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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的祈禱

作者:丹尼斯.勒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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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你們都問完了吧。」黛安.博恩說。
「那麼凱倫怎麼有辦法拿到?」
她的頭昂向左邊。「可以麻煩你再說一次問題嗎?」
她點點頭。
「那件事對凱倫有什麼影響?」安琪問。
她手朝門廳揮了一下。「你們攪起這麼多風波,這樣玷污她的名聲,她很在意外表的。」
安琪自己也點了根菸。「那就設法找出點概念,小姐。」
她告訴了我。
她帶著我們回頭經過她的主辦公室,然後來到門廳。她跟我們握手。
她點點頭。「所以才會導致開槍殺人的不幸。加上某種戀父情結,在六歲小孩身上一定很嚴重,而在凱倫身上,她對父親之死的罪惡感,還有對她哥哥那種矛盾的性心理,你就可以歸納出——」
博恩醫生放在水晶菸灰缸裡的香菸,變成了一截捲曲的灰白手指。就在我目睹之下,那截手指崩塌了。
「兩個月前,我雇了個臨時祕書。我感覺到——提醒兩位一下,我沒有證據,只是感覺而已——她在翻那些檔案。她只做了一星期,所以她離開後,我也沒想那麼多。」
「通常人家都說我們像尼克和諾拉耶。」我跟安琪說。
她點點頭。
「聽起來你很欣賞他。」安琪說。
「兼差,」我說,「所以他還有另一份工作囉?」
「審慎。」我說。
「在哪裡?」
「我還在想剛剛那個『影射』。」她說。
「所以會有報警記錄了。」
「喔,是啊。」我雙眉起落了幾回。
「做什麼工作?」安琪問。
她抬起一邊眉毛看著我,我則抬起兩邊眉毛看著她。「我不認為我說得有那麼——」
我的笑容更大了。「差得遠了。」
「我一點概念都沒有。」
「當時嗎?一點影響也沒有。」黛安.博恩的雙眼映著一道透進窗簾間的陽光,黯淡的灰眼珠忽然轉成了閃亮的雪花石膏。「凱倫.尼寇斯很會拒絕承認現實。那是她主要的盾牌,也是她主要的武器。對於當時的影響,我想她說過:『唉,衛斯禮啊,他好像就是非演戲不可。』然後又繼續回去長篇大論講她畢業舞會的種種細節。」
「所以我們才能賺大錢啊。」
她站起來,一身發亮的白,往下看著我們一會兒。「我去看能不能幫你們查到那個臨時員工的名字。」
「你的檔案都鎖了起來嗎?」我問。
診所的裝飾是那種Laura Ashley家飾加上西班牙宗教裁判所的風格。鼓脹的安樂椅hetubook.com.com和沙發上有花卉刺繡,本來應該會充滿迷人的柔和感,卻被顏色給毀掉了——血紅和漆黑,地毯的顏色也一樣。牆上掛的畫,則是以描繪地獄與異象場面而聞名的畫家波希(Bosch)與布雷克(Blake)的作品。我原本以為心理醫生的診所應該是要表現出「請告訴我你的問題吧」,而非這種「請不要尖叫」的感覺。
「九年前。」
安琪說:「你替病人看診時,通常都會做評註筆記嗎?」
黛安.博恩把交疊的雙腿放下,然後併攏斜放,這個動作所有女人都能輕鬆辦到,但男人卻往往無能為力。她香菸舉在太陽穴邊,凝視著東邊牆上那幅布雷克的《羅斯》,那畫面安撫人心的效果就像墜機一樣。
「他始終沒被抓到。當天晚上他失蹤了。那天晚上,其實就是凱倫的高中畢業舞會。」
「你治療過衛斯禮?」
她又抽了一小口煙。「感覺蠻像電影《虎豹小霸王》那兩個主角布屈和日舞小子,只是沒有同性戀的成分。」
「但不要太指望。」我說。
「是的,」她說,把一縷小小的白煙吸入肺部,「肯錫先生在電話裡也是這麼說。」她把一小撮菸灰點入一個水晶菸灰缸裡。「至於其他部分,他都相當」——她霧灰的雙眼望著我——「審慎。」
