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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前酒

作者:丹尼斯.勒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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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當我轉進大路時,仔細看了一下。我們原以為清潔婦的葬禮通常只比遊民的強一些,可是這兒卻擠滿了車子。一堆破舊的街邊小車、一輛黑色BMW、一台銀色賓士、一台馬莎拉蒂、兩輛RX-7系列,然後是一整隊的警車,巡警站在各自的單位,虎視眈眈地緊盯著墓地。
我退出尖叫傑,換上U2合唱團。這捲帶子通常會讓安琪在座位上搖滾起來,結果今天它的效果和軟調的抒情曲差不多;她坐在那兒不動如山,彷彿早晨喝的咖啡加了鋰。
她拿起來掂了掂。「有時候他實在太濫情了。」
「算了,我知道你住哪。」他笑笑,巴巴的笑容據稱足以造成長達一個月的失眠。他說:「你需要什麼,隨時都可以打電話找我。」他停在臥室門口。「改天一起喝啤酒?」
根據巴巴的看法,這世界很簡單,如果它惹火了你,就不擇手段制止它。
「小事一樁。」我說。
她咬掉指甲邊的倒刺。
他們專注的目標位於棺材另一邊,就在索希亞正對面。一個黑小子,和索希亞一樣高,但更為結實,是健康男性在二十五歲以前才可能具備的那種體魄。他穿著一件黑色風衣,裡面是深藍色襯衫,扣到頂,沒打領帶。長褲是碳灰色的打摺褲,綴著淺藍色斑點。他的左耳戴著一只金耳環,頭髮剪成斜坡式的高頂,兩側修成極短的小平頭。他的後腦修得一樣短,而且還刻了些東西。從我的角度看過去,我不太敢確定是什麼,不過我覺得看起來像非洲。他手中拿著一把黑傘,指向地面,即使天空陰霾得像剛吹出的玻璃。在他身後是另一支大軍:三十人,全都是年輕人,全都作半正式打扮,但沒一個打領帶。
我們開在牙買加平原快速道路上,那些愛爾蘭小伙子正要開始唱〈血腥星期天〉時,安琪說:「我正在理清頭緒,給我時間。」
現在輪到各自的幫派了。依自己的派別,他們有的模仿索希亞,有的模仿風衣小子,不過輪到各派最低階的小弟時,都以最快的速度撿起百合和扔下百合,幾乎沒花時間互瞪示威。我聽見身後的警察又開始呼吸了。
我們注意到的第一個白人是戴文.安龍克林,他站在第二支大軍後方十五碼處,正和另外三名警探說話,他們四個人眼睛始終在那兩群幫派分子和路上的警察之間來回打轉。
天使大道穿越黑人多徹斯特區的核心地帶,那兒https://m•hetubook•com•com的紅燈不適合停車,即使是大白天。
我對戴文說:「現在可以講話了嗎?」
「喔,毫無疑問。」戴文說。
她握住我的手,上下搖搖。「巴巴後來有去找你嗎?」
安琪說:「你確定是這裡?」
他們各自從墳墓倒退兩步。
我說:「你以前不知道嗎?」然後給他一個飛吻。
