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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前酒

作者:丹尼斯.勒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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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我看著安琪。紐貝德福離這兒並不遠,大丹酒吧就在紐貝德福。那家酒吧發生過輪|暴事件,一群傢伙把一個女孩子扔到撞球檯上,不顧那女孩子的權益,以他們自己的方式找樂子,其他客人則在一旁慫恿叫好。我環顧這家酒吧的客人——混合了東部種族歧視的莊稼漢,白種雜碎,最近才從第三世界國家移民過來的工人,葡萄牙人,兩三個黑人,多樣性之高可以跟漢斯罐頭公司的產品相比擬——全都是貧窮、不懷好意,一副隨時想好好發洩一頓的樣子。他們來這兒說不定是因為大丹酒吧已經歇業了。我又看了一下安琪,我並不是擔心她,而是在考慮萬一我的搭檔在藍辛頓射掉一群酒吧客的命|根|子,對我的事業會造成何等衝擊。我不敢說會有什麼後果,不過要發生的事我也阻止不了。
她直接開上梅里馬克大道,所以我們讓她先走幾條街,等著看跟蹤她的是不是只有我們。看來是如此,就算不是,我也不打算跟丟這唯一的線索。我們開上路,看了我那輛三萬七千元的寶貝車最後一眼——這可是保險公司估的價,不是我胡扯的——我們跟著她穿越偉克翰。她直接開過市中心,上I-495公路。我已經厭煩了留在車上盯梢,希望老天保佑她沒把珍娜偷渡到加拿大。幸好情況看來似乎不像,因為才開了幾哩,她就離開快速道路,朝藍辛頓的方向前進。
然後突然間,西夢出現了,看起來相當火大,目光四處掃射,正在找尋罪魁禍首。她的視線從金髮小子移到那群鄉巴佬,最後落在我身上。我瞥她一眼,目光便緩緩移動,在她肩膀後方的一點定住。
她皺眉。「你每次毫無頭緒時都這麼說。」
安琪說:「你打算怎麼做?」
「不用,進去看看。」
「守株待兔。」我說。
酒吧裡的空間比從外面看起來還要大,我左手邊,就在吧檯本身前方,有一座狹窄未完成的木梯。吧檯延伸到左邊地板的一半,吧檯對面擺了幾張桌子,其中兩張靠著深色的夾板牆壁。過了吧檯,空間便豁然開朗,我看見左邊有彈珠檯和電玩遊戲機,右邊角落有張撞球檯。撞球檯,好極了。
安琪說:「我們也要在這兒等?」
吧檯裡差不多坐滿了,近乎擁擠。幾乎每個人都戴著棒球帽,即使那些看起來像女人的也不例外。有幾個人點雞尾酒,其餘清一色是百威啤酒。
他看著槍,一句話也沒說。
但是在二樓的人就難以分辨真假了,因為酒吧裡時時刻刻都有煙味。
「直截了當。」我說著爬下了車。「進去時妳第一件事就是要打爛裡面的音響。」
此刻我成了眾矢之的,我知道我即將面臨抗拒,至少來自安傑林姐妹的抗拒和*圖*書。除了她們之外,酒保和我右邊一個退休足球員體格的大塊頭,每個人似乎都隱匿在朦朧的煙霧背後。那足球員踮著腳尖,身體前傾,金髮小子則把一隻手伸到吧檯底下。安傑林姐妹不動如山,似乎得調起重機來才請得動她們。
藍辛頓甚至比偉克翰還醜,不過是在細微難辨之處,在大多方面,兩者幾乎一模一樣,只不過藍辛頓感覺更幽暗污穢。
「是的?萬一發生火災,二樓的人要怎麼逃生?」
「現在你打算怎麼做?」
我頭沒動,只用目光掃視酒吧內部,看每個目光落在我臉上的人眼睛。我感到安琪在我身邊,她穩穩拿著槍,氣息短淺。她說:「珍娜、西夢,我要妳們上自己的車,開回偉克翰的住處。我們會跟在妳們後面,如果妳們輕舉妄動,我們的車絕對比妳們的快,就算把妳們追進陰溝裡,我們也不會放過妳們。」
「那還用說。」她說,笑了笑。
金髮小子把兩罐啤酒都擺在安琪面前。我說:「這裡有後門嗎?」
猜猜他們看的是我還是安琪?
