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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前酒

作者:丹尼斯.勒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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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他扔下照片,舉起手摸彈孔,踉蹌著倒退了幾步,但仍站著沒倒下。他看著彈孔,看著手上的血,似乎很訝異,然後頓時顯得極其恐懼。「你幹嘛這麼做?」他邊咳邊說。
我別無選擇,如果不交出來,羅藍絕對會找上我。我用空的那隻手伸進口袋,抽出一個牛皮紙信封。
這點我存疑。索希亞目前不會,可是萬一哪天他得以保住性命,逃過這一劫,絕不會放過我。他會開始擔心那些握有他把柄的人,那些見過他哀求的人。他會把我們一一除掉,以保有他自己的假象。
「肯錫,我是索希亞。」
我穿上風衣,安琪穿上她的皮夾克,我們帶上所有的武器,只留下手榴彈。面對索希亞這種人還是小心為上。我說:「要命的國慶日。」然後我們離開公寓。
「你知道哥倫比亞車站旁邊快速道路的匝道嗎?」
他搖搖頭。「是八釐米家庭電影攝影機。」
「半小時以後,匝道下面。」
「半小時後見。」
「莫里安,聽聽你剛剛說的,再用腦子想想吧!」
索希亞兩手空空放在身體兩側,可是那小孩的手都藏在夾克口袋裡。我說:「把你的手伸出口袋。」
他瞪著我,恐懼從他眼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酷的滿意,陰沉的了然。他面露微笑。
索希亞點點頭。「把手伸出來,尤金。」
「別往你自己臉上貼金了。」安琪說:「當惡魔你還不夠格,你只是花園裡的一條蛇。去你的,你甚至不是黑人。」
「天啊,肯錫,我已經死定了你還不肯幫我。」
他朝尤金點點頭。「喜歡我的保鏢嗎,肯錫?只剩這種貨色了。」
「你是黑人裡的變態。」她說著把她的菸往他胸口彈。
我在濾紙裡裝了些咖啡,打開咖啡機,然後從冰箱拿了罐啤酒,回到客廳。她縮在沙發的一個角落,我從未見過她如此弱小。我在她對面的扶手椅坐下,等她開口。她把菸灰缸擺在大腿上,點燃一根菸,手不由自主地發抖。她說:「要命的國慶日,是吧?」
「原版照片你是從錄影帶翻拍過來的嗎?」
最後一輛卡車轟隆而過,但噪音拖長著,搥打我的耳膜到極限。
「我離你家只有半哩。」
索希亞站在中央,三堆原料的底部就在那兒融合成鋸齒狀的三角形。有個小孩站在他旁邊,尚未成熟的顴骨和嬰兒肥透露出他的年齡,即使他以為裹身衣和頭頂的帽子讓他看起來已經夠大可以去買威士忌了。如果他有超過十四歲,算他發育得不錯。
「要命的國慶日。」我附和道。
「那我是什麼,小姑娘?」
她面露微笑,瀏海遮住她的眼睛,她低著頭好一會兒,然後正要開口說話。
安琪過來我旁邊,我們都瞪著他看。
我往前跨一步,呼吸急促。
我說:「索希亞,你簡直豬狗不如。」
我們道了晚安,往上走到公寓。我的答錄機裡有八通留言,但我不管它。我說:「咖啡或啤酒?」
「什麼事?」
安琪抬頭看我,我點點頭。她臉上柔和的神情彷彿大浪從崖壁迅速退去。
我彎下腰,開始撿照片。
他詭異地笑笑:「你不懂的事可多了,白小子。」
安琪在尤金旁邊蹲下,用手帕幫他擦鼻子和臉上的血跡。對於剛剛發生的事,他似乎既不驚訝、興奮,也不煩亂。他的眼神呆滯,近乎渙散。安琪說:「你能走路嗎?」
hetubook.com.com索希亞打開信封後,退到街燈下檢視手上的東西。「影印本。」他說。
「什麼事?」
她淡淡一笑,讓頭髮掉回眼睛前面。「是啊,大概吧,不過早就應該了。」
