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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帶我走

作者:丹尼斯.勒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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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一組鑑識科人員花了整整一夜和隔天大半個早晨,依然找不到傑生的兩片膝蓋骨。
「耶穌!」他說,看樣子像要吐。他的臉成了漿糊色,雙手用力抓住吧台,用力得骨節都發白了。「被殺?怎樣被殺?」
我不答腔。
「就說是直覺吧,艾力克。你今天晚上去布萊斯幹什麼?」
她輕笑,「說真的——她表現好不好?」
她閉上雙眼,一隻手舉在耳邊,彷彿在打手勢叫房裡的人安靜點,好讓她能聽見某些訊息。她的身軀微微晃動,隨風搖擺似的。安琪靠到她身邊。
「艾力克,」她說:「噢,艾力克,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傑生.華倫這檔事,你最好少管,」他說。「拐賈克錢的那小子跟他馬子,他們可是我朋友耶,但你嘛,」他說:「我可不記得我有喜歡過你。」
「嗯。」
他眼中含淚。「那孩子,那可憐、美麗的孩子。」
「接著,」他說:「我讓這小子翻個身,讓他撐著斷掉的脊椎坐起來,當著他的面把他馬子強|暴個……不曉得耶,幾個鐘頭吧。我得在這小子臉上不斷灑威士忌他才沒昏死過去,然後我朝他馬子轟個八槍還是九槍。接著我給自己倒杯酒,往這小子的眼睛裡覷個半天。」
他一雙眼猛瞪我半天。最後,我在最上面的一級台階坐下,拆開三封收款單,翻了翻最新一期的Spin雜誌,又讀了幾段關於「機械大堂」的文章。
他目視我肩後的冰箱。「說什麼?」
「真討厭,她跟我多少天都是個不折不扣的小潑婦,可是跟你才不過一天,卻成了徹頭徹尾的小甜甜。」
「隱瞞什麼?」
他點上另一根菸。我感覺到那一股寒風在我胸口正中吹出個洞。
一股刺骨寒風掠過街頭。他開口說話時,那聲音聽來像個大洞——一個醜陋沒靈魂的大洞。
「媽咪愛你,」她呢喃道。
我點點頭。我還能在腦子裡聽見黛安德拉的淒厲吼聲,我想蜷成一團,蒙起頭來不要聽見。
「我查查看,」她說。
她浩嘆:「好一個大偵探。」
「你愛媽咪嗎?」她說。
「原來這東西有語言能力喔。」我說。
「滿好的樂團,」我說:「你該買張他們的唱片。」
看凱文的樣子,他不懂什麼叫「轉化」。
「我們已經收到錢了,艾力克。」
艾力克進來後和*圖*書,她便怔怔的看著他脫掉雨衣和帽子,一樣一樣掛在勾子上,直至他向我們望過來。
我搖搖頭,「我相信警方會聯絡他。」
「快說,」我說。
「通通沒了。他全部的希望,全部的驕傲,全部的愛。全歸我,我,通通歸我。他曉得這個事實。我逛到他身後,用槍對準他後腦勺,對準腦幹的部位。之後,你猜我怎麼著?」
我想起三層樓上酣睡中的梅兒。
「隱瞞,」我說。「從一開始,我就覺得你不對勁。」
「我不知道。他是我們的朋友,安琪,可是他給我的感覺讓我覺得不對勁。」
但她已經睡著了。
凱文死命瞪我,打鼻孔入氣出氣。
