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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回聲

作者:塔娜.法蘭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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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就在這時候,救兵來了。荷莉衝出房間,一路扯開喉嚨大喊:「爸爸爸爸!」我及時走到樓梯底下,讓她像支迷你爆竹般的飛撲到我懷裡。她的金髮張開有如蛛網,全身粉紅閃閃,雙腿夾著我的腰,書包和毛髮凌亂的小馬重重甩在我背上。小馬叫克拉拉,已經又破又舊。「嗨,蜘蛛猴,」我在她頭頂印上一吻說:「這星期好嗎?」
「德蘭修女已經死了,小聰明,」我打開手提電腦,接上寬頻說:「喏,好了。我得打個電話,妳別在eBay買鑽石。」
奧莉薇亞塗了自然淡色唇膏的雙唇抿了起來:「法蘭克,你不准用任何電腦跑德莫特的資料。」
「它是這麼說的!他們全算出來了。」
那天傍晚,她將美麗身軀滑進昂貴的黑洋裝與精緻褲|襪裡,繫著祖母給她、只有盛大場合才會佩戴的鑽石項鍊,就連教宗看了眉毛都會掉下來。我沒教宗那麼文雅,直接狼嚎一聲:「是大約會?」
「一大堆。」
「等一下,親愛的。」
她連招呼都沒打。「不行,法蘭克,這回不行,絕不。」
搖頭。
「我必須回媽媽家,」荷莉對著手提電腦說:「對吧?」
要是有人站在我身邊,肯定覺得奧莉薇亞輕聲細語,但她其實氣壞了。餐具碰撞聲、笑語喧嘩,好像有人在說,天哪,是噴泉。「這回不是工作,」我說:「是家人。」
「你每個週末都求我,用求的。既然你明明不想——」
「就是那間。他們拆除壁爐,在其中一個壁爐後面發現了一只手提箱。」潔姬故意停在這裡。毒品?槍?現金?還是吉米.霍法
「嘖,幸好你對男人的偏好跟我無關。」
「我得在電腦裡跑跑他的資料。」我拿出一罐柳橙汁搖了一下,「這是什麼鬼東西?妳不買好料了嗎?」
我們在車道遇上老友德莫,他是個奉公守法的傢伙(我很清楚,因為他頭一回和奧莉薇亞出去吃晚餐,我就偷偷記下他的車牌),從來不會將奧迪停在雙黃線上,老是一副隨時就要打個轟天大嗝的模樣。「晚安,」他說,邊像是觸電般的朝我點點頭。我想德莫可能怕我。「荷莉。」
「妳說的『我們』又包括德莫?」
各式各樣的車聲消失了,戛然而止。天空的橘光變得和森林大火一樣野蠻飢渴,令人目眩,失去控制。「不對,」我說:「不是。我不曉得妳是怎麼拿到的,但裡面他媽的是我的東西。」
「你肯提高三倍的話,」奧莉薇亞看了看錶,用甜甜的語氣冷冷說道:「我不是說你有辦法,但假如真的提高三倍,或許夠我每週買一罐吧。」貓是有爪子的,假如你,直拉牠尾巴。
「荷莉!」奧莉薇亞又喊一次,音量變大:「快點!」
在這棟「雙峰」公寓,我的小窩走的是時髦鰥居風,意思是四年過去,家裡還像搬家貨車沒來似的,只有荷莉的房間例外,塞滿男人想像得到各式各樣淺色毛茸茸的玩意兒。我們一起挑家具那天(我好不容易向奧莉薇亞拗到每個月一週的相處時間),三層樓的購物中心,我每到一層都想買下所有東西給荷莉,因為我深信自己再也見不到她了。
「是蘿西.戴利的箱子,法蘭西斯,是她的箱子。」
「沒有,法蘭克,我沒發現。我不會讓你用工作來嚇唬——」
