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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前酒

作者:丹尼斯.勒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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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我說:「何必浪費子彈。」
他把我的手當作旋轉門般推開,走到酒吧另一端。
「他爸是個道地的王子。」安琪說。
「剛滿十六歲。」戴文說:「上個月才滿的。」
戴文點點頭。「事情總要有個解決。羅藍非常痛恨他老子,沒人知道為什麼,不過如今珍娜一死,他就有充分的動機了,不是嗎?」
「後來快克問市了。早在快克登上《新聞週刊》的頭版之前,索希亞就知道它未來的潛力,他殺了一個牙買加毒品集團的走私者,頂替他去販毒。我們全都以為在那之後,他只剩一星期的命,可是他卻飛到京斯頓,向老大展現他的膽量,挑釁要他報復。」戴文聳聳肩。「接下來我們赫然發現,波士頓城內最大的快克供應人成了莫里安.索希亞。這是最早期的時候,但是即使如今競爭激烈,他仍是業界的龍頭。他擁有大批願意為他赴湯蹈火的青少年,而他的販毒網路又非常綿密複雜,即使逮到了高層的供貨者,要上溯到索希亞本人,中間可能還隔著四五個人。」
酒吧小而擁擠,地板上的黑色橡膠地磚散發出餿啤酒、煤灰和汗臭的氣味。這正是波士頓城內常見的弔詭之一——黑人區裡的白人愛爾蘭酒吧。在這兒喝酒的男人已經喝了好幾十年,他們用廉價的酒、醃製蛋和冰冷的態度將自己封閉在裡面,假裝外在的世界始終沒改變。他們是建築工人,自從拿到公會卡後,就只在方圓五哩內打工,因為波士頓始終都有工程在進行;他們是碼頭、發電廠、席爾斯公司的工頭。他們喝完減價的威士忌,又接著在早上十一點喝冰涼到不行的啤酒,觀看去年元旦聖母大學科羅拉多橘郡盃足球賽的錄影帶。
戴文對著醃製蛋的罐子思索。「對於這點,我有個理論。」湯米將三杯啤酒擺在他面前,又在啤酒旁放上威士忌,然後回頭去準備我們的啤酒。我還沒來得及看戴文舉杯,威士忌已經下了他的肚。他又抓起一杯冰涼的啤酒,灌下半杯才又開口。「好冰。」他說:「我的理論是,碰到那種人,你有兩個選擇:不是殺了他們,就是隨他們去,因為你永遠改變不了他們的觀念。我猜這一區的居民根本懶得宰了他們。」他喝光他的第一杯啤酒,菸才抽了半根,他已經解決兩杯酒。
我思索著從我眼中看到的他——高大結實的體格,流露出少年將領的神態,佇立於母親的小墳塚邊,雨傘在手。看他的神情彷彿已經知道自己在這世上的地位——最前線,有無數嘍囉跟隨在後。
我們靜靜地坐了一會兒,一面喝著咖啡。
他點點頭。「當然,我們部門的賭注和*圖*書,看這場幫派戰爭最後誰贏。我做警察的薪水可不夠我開銷,所以有機會總得自己想辦法賺點外快。羅藍的賠率是六十比一。」
「我痛恨我老子。」戴文說:「他把我們家每個清醒的時刻都變成星期五晚上的爭吵,在我成長的過程中,忍受了太多他的鳥氣,所以我發誓往後的人生絕不再受這種氣,即使得早早賠上一條命。也許羅藍就是這樣,他的少年前科一大串,問題都出在無法服從權威,最早犯案是在五年級時把代課老師打破頭,還咬掉他一塊耳朵。」
「沒什麼發現。」他看著我說:「一份政府公債,還有一些價值還不夠付保管箱租金的首飾。」
我搖搖頭。
戴文說:「他們到底在爭執什麼?」
安琪在座位上轉過身,視線緊跟著他。「多事的早晨。」