婁維爾,我心想。不是布魯斯特。姓用假的,但名還是用自己原來的。如果你名叫約翰,這一招還不壞。不過如果你的名字沒那麼大眾化,這樣就有點笨了。
「回去說衛斯禮吧。」我說。
她又吸了一小口煙,雙腿交疊起。「你喜歡這個詞?」
安琪坐在離我兩呎的地方,但我感覺得到她跟我一樣,脈搏加快,血液加溫。
「什麼?」安琪身體往前湊,「你似乎記得曾遭到闖空門?」
「醫師,我想搞清楚誰有機會接觸到你的檔案。」
「電話呢?」
「那她從二十六層的高樓跳下來,警察找到她的時候,你想她的外表會是什麼樣子?你倒是告訴我,醫師。」
我在椅子上往後靠。「你可以告訴我們嗎?」
「當然,」安琪說,「跟你談得很愉快。」
我們站起來。
「在梅德福市嗎?」
「報警記錄。」我說。
她在座位上往後靠,頭朝向天花板。「衛斯禮九歲時,得到過一項全國西洋棋比賽冠軍。你想想看,才九歲,他就有一項專長比全國任何十五歲以下的小孩都要強。他第一次精神崩潰是在十歲的時候,從此他再也不下棋了。」她的頭傾向前,蒼灰的眼珠盯著我們。「一次都沒再下過,就這樣。」
我點頭。「得先去裝兩個保溫瓶的咖啡,不過接下來我們就可以去死守了。」
「不過你留著她的履歷。」
我後退一步。「真的嗎?」
「所以凱倫的父親和他最要好朋友的太太搞外遇?」
「是的。」
她皺起嘴唇,搖搖頭。「我hetubook•com.com想不要。」
半個小時後,她還在講,跟她旁邊的節拍器一樣,速度一致而不帶感情,簡略介紹凱倫.尼寇斯的心理狀態。
博恩醫師往後靠著椅子,把身後的窗簾撥開,望著菲爾費德街對面悶熱的磚造建築。一輛高卡車的金屬車頂朝她雙眼反射亮烈的陽光。她放下窗簾,在黑暗的房間裡眨了眨眼。
「沒有。好像沒有搞丟什麼貴重的物品。」
「沒問題。」
她給了安琪一個陰鬱的小小微笑。「好吧,我能為兩位效勞什麼?」
「我不太明白你們指的是什麼。」她又朝水晶菸灰缸點了一下。
「沒錯,影射說你有一些訊息——我記得沒錯吧,肯錫先生?——那些訊息顯示我在處理尼寇斯小姐上頭,可能有違反職業道德的問題。」
「那麼,」安琪說,「一份你給凱倫.尼寇斯看診的評註筆記,日期是一九九四年四月六日,怎麼會落在尼寇斯小姐的手裡?」
「就像瑪麗.理查茲會有的反應。」安琪說。
「她壓抑了二十年的所有惡魔,就全都回來了。我早就懷疑,一旦凱倫的模範生活遭遇到嚴重的挫折,她的崩潰會表現在性行為上頭。」
「首先,」我說,「我們想知道,那些診療筆記是怎麼離開你辦公室的。」
「當然不會。」
「——如果他們人生最私密的一些訊息,落入了不明第三方的手裡,他們會希望能獲得通知才對。」安琪看看我,「你同意嗎?」
「或是馬克斯兄弟的奇科和葛洛喬(Chico and Groucho)。」
「就是那家精神病醫院?」
安琪朝我肩膀捶了一拳,我朝她後腦勺拍過去,她在最後一刻低頭躲掉了。然後我們兩個一起朝著黛安.博恩醫生微笑。
她勉強笑了笑。「再見,肯錫先生,珍納洛女士。我相信不會再見到兩位了吧。」
「那麼,」她說,「兩位的問題都問完了吧?」
博恩醫師閉上嘴巴,下顎收緊。「不太可能,珍納洛女士。我似乎記得我們這裡曾遭到闖空門,大概是——」
「好吧。」我微笑,擺出滿意偵探的姿態。大醫師,我不再問有關老邁爾斯.婁維爾的問題了。他在我眼裡一切正常。
我點點頭。「今年聖誕老公公一定會給我們好禮物。」
「怎麼攻擊?」
「——我們就走過去,告訴他們有關闖空門的事情。」
「這表示,」安琪說,「你或你辦公室的某個人,把某個可想而知精神不太穩定的病人資訊外洩,這些資訊可能會有潛在的毀滅性。」
黛安.博恩點起第二根香菸,隔著煙霧望向我們,灰色的眼珠無精打采,好像不知道該怎麼辦。「你們想要什麼?」她說,我察覺到她聲音中一絲極細微的震顫,只是微微一跳,不像節拍器那麼大聲。
博恩醫師把菸灰缸稍微往左移一點,讓我們看到後頭的那臺小錄音機。「依照法律,我有責https://m.hetubook.com.com任告知你們,我們這段談話進行了錄音。」
「你們一定了解,柯洛中尉有這麼極端的暴力行為,並導致凱倫父親的死亡,是因為她父親與柯洛中尉的太太私通。」