車上,荷莉不停和克拉拉對話,聲音壓得很低,我完全聽不清楚。一遇到紅燈,我就從後照鏡望著荷莉,心裡發誓一定要補償她。查出戴利家的電話,將該死的提箱放在他們家門口,趕在睡前將荷莉帶回我住的地方。但我當時就知道不可能如此。那條路和那只手提箱一直在等我回去,已經等了很久,一旦伸出爪子,絕對不可能一個晚上就放過我和圖書
「我要,這次是緊急狀況。」
「哎,好了,法蘭西斯——」
她已經慢到時速一百三十公里了。「去接荷莉。到底怎麼了,潔姬?」
「吃完晚飯,我們打電話給她媽媽。」荷莉朋友的家長都很愛我,沒什麼比警探帶你小孩到公園更保險的事了。
「你會回來,」奧莉薇亞說:「是啦,可以的話。」說完便掛斷了。我將香煙扔了,走回屋裡準備惹惱下一個女人。
「又是工作需要你嗎?」
「嗯,」我說:「我知道。」我按著荷莉的頭,感覺她的頭髮有如花瓣。之後,我將門關上,回到客廳了解是誰死了。
「除非妳搞這套是為了騙我回去,是這樣嗎,潔姬?妳打算來場家族大和解嗎?因為我警告妳,這不是他媽的親情倫理劇,玩這種遊戲沒有好下場。」
「要是我讓電腦先問妳一堆問題,再顯示這段文字呢?」
「你啊,你這個胡扯蛋,」潔姬光火了:「克制一點。你以為我是誰?提箱裡有一件襯衫,紫色的,圖案是佩斯利螺紋,卡梅爾認得——」
「當然,我們都不曉得該怎麼辦。總之,你接到留言能不能立刻回電?求求你,法蘭西斯,我現在會隨時帶著手機。」
荷莉很清楚自己二十一歲之前不准偷偷上網,帶著懷疑的目光看我一眼。「爸,假如你想抽煙,」她對我說,語氣非常成熟。「你可以去陽台,我知道你會抽煙。」
奧莉薇亞朝樓上大喊:「荷莉!妳爸來了。」
答錄機裡的女人要我按紐,我乖乖照做。「誰說我有抽煙?」
「抱歉,」潔姬說,語氣放柔下來:「剛才發你脾氣。法蘭西斯?」
奧莉薇亞跟了進來,「德莫特隨時會到。」她說。我不曉得這是威脅,還是求饒。我打開冰箱瞄了一眼,「我不喜歡那傢伙的身材,他沒有下巴,我不信任沒有下巴的男人。」
「莎拉可以去嗎?」
「沒錯,我們恐怕得改變一下計畫了。」
「只打給你,那還用說。」
「莎拉找到這個網路測驗,我幫你做了問卷,結果就是這樣。你已經四十一歲了。」
「對,小甜心。我真的、真的很抱歉,我一忙完就會去接妳。」
荷莉問:「你要打電話給女朋友嗎?」
留言的人是潔姬,還好,但她說話像快車一樣,這不是好兆頭。假如是好消息,潔姬會煞車(「你一定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快點,猜猜看。」),壞消息才會踩油門。這肯定是F1等級的事。
荷莉盤腿坐在床上,手提電腦放在腿間,臉上掛著擔憂的表情。「小甜心,」我說:「我們有麻煩了。」
「我們要去晚餐。」
電話的留言燈拚命狂閃,有五通未接來電。工作的話是手機響,臥底幹員和秘密線人是另一支手機,小鬼曉得到酒吧找我,有就有,沒有就沒有,奧莉薇亞非不得已才會發簡訊。因此只剩我的家人,也就是小妹潔姬。過去二十年來,我只跟這麼一個家人說過話。五通來電可能表示我爸或我媽快死了。
「我不能跟你去嗎?」
柯特利餐館的主廚上過電視,週末總是人滿為患,快樂得很,非常欠人放火。「謝謝妳,奧莉薇亞,真的。可以的話,我晚上會回來接她,或是明天早上。我會再打電話給妳。」
我趁她轉頭之際,直接從她身旁走過,踏進玄關。她噴了香奈兒五號,從我們相遇那天,她就只用這一種香水。
荷莉指著電腦:「爸,你看。」
