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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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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回 梟獍授首

第九十三回 梟獍授首

岳不群雙手使勁,將漁網越收越緊。令狐冲和盈盈便如兩條大魚一般,給纏在網裏,初時尚能掙扎,到後來已然動彈不得。盈盈驚惶之下,不知如何是好,一瞥眼間,忽見令狐冲臉帶微笑,神情甚是得意,心想:「莫非他有脫身之法?」岳不群獰笑道:「小賊,你得意洋洋的從山洞中出來,可沒料到大禍臨頭吧?」令狐冲道:「那也沒甚麼大禍臨頭之可言。一個人總要死的,和我愛妻死在一起,那就開心得很了。」盈盈這才明白,原來他臉露喜容,只是為了可和自己同死。令狐冲道:「你要殺我,只能便這樣殺死我二人,可不要將我夫妻分開,一一殺死。」岳不群怒道:「小賊,死在眼前,還在說嘴!」將繩索又在他二人身上繞了幾轉,綑得緊緊地。令狐冲道:「你待我當真不錯,明知我二人不願分開,便用繩索縛得我夫妻如此緊法。你從小將我養大,明白我的心意,這世上的知己,也只有你岳先生一人了。」他口中胡說八道,只盼拖延時刻,看有什麼方法能夠脫險,又盼風清揚能突然現身相救。
岳不群冷笑道:「小賊,從小便愛胡說八道,這賊性兒至今不改。我先割了你的舌頭,免得你死後再進拔舌地獄。」左足飛起,在令狐冲腰眼中踢了一腳,登時點了他的啞穴,令他做聲不得,隨道:「任大小姐,你要我先殺他呢,還是先殺你?」盈盈道:「你愛先殺誰,便先殺誰,又有什麼分別?我身邊三尸腦神丹的解藥,可只有三顆。」岳不群一聽到「三尸腦神丹的解藥」八字,登時臉上變色。他本來打的主意,是將令狐冲和盈盈先行殺死,再到她身上搜解藥,要知他對這二人甚是忌憚,令狐冲會「吸星大法」,更令他刻刻驚心。雖然候準了良機,在他二人甫脫險境,欣然出洞,最不提防之際突撒金絲漁網,將他二人罩住,但只要二人不死,總是有突遭反噬之危。他自被盈盈逼著吞服「三尸腦神丹」後,日思夜想,只是如何取得解藥,此刻聽盈盈說她身上只有三顆解藥,那麼將他二人殺死後,自己也只能活三年,而且三年之後尸蟲入腦,狂性大發,死得苦不堪言,此事倒是煞費思量。
儀琳初上手時見敵人劍法極快,心下驚慌,第三劍上便傷了左肩,但想自己若是敗了,令狐冲和盈盈未脫險境,勢必立時遭難,心想他要殺令狐大哥,不如先將我殺了,既抱必死之念,出招時便奮不顧身。勞德諾遇上她這等拚命的打法,一時倒是難以取勝,口中亂罵:「小尼姑,你他媽的好狠!」
令狐冲蹲在地下,一時倒無人向他攻擊。他側耳傾聽,留神是否有盈盈的聲音,尋思:「盈盈聰明心細,遠勝於我,此刻危機四伏,自然不會再發琴音,只盼適才這一劍不是刺中她才好。」只聽得群豪與眾瞎子鬥得甚是劇烈,一面惡鬥,一面喝罵,時聞「滾你奶奶的」之聲。
剛出洞口,突然間頭頂黑影一晃,似有什麼東西落將下來,令狐冲和盈盈同時縱起閃避,豈知已然不及,一張極大的漁網兜頭竟將兩人罩住。兩人大吃一驚,忙拔劍去割那漁網,一割之下,不知那漁網是何物製成,卻是紋絲不動。便在此時,又有一張漁網從高處撒下,罩到二人身上,只見山洞頂上躍下一人,手中握著繩索,用力拉扯,將漁網收緊。令狐冲脫口叫道:「師父!」原來那人卻是岳不群。