在酒吧的另一頭,毛茸茸的白皙肚皮從汗濕的藍色壘球上衣裡露了餡的羅伊,正在用手指輕叩電視,速度比沉船上打出的求救密碼還快。「一個黑人、兩個、三個、四個、五個……六個,又來一個,七個、八個、九個。九個,這還只是攻方。水牛隊個頭啦!科羅拉多黑鬼啦!」
我們走進去時,他們打量我們許久,以確定我們的膚色,然後回頭繼續原本的爭論。有個人跪在吧檯上,用手指著螢幕,數著一些球員。他說:「你看,光是防守的球員就有八個,他媽的八個,你再說聖母大學有多厲害。」
「他跟她很親?」我問。
戴文在我眨眼的瞬間吸掉了威士忌。「後來為什麼不來了?」
我搖頭。「他都去達特大道上的馮恩酒吧喝酒,他只去那裡。他常說:『對自己的酒吧不忠實的男人,比娘兒們強不了多少。』」
他指著安琪。「妳呢?」
戴文說:「也把分配給他的社工人員整慘了,更別提另一個老師。有一次警察正要押送他去少年監獄,他隔著擋風玻璃就往警察的頭踢過去。他還打斷急診室醫生的鼻樑,當時他的脊椎附近中了彈。仔細想想——被羅藍找麻煩的對象都是男性,他也不太能服從女性的權威,不過他不會訴諸暴力,頂多只是避開。」
我啜了一口咖啡。「我看他一點也不像孩子。」我說。
跟他不熟的人可能會以為他是為我們三人點的,我可不會上當。「一杯啤酒。」
酒保是個臉上的疤比戴文少一點的老傢伙,臉上無聊不耐的表情意味著這些話他老早就聽過,也老早就打定了主意。他疲乏地對戴文揚起眉。「嘿,警官,要喝點什麼?」
「索希亞呢?」安琪問。
安琪說:「如果我不是早就習慣了,一定會覺得https://m•hetubook•com.com難為情。」
我們大夥兒都還沒發覺戴文出拳,他的手已經收回去又放下了。羅伊的頭往後彈,雙腿纏在一起,突然就倒在地上,鼻子像小噴泉般血流不止。
「有支大槍就行了。」戴文說。他看著我,聳聳肩。「羅藍很聰明,又非常帶種,如果想經營幫派,這些條件最適合。」
當我在酒吧企圖追趕戴文時,總覺得自己像是爆胎的雪佛蘭在追保時捷。
「光看表面是不準的。羅藍夠悍、夠聰明,而且又有很多手下在天使大道上替他辦事。可是他不是他爸爸,還不是。索希亞心狠手辣,而且他有九條命。聖徒幫的人沒有一個不認為他就是撒旦的化身,在索希亞的組織裡稍有差錯,可就沒命了。沒有退出或妥協的餘地,聖徒幫的人認為他們正處於一場聖戰之中。」
「好極了。」我說:「兩個沒感情的機器。」
「糟了,快中午了。」他說:「我需要酒。」他站起身,在桌上丟了些硬幣。「走吧,小朋友。」
安琪說:「羅藍怎會奢望打敗索希亞?」
戴文小聲地說:「過來,羅伊。」
這時戴文正在看他們,空洞的眼神從他香菸冒出的煙霧背後瞪過去。他吸了一口菸,大段的菸灰往前垂下,落到吧檯上。他似乎沒注意到,即使有一半的菸灰碰到他胳臂。他灌下其餘的啤酒,瞪著那夥人,我覺得酒吧裡的桌椅恐怕要遭殃了。
「呃,我會把羅藍跟他老爹索希亞的事告訴你。有人說,波士頓城內唯一比羅藍更危險的自然力量就是他老爸。信我的沒錯,我曾經和索希亞一起在冰冷的偵訊室待了七小時:這個人真的是沒心沒肝。」
我十六歲時,連學校午餐隊伍該排哪都搞不清楚。我說:「一個十六歲的孩子怎麼管理得了天使復仇者這樣一個幫派?」
戴文說:「說實在的,珍娜真倒楣,像她那樣的女人卻夾在索希亞和羅藍這兩個無情殺手中間。不公平,這女人做過最壞的事,不過是一大堆停車單未繳,而在這城裡誰不是這樣?」他拿第二塊甜甜圈沾第三杯咖啡,他的聲音單調無變化,像重複不斷地敲著鋼琴的一個鍵。「太倒楣了。」他看著我們。「昨晚開了她的保管箱。」
我說:「這些爛人怎麼有辦法在這一區繼續存活?」
湯米說:「別這樣,警官,別在我店裡鬧事。」
「我們的羅藍是個滿腔怒火的孩子。」戴文正說著。
他半捻熄香菸,站起身。我伸出手,在離他胸前三吋的地方擋住他。「戴文。」
「如果我爸爸在家的話,我跟他處得還好。」她說:「我媽和我又是另一回事了。」