「很忙,還有我才不是蜘蛛猴,」她厲聲說,和我鼻子貼鼻子。「什麼是蜘蛛猴?」荷莉九歲,長得纖細單薄,和她母親家的人一個樣。我們麥奇家個個虎背熊腰,皮厚髮粗,專為都柏林的天氣和苦工而打造。不過,荷莉什麼都像她媽媽,除了眼睛。我頭一回見到她,她抬頭望著我,我彷彿見到自己的眼眸,又大又藍又亮,讓我像是觸電一般。直到現在,我每回見到還是心頭一震。奧莉薇亞可以像過期的地址一樣挖掉我的姓氏,在冰箱裝滿我不喜歡的果汁,讓德莫那個戀童癖上她的床,但對那雙眼和-圖-書睛,她永遠莫可奈何。
「潔姬,妳再不告訴我出了什麼事,我發誓一定過去把妳絞死。」
又是潔姬:「該死的機器,我還沒說完!你快點回來。喔,我剛才應該馬上說,也不是老爸,他還是老樣子。沒有人死掉、受傷或怎樣,起碼我們都很好。凱文有點不安,但我想那是因為他不曉得你會有什麼反應。他非常喜歡你,你知道,現在還是。一切可能只是虛驚一場,法蘭西斯,但我不想讓你慌張過頭。沒錯,這可能是玩笑,有人惡作劇,我們起初也這麼想,雖然我覺得是個爛斃的玩笑,請原諒我說話——」
我真是驚訝。「已經四個週末了,對吧?告訴我,今晚是大日子嗎?」
「他們不在。諾拉搬到布蘭查斯頓,我想應該是吧,已經幾年了。戴利夫婦週五晚上會去女兒那裡,看小寶寶。老媽說她有電話號碼,可是——」
「荷莉!」
喀嚓,嗶,答錄機裡的小妞。現在想來,我當時就該想到的,起碼也應該猜出個大概才對。「爸,你每天吃多少水果和蔬菜?」
荷莉理了理克拉拉的鬃毛,聳聳肩說:「媽要我喊他德莫叔叔。」
「吃一些。」
螢幕用紫色大字寫著:你會死於五十二歲,恐怖的圖案在大字周圍一閃一閃。這孩子真的一臉不安。我在她背後坐下,將人和電腦抱進懷裡。「這是怎麼回事?」
「是啦,」荷莉說,無力的輕嘆就和奧莉薇亞一模一樣:「一定很好玩。」說完她便掙脫我的懷抱,開始將東西放回書包。
「嗯。聽著,潔姬,戴利家知道了嗎?」
「怎麼?」
「對不起,我知道這件事一定讓人非常意外,但千萬別以為我是故意整人,我絕不會那麼做。只是我想了很久,要過我想過的生活,這是我唯一的機會。真希望我能找到辦法,不讓我身邊的人受傷/不安/失望。假如能祝我在英國的新生活順利,那就太好了!但就算不能,我也能理解。我發誓我一定會回來,在那之前,獻上我好多、好多的愛。蘿西。」
我起碼看蘿西穿過一百次,還知道手指觸摸鈕釦的感覺。「是啦,八〇年代鎮上每個女孩都有一件。卡梅爾為了長舌,連貓王走在葛拉夫頓街都敢說。我以為妳好一點,但顯然——」
「天殺的,潔姬,到底是什麼?」
「當然,」我說。奧莉薇亞住在無添加物、高纖有機的世界裡,要是我不平衡一下,這孩子長大會比同伴健康兩倍,被他們排斥。「有什麼不可以?」但當我打開房門,突然得到第一個暗示,我和荷莉晚上不會吃披薩了。
樓上傳來聲音:「爸!我來了我來了我來了!我只是要……」說完就是一段長長的獨白,荷莉拚命講出她小腦袋裡的複雜想法,不管別人聽不聽得見。
「妳打電話給條子了沒?」
「我要媽咪當你的女朋友。」
「爸爸?」
荷莉從我身上滑下來,重重踩在地上。「克柔依、我和莎拉要組一個樂團,還有我在學校畫了一張畫給你,因為我們編了一支舞,還有我可以要一雙白靴子嗎?莎拉寫了一首歌,還有……」隔著荷莉,我和奧莉薇亞差點相視微笑,但她及時煞車,又看了看錶。
「記得我幫妳買的風箏嗎?妳晚上把功課寫完,要是明天沒有下雨,我就帶妳到鳳凰公園,教妳放風箏。」