令狐冲哈哈大笑,道:「田兄真是天才。」田伯光道:「慚愧,慚愧!」令狐冲笑道:「田兄這本事,原是多做壞事,歷練而得,想不到今日用來救我恆山派的弟子。」盈盈轉過頭來,想問他什麼事好笑,但見田伯光神色鬼鬼祟祟,料想不是好事,便即住口。田伯光突然停步,道:「這左近似乎又有貴派弟子。」他用力嗅了幾嗅,向山坡下的草叢中走去,低頭尋找,過了一會,一擊歡呼,叫道:「在這裏了!」他所指之處堆了十餘塊大石,每一塊都有二三百斤重,當即搬開了一塊。不戒和令狐冲過去相助,片刻間將十幾塊大石都搬開了,底下是塊青石板。三人合力將石板掀起,露出一個洞來,裏面躺著幾個尼姑,果然都是恆山派的弟子。儀清和儀敏忙跳下洞去,將同門扶了出來,扶出幾人後,裏面尚有,每一個都已奄奄一息。眾人趕快將被囚的恆山弟子拉出,只見儀和、鄭萼、秦絹等均在其內,這地洞中竟藏了三十餘人,再過得一兩天,只怕盡數會死在其內。令狐冲想起師父下手如此狠毒,不禁為之寒心,讚田伯光道:「田兄,你這項本事當真非同小可,這些師姊妹們深藏地底!你嗅得出來,實在令人好生佩服。」田伯光道:「那也沒什麼希奇,幸好其中有許多俗家的師叔師伯……」令狐冲道:「師叔師伯?啊,是了,你是儀琳小師妹的弟子。」田伯光道:「倘若被囚的都是出家的師叔伯們,我便查不出了。」令狐冲道:「原來俗家人和出家人也有分別。」田伯光道:「這個自然。俗家女子身上有脂粉香氣。」令狐冲這才恍然。眾人七手八腳的施救,儀清、儀琳等用帽子舀來山水,一一灌飲。幸好那山洞有縫隙可以通氣,恆山眾弟子又都練有內功,雖然被囚數日,尚不致有性命之憂。儀和等修為較深的,飲了些水後,神智便先恢復。令狐冲道:「咱們救出的還不到三股中的一股,田兄,請你大顯神通,再去搜尋。」那婆婆橫眼瞧著田伯光,心下甚是懷疑,問道:「這些人給關在這裏,你怎知道?多半囚禁她們之時,你便在一旁,是不是?」田伯光忙道:「不是,不是!我一直隨著太師父,沒離開他老人家身邊。」那婆婆臉一沉,道:「你一直隨著他?」田伯光暗叫不妙,心想他老夫婦破鏡重圓,一路上又哭又笑,又打罵,又親熱,都給自己暗暗聽在耳裏,這位太師娘老羞成怒,那可十分糟糕,忙道:「這大半年來,弟子一直隨著太師父,直到十天之前,這才分手,m.hetubook.com.com好容易今日又在華山相聚。」
過了一會,叫聲止歇,四下裏一片寂靜,有人朗聲說道:「朝陽神教文成武德,澤被蒼生任教主有令:五嶽劍派掌門人暨門下諸弟子聽著:大夥齊赴朝陽峰石樓相會。」他朗聲連說了三聲,稍停片刻,又道:「十二堂正副香主,率領座下教眾,清查諸峰諸谷,把守要道,不許閒雜人等胡亂行走。不奉號令者格殺不論!」
只聽左冷禪道:「兩個小鬼躍到了上面。」林平之道:「正是!」左冷禪道:「令狐冲,你在上面躲一輩子嗎?」令狐冲不答,心想我一出聲,便讓你們知道了我立足之處。他右手持劍,左手環抱著盈盈的纖腰。盈盈左手握著短劍,右手伸過來也抱住了他腰。兩人心下大慰,但覺既能聚在一起,就算立時死了,亦無所憾。只聽得左冷禪大聲喝道:「你們的眼珠子是誰刺瞎的,難道忘了嗎?」十餘名瞎子齊聲大吼,躍起來揮劍亂刺。令狐冲和盈盈一聲不響,眾瞎子都刺了個空,待得第二次躍起時,一名瞎子已撲到凸岩數尺之外。令狐冲聽得他躍起的風聲,一劍刺出,正中其胸。那瞎子大叫一聲,摔下地來。這麼一來,眾人已知他二人藏身的所在,六七人同時躍出,揮劍刺出。令狐冲和盈盈在黑暗中雖不見眾瞎子身形,但那凸岩離地三丈有餘,有人躍近時風聲甚響,極易辨別,不比在平地時敵刃之來難辨方位,兩人各出一劍,又刺死了二人。眾瞎子仰頭叫罵,一時不敢再上來攻擊。
盈盈眼見儀琳憑著一鼓作氣,雖可勉力支持,但鬥得久了,仍將落敗,當下滾動身子,抽出左手,解開了令狐冲的穴道,伸手入懷,摸出短劍。令狐冲叫道:「勞德諾,你瞧你背後是什麼東西?」
那婆婆最是忌憚桃谷六仙,聽他叫喊,吃了一驚,回轉頭來。這時令狐冲已從漁網孔中伸出手來,解開了繩索的死結,讓盈盈鑽了出來,自己待要出來,那婆婆喝道:「不許出來!」
岳不群並非真的就此要毀盈盈的容貌,只不過以此相脅,逼她吐露解藥的藥方,令狐冲若是自壞雙目,這一步最厲害的棋子便無效了。他出手迅疾無比,左臂一探,隔著漁網便抓住了令狐冲的右腕,喝道:「住手!」兩人肌膚一觸,岳不群便覺自己身上的內力向外直瀉,叫聲「啊喲!」忙欲掙脫,但自己手掌卻似和令狐冲手腕黏住了一般。令狐冲一翻手,抓住了他手掌,催動「吸星大法」,將岳不群的內力源源不絕的吸將過來。岳不群大驚之下,右手揮劍往他身上斬去。令狐冲手一抖,拖過他的身子,這一劍便斬在地下。岳不群內力疾瀉而出,第二劍待欲再砍,已是疲軟無力,幾乎連手臂也抬不起來。他勉力舉劍,將劍尖對準令狐冲的眉心,手臂和劍不斷顫抖,慢慢插將下來。
