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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帶我走

作者:丹尼斯.勒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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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難道你不是嗎?」小夥子驚叫。
我看看安琪,她看看我。
我躡足溜過,打開第一道門,走進小小的玄關,再關上門,卻一腳踩到地上的一個白信封。前門底下的黑色橡皮條將門檻壓得嚴絲合縫,想要從前門底下塞進一張紙,還不如將一匹河馬擠過一枝單簧管來得容易。
沒有一樣帶有威脅性——同一個聲音低語。至少不是公然威脅,只不過是幾行字,幾張紙。
然後,在第十一天,傑生打破他慣常的規律。
螢幕上,艾伯特.霍爾在問馬丁辛:「你找到司令官沒有?」
「那倒可以。」
他發出一聲驚呼,「啊呀呀——」或類似的聲音。我火速撤退,掩上門扉。我站在玄關裡,手上托著信封,感到一股油漬漬的恐懼感在我的胃部膨脹,雖然我沒法說清楚到底為什麼。
又或許只是我心情不佳而已。
她轉向我們。「這個週末我和傑生會去新罕普夏的房子度假,回來之後,你們可不可以多看著傑生幾天,為了讓一個媽媽安心?」
我搖頭。「我不知道,艾力克你知道嗎?」
「沒有。」
他搖搖頭,一坨燕麥掉到地上,但他的視線緊盯著老婆不曾稍移。「給誰開門?陌生人嗎?你以為我瘋了?」他指著麗弗:「她才瘋了。」
「我們沒理由這麼認為。」
為什麼?——一個聲音低語。
「聽起來滿像個計畫。」
我沒聽到凱拉.萊德那起命案的半點消息,因為戴文和奧斯卡都不回我電話。我從報章的報導上看得出來這案子已經陷入死胡同。
我再度打開門廳的門,史丹尼斯和麗弗仍定格在我適才見到的姿勢,身上的食物仍在冒著熱氣,麗弗的手心仍握著橘子。
她遞給我一張傑生和山羊鬍男子的照片。兩人都在吃東西,目光都不在對方身上,而是全神貫注在食物上。
電影約莫演到勞勃.杜瓦舉行沙灘燒烤會的時候,一個男人走進來,坐在傑生後面那一排,他左方約隔五個座位。當電影聲軌轟轟烈烈演奏華格納的配樂,武裝直升機在破曉時分用槍火和炸彈毀滅一個村落的時候,螢幕的光線將那男人的面孔照亮,使我得以看清他的側臉——一撮服貼的山羊鬍打破了臉頰的光滑線條,深色頭髮剪得很短,耳垂上閃爍著一顆飾釘hetubook.com.com
我曉得最好別問。
我低頭看看手中的信封,某種直覺告訴我說如果我把信拆封,信上的內容必定不是我樂見的,但我仍然拆了。我讀信之後回頭望一下前門,望望它那宏偉厚實的木材,玻璃邊緣的防盜帶,三個黃銅栓鎖在近午的陽光裡閃耀,但這一切似乎只是在譏笑我而已。
「要平平安安喔。」
週五早上安琪打電話來說黛安德拉接走了傑生,兩人一起往新罕普夏州去了。我整個週四夜都在監視他,可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沒出現威脅警兆,沒發現可疑人物在他宿舍外潛伏,也沒看見他跟山羊鬍男子私通。
「史丹尼斯,」我說。「你今早有給誰開過門嗎?過去半個鐘頭左右?」
過去十天之中,傑生從來不曾大幅偏離過他的慣常日程,可是現在他走進了一家電影院,而且是自己一個。
「我叫你知道什麼叫瘋,」她說,掄起橘子朝他的頭扔了過去。
我們花了許多力氣試圖指認山羊鬍男子的身分,但他這人彷彿從霧中來又回到霧中去。他不是布萊斯的學生或老師,他不在校園一哩半徑內的任何機構工作。我們甚至拜託了安琪的一位警察朋友利用電腦搜尋與他長相匹配的罪犯,卻一無所獲。由於他在公眾場所跟傑生會面,該次會面又氣氛友好,因此沒有理由視他為威脅。我們決定保持警覺,等他下次冒出來再說。也許他是從外州來的,也許他是個幻象。
安琪將那一刻的笑容和兩隻手的碰觸捕捉到底片上,我的想法也因此改變了。
安琪道:「華倫醫生,這一個多禮拜以來,我們的收穫有限。傑生的社會圈子滿狹窄的,而且直到這一天為止,清一色全是女生。」
「派崔克.肯錫」等字樣打在正當中。