和*圖*書「他的來歷如何?」我說:「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他是聖徒幫的老大,但除此之外呢?」
我對著安琪揚起眉,她淡淡一笑,我們倆都憶起昨晚她在禮拜堂裡所說的。「這就是我的人生?」最近很多人都在檢討自己的人生,以戴文和安琪來評斷,我實在不敢說那會有多樂觀。
羅伊爬下吧檯。「你叫我?」
戴文點頭。「當然一定是這樣。」他開始進攻第二杯啤酒。「肯錫,你那個打火英雄老爸,也來這種地方嗎?」
羅伊說:「白痴,他當然能跑啦!他從兩歲起就開始躲警察了,八成以為他腋下夾的不是足球,而是偷來的收音機。」
「任何原因都有可能,你不怎麼喜歡你的老子是嗎,肯錫?」
吧檯末端有個人說:「不過你看看那要命的黑鬼跑的。」
「去你的——再數一次,你自己數。」
「賭注?」我說。
外頭響起悶悶的爆炸聲,甜甜圈店內為之震動。我朝窗外望去,看見那群小混混。其中一人正瞪著店裡,脖子上青筋爆浮,臉上儼然一只戰爭面具。他的目光與我們接觸,他的手突然又往窗子打過來。有兩個人嚇一跳向後縮,但窗戶並沒破。他的朋友笑了起來,他沒有笑。他的眼睛血紅,充滿了憤怒。他又重擊窗戶一次,又有幾個人退縮,然後他的朋友就把他拉走了。等他抵達角落時,他已經在笑了。真是美好的世界。
戴文吞下一大塊甜甜圈,伸手拿他的咖啡。「他才十六歲。」
安琪說:「我爸以前會來這家酒吧。」
「我沒見過他。」戴文說:「不過倒是看過那張照片,從燃燒的十樓救出兩個孩子。」他吹了聲口哨,把第二杯啤酒剩下的一仰而盡。「我告訴你,肯錫,只要你有你老爸一半的膽量,眼前這一關你絕對過得了。」
「胡扯、胡扯、胡扯、胡扯。」電視旁邊有個人說:「你再數一次。」
湯米把兩杯啤酒放在安琪和我面前,又幫戴文倒了杯威士忌。
安琪說:「葬禮上他們看起來倒是勢均力敵。」
戴文說:「我的一個黑鬼朋友叫我給你這一拳,他說你會懂。」
戴文聳聳肩。「我也不懂,我下了幾百塊賭注,賭索希亞贏。」
「他和羅藍準備要對幹?」
我想到戴文的話。「你的關心令我很感動。」我告訴他。
「轉角口有家酒吧,開戰之前,讓我請你們喝一杯。」
我們坐下時,酒保擦了擦我們面前的吧檯。「羅伊,就是吧檯上那個人,他說聖母隊比較強,因為他們的黑人比較少。他們正在數人頭,看他說的對不對。」
他做了個鬼臉,緊皺著眉和_圖_書頭,將第三杯啤酒灌進喉嚨。他把酒杯放下,用紙巾抹嘴。他說:「湯米。」然後揮舞胳臂,像三壘教練把跑者送回本壘一樣。湯米又端來兩杯啤酒,再給他倒一杯威士忌。戴文舉起威士忌,一口喝掉,於是湯米又倒了一杯。戴文點點頭,湯米便走了。
戴文低頭看著他,輕踢他的腳。「羅伊。」他說。他又踢他的腳,這回力道重了些。「羅伊,我在跟你說話。」
酒吧的另一頭傳來爆笑聲,羅伊正指著螢幕在說:「黑鬼、黑鬼、黑鬼、黑鬼、黑鬼、黑鬼、黑鬼。」一面跪在那兒跳他的醉漢舞。不久之後,他們就會說起愛滋病的笑話,令人無法忍受。
「復仇者幫的人呢?」
安琪說:「十六歲?」
他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又喝了杯啤酒,點了根菸。「好了,你認為如何?」他說:「羅伊現在關心了嗎?」
羅伊咕噥了幾句,吃力地想抬起頭,雙手沾滿鮮血。
我們正坐在莫頓街上的甜甜圈店裡,窗外有幾個傢伙輪流傳遞一個用牛皮紙袋裝著的瓶子,打算從週日喝到週一。馬路對面有四個小混混在遊蕩,眼睛到處亂瞟,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一個人用拳頭猛捶另一人的頭頂,因怨恨和痛苦而激動,只要一有導火線,隨時準備引爆。馬路再過去,有個少女推著一輛推車,從人行道下來,準備過馬路到對面,她把頭垂得很低,希望他們不會注意到她。