突然崖邊衝上二人,當先一個女子喝道:「喂,剛才是你罵我女兒嗎?」正是儀琳之母,在懸空寺中假裝聾啞的那個婆婆。勞德諾飛起一腿,向她踢去,但那婆婆身手之快,難以形容,側身一避,拍的一聲,重重打了他一記耳光,喝道:「你罵『你他媽的好狠』。她的媽媽就是我,你就罵我?」令狐冲叫道:「截住他,截住他,別讓他走了!」那婆婆伸掌本欲往勞德諾頭上擊落,聽得令狐冲這麼呼喝,氣往上衝,叫道:「天殺的小鬼,我偏偏放他走了!」側身一讓,在勞德諾屁股上踢了一腳。勞德諾如得大赦,直衝下山。那婆婆身後跟著一人,正是不戒和尚,他笑嘻嘻的走近,說道:「什麼地方不好玩,怎地鑽進漁網裏來玩啦?」儀琳道:「爹,快解開漁網,放了大哥和姊姊。」那婆婆沉著臉道:「這小賊的帳還沒跟他算,不許放!」令狐冲哈哈大笑道:「夫妻上了床,媒人丟過牆,你們夫妻團圓,怎不謝謝我這個大媒?」那婆婆想起令狐冲作弄她的恨事,在他的身上踢了一腳,罵道:「我謝你一腳!」令狐冲笑著叫道:「桃谷六仙,快來救我!」
那婆婆不知他的心情,兀自在發怒,罵道:「小賊!我不狠狠揍你一頓,難消心頭之恨!」左掌一揚,便向令狐冲右頰擊去。儀琳叫道:「媽,別…別……」令狐冲右手一抬,手中已多了一柄長劍,卻是當他瞧著岳不群的屍身呆呆出神之際,盈盈塞在他手中的。他長劍一指,刺向那婆婆的右肩要穴,逼得她退了一步。那婆婆見他竟敢還手,更加生氣,身形如風,掌劈拳擊,肘撞腿掃,頃刻間連攻七八招。令狐冲身在漁網之中,長劍隨意揮灑,每一劍都是指向那婆婆的要害,只是每當劍尖將要碰到她身子時,立時縮轉。這「獨孤九劍」施展開來,天下無敵,令狐冲若不容讓,那婆婆早已死了七八次。又拆數招,那婆婆長嘆一聲,自知自己武功和他差得甚遠,住手不攻,臉上神色極是難看。不戒和尚勸道:「娘子,大家是好朋友,何必生氣?」那婆婆怒道:「要你多嘴幹什麼?」一口氣無處可出,便欲發洩在他身上。令狐冲拋下長劍,從漁網中鑽了出來,笑道:「你要打我出氣,我讓你打便了?」那婆婆提起手掌,拍的一聲,重重打了他一個耳光,令狐冲哈哈一笑,竟不閃避。那婆婆怒道:「你幹麼不避?」令狐冲笑道:「我避不開,有什麼法子?」那婆婆呸的一聲,左掌已然提起,卻不再打下了。盈盈拉著儀琳的手,道:「小師妹,幸得你及時趕到相救。你怎麼來的?」儀琳道:「我和眾位師姊,都給他(說著向岳不群的屍身一指)……他的手下人捉了來,我和三位師姐給關在一個山洞之中,剛才爹爹和媽媽救了我出來。爹爹、媽媽、和我,還有那個『不可不戒』和那三位師姊,大家分頭去救其餘眾位師姊。我走到崖下,聽得上面有人說話,似是令狐大哥的聲音,便趕上來瞧瞧。」盈盈道:「我和他各處找尋,一個人也沒見到,卻原來你們是給關在山洞hetubook.com.com之中。」令狐冲道:「剛才那個黃袍老賊是個極大的壞人,給他逃走了,那可心有不甘。」拾起地下長劍,道:「咱們快追。」
盈盈微笑道:「我早躍到了上面、生怕給人察覺,又不能出聲招呼你,只好投擲一枚枚銅錢,擊那留在地下的瑤琴,盼你省悟。」令狐冲笑道:「原來如此,你嫁了這樣一個蠢材,也算是任大小姐倒足了大霉。我一直奇怪,倘若是你弄瑤琴,怎麼會不彈一句『清心普善咒』,又或是『笑傲江湖』之曲?」盈盈讓他摟抱著,說道:「我若能在黑暗中用金錢鏢擊打瑤琴,彈出曲調,那變成仙人了。」令狐冲笑道:「你本來就是仙人。」盈盈聽他語含調笑,身子一掙,便欲說開他的懷抱,令狐冲卻緊緊抱住了她肩頭,問道:「後來又怎地不發錢鏢彈琴了?」盈盈笑道:「我窮得要命,身邊沒多少錢,投得幾次,就沒錢了。」令狐冲嘆道:「可惜這山洞之中既無錢莊,又無當鋪,任大小姐沒錢使,竟然無處挪借。」盈盈又是一笑,道:「後來我連頭上金釵,耳上珠環都發出了。待得那些瞎子動手殺人,他們耳音靈得多,我可再也不敢投擲什麼。」