尤金看著掉在他旁邊碎裂的眼鏡,就吐在他腿上。
「我的意思是,我才剛殺了人哪!」她的手抖得十分厲害,連菸灰都被抖落在沙發上。她把菸灰掃進菸灰缸。「我走進家裡,他站在那兒,劈頭就罵我為什麼還把車停在南站,為什麼昨晚沒回家,問我是不是——不對——他說我跟你上床了。我心想,我才剛進門,還保住一條命算我走運,而且滿臉是血,結果他除了『妳跟派特.肯錫上床了。』這句話,說不出任何比較有創意的話。」她伸出手從額前把頭髮往上刷,然後按在那兒。「於是我說:『菲爾,別這麼無聊!』或諸如此類的話,我正要從他旁邊走過,他卻說:『等我修理完妳以後,寶貝,妳唯一能搞的只有妳自己。』」她深深吸了一口菸。「真體貼,是吧?然後他抓住我一隻胳臂,我用另一手從皮包拿出電擊棒,就往他身上電。他跌倒在地上,正要爬起來,我又踢他。他失去了平衡,往後朝大門撞過去,倒在門廊上。我又用電擊棒電他,然後我低頭看著他,一切都消失了。我是指一切的一切,我對他曾有過的感情都從我的心裡消失不見了,我只看見這個虐待了我十二年的爛人,然後我……變得有點失控。」
索希亞直起身子,站到街燈下,手裡捧著照片。
「我就倒楣了。」他說:「我下錯注,輸了一百塊。」
「後來我低頭看著他時,不斷回想起我們兩人在巷子裡被車追的情形。當時我很害怕,別誤會我的意思,不過我害怕的程度卻沒我原本應該害怕的一半,因為我跟你在一起。只要我們在一起,不管碰上什麼困難,似乎都能安然度過。和你在一起時,我似乎就比較安心。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可不一定要。」
「我完全懂。」
尤金往前挨,伸長了脖子想從索希亞肩後瞧一眼照片,他的右手現在已經固定在背後,左手沿著臀部拚命搔。他小小的身體開始抖動,我聽見他口中發出細微的哼唱,那是低沉的嗡嗡聲,我懷疑他是否意識到自己正在出聲。不論他準備要做什麼,他很快就會採取行動了。
戴文說:「索希亞肯定是輸了,他已經銷聲匿跡了兩天,而且他的手下有一半投靠到復仇者幫。沒人料得到羅藍這麼老謀深算。」他回頭看著我們。「莫里安熬不過這星期,算你走運吧?」
那小孩看看索希亞,我用點四五指著他。「哪個字你聽不懂?」
一分鐘後,安琪和我走相同的路線。我們朝我的公寓走過去時,我用胳臂摟住她的腰,盡量不去想這件事。
我注視著他,內心仍在天人交戰,努力思索著除了他提出的選擇外,是否還有別條路走。他回瞪我,尤金從他身邊退開一小步,右手搔著背部。
「可以。」他搖搖晃晃站起來,閉起眼睛片刻,然後緩緩吐氣。
「那些該死的照片,可以救我們兩人的命,我會告訴羅藍,如果他殺了我或你,那些照片就會曝光。羅藍絕對不希望這樣,大家說羅藍在意得要死。」
索希亞嗤之以鼻,抽了一口菸斗,煙從他嘴角緩緩和圖書冒出。「你懂什麼,白小子?七年前那個賤貨把我兒子從我身邊帶走,想教他耶穌那一套,想教他怎樣乖乖聽白人的話,以為他從一開始就有機會。來自貧民窟的黑小鬼。她想弄個禁制令來限制我。限制我,不讓我接近我自己的孩子,好方便她在他腦子裡裝滿美國夢那套鬼扯淡。鬼扯淡,美國夢對黑鬼來說,就像掛在牢房牆上的雜誌摺頁。在這個世界,黑人除非會唱歌跳舞扔足球,逗你們白人開心,否則什麼也不是。」他又吸了口菸斗。「你們唯一喜歡看黑人的時候是在當觀眾時,而珍娜那賤胚還想把你們白人那一套歪理硬塞給我兒子,告訴他上帝會提供一切。活見鬼。人活在現世裡,現世就是一切。上頭沒有什麼會計在記錄一切,不論教士說得怎樣口沫橫飛。」他拿菸斗往大腿猛敲,倒出裡面的菸灰和殘渣,臉上已經通紅。「快點,肯錫,把東西給我,羅藍就不會再來煩你,還有我也是。」
安琪正盯著我瞧,我知道從上面傳來的轟隆聲也在她腦子裡沸騰。
「這點我同意。」我說。
「我知道。」
她說:「我回到家,一身狼狽。」