安琪離開我身邊,繞過轉角,消失在夾板牆的另一邊。我等待著,死盯住珍娜.安傑林,她的目光終於和我交接。那雙眼吶喊著她放棄一切。那雙眼非常蒼老:麻木的褐色眼珠,因為太過疲憊而未曾顯露出任何恐懼、喜悅,或生命。某種神色在她眼中一閃即逝,我知道她認得我,不是我這個人,而是我所代表的身分。我只是另一種形式的員警,或收帳員,或房東或老闆。我代表權威當局,我是來決定她命運的,不論她願不願意。她認出了我的身分。
我說:「你說什麼?」我用槍口使勁頂了頂他上唇。
梅里馬克大道是主要街道,西夢.安傑林的地址離市中心有好一段路,酒吧、加油站、工廠、紡織廠已經在我身後五哩處,我才開到第一千二百條街。那時安琪的車又回到我的照後鏡中了,當我在一條小巷子靠邊停時,她開到我前面。我鎖好車,拔下收音機,將它一起帶下車。我回頭看我的寶貝車最後一眼,希望很快就能找到珍娜,愈快愈好。
安琪翹起二郎腿,一面喝啤酒,一面欣賞我的表演。
安琪穿的是深藍色足球夾克,白色皮袖子,裡面是寬鬆的白色棉T,底下是黑色緊身褲。
我壓抑住衝動,強忍著不回頭檢查背後是否有輛車子,裡面坐著兩個動也不動的人,正朝我們的方向看。「我們應付得了。」
我搖搖頭,一個箭步擋住門口,當足球員也跟著移動時,我的手已經伸進了夾克。又一個英雄,八成是義勇消防隊的。他的右手朝我肩膀抓,他張開口,用嘶啞的聲音說:「嘿,混蛋,別惹她們。」他hetubook.com.com還沒抓到我肩膀,我的手已離開夾克,擋掉他的胳臂,用槍抵住他的嘴。
「兩層樓。」我重複道,彷彿內心正在天人交戰。「兩層樓,出口都在一樓。」
我思索了一番,這話有理。假如「那批人」想藉由跟蹤我來幫他們查出珍娜的下落,必定也會用同樣的方式從西夢身上下手。「可惡。」
「如果跟蹤我們的人早就盯上我們了呢?如果我們現在講話時,他們已經在監視我們了呢?接下來你怎麼做?」
他緩緩把頭轉向我,看我的眼神彷彿我剛上公車時撞了他的膝蓋。「有。」他非常緩慢地說,朝著撞球檯的方向點點頭。隔著層層煙霧的酒吧後方,我看見了那扇門。他又盯著安琪看,不過從嘴角擠出了幾個字:「幹嘛?你想打劫啊?」
我正在瀏覽安琪車子地板上的錄音帶,想找個聽過的樂團,這時她突然說:「抬起頭。」
安琪打開我身後的門,珍娜和西夢走了出去。我看著足球員,然後用槍把他的臉往後推。我感到胳臂所承受的重量,肌肉開始發酸,手僵硬起來,全身到處冒汗。
安琪半聳肩半點頭,點起一支菸。她把一條胳臂掛在窗外,灰色的煙霧聚集在後視鏡旁,然後一縷縷散開,飄出窗外。她說:「假如我們能推測出她人在哪,別人難道推測不出?知道她有這個妹妹的不可能只有我們。」
我們進去時,到處都看不到西夢的蹤影。這點很容易確定,因為我們才一跨進門,每個人都停止了動作。
「如果她有出門的話。」
「榮幸之至。」金髮小子說。
我們就這樣坐在車上,共喝一罐百事可樂,等待我們的飯票現身。
她老是這樣,跟任何人都可以打情罵俏,唯獨沒我的份。如果我不是個自信滿滿的人,恐怕早就受不了了。
我看著西夢。「我如果要傷害妳,妳早就沒命了。」
「有扇窗戶?」他說。
我說:「按喇叭。」
接下來是兩個十六歲左右的青少年,兩人臉上都長著青春痘,八成登記為史密斯夫婦。他們下完最後一階,立即緊貼著牆,氣喘吁吁地直瞪著大家。
率先衝下樓的是一個身上只披著小塊床單的大塊頭女人,和一個遮掩得更少的瘦小男人。他們幾乎沒看吧檯一眼就直接衝出門外,像狩獵季節的兔子一樣跳出去。
我的車並非從賭桌上贏來的,也不是某位闊綽慷慨客戶餽贈的。我持續不斷存錢,等待適當時機,終於有一天看到車子的廣告,就去向銀行申請貸款。我得接受一個高高在上的貸款部主管磨人的拷問,我猜他在高中時代必定是個書呆子,由於積怨已久,成年後便矢志修理他覺得像在高中會欺負他的那類人。幸好我的業務hetubook•com.com有成長,收入增加,不久就擺脫了那小丑的糾纏。但我仍得付出代價,那就是始終要為我唯一在乎的財產提心吊膽。