勞德諾為了盜取岳不群的「紫霞神功」秘笈,確是殺死了華山派的六弟子陸大有。這個華山六弟子經常帶著一隻小猴兒,放在肩頭,寸步不離,身死之後,這隻猴兒也就不知去向。此刻他聽到令狐冲呼喝,不由得心中發毛,「這畜生倘若真的撲上來咬我,倒是礙手礙腳。」側身反手一劍,向身後砍去,卻見身後岩石邊有六七隻猴子跳來跳去,和他相距尚遠,也不知其中是否有陸大有所養的那隻在內。便在這時,盈盈短劍脫手,呼的一聲擲出,直取其後頸。勞德諾應變甚快,一伏身,那短劍從他頭頂飛了過去,突覺左腳足踝上一緊,被一根繩索纏上了,繩索向後一拉,登時身不由主的撲倒。卻原來令狐冲眼見事勢緊迫,勞德諾伏低避劍,良機難失,來不及解開漁網,便將漁網上的長繩甩將出去,纏住他左足,將他拉倒。令狐冲和盈盈齊叫:「快殺,快殺!」儀琳手起一劍。便往勞德諾頭上砍落。但她既慈祥,又膽小,初時殺岳不群,只是為了要救令狐冲,情急之下,揮劍直刺,渾沒想到要殺人,此刻一劍將要砍到勞德諾頭上,心中一軟,劍鋒異偏,擦的一聲響,卻砍在他的右肩。勞德諾琵琶骨立被砍斷,長劍脫手,他生怕儀琳第二劍又再砍落,忍痛跳將起來,掙脫漁網繩索,飛也似的向崖下逃去。
那少女叫道:「令狐大哥,你沒事吧?」正是儀琳。令狐冲答不出話來。盈盈道:「小師妹,令狐大哥沒事。」儀琳喜道:「那才好了!」怔了一怔,驚道:「是岳先生!我…我殺了他!」盈盈道:「不錯。恭喜你報了殺師的大仇。請你解開漁網的繩索,放我們出來。」儀琳道:「是,是!」她雖是學武之人,但生性十分膽小,眼見岳不群俯在地下,劍傷處鮮血滲出,嚇得全都身軟了,顫聲道:「是……是我殺了他?」抓起繩索想解,雙手祇是發抖,使不出力,說什麼也解不開來。忽聽得左首有人說道:「小尼姑,你殺害尊長,今日教你難逃公道!」一名黃衫老者仗劍奔來,正是勞德諾。令狐冲暗叫:「不好!小師妹不是這惡賊的對手!」盈盈道:「小師妹,快拔劍抵擋。」儀琳一呆之下,從岳不群身上拔出長劍,勞德諾刷刷刷三劍快攻,儀琳擋了三劍,第三劍從她左肩掠過,劃了一道口子。
盈盈「啊」的一聲,驚叫了出來。她死倒不怕,但若教岳不群給毀得鬼怪一般,讓令狐冲瞧在眼裏,實在是畢生大恨。令狐冲雖給點了啞穴,手足尚能動彈,明白盈盈的心意,以手肘碰了碰她,隨即伸起右手兩根手指,往自己眼中插去,盈盈又是「啊」的一聲,急叫:「冲郎,不可!」
這「滾你奶奶的」五字,聽來甚是刺耳,通常罵人,總是說「去你媽的」,有時也有人罵「滾你媽的王八蛋」,卻絕少有人用「滾你奶奶的」五字,尋思:「難道這是那一省特別的罵人土語?」再聽片刻,發覺這「滾你奶奶的」五字,往往是兩人同罵,而這五字一出口之後,兵刃相交聲便即止歇,若是一人喝罵,那便打鬥不休。他一想之下,便即明白:「原來那是眾瞎子辨別同道的暗語。」黑暗中亂砍亂殺,難分友敵,眾瞎子定是事先約好,出招之時先罵一句「滾你奶奶的」。兩人齊罵,便是同伴,否則便可殺戮。這五字向來無人使用,不知暗語的敵人絕不會以此罵人。他一想明此點,當即站起身來持劍當胸,但聽得「滾你奶奶的」之聲越來越多,兵刃相交聲和呼喝聲漸漸止歇,顯是泰山、衡山、嵩山三派已給殺戮殆盡。令狐冲一直沒聽到盈盈的聲音,既擔心她先前給自己殺了,又欣幸沒遭到眾瞎子的毒手,又想:「嵩山弟子得悉華山的石洞之中,有本派精妙劍招,趕來瞧瞧,亦是人情之常,只不過來不及先行稟告,左冷禪便將他趕盡殺絕,未免太過辣手。他用意自是要取我性命,既然無法一一分辨,索性連他門下只犯了這一點點小過的弟子也都殺了。」
他手中出劍可比嘴裏罵人迅速得多,只罵了六聲「滾你奶奶的」,已將洞中十三名瞎子盡數刺死。有幾個瞎子腦筋較為遲鈍,聽他大罵「滾你奶奶的」,心想既是自己人,何必再打?還沒想明白一半,已然咽喉中劍,滾向鬼門關去見他奶奶去了。左冷禪和林平之不明其中道理,齊問:「有火把?」令狐冲喝道:「正是!」向左冷禪連攻三劍。左冷禪聽風辨器,三劍擋開,令狐冲但覺手臂酸麻,又是一陣寒氣從長劍傳將過來,一轉念間,當即凝劍不動。左冷禪聽不到他的劍聲,心下大急,疾舞長劍,護住周身要穴。令狐冲仗著盈盈手中短棍頭上發出的微光,慢慢轉過劍來,慢慢指向林平之的右臂,一寸寸的伸和圖書將過去。林平之側耳傾聽他劍勢來路,可是令狐冲這劍是一寸寸的緩緩遞去,那裏聽得到半點聲音?眼見劍尖和他上臂相差不過半尺,突然向前一送,嗤的一聲,林平之上臂筋骨齊斷。