「一言為定,凱文,把我的話存到銀行裡去。」
「很安靜。」
在電梯裡,我跟安琪說:「艾力克不太對。」
「聽好了,」他說:「這會兒我得去陪著黛安德拉。我知道她會有什麼反應,所以我認為你和安琪實在應該告辭了,她不會希望你們看見她崩潰的樣子。」
看凱文的樣子,他並不打算跟我哈拉之後到淘兒唱片行轉一趟。
「隱瞞?」他聲音小小地說。
我也的確照辦,而結果這是我這輩子做過最棒的決定之一。我知道外人總是告訴我們,找人談談生活中的慘事是好的,找朋友或夠格的陌生人討論一下是好的,也說不定真是如此。但我常想,現今這個社會的人講話實在講太多了,我們總是認為凡事講出來便有如服了萬應靈丹,儘管事實往往並非如此,而我們都不願意正視講話太多有個必然的副產品,就是病態的肚臍眼心態。
「總之,」凱文道:「這小子哇哇叫,他馬子也哇哇叫,兩人的眼睛不斷斜瞥著這該死公寓的門口,倒不是他們覺得有機會逃出升天,而是他們曉得那扇門意味著他們被鎖在裡面——跟我鎖在一起。我掌握生殺大權,我決定他們下地獄前所看見的最後一個鏡頭。」
「好。」
「我一向也不是,但我搭檔說服我外頭不是只有滾石跟史普林斯汀,但你千萬別誤會了,當中也有不少的企業垃圾,還有許多根本是評價過高的。我是說,誰聽得懂那個莫里西到底在臭屁個hetubook.com•com什麼啊,不過一旦出現一個科特.柯本(Kurt Cobain,另類樂團Nirvana已故主唱)或一個川特.雷諾(Trent Reznor,一人樂團Nine Inch Nails九吋釘的靈魂人物),你又會想:『這些傢伙可是來真的耶。』於是你又重新滿懷希望,但又或許是我自己沒搞清狀況而已。對了,凱文,你對科特的死有什麼看法?你認為我們因此失去了這一代人的代表聲音嗎?還是在『法蘭基要到好萊塢』(Frankie Goes to Hollywood,英國八〇年代紅極一時的樂團,一九八七年解散)解散的時候,我們就已經跟那個聲音告別了?」
「呃,」我說:「跟我在一起好玩多了嘛。」
「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嗎?」
霎時間,我以為他會有所行動,就在那裡、就在那一刻。結果他沒有。他說:「你剛給自己在香柏林墓園買了一塊墓地,肯錫,這你曉得吧。」
他看著我。
當葛瑞絲聽說傑生出事後,她說:「我另外找人好了,我可以設法請假。」
在南波士頓海邊一座廢棄的貨車運輸站裡,兇手向傑生.華倫的腹部開了一槍,用冰錐刺他,用鎚子打他。他將他的四肢一一切斷,將它們分佈在幾個窗台上,讓他的軀幹面向門口坐在椅子裡,再用一條從架空輸送帶吊下來的廢電纜綁住他的頭部。
他點點頭:「這很像她。你聯絡史丹利.提姆森沒有?」
「膨風,」他打開車門說:「全是膨風,肯錫,回頭見。」
他舉起手,五隻手指一開一闔模仿話匣子,轉而低下頭去開車門。
他將兩手放在吧台上,垂下頭。「黛安德拉聽見之後怎麼樣?」
「你聽不聽『機械大堂』的音樂,凱文?」
「我愛媽咪,睡吧。」
總有十分鐘吧,他站在那裡一字沒吭,目不轉睛瞅著我,一雙呆滯污濁的眼睛跟沼澤水一樣死氣沉沉。我猜這是早晨的凱文。晚上的凱文總是金睛火眼,眼中律動著殺人的欲望。早晨的凱文則是一副患了精神分裂症的衰樣。
以往當我看見凱文的時候,我看見的是一塊空洞無物的空間,一個大洞洞。但現在,我發覺那其實不是空洞無物,而是天地萬物,天地間一切腐臭之物。是納粹黨徽、屠殺場、勞動營、害蟲和天降火雨等等之物。凱文的「空洞無物」正是這全部一切的無限大容和-圖-書量。