安琪說:「我也一樣。」
有人笑了,總是會有人笑。
戴文已經走到吧檯另一頭。那批人逐一發覺他的存在,紛紛轉過身。他雙腿微開,穩若泰山地站在橡膠地磚上,雙臂隨意垂在兩側,兩隻手正轉著小圈。
「索希亞是個道地的機會主義者,不過才十年前,他還只是個小皮條客,心眼很壞的小皮條客,可是你在電腦上搜尋他的紀錄,列出來的前科並不多。」
酒保正在等我們點酒,戴文說:「喔,對不起,湯米,三杯啤酒,一杯威士忌。」
戴文拿起一包未開的菸,對著手腕猛捶,然後拆掉包裝紙。他抽出一根,把整包遞給我們,安琪抽出另一根,我則謝絕了,不過一如往常,是很痛苦地拒絕。
戴文說:「我們可以把他們統統射殺,說不定還能因此得到獎牌。」
那夥人大笑,大家都很幽默機智。
戴文點點頭。
「嘿,羅伊。」有人叫道:「他媽的四分衛是黑人,愛爾蘭鬥士可能有多白?」
「喔,他們的感情可豐富得很。」戴文說:「只不過全都是仇恨。」他吸引了女服務生的注意。「再來點咖啡。」
安琪說:「可是遲早……」
五年級,我的天。
「喔,他們是全心全意奉獻。不用懷疑,m.hetubook.com.com可是雙方的衝突愈演愈烈,死了夠多人,他們就會敗陣下來。羅藍會輸,這是篤定的事,再過兩年,可能情況就完全改觀,不過照目前看來,他還是太嫩。」他低頭看著他的冷咖啡,苦笑一下。「現在幾點?」
戴文聳聳肩,把他的大手掌往前一攤。「我不曉得。他關在外爾伍德少年監獄時,她經常去探望他,有人說他也時常到她住處,給她送錢。不過真的很難說,羅藍大概跟他老子一樣冷酷無情吧!」
「看來是如此。」戴文說:「至少他們絕非父慈子孝。相信我,羅藍今天能長這麼大,可不是靠他老子拉拔的,索希亞生來就沒有做父親的天性。復仇者幫原本是聖徒幫的兄弟幫,可是羅藍在三個月前改變了局面,脫離他老子的組織出去自立門戶。就我們知道的,索希亞派人去幹掉羅藍就有四次,可是這小子命大沒死。這幾個月來,馬特潘和羅克斯伯里不斷有屍體被發現,可是沒一個是羅藍。」
我站起來。「去哪?」
「他死了。」
戴文在凳子上轉過身,看著我。「關心?」他說,然後冷笑起來。「關心能改變什麼?什麼也改變不了。我擔心這個城市今年夏天就要把自己撕裂了,卻阻止不了必然要發生的事。我擔心有太多孩子為了新鞋、新帽子和最下等、最不值錢的古柯鹼,年紀輕輕就夭折。結果呢?他們照樣會死。我擔心像那樣的豬頭,」——他的拇指朝酒吧另一頭指了指——「會生養出跟他們一樣愚蠢的小豬頭,可是擔心也阻止不了他們像兔子一樣交配。」他把威士忌一仰而盡,我有預感,恐怕我得開車送他回家了。他的右手肘往左邊撐在吧檯上,菸吸得更用力。「我四十三歲了。」他說,安琪默默嘆口氣。「我四十三歲了。」他重複道。「我有一把槍和一塊警徽,每晚我都進入幫派的地盤,假裝自己真正有作為,我的『關心』改變不了我根本無能為力的事實。有些案子我用重槌撬開門進去,裡面的臭味讓你完全分辨不出是什麼東西發出來的。我闖進住家門內,有人對我開槍,有孩子嚎啕大哭,有媽媽驚聲尖叫,有的人被逮捕,有的人送了命。然後,然後呢,我回家,回到我的爛公寓,吃微波食物,睡到不得不起床,出門做同樣的事。」他說:「這就是我的人生。」
「索希亞呢?」
羅伊穿過他的朋友,把上衣拉下來蓋住肚皮。他一放掉衣服,衣服就像不聽使喚的百葉窗一樣又捲上。羅伊說:「怎樣?」
我說:「沒人知道羅藍為何對索希亞如此不滿?」
「後來呢?」
「他怎樣?」
安琪看她的錶。「十一點。」
我慢條斯理地說:「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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