「哎,天老爺,法蘭西斯,你到底要不要接電話?我得跟你談談。我打來不是為了說笑,我有打過那種電話嗎?但在你驚慌之前,我要先說不是老媽,謝天謝地,她好得很。有一點嚇到,但誰不是?她起初驚魂未定,不過坐下來之後,加上卡梅兒給了她一杯白蘭地,現在就沒事了。對吧,媽?幸好有卡梅兒在,她買完東西就四處打電話,要我和凱文過去。謝伊說不用打給你,打去幹嘛,他說,但我叫他去死。去死也是剛好而已。所以,要是你在家,能不能馬上接起電話?法蘭西斯!我發誓——」她話沒說完,就被留言已滿的嗶hetubook.com•com聲切斷了。
「莉兒,我很樂意搞砸妳和德莫特的第四次約會,但我不會放棄和荷莉相處的時間,妳應該比我還清楚。」
「媽沒有告訴整條街吧?妳確定?」
父親曾經告訴我,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知道自己願意為何犧牲。他說,要是不曉得,活著有什麼意義?完全沒有,根本不算人。我當時十三歲,而他剛灌完四分之三瓶尊美醇精釀威士忌。不過,嘿,說得真好。就我記憶所及,他願意為了(一)愛爾蘭、(二)他過世十年的母親和(三)幹掉柴契爾那臭婆娘而死。
「你發誓?」
「我別無選擇,莉兒。」
「沒有。張嘴的時候,我什麼也不喊他,在腦袋裡,我都叫他烏賊臉。」她瞄了一眼後照鏡,看我會不會罵她。她下巴微收,心裡的倔強呼之欲出。
「不是,講真的!多少?」
「當然,是家人。難道和我第四次跟德莫特約會有關?」
我一邊大吼:「妳慢慢來,寶貝!」一邊走向廚房。
槓抬不下去了。我找出香煙,手肘支著欄杆,吸了這輩子最長的一口煙。
我對荷莉說:「拿去,」接著將手提電腦遞給她。「拿到房間用即時通煩妳的朋友,我過幾分鐘就去找妳。」
「妳有喊嗎?」
「——襯衫裡裹了一張出生證明,蘿絲.博納黛特.戴利。」
我的小孩目前還算聽話,居住的城市是都柏林,工作是幹臥底。這三樣東西哪一個最可能取走我的老命,感覺似乎很明顯。不過,除了狗屁文書作業,工作已經很久沒給我什麼恐怖的遭遇。愛爾蘭就這麼丁點大,幹外勤的壽命很短,兩次任務,頂多四次,被人認出來的風險就高得厲害。我很久以前就將九條命用完了,因此目前暫時退居幕後,負責指揮臥底任務。
從她踏進我們初吻的十六號空屋,在地板上留下字條,到她將手提箱扔過圍牆,準備遠走高飛,離開道奇鎮之間,肯定發生了什麼。
「爸爸!你每天做多少運動?」
「我就是知道,」荷莉說著將克拉拉和書包扔到床上,滿眼驕傲。這孩子以後當得成警探。「可是你不應該抽,德蘭修女說抽煙會讓身體裡面全部變黑。」
那個「又」字比奧莉薇亞能說的任何話都糟。「不是,」我側向一邊,好看著荷莉的臉說:「跟工作沒關係。工作可以去死一死,」這句話換來微弱一笑。「妳記得潔姬姑姑吧?她有大麻煩了,需要我現在去幫她解決。」
「每次都是緊急狀況。組裡的人少你兩天不會怎麼樣,法蘭克。就算你不認為,你也不是不可或缺的。」
奧莉薇亞精明得很,沒那麼容易上鉤。「他的名字是德莫特,還有,對,沒錯。」
我將文字轉成紫色,改成花稍的字型:「這樣呢?」
「你還好嗎?」
「非常好,除非必要,千萬不要動它,我會盡快趕過去。」
「記得。」
要是我讓荷莉哭著回去,奧莉薇亞肯定會愛死我。「妳看好了,」我一邊說著,一邊環抱著她,關掉我的死亡宣告書,打開一個Word檔,輸入「你是外星人,你在邦哥星球上讀到這段文字。」對荷莉說:「好,這是真的嗎?」
自從奧莉薇亞恢復理智,將我一腳踢開,我就住在碼頭邊一棟九〇年代蓋的大型集合公寓裡。我想,建築師絕對是大衛.林區。地毯厚得從來聽不見腳步聲,但就算半夜四點,你也聽得見五百個心靈的齊聲低鳴,來自四面八方。有的作夢,有的期盼,有的擔心、計畫或思考?