到了七點十五分,事情開始有了進展。
金髮小子不再看著安琪了,不過我看得出把視線移開令他難過。他倒退了一點,看著那張名片。「你們不是應該有識別徽章或類似的東西嗎?」
我等待著,用槍瞄準他:「來呀!」
安琪繼續沿路開了半哩,然後掉頭折返。那停車場是一家酒吧附設的。這兒和偉克翰一樣,若非窗子上有個小小的「米勒啤酒」霓虹燈招牌,你根本不知道那是家酒吧。酒吧低矮的兩層樓房,比大多數房子深長約十碼。我聽見從裡面傳出的酒杯碰撞聲、陣陣笑聲,以及隱約的交談聲,點唱機播放著邦喬飛的歌。然後我又看了一眼那些小貨車和酒吧,心裡不敢抱什麼指望。
「老闆,老闆啊。」
金髮小子說:「呃……」
她按了,西夢這才發覺燈號已變,於是把手一舉,表示歉意。這是我見到她頭一次優柔寡斷,而我們這才驚覺跟得太近了。
「守株待兔。」我又說了一次,她發出了呻|吟。我說:「西夢出門時,我們跟蹤她——」
一個黑女人——骨瘦如柴,表情僵硬,近乎威嚴——正從一輛八一年份的本田喜美轎車下來,右手抱著一袋雜貨,袋子搭在腰間。她很像照片上的珍娜,只不過大約年輕了七八歲,而且似乎也比照片裡疲憊的女人精力充沛許多。她用另一邊臀部推上車門,力道十足,動作迅速。她快步走向屋子前門,把鑰匙插入鎖孔,然後走了進去。幾分鐘後,她的側影出現在窗邊,耳邊有個電話筒。
「不是。」我說,一面翻找皮夾裡的卡片,總算找到正確的那張。「我打算傳你去問話,這兒到處都違反建築法規,豬頭。」我把名片拍在吧檯上,上面寫著:「路易士.普林,州政府建築督察員。」路易士曾經不智地把我晾在他的辦公室,對我不理不睬。
安琪找到了主電纜,尖銳的警鈴聲瞬間消失於無形。
那種東西我有,徽章的優點是,看起來大同小異,尤其對外行人而言,因此我不必隨身攜帶五十個不同的徽章。我把徽章亮給他看,然後收回口袋。「後門只有那個?」我說。
我們正在市中心附近一條路口等紅燈,可是紅燈變綠燈時,西夢仍不動。我感到心一寒,安琪說:「糟了,你想她發現我們了嗎?」
安琪說:「別在這兒,我們走吧!」她抓住我的手肘,我們退出酒吧,走入夜色中。
他看我的眼神彷彿我剛問他冥王星的大氣密度是多少。「幾層樓?喔,兩層,樓上還有一層。」
我開口說話時,聲音聽起來又大又沙啞:和圖書「珍娜,我需要跟妳談談。」
「幹嘛?幹嘛?老闆呢?」
「是的。」他說。
「是的。」他緊張兮兮地說:「幹嘛?」
我身上穿的是牛仔褲、粗布襯衫,頭戴棒球帽。我的表情彷彿在對兇猛的鬥牛犬挑釁,藏有槍的夾克是褪色的陸軍迷彩裝,非常融入環境。
「不會,自從她失蹤以後,對自己的行蹤就格外小心。她一定知道自己的公寓被砸了,而我在校園被海扁一頓,意味著她所涉及的並非我們要追查的偷竊事件這麼單純。被那種人追殺——或許也包括羅藍那傢伙在內——我猜她不太可能來她妹妹這兒避風頭。」
酒保是個年輕小伙子,長得挺帥,白金色的頭髮,但在這兒工作嫌城市味太濃。他對我淡淡一笑,輪到對著安琪時,嘴彷彿笑裂了似的。「嗨,要點什麼?」他倚著吧檯,凝視她的眼睛。
西夢打了個只有自家姐妹看得懂的暗號,因為珍娜按住了她的胳臂。「照他們的話做,西夢。」
「好啊!」她看著那棟建築。「幸好我有帶槍的執照。」她檢查一下點三八的子彈。
前方西夢的車打了左轉方向燈,隨即便轉進一個泥沙路面的小停車場,停車場內停滿了小貨車,兩輛佈滿灰塵的美製跑車,以及底特律汽車工業城低劣品味的最佳見證——「道路」車型,有兩台。說它是轎車不像轎車,卡車又不像卡車,簡直是醜陋的混種。
