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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帶我走

作者:丹尼斯.勒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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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安琪蹙起眉頭,臉上半帶費解的笑。「可以這麼說,是的。」
我真的不知道。它是那麼無傷大雅的一張便條,卻又那麼詭異。「這便條的作者是文字精簡的大師。」
「不是這樣的,派崔克,」她說,溫溫的手掌揉搓我頸側,逼我看著她的眼睛:「懂嗎?」
我踏出淋浴間,擦乾身體,看見她那蒼白赤|裸的屍體被釘成十字,釘在一座爛泥山上。
剎那間,我看見凱拉那瘦瘦小小的屍體躺在寒夜裡,腫脹赤|裸,眸子空盪盪。
我試演一次。
「嗨,」我說。
她倒掉最後一堆碎玻璃,直起身子。「因為你的膚色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綠,而今早我在答錄機上聽到一個爛醉如泥的留言。」
要擁抱,不要嗑藥;我贊成選擇權,故我投票;愛你的媽媽;它是一個孩子,不是一次選擇;我真他媽的愛死了交通;不喜歡我的駕車法,請撥1-800-EAT-SHIT;我們擁抱用手臂(ARMS),不是用軍火(ARMS);如果我是駕駛者中的蠢豬,你太太就是蠢豬;投泰德.甘迺迪一票,等於將一個金髮女子投進水裡;你若能掰開我冷僵的死人手指把槍拿走,那枝槍就歸你所有;猶太人什麼時候原諒希特勒,我就什麼時候原諒珍芳達;反對墮胎,就別墮胎;和平——這個主張的時代來臨了;去死啊,雅痞人渣;我的宿命打倒你的教條;我上司是猶太木匠;政客喜歡沒武器的農民;忘掉越戰?永不;全球性思想,本地性行動;你若有錢又英俊,按一下喇叭;憎恨不是一項倫理價值;我只是在花我孩子將來會繼承的遺產;我們出櫃了,我們無處不在;狗屎是必然的;說「不」就好;我太太跟我最好的朋友落跑了,我猜我會很想念他;潛水員總是往深裡去;我寧可釣魚去;不喜歡警察?下次遇到和*圖*書麻煩,請致電自由黨人;操你;操|我;我孩子是聖凱瑟琳小學的榮譽學生;我孩子揍了你的榮譽學生;祝你今天愉快,混球;解放西藏;解放曼德拉;解放海地;餵飽索馬利亞;基督徒不完美,只是被原諒……
艾德.唐納根擁有我那個街區的幾乎每一棟三層式公寓,只有我那棟除外。每隔十年他會下定決心給它們刷一次新油漆。他只雇一個油漆工,隨他做多久便做多久,管它下雨、下雪或天晴。
我閉著眼睛淋浴,眼前浮現凱拉站在人行道的影像,酸餿的啤酒氣味從她身後的酒館飄出。她向多切斯特大道上的車流張望,說它一點也沒變。
「我馬上進行改天聊。」他掛了電話。
「我以為這是不消說的,派崔克。」
「CNN,」她說,低頭看著大腿上的報紙。
我們將貼紙搬到客廳,將黑色、黃色、紅色、藍色和閃光彩虹的各色貼紙像拼貼似地攤放在地板上。站在那裡看著地上的九十六張貼紙,猶如在看著一個充斥著暴戾和虛假情操的世界,一個汲汲於追求最佳精句的世界:
「釘十字架作為殺人手法的案子,本城有過多少起?」
「於?」
我說:「你還記得凱拉.萊德嗎?」
我找來掃帚,開始清掃垃圾。安琪將她的杯子放在桌上,彎腰把簸箕遞給我。
「圖書館,聽說過這種地方嗎?」
「這期間我們繼續假設賈克.勞斯或凱文都不是那張照片的寄件人。」
我站起來,把被單圍在腰際,遮蓋我那條以火星人馬文為主題的螢光四角內褲,踉蹌步出廚房。
信封是無紋的,白色,普及紙尺寸,正中用打字機打上「派崔克.肯錫」。沒寫地址,沒貼郵票,沒附回郵地址。我拆開信封,從裡面拉出一張打字紙,將它攤平。不含信頭地址,不含日期,不含上款,不含簽名。紙張中段,置中處,有人打上一個字:
「走開,」我拉被蒙頭。
我說:「你對睡眠這概念始終有點不清楚,是不是呀?」
「你怎麼知道我在外頭跟人喝酒?」
「顯然。」
「不會吧。」她眼睛睜得極大。
「不然就是他認識的詞彙極為有限。」
「我不知道,市區六十萬,或多或少;大都會區四百萬上下。」
www•hetubook•com.com咖啡?」她說。
我往杯裡倒了新鮮咖啡。「不曉得耶,時間還早得很。」我轉身,她跳下洗衣機站在我面前。
她十點剛過就在我公寓裡逛來逛去煮咖啡,開窗迎進另一個舒爽的秋日,在我冰箱裡亂翻東西,威倫或莫爾或小漢克等的鄉村曲調同時透過紗窗傾瀉進來。
盒子裝滿了汽車保險桿貼紙。我拿出一大把,盒子裡還有兩大把。

我聳聳肩。
她略略閉眼,再睜開,看看指間的菸,彷彿它能告訴她一些什麼。「知道是誰幹的嗎?」她說。
「關於我昨晚的行蹤?」
嗨!