「沒辦法,」我開心答道:「我得確定他不是個喜歡小女孩的『蘿莉控』,不是嗎?」
奧莉薇亞永遠令人讚嘆。坦白講,我是一半得意、一半遺憾地說這句話。她身材窈窕,優雅的鵝蛋臉,灰金色的秀髮濃濃密密,還有隱而不顯,起初不會注意,一旦發現就令人目不轉睛的曼妙曲線。
搞什麼?「我是地下芭蕾舞者。」
潔姬和奧莉薇亞曾經不只一次向我暗示,荷莉應該多認識她爸爸的家人。不過,除非我死了,否則荷莉別想沾上麥奇家和_圖_書的獨家瘋狂因子,門都沒有,就算沒有那只該死的手提箱也一樣。「這回不行。等我搞定所有事情,再找潔姬姑姑去吃冰淇淋,三個人開心開心,好不好?」
「十六號。」
奧莉薇亞和荷莉住在一棟任誰看了都會目瞪口呆的高雅別墅裡。房子是奧莉薇亞她老爸給我們的結婚禮物,位於戴齊一條悉心照料的死巷底。我們搬進去的時候,別墅只有名牌,沒有號碼。我很快就把名牌扔了,但我當時應該立刻察覺這段婚姻不可能維持。我媽要是知道我結婚,絕對會在信用銀行欠下一屁股債,幫我們弄一套有花朵圖案的客廳家具,萬一知道我們把椅墊的塑膠套拆掉,肯定會火冒三丈。
卡梅兒、凱文和謝伊,天哪,感覺所有親戚都到我家集合了。一定是我爸,絕對是。「爸爸!」荷莉從房間大喊:「你每天都抽幾根香煙?」
我一手推著女兒的背,將她送向房間。「哦,是嗎?妳為什麼覺得我想抽煙?」換成其他時候,我一定會很好奇。我從來不曾在荷莉面前抽煙,奧莉薇亞也沒開口。她的心靈是我們塑造的,我們兩個。就算現在,想到荷莉心裡裝了我們沒放進去的東西,還是讓我非常震撼。
潔姬的同情和關心溢於言表。我想要是她人在這裡,我一定會一拳打昏她。「什麼『哎,好了,法蘭西斯。』妳和媽老是這樣大驚小怪,歇斯底里,現在還要我跟著妳們一起緊張兮兮——」
字條的語氣非常誇張,典型的少女作風,這點她最擅長,我是說蘿西。
我對荷莉說:「蜘蛛猴是有魔法的精靈猴子,住在施了魔法的大樹裡。」她給我一個完美結合「哇喔」和「我知道你盡力了」的眼神。「妳在忙什麼?」
半晌沉默,接著:「法蘭西斯,老天保佑,我不願意胡思亂想,但這難道不表示蘿西……」
「我要知道!二十根嗎?」
電話裡有雜音。事隔多年,我還是一下就認出謝伊急促的嗓音,而我母親的一個聲響讓我喉頭一緊。
「結果他並沒有建公寓。最近人人都在擔心房價,所以他打算讓房子多撐一陣子,觀望一下局勢。他找工人去拆壁爐,還有線腳之類的去賣,那些東西價錢好得很,你知道嗎?真是瘋了。他們今天動工,從角落那間開始。你還有印象嗎?那間廢房子?」
慢慢來。「可能吧。」
帶著懷疑的短暫沉默。「你家人出了什麼緊急事?」
「我還不曉得。潔姬歇斯底里地從我爸媽家打電話來,我還不清楚細節,但必須趕過去一趟。」
「晚餐!我們能吃披薩嗎?」
我差點以為自己就要矇過了,但那雙小肩膀忽然僵住:「你說有麻煩了。」
「很好。提箱這會兒在哪裡?」
她看起來好小,又太過機靈,穿著白色墊肩外套,遮掉細長雙腿的一半,大大的眼睛努力不透出驚恐。「不是,」我說:「不是,親愛的,我沒有女朋友。」
「還有誰知道這件事?」
接下來三則留言都和之前差不多,間隔半個小時。到了最後一通,潔姬的聲音已經弱到只有小狗聽得見。
又是短暫沉默。之後,奧莉薇亞疲憊地長嘆一口氣說:「好吧,我們在柯特利,把荷莉送過來。」
「除非妳是認真的,這樣他就會有不少時間跟荷莉在一起。妳說他姓什麼?」
「現在還不曉得,」我說:「鎮靜一點,什麼都不要說,等我過去。」
「我發誓,而且我短期內不打算交任何女朋友。說不定過幾年,妳可以替我挑一個,妳說如何?」
「喔,老天,法蘭西斯……可不可以拜託你找地方坐下來?不然就是去倒一杯白蘭地之類的?」
「我找不到我的小馬!」重重的跺步聲,從樓上傳來。
「聽著,我知道你很——」
我這輩子第二次遇到賤招,是十二月初一個週五下午。那天,我一早就開始進行維修工作,整頓手頭的幾個幻象。我手下有個小朋友(他今年是拿不到法蘭克叔叔送的耶誕襪了)不曉得怎麼回事,竟然需要生出一個老太太充當他祖母,介紹給幾名低階毒販認識。當時,和*圖*書我正要去前妻家接小孩度週末。