「他在這裡做多久了?」
「他是那邊的檔案職員。」
黛安.博恩又朝她那個華特福水晶菸灰缸點了點菸灰。「你們兩個表演得很不錯。」
「我們在追查凱倫.尼寇斯的死。」安琪說。
她朝我露出一抹微笑,然後又轉向安琪。「希望我之前已經跟肯錫先生表達得很清楚了,任何有關尼寇斯小姐來做心理諮商的事情,我都沒有興趣討論。」
「那麼,醫師,然後你通常都會把這些筆記寄給病人嗎?」
「太瞧得起我們啦。」安琪說。
「是的。」
她輪廓分明的臉沿著下顎鬆垮下來,雙唇張開。「她沒辦法拿到的。」最後她終於說。
「後來他被抓到——」
「只是要加上同性戀的成分。不過說我們像布屈和日舞小子。」
「衛斯禮.道歐,」她說,此時已經被我的問題搞得累垮了,「有天才的智商,還有脆弱而飽受折磨的心理狀態。這個組合很可能具有毀滅性。如果適當照顧,讓他成長到二十來歲的成熟狀態,或許他的智慧就可以控制他的精神疾病,讓他過所謂正常的生活。但後來他父親把他小妹妹的死歸咎於他,他就毀了;之後沒多久,他就失蹤了。那是個悲劇,真的,他真是個聰明的孩子。」
安琪手指彈了一聲。「瘋子嘛。」
「影射?」安琪說。
「不會。」我說,「我們就出去坐在車裡。每回看到有錢人走向這棟大樓,看起來好像腦子有問題的,我們就假設他是博恩醫生的病人,然後——」
「我不記得了。」
「他用刀刺他的父親,肯錫先生。用一把菜刀。啊,典型的衛斯禮,他搞砸了。我想他是對準了父親的脖子,但道歐大夫及時舉起肩膀擋掉了,然後衛斯禮衝出屋子。」
「你儘管相信吧。」安琪說。
安琪看著我。「我們出門上車去?」
「那當然。我會請邁爾斯準備好,你們離開前拿給你。」然後她微笑,「喔,我忘了,他今天不值班。唔,我會留個字條給他,請他把資料寄給你們。」
「這純粹是基於公德心啊。」安琪說,「人們有知道的權利。老天,這麼一來,我們可真了不起呢,不是嗎?」
「為什麼你會這樣懷疑?」安琪問。
她帶著我們往後走進一間後方的辦公室,裡頭放著一個檔案櫃和一張小辦公桌,她用一把鑰匙打開檔案櫃,翻了一下,拿出一張紙。「寶琳.司塔菲瑞絲。住在——有紙筆嗎?」
「對。」
她沒吭聲,坐得僵直,雙肩微微往前弓,好像準備著會有寒氣突然襲來。
「那是什麼時候?」
「不行。」
「當時他幾歲?」
「問這做什麼?」
「她和她哥哥有性關係?」我問。
「我最後一次看到衛和*圖*書斯禮.道歐時,」她說,手指捏著眼皮,「他是個困惑、憤怒的年輕人。」
黛安.博恩醫生的診所位於菲爾費德街一棟褐石建築物的二樓,左右兩邊一家是專賣十三世紀中期東非陶製餐具的畫廊,另一家賣的則是特製的冰箱磁鐵:把汽車保險槓貼紙的圖樣繡在帆布上,再貼合到磁鐵上。
「囉唆。」我說,「不過除此之外,博恩醫師,大意就是這樣,沒錯。」
「能談的實在很少……」
她身子往前湊,點了些菸灰到菸灰缸裡。「邁爾斯.婁維爾已經在我這邊做三年半了,肯錫先生,接著我先回答你下一個問題:不,他沒有理由從凱倫.尼寇斯的檔案裡拿走看診評註筆記寄給她。」
「她叫什麼名字?」
「談談他吧。」
「只是一些機密檔案而已。」我說。
我的目光從安琪身上轉開,雙肘放在博恩醫師的辦公桌上,隔著節拍器望著她蒼白的眼睛。「醫師,為什麼你的病人會拿到自己的看診評註筆記?」
「後來他變成了植物人……」
「我相信。」
「酷啊。」我說,「請教一下——你那玩意兒在哪裡買的?優化形象電器連鎖店,對吧?我沒見過這麼別緻的。」我看著安琪,「你呢?」
我們在桌前各自坐下,黛安.博恩醫師把一個小節拍器移到她的左邊,以便看著我們的視野毫無障礙,然後點起一根香菸。
「凱倫不會希望這樣的,你知道。」
「住在梅德福街三十五號。」
安琪說:「因為我想,你其他的病人應該會希望——」
「他是我用過的助理中最可靠的。」
「艾佛瑞特市。」
她忽然一副很後悔提到他的表情。「他是,啊,只是兼差當我的祕書而已。」