我在廚房打電話給里奇.柯根,我的老朋友兼論壇報專欄作家。他忙碌如常,聲音遙遠匆忙,說話時所有的字都滾到一起:「真高興你打來派特什麼事?」
「嗯嗯,」我說。
「聽說過。」
「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你還喝啤酒,就當自己還在大學兄弟會裡一樣。」
她聳聳肩。「印度地震死了九千人,加州有個男人用機關槍掃射他工作的辦公室,殺了七個人。」
紙張的其餘面積全部空白。
這樣還弄不醒我之後,她推開臥房門說:「起來囉!」
……此外還有五十七張。
「還有其他我該知道的快樂新聞嗎?」
「喔是啊。」
她說:「但願你對那些盤子不是特別鍾情。」
「噢。」我依稀記得昨晚某時某刻一度出現過一個投幣電話和嗶一聲的音頻提示。「留言說了什麼?」
「腦筋有毛病,」安琪道。
「二十五年吧。」
「本城住了多少人?」
我將便條丟到桌上,撕下盒子上面的膠帶,拆開盒蓋。安琪在我肩後看著。
安琪站在廚房中央,一手一隻咖啡杯,幾隻碎掉的盤子散列地板和洗碗槽。
我遞給安琪。她看了看,翻到後面,又翻回前面。「『嗨!』」她大聲唸出來。
「你怎麼知道?你從來不睡覺。」
我住的三樓公寓前後門都裝有上栓的門鎖,而且平日總有兩枝槍藏在公寓某角,然而這些措施對防止侵入的效力,大概都及不上這棟三層式公寓本身的兩扇前門。它有外門跟裡門,兩扇都用鋼條加固,材質是沉重的德國黑橡木。第一扇門的玻璃窗裝有防盜金屬帶,我的房東又在兩扇門上安裝共https://m.hetubook.com.com計六個門鎖,要三支不同的鑰匙才能開啟。我有一套,安琪有一套,因為受不了房東而住在一樓公寓的房東太太有一套,而我的瘋房東史丹尼斯——生怕布爾什維克狙擊隊有一天會來暗殺他——備有兩套。
我說:「那天早上我在黑寶石外面碰到她,我有個感覺……我不曉得,像她遇到什麼麻煩,但我沒理它,我沒放在心上。」
「沒有人繞著教堂山揮舞血淋淋的鎚子高唱:『嗬,嘿嗬,把女人釘十字架真爽斃了,』如果你是這意思的話。」我把咖啡倒進水槽。
「行。」
「就是說嫌疑人有多少個?」她站起來。
總的來說,我那棟公寓安全得讓我很驚訝居然有人可以在前門貼一個信封、或斜靠一個盒子,而不曾啟動九個或十個警報器,並且吵醒五個街區的鄰居。
我搖頭。「她用完全不同的方式說嗨,信我的話。」
賴爾.迪米克是一個皮膚永遠曬黑了的油漆工人,為了一個女人從德州的奧德薩來到這裡。他找到她,失去她,得回她,最後又得而復失,只因為她在一間街坊酒館認識了一個愛爾蘭管線裝配工人——這人忽然覺悟他骨子裡是個牛仔——跟他跑回奧德薩去了。
「睡眠的價值被過分高估。」她舀起一些碎玻璃,倒在字紙簍裡。
「很忙?」
「你能不能幫我查點資料?」
「換海尼根。」
但是,賴爾.迪米克和他的老朋友威倫.詹寧斯卻一點也不把我的睡覺問題當回事兒。準九點,威倫開始為了一個負心女人扯開嗓門大唱特唱,鄉村小提琴的刺耳琴音攀過我的窗台,吵得我腦子裡恍如敲打著瓷器。
我把頭伸到窗簾與窗紗之間,看見他正在髹漆隔壁那棟房子,背向著我。音樂聲大到他根本不可能聽見我說話。我只好把窗戶拉下來,掙扎起身,再把臥房其他窗戶通通拉下,將威倫的小提琴聲消滅到只剩我腦子裡的一縷雜音。接著我爬回床上,閉上眼睛,祈求安寧。
沒有人該像凱拉那樣死去。
她撐著身子跳起來坐到洗衣機上頭。「如此這般,凌和*圖*書晨三點,你打電話給我,爛醉如泥,該不是為了調查我的性生活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打火點菸。
「『於』?」
「好主意,」她說。「你跟一塊吧台抹布一樣臭。」
「不,」她說。「比較像『嗨!』,帶一點女孩子的嬌嗲。」
她安靜地說:「你今天搶白人搶白夠了沒有?」
「於多少年內?」
「真謝謝你把範圍縮窄了,醉鬼,你真是棒透了。」
「除了它們全是汽車貼紙之外?」