只聽林平之叫道:「令狐冲,你不敢現身,縮頭縮尾,算什麼好漢?」令狐冲怒氣上衝,忍不住便要挺身而出,和他決個死戰,但立時按捺住了,心想:「大丈夫能屈能伸,豈可跟他逞這血氣之勇?我沒找到盈盈,絕不能這般輕易就死。」又想:「我曾答應小師妹,要照料這個林平之,若是衝出去和他搏鬥,給他殺了固然不值得,將他殺了也是不對。」左冷禪道:「將山洞中所有叛徒,盡數殺了,諒那令狐冲也無處可躲!」頃刻之間,兵刃相交聲和呼喊之聲大作。
岳不群背上登時感到一陣涼意,明白她所謂「五官不全,面目全非」,是指自己毒發之時,若非全身腐爛,便是自己將臉孔抓得稀爛,思之當真不寒而慄,怒道:「就算面目全非,那也是你早我三年。我也不殺你,只是割去你的耳朵鼻子,在你雪白的臉蛋上劃他十七八道劍痕,且看你多情多義的冲郎,是不是還愛你這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醜八怪。」刷的一聲,抽出了長劍。
盈盈一彎腰,拾起一柄長劍,從令狐冲手裏接過短棍,將長劍交了給他,舞動短棍,洞中閃動點點青光。令狐冲精神大振,生死關頭,出手豈能容情,罵一句「滾你奶奶的」,刺死一名瞎子。
林平之大叫一聲,長劍脫手,撲將上來。令狐冲刷刷兩聲,分刺他左右兩腿。林平之於大罵聲中摔倒在地。令狐冲回過身來,凝望左冷禪,極微弱的光芒之下,但見他咬牙切齒,神色猙獰可佈。他長劍上的絕招妙著雖是層出不窮,但在「獨孤九劍」之下,無處不是破綻。令狐冲心想:「此人是挑動武林風波的罪魁禍首,須容他不得!」突然間一聲清嘯,長劍起處,左冷禪眉心、咽喉、胸口三處一一中劍。令狐冲躍開兩步,挽住了盈盈的手,只見左冷禪呆立半晌,撲地而倒,手中長劍倒轉過來,刺入自己小腹,對穿而出。兩人定了定神,去看盈盈手中那根短棍時,光芒太弱,竟是看不清楚。兩人身上均無火摺,令狐冲生怕林平之又再反撲,在他腰間踢了一腳,點了他的穴道,這才去死人身掏摸火刀火石,連摸三人,懷中都是空空如也,登時想起,罵道:「滾你奶奶的,瞎子自然不會帶火刀火石。」摸到第五個死人,才尋到了火刀火石,打著了火點燃紙媒,兩人同時「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只見盈盈手中握著的竟是一根白骨,一頭已被削尖,盈盈一呆之下,將白骨摔在地下,笑罵:「滾你……」只罵了兩個字,覺得出口不雅,抿嘴住口。令狐冲恍然大梧,道:「盈盈,咱們兩條性命,都是神教這位前輩搭救的。」盈盈問道:「神教的前輩?」令狐冲道:「當年神教的十位長老攻打華山,給封在這山洞之中,無法脫身,飲恨而終,遺下了十具骷髏。這根大腿骨,不知是那一位長老的。我無意中拾起來一擋,天幸又讓左冷禪削去了一截,死人骨頭中有鬼火磷光,才使咱二人瞎子開眼。」盈盈吁了口長氣,向那根白骨躬身道:「原來是本教前輩,可得罪了。」令狐冲又取過幾根紙媒,將火點旺,再點燃了兩根火把,道:「咱們快出去!」回身拉住了林平之胸口,向地道中走去。盈盈知他答應過岳靈珊要照料林平之,俠義道中人物言出如山,對於岳靈珊臨終時的囑咐,他更不會有負所托,當下也不說什麼,只拾起山洞角落裏那具已打穿了幾個洞的瑤琴,跟隨其後。只走出幾步,便見到一具死屍躺在地下,卻是衡山派的莫大先生,左手握著胡琴,右手握著一柄極薄極細的短劍。莫大先生額上、臉上、胸口、腹部都是血肉模糊的創傷,想必在這狹隘的山道之中,受眾瞎子圍攻而死。令狐冲想起這位莫師伯對自己愛護有加,不幸慘死於此,心下甚是難過,將他屍身扶在一邊,躬身說道:「莫師伯,晚輩出洞之後,必再回來好好安葬你老人家的遺體。」他二人從山道中一步步走將出去。令狐冲提劍戒備,心想左冷禪極工心計,既將山洞的出口堵死,必定派人守住山道,以備再有人將他堵在洞內。那知走到山道盡頭,更不再見有人。這山道令狐冲曾走過數十次,地形極熟,輕輕推開遮住山道出口的石板,陡覺陽光耀眼,原來在山洞中出死入生的惡鬥良久,不覺時光之過,天早已亮了。他見外洞中空蕩蕩地並無一人,當即拉了林平之縱身而出,盈盈跟著出來。令狐冲手中有劍,眼中見光,身在空處,那才算是真正的出了險境,一口新鮮空氣吸入胸中,當真是說不出的舒暢。盈盈道:「從前你師父罰你在這裏思過,就住在這個石洞裏麼?」令狐冲笑道:「正是。你看怎麼樣?」盈盈微微一笑,道:「我看你思的不是過,而是你那……」她本想說「你那小師妹」,但想岳靈珊已死,何必重提,惹他傷心,當即住口。