黛安.博恩年紀在三十來歲後段,苗條得過分,害我真忍不住想打電話喊外賣食物,硬逼著她把午餐吃下去。她穿著一件上到頸部、下及膝蓋的白色無袖緊身洋裝,在黑暗裡站起身來,像個在荒野中飄蕩的鬼魂。她的頭髮和皮膚都蒼白得和衣服融為一體,看不出清楚的界限,就連她的眼珠也是冰風暴的那種透明灰。那件緊身洋裝反倒凸顯了她一身乾瘦骨架上沒多少肉,只有小腿、臀部和肩膀稍微有點隆起。當她在霧面玻璃辦公桌後頭坐下時,我覺得她給人的整體感覺就像一具汽車引擎——順暢、調整良好、碰到每個紅燈都加速前衝。
我點點頭。「那個詞兒很炫,我被指控過一大堆罪名,但這個還是第一名。」
黛安.博恩搖搖頭。「不,很顯然沒有。但是,就像很多有繼兄的女人一樣,她在青春期時代就因為衛斯禮,而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種種性方面的徵兆。在凱倫的世界裡,最重要的角色就是一個理想男性。她的生父是個軍人,是個戰士。而失蹤前的衛斯禮.道歐,則是有暴力、精神分裂的傾向,一直在接受精神病的藥物治療。」
「談談凱倫.尼寇斯吧。」安琪說。
「我hetubook.com.com不知道。」博恩醫生很不耐煩地說,就像個女舍監對著小孩說話似的,「或許是哪次她來看診時拿走的。」
安琪照辦了,我則在旁邊比手語。
「從邏輯上來說,」安琪說,「會蠻不好辦的。」
我拇指朝外頭辦公室一指,「邁爾斯是誰?」
她嘆了口氣。「他在衛斯理鎮的艾凡頓醫院工作。」
「珍納洛女士,我不認為——」
「她就像很多女孩一樣,」博恩醫師說,「是按照電視上的理想角色在塑造自己。那些完美的典範,在凱倫身上大部分都可以看到。這也是她的部分症狀——設法活在過往理想化的美國,她崇拜瑪麗.泰勒.摩兒(Mary Tyler Moore)演的單身女郎瑪麗.理查茲,還有那些五、六〇年代情境喜劇裡的媽媽——芭芭拉.畢林斯里(Barbara Billingsley)、唐娜.芮德(Donna Reed),還有演迪克.范戴克(Dick Van Dyke)太太的,又是瑪麗.泰勒.摩兒。她讀珍.奧斯汀的小說,完全沒看出奧斯汀作品中的諷刺和憤怒。而是只看成種種美好奇想,一個好女孩只要像艾瑪和《理性與感性》的姊姊艾莉諾.達許伍那樣生活得合宜,而且挑選一個好丈夫,她的人生就會多麼成功。所以這就成了她的目標,而你們可以想像,大衛.威特若,就像《傲慢與偏見》裡的達西先生或范戴克所演的好丈夫羅伯.佩崔,就是幸福生活的成功關鍵。」
「坐下,珍納洛女士,肯錫先生。」黛安.博恩揮手要我們坐回去,「耶穌啊,你們兩個真是得寸進尺。」
「為什麼問?」她又把頭略略昂起。
「是的,通常大部分都會——」
「好奇啊,」我說,「這是我的職業習慣,你就討好我一下嘛。」
「很精確,珍納洛女士。的確就像瑪麗.理查茲會有的反應。積極強調事物的正面,就算會傷害你的心理也在所不惜。」
「什麼?」
「不。我沒說過——」
「清晰?」
根據黛安.博恩醫師的說法,凱倫是典型的躁鬱症患者。三年多來,她服用的處方藥物包括鋰劑、Depakote、癲通Tegretol,還有我在華倫的穀倉裡發現的百憂解。凱倫的狀況是不是遺傳所致,這點就不太重要了,因為她父親被槍殺,而且殺他的凶手就在凱倫面前舉槍自盡。博恩醫師說,凱倫就跟教科書上的模式一樣,從小到青春期就一直表現得異常守規矩,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完美女兒、完美姊妹,最後變成一個完美女朋友的角色。
黛安.博恩又轉回來看著我。「總之,肯錫先生,你在電話中影射說——」
「二十三。他恨透了他父親,對自己的恨意只稍微少一點。那回他攻擊道歐大夫之後,為了他的家人和他自己好,我建議他非自願住進精神病院。」
「我們可以通知他們,」我說,「純粹當成公共服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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