巴巴彷彿生錯了時代,與這時代格格不入——一切的事和所有的人都令他看不順眼,只有我和安琪例外,但他和大多數有類似傾向的人不同,他不會浪費時間去想這方面的問題。他不會寫信給報社總編,或去信抱怨總統,他不集會結社,也不示威遊行,只把滿心的厭惡視為處於今日世界的一種自然現象,就像呼吸或定量酒杯一樣。巴巴的自覺性和汽車內燃機半斤八兩,對別人更是麻木不仁——除非他們妨礙到他。他身高六呎四吋,體重二百三十五膀,腎上腺素亢奮,脾氣宛如人格分裂。如果有人敢亂瞪我,他一定馬上給他一槍。
「不可能。」她把左腿塞在右腿底下。「我喜歡這份工作,我只是需要想清楚一些事,而我需要的是你的支持,派崔克,不是你的調戲。」
牧師說完悼辭,最後一次低下頭,沒有人跟著行禮如儀。寂靜中帶著某種怪異的氣息,虛偽而沉悶。一隻肥胖的灰鴿子掃過這片沉默,小小的翅膀快速地鼓動著。然後棺木沉入黑色長方形墓穴所發出的嗡嗡機械聲,劃破早晨涼爽的空氣。
牧師以他的男中音呼喚天主,請天主用父親對女兒的慈愛,歡迎祂的孩子珍娜.安傑林進入天國。他說話時低垂著頭,眼睛瞥著幽黑的長方形墓穴上方,黃銅滾軸上架著的棺材。不過他是唯一看棺材的人,其他人都只顧著互別苗頭。
然後那個穿風衣的小伙子往墳墓走近了一步,索希亞只晚他千分之一秒,隨即補上兩步。風衣小子接受了挑戰,兩人同時抵達墳墓邊緣,位置對立,頭筆直向前,文風不動。
這就是好兄弟戴文,坦率真誠。
我從鏡子看他一眼,點點頭。「如果你真的需要這筆錢,今天下午晚一點我可以給你。」
他想了一秒。「你的重點是什麼?」他說,把雙手枕在腦後,順勢往後躺在床上。「你到底有沒有興趣?」
安琪握住我的手,我們便朝戴文走去。他對我們各別點頭,但什麼也沒說。
m.hetubook.com.com看著手榴彈,實在不知該如何處置。我擔心一旦我出了門,手榴彈就會滾下床,炸掉整棟樓。我小心翼翼把手榴彈撿起來,放進冰箱。如果有人闖進來偷我的啤酒,他們就會知道我是玩真的。
他說:「我有一些飛彈,你可以用得著。」
戴文說:「你害他的愛將截了肢,我說他一定很不爽。」
「這點我不跟你爭辯,不過你那槍射得倒好。聽說他喜歡頻頻扣扳機,把被害人射出許多皮外傷,慢慢折磨對方,等對方開始求他給個痛快半小時後,才給被害者致命一擊。」他雙手交握,按指關節。「言歸正傳,他為什麼會認為你有他要的東西,派崔克?」
「我可以接受。」
第二天早上當我正在傷腦筋要穿什麼去參加珍娜的葬禮時,巴巴來到我的住處。他坐在我床上看我打領帶,並說:「你打那條領帶看起來像同性戀。」
墓園出現在左邊,安琪說:「我的天。」
我十分緩慢地說:「可是巴巴,發射飛彈不會把附近一起夷為平地嗎?」
我很想再玩下去,看能把他搞得多麼侷促不安。可是作弄巴巴只會立即嘗到空中飛人的滋味,於是我回頭繼續調整我的領帶。
風衣小子現在也轉過來了他順著索希亞的視線,目光也落在我身上,我覺得自己活像鯊魚缸裡的小魚。
「喔!」我說:「當然。」
「也許以後用得著。」我說。
「是啊!」我說得一副跟他心有靈犀的樣子。「這些說不定派得上用場。」
「聽說哥斯大黎加的海灘不錯。」
「他建議我們可以用毒刺飛彈,萬一我們需要去推翻某個國家。」
「我以為你會。」
「積習難改。」我說。
「據我所知是沒有。」他說。
他把手伸進牛仔風衣外套,掏出兩把槍,扔到我床上。「抱歉遲到了。」
我的脊椎底部彷彿被棒球大的冰塊抵住,冷汗滑下我耳邊。我轉過頭,視線越過墳墓上方,落在索希亞的雙眼。他完全靜止不動,眼睛直視著我,彷彿我不在那兒。我說:「他看起來的確不怎麼親切。」
「當然啦。」他說:「弄兩顆毒刺飛彈來,就可以把那些老鄉收拾得乾乾淨淨。」