「哪裡不對?」
「傑生的事,所有你知道的,所有你在隱瞞的。」
「我懂了。前些天那個晚上,你覺得還好嗎?」
「他剛開始祈禱的那一刻,我朝他的腦袋開了槍。」
他調整一下眼鏡,從我旁邊走過去。「你會收到帳單餘款的。」
安琪倚著電梯的玻璃壁,雙臂摟緊自己。開車回家的路上我們誰也沒有說話。
《穿短襪的狐狸》唸到一半,她的眼瞼便上下撲動起來。我將被子掖到她下巴窩裡,把書放到一邊。
我點點頭,「我會保持聯繫。」
葛瑞絲十一點左右打電話來。
「不去想它就行。」
我把槍對準他的額頭正中。
我把槍從後背拔出,一槍射穿他車子的乘客座窗口。
「不,」我說:「照原訂計畫,我想帶她。」
「我等,等了足足有五分鐘吧,完了你猜怎麼著?你猜這小子怎麼著,肯錫,猜猜看嘛。」
「我愛你。」
小孩可以教會你一樣事情,就是不論發生什麼悲劇你也不能不勇往直前。你沒有選擇。早在傑生死去、甚至早在我聽說過他或他母親以前許久,我便已經答應照顧梅兒一天半,因為那兩天葛瑞絲要上班,而安娜貝絲要去緬因州探望她在大學那年認識的一個老朋友。
「傑生的事,你還行嗎?」
「嘿,臭小子,」我叫道。我的叫聲在空盪盪的馬路上聽來高亢嘶啞:「我在跟你說話。」
「他不對頭,」我說:「他不清白,也可能他隱瞞著什麼。」
艾力克來到時,黛安德拉正坐在憑窗的位子上,對著港口發怔,安琪給她煮的那杯咖啡擱在她旁邊已經涼透了,碰都沒碰過。整個小時她沒說過一個字。
「凱文,」我話方出口,才聽到自己的嗓音多麼渾濁多痰:「要是你——」
我點點頭。
「嘿。」
她說:「我兒子死了,是嗎?」
凱文點根菸。
「還差兩小時這小子就要飛去巴拉圭還什麼鬼地方,但我在他馬子家把他給逮著了。」他將菸蒂彈到公寓前的灌木叢裡。「我讓他面朝地趴下,肯錫,在他背脊上跳上跳下,直到他的脊樑骨斷做兩半。那聲音就像你一腳把門踢開時聽見的,一模一樣,砰嘭一聲巨響,夾雜著一些細細碎碎的爆裂聲。」
他看看座位上的玻璃碎片,突然一臉暴怒,手伸到褲腰裡,快步繞過車子。
我天生就愛胡思亂想,大量的獨處時間只有縱容我變本加厲,找人談談傑生的死和我自己的內疚感或許會有些好處,但我沒有這麼做。
他站在那裡足足一分鐘,目光www•hetubook•com.com片刻不放開我。我感覺到齷齪墮落的東西侵入我的血液,玷污我的每一吋肌膚。
我吻她的臉頰,把毯子在她下巴塞好。「我為你癡迷,梅兒。」
「別碰我,」她說,雙目依然緊閉。
又一股刺骨寒風沿街呼嘯而來,排水溝裡的酥脆樹葉嚓嚓作響。
所以,當我走出門廊看見變態凱文站在人行道上仰頭看我,我安慰自己說至少我的手槍只是一拔之遙。而且幸運的是,我的六點五毫米口徑貝瑞塔,彈夾中有十五發子彈,因為如果要用它對付凱文,我有個感覺每一顆子彈都會派上用場。
「我也愛你。」
「肯錫,幾年前有個人拐走了賈克四十多萬。」
那天晚上我從奧斯卡那裡聽到消息之後轉身面向黛安德拉和安琪的時候,黛安德拉就已經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好事,對不?」我說。
「世界上最好的事,」她說。
「凱文,」我說:「你要敢走近那女人跟她孩子一步,我就讓你腦殼上的子彈洞跟保齡球的洞一樣多。」
「嗯?」