別忘記鎖門喔
他們分拆帳單後回到布萊頓路上,雙方的手輕輕碰觸,雙方都含羞帶笑。傑生此刻流露的笑容跟我過去十天以來所看見的絕不相同。他平常的笑是一種得意洋洋的嘻笑,一種懶洋洋自信滿滿的笑。此刻的笑卻毫不造作,且帶著少許情不自禁,彷彿他還沒有時間考慮便已經笑https://www.hetubook.com.com開了。
「盡可能與葛瑞絲共度。」
「沒問題。」
派崔克
「好咧,」安琪道:「我想我有個方案。」
「沒有,」黛安德拉說:「我沒有見過這個男人,他是誰?」
「他跟他碰面,」安琪道。「共進午餐,如此而已。我們讓黛安德拉看這張照片,連同傑生跟他的女伴在一起的照片,問她認不認識這個男人。除非她主動提出,我們不提任何戀情的可能性。」
「你少來了,肯錫先生,你認為我會不知道傑生的性傾向嗎?他是我兒子呀。」
我三兩下手腳便把房子清理好,因為我極少待在裡面久得足以把它弄髒。當我的視線無意中又接觸到那張「嗨」便條和那堆保險桿貼紙時,我感覺到後腦底下有種辣辣的針刺感覺,但我聳聳肩沒理會它,將所有東西丟在視聽間的壁櫥裡。
「你真的是敗給她了。」
還好,今天放的電影是柯波拉的《現代啟示錄》復原版。我有多喜歡這電影,安琪就有多討厭它。她說感覺上就像是瞌了太多安眠酮後躺在沼澤底下看電影。
她看看艾力克,他聳聳肩。
不過,沒有人在跟蹤他,我們很確定。十天以來,我們沒看見過任何人,而我們確有引頸在看。
她點上菸,倚著沙發靠背,注視著我。「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傑生跟山羊鬍男子約在布萊頓路的「夕陽烤肉餐廳」吃中飯。安琪站在對街拍下照片。在其中一張照片裡,兩個男人的手都消失在桌底下。我最初的假設是毒品交易。
「操他的根本沒有司令官,」馬丁辛說畢跳回船上。傑生也離開座位走出過道。
我推門踏出門廊。對街的學校操場正是下課休息最熱鬧的時刻,修女在「跳房子」遊戲區附近追著小孩。我看見一個男生扯女生的頭髮。那女孩頭歪歪站在那裡的模樣教我想起梅兒,像在豎耳傾聽一個風中的祕密。頭髮被扯時她尖叫起來,彷彿受到蝙蝠圍攻般用手拍打著腦後。那男孩逃到其他男孩堆裡去,女孩停止尖叫,東張西望,茫然而孤獨。我真想越過馬路揪出那小混帳,也扯扯他頭髮看看,也教他感受一下茫然孤獨的滋味,儘管我在他那個年紀多半也做過同樣的和*圖*書事上百次。
「他動身了,」安琪道。我們離開藏身的小巷,尾隨傑生穿過布魯克蘭村。他走進一家書店瀏覽一會兒,在蛋頭軟體公司買了一盒三點五磁片,接著逛進庫力吉戲院。
演到多隆橋一段,當馬丁辛和山姆.巴托姆爬過敵火下的戰壕尋找營長,那男人向左移過去四個座位。
我又打了個電話給里奇.柯根,在他的留言箱留了口訊,之後便沒有別的事情可做,除了淋浴刮鬍,到葛瑞絲家跟她會合。喔,快樂的一天。
「才不,」她說。
當晚安琪和我將照片攤放在廚房桌上,試圖決定該如何向黛安德拉.華倫作出報告。
我抬頭看看遮篷,暗地希望不要是柏格曼的電影,甚至更糟——法斯賓達。因為我知道我可能得跟他進去。
「這麼說他很公開了?」我說。
我猜我的衝動跟年紀漸長有關,因為當我回顧從前,我發覺在稚弱孩童身上所施的暴力鮮少是純真無邪的。我知道每個細小的痛楚都留下創痕,一丁點一丁點毀損一個孩子內心那個純潔和無比脆弱的部分。
「你有沒有再收到恐嚇訊息或郵寄照片之類的?」
又一星期過去,安琪和我跟在傑生後面跑遍校園和大學城,陪他日入而息,日出而作,每次都看著他走進教室和臥房門口為止。倒也不是每分鐘都有刺|激的事情發生。沒錯,傑生的生活滿多姿多采的,但是一旦你抓住了重點——起床、吃、上課、性、複習、吃、喝、性、睡覺——你很快便會覺得缺乏新鮮感。我滿肯定就算有人雇我跟蹤精壯時期的薩德侯爵,差不多到他第三四次從一個嬰兒頭骨喝酒或搞通宵的五人同眠聚會,我一定已經感到厭倦了。
此時那山羊鬍男子靠前,傑生的頭靠後。
「如此這般,我們有個週末假期了,」安琪道:「你打算做什麼?」
戲院裡幾乎是空的。傑生選了靠前面正中的座位。我坐在他後面隔十排,靠左。兩個同來的人坐在我前幾排的右手邊,另有一個單獨來的——頭上綁一塊紅手帕、斜乜眼的少女——一直在做筆記。想是電影系學生。

「那我不知道除了浪費你的金錢之外,我們還能做什麼,華倫醫生。」