眼見勞德語劍招越使越快,有幾招依稀便是辟邪劍法的劍路,只是學得沒有到家,僅略具其形,出劍之迅疾,和林平之也還相差甚遠。勞德諾經驗老到,劍法並兼嵩山、華山兩派之長,新近又學了些辟邪劍法,儀琳原本不是他的對手。好在儀和、儀清等盼她接任恆山掌門,這些日子來督導她勤練令狐冲所傳的恆山派劍法絕招,武功確有進境,而勞德諾學得一些辟邪劍法後,急欲試招,將一些乍學未精的新招,夾在嵩山、華山兩派的劍法中使掙出來,反而駁雜不純,使得原來的劍法打了個折扣。
突然之間,地道口有人陰森森的一聲冷笑。令狐冲和盈盈都是「啊」的一聲驚呼,令狐冲左手環抱盈盈,右手抓起地下長劍,喝道:「什麼人?」只聽一人冷冷的道:「令狐大俠,是我!」正是林平之的聲音。但聽得地道中腳步聲和_圖_書響,顯是一群瞎子去而復回。令狐冲暗罵自己太粗心大意,心想左冷禪老奸巨猾,怎能說去便去?定是伏在地道之中,竊聽山洞內動靜,自己若是孤身一人,原可跟他耗上一些時候,再謀脫身,只是和盈盈二人都是相互關懷太切,劫後重逢,喜極忘形,再也沒想到強敵極可能並未遠去,而是暗伺於外。盈盈伸手在令狐冲腋下一提,低聲道:「上去!」兩人同時躍起。盈盈先前曾在一塊凸出的岩石上歇足,知道這塊凸岩的所在,黑暗中候準了勁道,穩穩落上。令狐冲卻踏了個空,身子又向下落。盈盈右手抓住他手臂,將他拉了上去。這塊凸岩只不過三四尺見方,兩人擠在一起,極難站穩。令狐冲心想:「盈盈見機好快,咱二人居高臨下,便不易為眾瞎子所圍攻。」
令狐冲道:「我這劍法,是風太師叔祖傳的,不知他老人家是否仍是住在左近,又不知他身子是否安健。這些時候在江湖上東闖西盪,劍法上有許多不明處,真想再請他老人家指點指點。」盈盈道:「我爹爹曾說,當今之世,只有你風太師叔祖,才比他劍法高明,提起風老先生時心中佩服得緊。咱們快去參見。」令狐冲還劍入鞘,放下林平之,挽住了盈盈的手,並肩出洞。
當眾瞎子揮劍亂砍之時,最安全的地方莫過於躲在高處,讓長劍刺殺不到,這原是一個極淺顯的道理,但眾人面臨生死關頭,神智一亂,竟然計不及此。盈盈縱身躍下,令狐冲搶將上去,將她接在懷裏。兩人都是喜極而泣。令狐冲輕吻她的面頰。低聲道:「剛才可真嚇死我了。」盈盈在黑暗中亦不閃避,輕輕的道:「你罵人『滾你奶奶的』,我卻聽得出是你的聲音。」令狐冲忍不住笑了出來,問道:「你一點也沒受傷嗎?」盈盈道:「沒有。」令狐冲道:「先前我聽著琴聲,倒不怎麼擔心。後來琴音一絕,我又刺中了一個女子,那可真不知如何是好。」盈盈輕笑道:「我的聲音和人家的聲音你都分辨不出,還虧你說一直想著我呢。」令狐冲笑道:「該打,該打!」拿起她的手來,輕擊自己面頰。
盈盈大驚之下,想伸指去彈岳不群長劍的劍身,只是她雙臂都壓在令狐冲身下,漁網又纏得極緊,雖是出力掙扎,卻也難以抽出手來。令狐冲左手給盈盈壓住了,也是移動不得,情急智生,當即在眉心間運起「吸星大法」,只盼劍尖一碰到自己眉心,便經由長劍而吸去岳不群的內力,使得長劍不致刺入。但是否得能生效,事出無奈,勝於束手待斃了。眼見劍尖慢慢刺將下來,忽想:「我以慢劍之法殺左冷禪,傷林平之,此刻師父也以此法殺我,算得是報應好快。」