I-93快速道路有一部分延伸到我們這一區。市府在快速道路底下存放了三種緊急應變原料,——鹽、沙子和碎石。這三堆原料有二十呎高,底部約十五呎寬。現在是夏天,所以這些東西還不一定派得上用場,不過在波士頓,最好還是有備無患。有時大自然會跟我們開玩笑,為了顯顯威風,十月初就丟個暴風雪給我們。
看著他,有十分短暫的霎那,我居然對他產生一絲類似憐憫的感覺。然後我想起口袋中的照片,那個被他扼殺的瘦弱男孩,有個鐵石般的機器人從男孩的骨灰中崛起,長得像那男孩,講話也像那男孩,可是他的靈魂已留在一間汽車旅館客房的髒污床單中。我聽見他挖安東眼睛的錄音帶,看見他妻子在柔和的夏日早晨被亂槍打死,眼中閃爍著永恆的無奈。我想到他的尤金部隊,他們閉起藏在眼鏡背後的雙眼,前仆後繼願意為他而死,吸進他的「產品」,吐出他們的靈魂。我看著莫里安.索希亞,這無關乎「黑人問題」或「白人問題」,這純粹是人性問題。光是知道他存在於世間,就令我痛恨世間的本質。
「那麼假如你有原始的影片,這些人何必要死?」
尤金又換腳站,看著索希亞。
索希亞正在三堆原料之間搜尋影子。「肯錫,這些照片總共有幾張?」
我看著那男孩,只能想像這句話對那雙鏡片背後的眼睛會造成什麼影響。
他低頭看抵著自己喉結的消音器。「你以為我很蠢嗎?」他從口袋抽出一支小菸斗。「我只是要拿打火機。」我倒退一步,此時他從另一邊口袋掏出一顆精純古柯鹼,把它放進菸斗。點燃後,他閉著眼睛用力吸,然後沙啞地說:「我要的東西你帶來了嗎?」他又掀開眼皮,眼白像畫面跳動的電視般不停翻轉。
我們爬過灌木,走下斜坡,踩著黃土路,終於到達底下。我們繞過一根綠色的支撐樑,從那三堆原料之間走出來。
尤金行動了。他往前一撲,幾乎像是絆倒,手從背後伸出,手裡多了一把槍。他把胳臂往上一勾,卻擦過索希亞的手肘。和圖書我上前一步時,索希亞正要躲開,接著我抓住尤金的手腕,把背部朝他胸前轉過去。索希亞的腳踝碰到了人行道,他往地面伏過去,槍朝著靜止潮濕的空氣轟了兩次。我把手肘往後對準尤金的臉撞過去,立即聽見骨頭斷裂的聲音。
索希亞拾起另一張照片:「媽的,最好都齊了。」
「好,肯錫,我知道你怎麼想,你安安穩穩坐在家裡,心想『這下索希亞完了。』可我還沒完,還早得很!如果有必要,我會去找你,拖著你一起陪葬。你手上有可以讓我保命的東西,你非給我不可。」
索希亞說:「愛怎樣隨你,無論如何對你一點幫助都沒有。」
索希亞身體稍微前傾。尤金的右手仍在抓背,左腳不停點著水泥地。我把信封交給索希亞,尤金腳下的節奏便加快。
這時候電話卻響了,我差點把它砸爛。
「沒錯,暫時可以保住你我的性命。」
他們送我們到我的公寓,奧斯卡說:「我們會找警車每十五分鐘來巡邏一次,你們不會有事的。」
我們到告解處拿照片和槍,去地下室影印照片,再把原版照片放回原處,然後回我公寓。
索希亞伸出手拍我的肩。「嘿,小伙子,把我要的東西給我吧!省得那條瘋狗來找我們麻煩。」
「你還要毀掉多少人才算夠?你才會覺得膩?」
索希亞從人行道跳起來,滾進鹽堆裡,照片影本撒得到處都是。尤金扔下了槍,我放開他滑溜的手腕,他逕直跌到人行道上,當他的頭撞上水泥時,發出碰的一聲。
我站起身,抓起話筒。「喂?」
「可是影片在?」
他點頭,然後又繼續看那些影印的照片。
「馬後炮。」
若有人真心想找你麻煩,任誰也躲不過。假如索希亞一心一意要拖我陪葬,他絕對辦得到。我說:「你想要什麼?」
「肯錫。」他說,口氣突然變得疲憊:「我治得了你,也治得了你的搭檔,那個被你當作心肝寶貝的搭檔。現在你沒那個變態保護了,別逼我去找你。」
他點點頭,一句話也沒說就走了。他爬上斜坡,消失在灌木叢的另一端。
我心頭一驚,可是表面上仍說:「放馬過來,先一起喝杯啤酒,我再一槍把你斃了。」
索希亞站起身,拍掉西裝上的一些鹽巴。他緩緩搖頭,然後彎下腰撿起散落一地的照片。「我說呀,實在很難找得到夠大的洞或夠廣闊的地方可以讓你躲起來,孩子。不管有沒有羅藍,你死定了。」
就在兩條街外。「知道。」
我看著我打斷的鼻子,他是何時忘了如何哭泣的?