「記得呀。」
站在那裡望著滿地貼紙,並試圖揣摩當中那各式各樣截然不同的訊息,我的頭開始陣陣作痛。這就彷彿在一個精神分裂患者的眾多人格在展開罵戰的時候,去解讀他的電腦掃描圖。
「不能用猜的,」她說。她拿開手,從皮包取出一個白信封,遞給我。「你樓下的大門上貼著這個東西。」她指指廚房桌上的一個小紙皮盒。「門扇上還斜靠著那個東西。」
我回到客廳。那張「嗨!」便條躺在咖啡桌上,汽車貼紙整齊地分成兩疊放在便條下面。安琪在看電視。我已經換上牛仔褲和棉襯衫,一面擦乾頭髮一面走進客廳。
「會是葛瑞絲嗎?」她續了一杯咖啡。
「通常要是我到圖書館查資料,事後我不會送給圖書館員一箱麥格啤酒。」
「就是這句話,沒錯。」
「懂吧,」我說。「懂吧,我猜。」
我伸手拿奶油。「我沒車胎。」
「我們的世界今天有沒有發生什麼刺|激的事?」
「真……邪門,」我說。
「說說看。」
「如此這般,」她說。「我們現在有什麼計畫?」
「圖書館。」
「對。」
「起來囉,寶貝,我悶慌了,快起來。」
「我也一樣。」
賴爾戴一頂牛仔寬邊帽,脖子圍一條紅手帕,包覆式的怪獸臉墨鏡將他窄小的臉占去大半個。城市人似乎喜歡戴這種太陽眼鏡,他說,不過這是他唯一肯做的妥協了。住在這些北方人當中真是糟透了,對上帝賜給人類的三大禮物——傑克丹尼爾威士忌、馬……當然還有威倫——一點也不識貨。
「你看不看得出來這些貼紙之間有什麼共通點?」
「不壞啊。」
「懂嗎?」她又說。
我向她扔枕頭,她一閃躲開,它飛過她頭頂,把廚房裡的什麼東西砸爛了。
「我長得像個圖書館嗎?」
https://m•hetubook•com•com什麼跟什麼嘛?」她說。
「就是這樣。」加了超額奶油的咖啡喝起來像嬰兒配方。「被釘在教堂山上,屍體被釘了十字架。」
「那又怎樣?」她說:「你就該良心不安嗎?」
嗨!
我把簸箕、掃帚和字紙簍放回壁櫥,給自己倒杯咖啡。「那麼,」我說:「你凌晨三點人在哪裡?」
但安琪一點也不把我的睡覺問題當回事。
我只顧看她,往咖啡裡加了過量的奶油。「你到底打不打算回答我最初的問題?」
安琪伸手進去,也掏出一小把。
「這會兒你又想當我爸爸了?」她皺皺眉,掐一下我露在被單上面的腰肉。「你這兒開始發展車胎了。」
「主播中途插|進來告訴我們伊麗莎白.泰勒又要離婚了。」
「她昨晚被殺了。」
「對。」
「這麼說,嫌疑人的數量該在六十萬到四百萬之間,」我說。「減掉兩個,頂多。」
「在看什麼?」
「一旦會計師拿到一枝自動武器就會發生這種事,」我說。
「小心,」她說。
「我一面沖澡一面想想看好了,」我說。
那天我早上四點才上床,七點左右被達利的超現實畫一般的夢境驚醒,直到八點左右才再入睡鄉。
她端起桌上的咖啡杯,斜靠洗衣機。「類似『妳在哪,現在凌晨三點,事情大條了,咱們得談。』其餘的我聽不清楚,不過反正那時候你已經開始在講史瓦希里語了。」
「再去守著傑生,也許到艾力克.高特的辦公室轉一趟,看他能不能告訴我們點什麼。」
「噢讚,」我說。
我搖搖頭。「不,看不出來。」
「會計師事務所。」
她啜著咖啡,目光越過杯緣看我。「我不打算回答,不過我醒來時心情暖呼呼、毛茸茸的,臉上還有個大大的微笑,非常大的微笑。」
「更大。」
「那麼,是誰呢?」
但是沒有人該那樣死去——有個小聲音說。
「郵局?」我說。
「嗄?」
安琪說得對。錯不在我。你救不了任何人,尤其當那個人根本沒要你救她。我們趔趔趄趄、顛顛簸簸地度過我們的人生,而大多時候我們都只能依靠自己。我不欠凱拉什麼。
「大得像你現在臉上那個嗎?」
「派崔克,」她說,將另一簸箕的碎玻璃倒掉。「你和你的小朋友們在外頭喝酒喝到凌晨,可不是我的錯。」
我的小朋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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