風衣小子動作僵硬地蹲下來,從他腳邊的一小堆花草中撿起一朵白色百合。索希亞也依樣畫葫蘆。當他們把手臂伸到墳墓上方時,眼睛一直盯著對方。白色百合絲毫未顫動,他們將手臂伸直,雙方https://www.hetubook.com.com都沒放掉百合。這種考驗的極限只有他們自己清楚。我並沒看到誰先張開手,可是突然間百合就輕飄飄地落向墳墓。
戴文低聲說:「冷靜,各位,冷靜。」
我聳聳肩。那雙眼未曾離開過我身上,我看冰凍的池塘還比那雙眼更有人情味。我說:「那是他的錯覺。」
「我可不是你的習慣。」她說。
她上了車,我們不發一語地開了一陣子。我故意放了一捲尖叫傑霍金斯的帶子,可是她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安琪喜歡尖叫傑的程度,就像她喜歡人家叫她小妞一樣。她抽著菸,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多徹斯特的街景,彷彿才剛搬來。
「好極了。」他揮揮手便離開了。
我寧願他對我不這麼忠心耿耿,可是巴巴卻甘之如飴。至於安琪,他曾揚言要把菲爾大卸八塊,再倒著裝回去——當時我們還沒說服他打消念頭。我們向他拍胸脯保證,事實上是對上帝發誓,總有一天我們會把這件事處理好,而且絕對會事先通知他。他態度軟化了,我們孬種、窩囊,和所有想得到的難聽字眼,不過起碼我們不必擔心要背負著一級謀殺的嫌疑。
「我被當了。」我說:「而且被當了兩次,這是兩碼子事。」
兩批人馬不約而同地移動,像暴風初襲細長的樹木般,輕輕往前退去。戴文一手叉腰,離槍不到半吋,另外三名警探也做相同的動作。墓園的空氣似乎被自己吸進去,消失在自己的漩渦中。電流頓時注入墓地的空間,我的牙齒彷彿咬到了錫箔紙。黑洞中的機械發出了吱嗄響,但棺木仍繼續往下沉。在這充滿肅殺之氣的靜默時刻,我猜如果有人不巧打了個噴嚏,恐怕草地上的屍體一天下來都收拾不完了。
我把領帶打好,走到床邊。在手榴彈之間有兩把手槍——點三八史密斯和鍍鎳白朗寧強力九釐米。我穿上西裝外套,把白朗寧塞進槍套,再將史密斯放進外套口袋,攬鏡自賞。臉上的腫脹已經消了,嘴唇的傷也好得差不多。眼睛四周的肌膚逐漸轉黃,臉上的擦傷也開始變成粉紅色。我稱不上大帥哥,但也不至於吊車尾。我可以到公開場合亮相,而不怕被指指點點,或被私下嘲笑。如果情況不如我所想,我也準備了十足的火力;真有人敢嘲和-圖-書笑我,我會一槍斃了他。
戴文說:「我還以為你們兩個是偵探,應該知道。」
戴文笑笑,看他臉上的表情恐怕比剛才扔百合進去的黑洞更冷。「怎麼回事?」他說:「這是波士頓前所未見的血腥大集合開場戲。他們造成的傷亡規模,會把椰子樹街大火給比下去。」
我的感覺就像每次巴巴離去後的感覺——彷彿有什麼東西沒爆炸。
我把車停靠到路邊時,安琪坐在她家門前的台階上。她穿著白色上衣和到腳踝收緊的黑色長褲,看起來就像男人心目中的夢中情人,可是我並沒說出來。
我想到領帶的結,不動聲色地說:「飛彈?」
「我的建議是,去買張飛坦吉爾的機票。他還是會追到你,不過至少你可以說我見識過世界了。」他的腳在前面粗短的雜草上磨蹭。「不過街頭上傳的是,他想先跟你談談,似乎認為你手頭上握有他要的東西。」他舉起腳,用手拍掉鞋子上的草。「說真的,那會是什麼,派崔克?」
當晚巴巴沒來我辦公室,很正常。