索希亞說:「只有我和尤金,沒別人。」
他看著我,明白沒有商量的餘地,便聳聳肩。他慢條斯理地逐一查看,好像那些是舊明信片似的,有兩次他甚至笑出來。
索希亞望著她,再望著我,限神茫然。我認為他沒聽懂我問題背後的含意。他注視著我,等待我進一步解釋。過了一會兒,他捧起照片,豎著拇指壓在第一張照片上,就在羅藍赤|裸的大腿間。他說:「肯錫,是不是所有的都在這兒了?」
「隨你怎麼說。」他把手伸進口袋,我立刻用點四五抵住他喉嚨。
尤金坐起身,雙手放在大腿上,鮮血從斷裂的鼻子流下。
「那麼我只問這一刻令我疑惑的事。」
「很好,我保留原版。」
我考慮了一下。「你儘管試試,看你怎麼除掉我,和_圖_書索希亞。」
「快點拿出來吧!」
安琪看著索希亞像螃蟹走路般搜索地面,又轉過來看我,接著點點頭。
我發現了我要找的那張照片,拍掉那上面的沙子,放進索希亞的外套。這時尤金已經站穩了。我看著他說:「回家吧!」
「這樣你們兩個都不會再來煩我?」
索希亞躺在鹽堆裡,在快速道路的陰影下,身體顯得慵懶。我等待著,他卻動也不動。
他從肺裡吐出一大口煙,然後面露微笑。他把菸斗遞給尤金。「啊,你們兩個看什麼看?兩個壓抑的白小孩被黑色的大惡魔嚇壞了?」他格格笑起來。
「有些人,如果不把他們殺了就只能隨他們去,因為你永遠也改變不了他們的觀念。」
終於他往前坐,手捧著肚子。「喔,我的媽呀,這世上再也找不到可靠的人了嗎?」他又亂笑一陣,眼睛盯著那男孩。「嘿,尤金,羅藍給你多少好處要你出賣我?」
「『那條瘋狗』?索希亞,他可是你創造出來的,你把他剝光,到他十歲時除了恨什麼也沒留給他。」
索希亞說:「如何啊?這孩子有做電影明星的潛力。呃,尤金?」
我說:「有件事我不懂。」
安琪喝了一大杯黑咖啡,我則檢查了我們的火力。我們有剩兩顆子彈的點三七五,柯林給我們的點三八和巴巴幫我們買的點三八,我從棒棒糖那兒搶來、接上消音器的點四五。我們還有冰箱裡的四顆手榴彈,以及十二口徑的旖色佳。
「肯錫,你一定要跟我見面。」
尤金似乎沒聽見。他的臉色看起來像是快嘔吐了,但仍努力克制著。他深呼吸了幾口,一手撫著胸前,似乎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鼻樑已斷裂,不過他的眼睛睜得很大,好像被自己剛才的企圖和結果震懾住了。難以言喻的恐懼浮現在他瞳孔,我看得出他的腦子正努力調適,努力鼓起足以讓他面對現實的勇氣。
我俯視著那男孩,感到厭倦極了,對這整星期以來如漩渦般把我捲入其中的一切打殺、無謂的憎恨、無知和徹底的冷漠,感到極端厭倦。我厭倦了這一切壁壘分明的爭辯,包括黑對白,富對窮,邪惡對天真。厭倦了惡意與無情,以及莫里安.索希亞漫不在乎的殘酷。我已經累得不想再去管道德意涵或政治或任何相關的事,除了這個呆坐在地上似乎再也不知該如何哭泣的男孩以外。我煩膩了世間所有的索希亞、保羅森、羅藍和穆爾康,煩膩了受他們迫害的冤魂不斷在我耳邊哀求,要我幫他們討回公道,讓一切有個了斷的聲音。
我說:「時間地點?」
我俯視著索希亞。「怎麼說?」
我懷疑她對那份感情的說法,那感情會回來,一向如此,而且通常是在你最沒防備時。我知道她應該不會再愛他了,可是對他的感情卻永遠不會消失,她在這段婚姻所經歷的酸甜苦辣、喜怒哀樂,會一再回頭反撲。你可以離開臥房,可是房裡的床卻如影隨形。不過我並沒把這番話告訴她,很快她自己就會知道。
我射他的頭部,安琪的槍也在同時發射。兩顆子彈使他往後彈進鹽堆,他翻身仰躺著,滑到水泥地上。