到六點時,我們已經覺得車上擁擠不堪,厭倦了對方,而且再看梅里馬克大道一二五四號一眼就要作嘔了。那是個褪色的尖拱門,可能曾經是粉紅色。一個鐘頭前,有個波多黎家庭走進去,隔沒兩分鐘,二樓的公寓就點上了燈。我打開第二罐百事可樂時,氣泡噴得儀表板都是,這是四小時以來唯一接近刺|激的時刻。
我們走向吧檯,大夥兒便回頭繼續做原本在做的事,或假裝繼續做。
我坐進安琪車子的前座,她握住我的手說:「別擔心,寶貝,你的驕傲與喜悅不會有事的,我保證。」
安琪說:「兩罐百威。」
她在座位上挪挪身子。「我就怕你會這麼說。」她用手指托住下巴,抓著它轉半圓形。「你想珍娜不會在裡面吧?」
「鮑伯?他今晚已經回家了。」
不過今晚我的運氣不錯,邦喬飛的歌唱完那一刻我就感受到了。金髮小子去拿啤酒時,我看著樓梯。在酒吧裡間歇出現的安靜瞬間,我聽見上頭有走動的腳步聲。
「什麼?」
我說:「起碼在這一帶,沒有人會對它起疑。」
酒吧裡沒有人跑向出口,事實上,沒有人真正移動,他們只是回過頭來看我,似乎不太高興。
「有扇窗戶。」我搖搖頭。「你說我和-圖-書現在帶你去樓上,看你怎麼從一扇窗戶逃生如何?有扇窗戶,我的天。」
有時她說的話還真是滑稽。
「請正面思考,拜託妳。等她出門時,我們跟蹤她,但先別跟太緊,以便查看有沒有人跟蹤我們。」
定在珍娜.安傑林身上。
一路上我都在放滾石合唱團的專輯《大街上的流亡者》,因此倒不太在意風景有多差,等我找到梅里馬克大道時,唯一擔心的是我的寶貝車留在外頭乏人照料。
她說:「喔,說得好。有沒有考慮去表演說笑話?」
開往偉克翰的路程並不有趣,每隔三哩左右就得上一次交流道,只要轉錯一個彎,就會誤入新罕普夏州,跟東部的白人莊稼漢雞同鴨講地問路。更糟的是,除了零星的工業區或梅里馬克河沿岸的城鎮外,那兒幾乎沒什麼值得看的。這並非宜人的景點,你得先看到下水道的格柵,才會發現底下的水和梅里馬克河水一樣污濁遲滯——此乃普及於新罕普夏和麻薩諸塞的紡織業的受害者。開車經過這一區,接下來會看到的是工廠本身,以及烏煙瘴氣的天空。
「才不是。」我說。
偉克翰並非向上提升的社區,它就像一般的工業城鎮那麼骯髒灰暗。街道的顏色和鞋底一樣,酒吧和住家唯一的差別是窗口的霓虹燈招牌。馬路和人行道崎嶇不平,柏油龜裂泛白。許多當地人,尤其日暮黃昏時拖著疲憊步伐從工廠回家的勞工,臉上的神情彷彿早已習慣自己被世界所遺忘。在這種地方,季節的變化便足以令人心存感激,因為起碼季節的遞嬗向他們證實了時間確實仍在運轉。
足球員瞪著我的眼睛,我看得出他正打算要再度逞英雄。
西夢穿著白色T恤、深藍色毛衣、褪色牛仔褲和牡蠣色便鞋,堅決地走出屋外,又以同樣的態勢打開車門。我不禁懷疑她是否做每件事都這樣,都帶著這種剛毅果決,這種「跟不上我是你家的事」的表情。一般人處於這種心情下能放鬆睡覺嗎?
周遭盡是低矮的兩層護牆板樓房,建造於十九世紀末。樹木稀少又粗糙,而且零星生長的樣子看起來又不討人喜歡。交通號誌燈仍是舊式的圓形,沒有通行/停止的號誌,或給不懂文字敘述的人看的霓虹燈圖案。燈號改變時發出了喀喀聲,當我們沿著二線道的馬路行駛時,彷彿來到了喬治亞或西維吉尼亞的鄉下。
我說:「呃什麼?」我給安琪使個眼色,要她準備好。她揚起眉,開心地將啤酒一仰而盡。「好傢伙。」我說:「今晚可有你學的了。」然後我穿越地板,走到夾板牆,拉了火警鈴。
我的運氣仍在。我說:「小伙子,你們這兒有幾層樓?」
西夢抓住她姐姐的胳臂說:「來,珍娜,我們走。」拉著她便朝門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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