那婆婆將信將疑,問道:「然則這些尼姑給關在這地洞之中,你又怎知道?」田伯光道:「這個……這個……」一時找不到飾辭,正發窘間,忽聽得山腰間數十枝號角同時嗚嗚吹起,跟著鼓聲蓬蓬,便如是到了千軍萬馬一般。眾人都是愕然。盈盈在令狐冲耳邊低聲道:「是我爹爹到了!」令狐冲「啊」了一聲,想說:「原來是我岳父大人大駕光臨。」但內心隱隱覺得不妥,這句話便沒說出口。皮鼓擂了一會,號角聲又再響起,那婆婆道:「是官兵到來麼?」突然間鼓聲和號角聲同時止歇,有七八人齊號喝道:「朝陽神教文成武德,澤被蒼生任教主駕到!」這七八人都是功力十分深厚的內家高手,齊聲喝了出來,登時山谷鳴響,群山之間,四處回聲傳至:「任教主駕到!任教主駕到!」威勢懾人,不戒和尚等都是為之變色。回音未息,便聽得無數聲音齊聲叫道:「千秋萬載,一統江湖,任教主中興聖教,壽與山齊!」聽這聲音,少說也有二三千人。四下裏又是一片回聲:「中興聖教,壽與山齊,中興聖教,壽與山齊!」這數千人放大喉嚨齊聲叫喊,直有驚天動地之威。
僵持片刻,突然間風聲勁急,有兩人分從左右躍起,令狐冲和盈盈出劍擋刺,錚錚兩聲,四劍在空中相交。令狐冲只覺右臂一酸,長劍險險脫手飛出,知道來襲的便是左冷禪本人。盈盈「啊」的一聲,肩頭中劍,身子一晃。令狐冲左臂忙運力拉住她時,那兩人二次躍起,又再擊來。令狐冲長劍刺向攻擊盈盈的那人,雙劍一交,那人長劍變招快極,順著劍鋒削下來。令狐冲知道對手定是林平之,不及擋架,百忙中頭一低,俯身讓過,只覺冷風颯然,林平之一劍削向盈盈。他身在半空中,憑著一躍之勢竟然連變三招,這辟邪劍法實是凌厲無倫。令狐冲生怕他傷到盈盈,一躍而下,背靠石壁,揮劍亂舞。猛聽得左冷禪一聲長笑,挺劍而進,噹的一聲響,又是長劍相交。令狐冲身子一震,覺得有股內力從長劍中傳了過來,不由得機伶伶的打個冷戰,驀地想起那日任我行和左冷禪在少林寺中相鬥,以「吸星大法」吸了他的內力,豈知左冷禪的陰寒內力十分厲害,險些兒便將任我行凍死。此刻他故技重施,可不能上他的當,急忙運力向外一送,一股大力湧來,不由自主的手指一鬆,長劍脫手飛出。
勞德諾經驗老到,既在與人作生死之戰,自不會憑令狐冲這麼一喝,便轉頭去看,以致給敵人以可乘之機。他對令狐冲的呼喝置之不理,加緊進擊。盈盈握著短劍,想要從漁網孔中擲出,但儀琳背向己方,和勞德諾近身而搏,若是準頭稍偏,擲中了她,那可大大的不妙。忽聽得儀琳「啊」的一聲,左肩又中了勞德諾一劍。第一次受傷甚輕,這一劍卻深入數寸,青草地下登時濺上鮮血。令狐冲叫道:「猴子,猴子,啊,這是六師弟的猴子。乖猴兒,快撲上去咬他,這是害死你主人的惡賊。」
又過片刻,打鬥聲已然止歇。左冷禪道:「大夥兒在洞中交叉來去,砍殺一陣。」眾瞎子答應了,但聽得劍聲呼呼,此來彼往。有兩柄劍砍在令狐冲身前,令狐冲舉劍架開,沙啞者嗓子罵了兩聲「滾你奶奶的」,居然無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察覺,約莫過了一盞茶時分,除了眾瞎子的叫罵與劍聲外,更無別的聲息。令狐冲卻急得幾乎哭了出來,只想大叫:「盈盈,盈盈你在那裏?」左冷禪喝道:「住手!」眾瞎子收劍而立。左冷禪哈哈大笑,說道:「一眾叛徒,都已清除,這些人好不要臉,為了想學劍招,居然向岳不群這惡賊立誓效忠。令狐冲這小賊,自然也是命喪劍底了一哈哈!哈哈!令狐冲,令狐冲,你死了沒有?」
他雖是養氣功夫極好,卻也忍不住雙手微微顫動,說道:「好,那麼咱們做一個交易。你將製煉解藥之法跟我說了,我便饒你二人不死。」盈盈一笑,淡然道:「小女子雖然年輕識淺,卻也知道君子劍岳先生的為人。閣下若是言而有信,也不會叫作君子劍了。」岳不群道:「你跟著令狐冲沒得到什麼好處,就學到了貧嘴貧舌。那製煉解藥之方,你是決計不肯說的了?」盈盈道:「自然不說。三年之後,我和冲郎在鬼門關前恭候大駕,只是那時閣下五官不全,面目全非,也不知是否認得。」
令狐冲笑道:「不出來就不出來。漁網之中,別有天地。大丈夫能縮能伸,縮則進網,伸則出網,何足道哉,我令狐……」他正想胡說八道下去,一瞥見岳不群伏屍於地,雖則他數度想害死自己,但二十年來將自己撫養成人,畢竟恩義甚重,若不是為了一部辟邪劍譜,也絕不致師徒翻臉成仇,想到此處,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心頭甚是沉重,突然間熱淚盈眶,跟著淚水便直瀉下來。