安琪跨步到他旁邊,低頭俯視他。她去拉他手腕,他卻翻身轉為俯臥。他看著我們,大笑起來,那種突發的爆笑。我們看著他努力克制自己,卻依然忍不住。他想坐起來靠著鹽堆,但他的動作https://m.hetubook.com.com使上方的鹽鬆落下來,掉進他的襯衫裡。如此一來他笑得更厲害了。他像醉漢躺在水床上,又滑進了鹽堆,並不斷拍打著鹽,笑聲飄進空氣中,暫時蓋過上方過往車輛的喧嘩。
他聳聳肩,撢掉外套上的菸灰。
我沒理由懷疑他,索希亞這三天比卡特在白宮四年老得還快。他的頭髮油膩骯髒,身上的衣服像掛在空盪盪的衣架上,精緻的亞麻衣料上還沾著土黃色的菜渣。他的眼睛是粉紅色的,毒蟲的眼睛,腎上腺素過旺又鬼影幢幢。他細瘦的手腕微微發顫,皮膚像給葬儀化妝師畫過,呈現出反常的灰白。他現在是苟且偷生,他也知道自己早該沒命了。
我的頸背和耳朵下半部發熱得很不舒服,彷彿血液在皮膚底下沸騰。我們上方的金屬快速道延伸部分,有一長串的大型連結拖車發出刺耳銳利的噪音呼嘯而過。
我把點四五的擊鐵往回拉,此時上頭的卡車輪胎重重打在金屬路面,呼嘯著朝可能遠在千里也可能近在咫尺的目的地前進。
「是啊!」我邊說邊想,但還有羅藍。
我說:「還要多少個,索希亞?」
我撿起槍,看著安琪。她以射手的瞄準姿勢站著,胳臂穩穩地撐著點三八,槍口游移於尤金與索希亞之間。
尤金吸食著小菸斗,彷彿那是浮潛用的呼吸管。他把它遞回給索希亞,接著將頭往後仰。
我說:「從我看到的,妳不只是有一點失控。」
「派特?」她是唯一可以這麼叫我又不會使我恨得牙癢癢的人。她這麼叫我的那少數幾次,我覺得還不錯,感覺蠻溫馨的。
「恭喜啦!」我說。
進入這一區的途徑有三,可以從哥倫比亞大道,或哥倫比亞/約翰甘迺迪地鐵站後門,也可以從摩斯利街,如果你不介意翻過灌木叢再走下一段斜坡的話。
「是的,索希亞。」我說:「所有的都在這兒了。」我舉起槍,射中他胸部。
安琪望著我,我便點頭。我看著索希亞和尤金時,她繞到我們左邊那堆後面。我們知道快速道路上沒有人埋伏,因為我們從摩斯利街下來時已經檢查過了。也沒人躲在地鐵站屋頂,因為我們下坡時看得一清二楚。
「咖啡。」安琪說。
尤金發出呻|吟,摸著他的鼻子。
安琪說:「動手,派崔克,現在。」
瀰漫在空氣中的鹽巴鹹味、車輛廢氣和廉價紅酒味,再加上那孩子濃濃的恐懼,彷彿烏雲罩頂懸在上方。
奧斯卡說:「應該賭羅藍贏。」
真是年度模範父親!
他笑笑。「我沒有原始影片。」他聳聳肩。「羅藍的手下襲擊的第一間房子是我作買賣的地方,他把它炸了,以為我在裡面。我沒有。」
「肯錫,你到底給我幾張照片?」
尤金的手緩緩從夾克口袋抽出,左手空的,右手拿著一支看似有他手兩倍大的點三八。我還沒要求,他就把槍扔到鹽堆裡,然後正要把手放回口袋,又改變主意,把手放到身體前面,彷彿從未注意到那雙手的存在。最後他把手抱在胸前,雙腳轉換重心。他似乎也不知道該拿自己的頭怎麼辦,他以囓齒動物的快動作,先看我,再看安琪,接著看索希亞,然後看著他剛才扔槍的地方,最後仰望快速道路深綠色的底面。
他說:「什麼?」一面將凌亂的照片影本邊緣弄整齊。
安琪的身體微微發抖,但聲音倒還鎮定。「我想戴文說得對。」
我又把擊鐵往後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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