玻璃爆破的碎片濺到他的座位上。他閃身後退,抬頭看我。
第二天早上梅兒還在睡的時候,我踏出陽台,正好看見凱文.赫里易就站在公寓前面,背靠著那輛他幫賈克.勞斯當駕駛的金色三菱。
他將菸蒂彈到我下面的台階上。菸燼炸開來,被風捲起,打著漩渦飛走了。
他陡然停住腳步,手仍插在褲腰間,然後很慢地,他咧開嘴笑了一笑。他折回司機座車門,打開門,手擱在車頂上,瞅著我。「下一章的情節是:好好享受你跟你女朋友可以相聚的時光,可以的話每晚嘿咻兩回,確保你對那小孩也額外親切,因為很快——可能今天稍晚,又可能是下週——我會登門拜訪。首先我會宰掉你,之後我會等一段時間,也許先去找點吃的,到賽馬場轉一趟,喝幾罐啤酒什麼的。什麼都好。在那之後嘛,我會去拜訪你那馬子家,把她跟她的小女兒雙雙宰掉,之後我會回家,肯錫,回家笑得滿地打滾。」
「你憑什麼——」
「我聽說你給自己找了個現成家庭,肯錫,一個賤醫生跟她的賤小女兒。這小女孩,她幾歲?四歲?」
我們一起走進廚房,我把噩耗告訴了他。
自從我的筆友給我寄來那張「別忘記鎖門」便條後,我到哪裡都帶著槍,那怕只是下樓取郵件——尤其是下樓取郵件。
他穿過閣樓向她走去。我看看安琪,向門口擺擺頭。她撿起地上的皮包和沙發上的外套。這會兒艾力克正將一隻手放在黛安和_圖_書德拉肩上。
相反的,我跟梅兒共度時光。我做的都是些簡單的事,比如追上她的步調,哄她開心,哄她吃,哄她午睡,一邊看《瘋狂探險家》和《鴨羹》,一邊向她解說馬克斯兄弟的滑稽動作,她要在那張我在睡房為她預備的睡椅上睡覺時,就給她唸蘇斯博士——做一些像照料一個比你弱小的人之類的簡單的事,比一千個時段的心理諮商更有療效。於是我發現自己在想,當我們的先輩將這種理念視為常識,並加以奉行的時候,他們其實是在做正確的事。
「鬼扯。我看見你從車上搬下來的書,其中有一本是丘爾頓汽車指南,艾力克。」
他上車,把車子開走,我佇立在門廊上,血在我的骨骼間翻湧、沸騰。
我搖搖頭,「目前來說,你知道他被殺就足夠了,」我說。
他繞到車子司機座那邊,雙手撐在車頂上。
「當然,他們的音樂多少是從別人那裡轉化過來的,可是這年頭誰不是呢?」
「你是說我們之間?」我說。
「你愛我嗎?」
「我知道,睡吧。」
「那麼,凱文,我是用猜的啊,但我猜你不是個多瘋狂的另類音樂迷。」
安琪走到我身邊時,她從憑窗的座位跌到他懷裡。在我拉開門的同時,黛安德拉.華倫發出一聲悲嚎。那是我聽過的最難聽的聲音之一——一聲急怒攻心、痛徹心肺、肝腸寸斷的咆哮從她胸腔狂湧而出,在閣樓裡迴旋激盪,離開大樓久久之後仍在我腦子裡縈迴不去。
「他求饒,肯錫,天殺的這小子都癱掉了,才剛讓一個男的操他馬子殺他馬子而他啥也幹不了。他活下去沒意思呀,一點意思也沒有,但他不管怎麼著還是求我讓他活。我說啊,這世界簡直是操他奶奶的失心瘋嘛。」
我在大腿上交握雙手。
最先抵達現場的兩名員警都是警隊新兵,其中一個在一週內辭去警職,戴文告訴我另一個申請了休假接受心理諮商。戴文又告訴我,他和奧斯卡走進貨車站時還以為傑生撞上了一頭獅子。
「我已經告訴你了,家教。」
「安然無恙,安然入睡。」
我點點頭。
「我的小暴君怎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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