岳不群只覺內力飛快消逝,長劍的劍尖和令狐冲眉心相去也只數寸,心下又是焦急,又是歡喜,只盼這一劍殺得了他,縱然已失的內力無法收轉,卻也可以保存小半,不妨從頭再練。忽然身後一個少女的聲音尖聲叫道:「你幹什麼?快撤劍!」腳步聲起,一人奔近,岳不群眼見劍尖只須再沉數寸,便能殺了令狐冲,此時自己生死也是繫於一線,如何肯即罷手?拚著餘力,使勁一沉,劍尖已觸到令狐冲眉心,便在此時,後心一涼,一柄長劍自他背後直刺至前胸。
令狐冲屏息不語。左冷禪道:「平之,今日除了你平生最討厭之人,那可志得意滿了吧?」林平之道:「全仗左兄神機妙算,巧計安排。」令狐冲心道:「他和左冷禪兄弟相稱。左冷禪為了要得他的辟邪劍譜,對他可客氣得很啊。」左冷禪道:「若不是你知道另有秘道進這山洞,咱們難以手刃大仇。」林平之道:「只可惜混亂之中,我沒能親手殺了令狐冲這小賊。」令狐冲心想:「我從來沒得罪過你,何以你對我如此憎恨?」左冷禪低聲道:「不論是誰殺他,都是一樣。咱們快些出去。料想岳不群這當兒正在山洞之外,乘著天色未明,咱們一擁而上,黑夜中大佔便宜。」林平之道:「正是!」只聽得腳步聲響,一行人進了地道,腳步聲漸漸遠去,過得一會,便無聲息了。令狐冲低聲道:「盈盈,你在那裏?」忽聽得頭頂有人低聲道:「我在這裏,別作聲!」令狐冲喜極,雙足一軟,坐倒在地。
一行五人走下思過崖來,行不多久,便見田伯光和七名恆山派弟子從山谷中攀援而上,其中便有儀清在內。相會之下,各人甚是欣喜。令狐冲心想:「這華山之上,我算得極熟,怎不知這山谷下邊另有山洞?田兄乃是外人,他反而知道,這可奇了?」拉一拉田伯光的袖子,兩人墮在眾人之後。令狐冲道:「田兄,華山的幽谷之中,另有秘洞,連我也不知道,你卻找尋得到,令人好生佩服。」
令狐冲一身本領,全在一柄長劍,兵刃既失,其餘武功便不足道,當即俯身彎腰,伸手往地下摸去,心想山洞中死了百餘人,滿地都是兵器,隨便拾起一柄刀劍,都可以當得一時,自己和盈盈在這山洞中變成了兩個瞎子,受這幾十名瞎而不瞎之人圍攻,原無倖存之理,但無論如何,總是不甘任由宰割。他一摸之下,摸到的是個死人臉蛋,冷冰冰的又濕又黏,自是滿手都是鮮血了,急忙摟著盈盈退了兩步,錚錚兩聲,盈盈揮短劍架開了刺來的兩劍,跟著呼的一響,盈盈手中短劍又被擊飛。令狐冲大急,俯身又是一摸,入手似是根短棍,危急中那容細思,只覺勁風撲面,有劍削來,當即舉棍一擋,咯的一聲響,那短棍被敵劍削去了一截。他一低頭讓過長劍,突然之間,眼前出現了幾星光芒。這幾星光芒極是微弱,但在這黑漆一團的山洞之中,便如是天際現出一顆明星,敵人身形劍光,隱約可辨。他和盈盈不約而同的一聲歡呼,眼見左冷禪又一劍刺到,他舉短棍便往左冷禪咽喉挑去,那正是敵人劍招中破綻的所在。不料左冷禪眼睛雖瞎,應變仍是奇速,一個「鯉躍龍門」,向後倒縱了出去,口中大聲咒罵。
田伯光微微一笑,道:「那也沒什麼稀奇。」令狐冲道:「啊,是了,原來你擒住了華山弟子,逼問而得。」田伯光道:「那倒不是。」令狐冲道:「然則你何以得知,倒要請教。」田伯光神色忸怩,微笑道:「這事說來不雅,不說也罷。」令狐冲更加好奇了,不聞不快,笑道:「你我都是江湖上的浮浪子弟,又有什麼雅了?快說來聽聽。」田伯光道:「在下說了出來,令狐掌門請勿見責。」令狐冲笑道:「你救了我派中的眾位師姊師妹,多謝你還來不及,豈有見怪之理?」田伯光低聲道:「不瞞令狐掌門說,在下一向有個壞脾氣,你是知道的了。自從太師父剃光了我頭,給我取個法名叫作『不可不戒』之後,那色戒自是不能再犯……」令狐冲想到不戒和尚懲戒他的古怪法子,不由臉露微笑。田伯光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麼,臉上一紅,續道:「但我從前學到的本事,卻沒忘記。不論相隔多遠,只要有女子聚居之處,在下……在下便覺察得到。」令狐冲大奇,道:「那是什麼法子?」田伯光道:「我也不知是什麼法子,好像能夠聞到女人身上的氣息,與男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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