之後山羊m.hetubook.com.com鬍男子循布萊頓路走向聯合廣場,傑生沿著來路回去布萊斯大學。
我站在外面的哈佛街上,在驟然的強光裡猛眨眼睛,東張西望地找尋安琪、傑生或山羊鬍男子的蹤影,但是他們一個也不見。我到碧肯街上找,還是沒著落。安琪和我在很久以前就說好脫隊那個要自己想辦法回家。我一面哼著義大利民謠〈我的太陽〉一面招計程車,直到我招到一輛把我載回家。
艾力克凝視照片半晌,最終搖了搖頭。「不,」他交還給我。「不,」他又說一遍。
「嘿,阿兵哥,」馬丁辛在迫擊砲火中向一個嚇破膽的黑人小夥子大聲叫喊,照明彈燃亮了天空。「誰是這裡的長官?」
「我是的,你呢?」
這信封,「嗨」便條,保險桿貼紙。
史丹尼斯的頭頂被灑上了半加侖燕麥權當帽子,而他夫人的髒兮兮家常服則淌滿蕃茄醬和新鮮出爐仍然在冒熱氣的炒蛋。雙方怒目相視,他的脖子青筋暴突,她的左眼瞼猛烈抽搐,右手還捏著個橘子。
「我絕不會招。」
「才不,他從來沒跟我談過,但我想,他小時候我就知道了。我向他表明態度說我對同性戀或雙性戀傾向或任何其他傾向都沒有意見,雖然我當時沒有提及他自身的可能性。可是不管怎樣,我始終覺得他對自己的性傾向感到尷尬或迷惘。」她又敲敲相片,「這男人是個威脅嗎?」
剛開始的時候,跟蹤傑生讓我忘掉這件事,但是到了現階段我已經悶得沒轍了,只得胡思亂想打發時間,可是胡思亂想對我一點好處都沒有。凱拉死了,我不可能阻止它發生。她的兇手身分不明,逍遙法外。里奇.柯根還不曾給我回覆,不過他留了口訊說他正在查。有時間的話我也會查一下,但我必須看著傑生跟他那票熱中於無所事事的馬子在狹隘而煙霧迷漫的房間裡,穿著黑衣或什麼都不|穿地消磨時光,白白浪費這燦爛小陽春的大好光景。
紙條上說:
庫力吉戲院的放映風格向來傾向於含義艱深的藝術電影與回顧。在好萊塢產品有如用餅乾模製造出來的年代,這本來是樁美事,然而代價是,會有某些星期,庫力吉只放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些來自芬蘭或克羅埃西亞或其他寒冷陰暗國家的工人寫實戲劇,一堆面黃肌瘦的國民似乎鎮日圍坐一起不是談齊克果便是尼采,或抱怨生活有多苦,卻從來也不談談要不要搬到一個更明亮、人民更樂觀的地方。
安琪說得對——傑生跟他的同伴們散發著某種寂寞而哀傷的氣息。他們在人生中載浮載沉,如同浮在熱水上的塑膠鴨,有時會翻側到一邊,等到有人把他們扶正過來,他們又回復先前的載浮載沉。他們不吵架,也沒有真正的熱情。他們——整票人——只有一種輕佻的自覺,帶著少許尖酸刻薄,與自己所過的人生彷彿兩不相干,像一片不再受眼睛控制的視網膜。
我打量信封,上面沒有腳印或褶痕。
「要乖乖的喔。」
我等三分鐘滿後離開座位。魚雷快艇正頭也不回地航向庫茲上校的營地和馬龍白蘭度的即興狂人演出。我探頭進洗手間確定裡面沒人,隨即離開了戲院。
她點點頭,接著用指頭敲敲傑生朋友的頭部。「他們是情侶嗎?」
她待在外頭,我跟進去。這是有搭檔的好處之一,因為跟蹤一個人進入戲院——尤其是半滿不滿的戲院——有其風險。目標若決定半途離場,你很難一點也不受注意地跟他出去。但是如果你有另一個搭檔,他可以在外面立刻盯上他。
每到這種時候,我總是不太清楚該如何界定我對客戶的責任。我沒理由認為傑生那明顯不過的雙性戀傾向跟黛安德拉接到的恐嚇電話有關,可是另一方面,我也沒理由不告訴她關於傑生這次約會的事。我不知道傑生出櫃了沒有,也不想逼他出櫃,尤其在那張照片中,我第一次看見那孩子散發出一種單純的快樂,是整個監視期間僅有的一次。
到了樓下,我聽見門廳傳來兩個人的喘氣聲。拐了末一個彎後,只見史丹尼斯和麗弗站在那裡,擺好架勢,正要發動約第一百萬個回合的戰事。
「有新動向,」安琪道。
他只跟傑生交談三言兩語,等到馬丁辛離開戰壕返回船上,那男人已經踏出過道向我的方向走來。他的身高和身形跟我差不多,三十歲上下,長得很好看。他穿一件黑色休閒外套,裡面是綠色寬鬆無袖汗衫,破舊的牛仔褲,牛仔靴。他看到我盯著他時瞇了瞇眼,低頭望著自己的腳一路走出戲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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