「下回電視出現戀童癖的時候,記得看仔細。白色廂型車、沒有下巴,我跟妳保證。德莫開什麼車?」
「別急,慢一點……」關門聲。「好了,」潔姬說,四周忽然安靜下來:「是這樣,你還記得我前不久跟你說過,有個傢伙想買這裡路底的三間房子,翻建成公寓?」
「才怪!」
「我們明天要做什麼?」荷莉想知道。我們走過長廊,她讓克拉拉一腳拖在地毯上。上一回見面的時候,她光想到小馬碰到地板就會大叫謀殺。才這麼一眨眼,你就錯過了什麼。
「天老爺,法蘭克,他不是——」
喔,老天,別是現在。「小乖寶,這是網路,愛怎麼寫都行,但不表示上頭有的就是真的。」
我對奧莉薇亞說:「他們專挑有可愛小孩的單親媽媽下手。這些傢伙沒有下巴的比例之高,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妳難道沒有察覺?」
「妳都叫他什麼?」我將荷莉放上兒童安全椅,一邊問她。只見奧莉薇亞有如完美的葛麗絲.凱莉,在門口吻了德莫的臉頰。
在臥底組,不管上工下工,真正的危險只有一個:你創造幻象的時間夠久,就會以為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中。你很容易相信自己是催眠家、幻象大師和聰明鬼,知道什麼是真實的,也清楚所有詭計。其實,你也是看得張口結舌的觀眾之一。不管你有多行,這世界總是技高一籌,比你狡猾、比你快,而且比你無情幾百倍。你只能試著跟上,明白自己的弱點,永遠期待對手會出賤招。
我走到陽台掏出手機,俯瞰漆黑的河水、油黃的燈光與車陣的咆哮,撥了號碼打給潔姬。電話才響一聲,她就接起來:「法蘭西斯?天老爺啊,我都快瘋了!你到底跑去哪裡了?」
我掛掉手機,回頭瞥了公寓一眼。荷莉的門依然關著,我又長吸一口煙,把它抽完,將煙屁股扔出欄杆,點了另一根煙,打給奧莉薇亞。
總之,從那一天起,我隨時都能說出自己願意為何犧牲。起初很簡單:家人、女友和房子。後來有一陣子事情複雜一點,但現在又穩定了。我喜歡這樣,感覺一個男人可以依此自豪。我願意為了(不是按輕重順序)居住的城市、工作和孩子而死。
我又喝了一大口柳橙汁,抹去濺到袖子上的水珠,將罐子放回冰箱。「喝起來跟貓尿一樣,要是我提高贍養費金額的話,妳會買好一點的果汁嗎?」
奧莉薇亞整個人橫在門口,免得我突然想進去。「荷莉差不多好了。」她說。
「也許不是,」我承認:「或許不是,但妳怎麼曉得,莉兒?妳難道寧願後悔也不要確定安全?」我打開果汁罐豪飲一口。
「不夠多。」
荷莉噙著淚水,勉強笑了出來:「當然不是。」
離婚之前,奧莉薇亞曾經用冰箱門夾我腦袋,看得出來她現在很想故技重施。我保持身體彎著,給她充分的機會,但她沒有失控。「你為什麼要知道?」
我小時候住在廉價公寓,各位一定以為我很習慣這種養雞場似的生活,但這裡不同。我不認識他們,從來沒見過這些傢伙,不知道他們如何出入這棟公寓,何時進出。我只曉得他們從不離開,整天鎖在公寓想事情。就算睡著,我也會豎起一隻耳朵留意嗡嗡轟鳴,隨時預備下床捍衛疆土。
我哈哈大笑。「好極了,」我對荷莉說:「這才是我的女兒。」說完來個手煞過彎,把奧莉薇亞和烏賊臉嚇了一跳。
「忠誠之地已經不是你記得的樣子了。這陣子有一半住戶是學生或雅痞,我們連他們姓什麼都不曉得。庫倫家仍舊住在這裡,還有諾蘭家,荷恩家也剩幾個。不過,通知戴利家之前,老媽不想跟他們說。這麼做不對。」
「只有建築工人,兩個年輕的波蘭佬,就這樣。那天工程做完,他們到十五號問可以把提箱交給誰,但十五號現在只住學生,他們叫兩個波蘭佬來找爸和媽。」
「在起居室。建築工人是不是不應該移動它?但他們有工作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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