我聳聳肩,把車停到草地上,一頭霧水。我們從保時捷下來,穿越草地,途中停頓了兩次,因為安琪的高跟鞋沾到軟泥。
「不爽到要殺我?」這並不好受,不過我繼續迎向那陰沉的目光,把我當作已不存在的那種凝視。
他聳聳肩:「當然可以。」
「你會說拉丁語。」
他又按了指關節,彷彿躺在吊床上喝啤酒般自在地嘆口氣。「那是珍娜的兒子。」
安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戴文?」
「我說得不清楚嗎?珍娜的兒子,他是天使復仇者幫的老大。」
索希亞已經移到棺材尾,雙手疊在一起,茫然地看著前方。風衣小子站在靠近棺材頭的地方,一手拄著傘,眼睛盯著索希亞。
他點點頭。「酷。」他又把手伸進外套,我等他掏出反坦克火力或地雷,結果他扔了四顆手榴彈到床上。「有備無患。」他說。
我說:「珍娜的兒子?」
安琪捏了一下我的手,把她另一手悄悄塞到我手臂底下,感覺溫暖且苦中帶甜。她說:「拿雨傘那人是誰?」
莫里安.索希亞是棺材南邊那群和_圖_書人的頭,他比照片中看起來要高,頭髮短了些,緊密的髮捲貼著特大的頭。他也比照片裡瘦,是腎上腺素過度亢奮那種瘦。一雙細瘦的手在身體兩側頻頻抽動,彷彿隨時準備要掏槍扣扳機。他穿的是式樣簡單的黑西裝、白襯衫、黑領帶,不過質料昂貴——我猜是真絲的。
我點點頭。「說得好,也許妳想休息一陣子?」
安琪說:「我們還在研究當中,所以不知道,戴文。透露一下嘛,拿傘的傢伙是誰?」
安琪說:「索希亞是他爸爸?」
我們開進馬特潘時,錄音帶放完了,我說:「那個尖叫傑,挺不錯的,值得放兩次。算了,我乾脆把退帶鈕拔掉,永遠放他的帶子。」
「好,我們去推翻古羅馬帝國。」
「他也對我有興趣?」
「好極了!」他說著站起身:「你有錢買這些槍吧?」
除此之外,面對棺材尾,我注意到有幾個較年長的女人和兩個男人,穿著州議會大樓清潔人員的制服,還有西夢。我們注意到西夢時,她正瞪著我們,凝視了好一會兒,才把視線移開,轉到墓地四周紮實的榆樹。看她的眼神大概不可能在葬禮結束後,過來跟我寒暄,邀我喝下午茶,和她來場種族大辯論。
「我該採取什麼行動?」我問。
戴文先看他們兩個,再看著我們兩人。他點點頭。「不過羅藍這名字應該是媽媽取的。」
巴巴在床上挪遠了點。「別拿這種事來開玩笑,肯錫。」
「那麼就決定是哥斯大黎加了,妳會講西班牙語吧?」
他身後的小弟們穿著與他如出一轍,不過布料各有不同,品質是逐次遞減,距離他和棺材愈遠的質料愈差。他們一夥至少四十人,整齊緊密地站在大哥後方,斯巴達式的嚴格紀律引人注目。除了索希亞之外,他們個個看起來比十七歲大不了多少,有的甚至還不到青春發育期。他們都朝索希亞的同一個方向,望著棺材再過去的遠方,眼神中缺乏年輕、活力或情感,只有漠然、清醒和專注。
「嗯,他帶了份禮物給妳。」我從口袋掏出點三八,遞給她。
我伸出右手。「一言為定。」我差點又在最後加上一句「美人」,幸好及時煞住。我媽或許養出了個笨蛋,但這笨蛋還不至於自找死路。
她在座位上轉過頭,把被風吹亂的頭髮塞到耳後。「暫時別再叫我『美人』,或邀我跟你一起洗澡,暫時別做這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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