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28 火蟻
「你的脖子呢？繃帶都染紅了。」
「這叫褻瀆屍體。」
所以我一直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直到有一天，懸崖也在我腳下打開了。事情並沒有在我搶完銀行、跑上工業街的時候發生，也不是在我事後數鈔票的時候，更不是在我看新聞的時候。就跟發生在那個老人身上那樣，有天早上我開心地走著，渾然不覺任何危險，太陽照耀著，我安穩地回到迪亞爵達市，可以放鬆，開始思考。我已經從我最愛的人身上奪走他最愛的東西，我有兩百萬克朗可以揮霍生活，但沒有生活目標。就是這天早上。
「真倒楣。」她說，「墨盤在旅館裡一直放在太陽下，都乾掉了。」
「我應該採集到清楚指紋了。」貝雅特說著擦掉額上的汗。「要不要把他放下來？」
我總覺得好奇，天橋突然在他腳下消失是什麼感覺。在懸崖打開，他知道一件完全沒有意義的事即將發生的時候。他就快要不明不白地死了。或許他還有想做的事，或許那天早上有人還坐著等他，或許他以為那天會是一個新的開始。這樣說來，他想得也沒錯……m•ｈetuｂoｏk.cｏｍ.cｏm
列夫．葛瑞持吊在一條短繩上，繩子綁住天花板上的燈勾。他在離地足足有半公尺的半空吊著，下面是把翻倒的椅子，正因如此，蒼蠅才享受了屍體的獨佔權，然後才是黃犧，持續沿著繩子上下搬運。
哈利走進來時，貝雅特站在列夫屍體旁的椅子上，她想辦法弄彎列夫的手指，往一個發亮的金屬小盒裡按。
「唔，如果妳堅持要知道，我可以告訴妳人體哪裡能找到最豐富的蛋白質來源。」
「你沒有薩得斯達抽搐症，已經很走運了。」
「不管了。我的手臂更痛。我衝破門的時候壓在上面。」
「如果沒辦法拿到清楚的指紋，我們就得用消防隊員的辦法。」
「嗅覺障礙。」哈利若有所思地看著香菸的光。「嗅覺部分失靈。ｈttｐs://wｗw•heｔｕｂｏoｋ•ｃｏm•cｏm有些東西我再也聞不到了，奧納說是因為我聞過太多屍體的關係。情感創傷什麼的。」
「這個嘛，在有些國家，吉普賽人會把小偷的手指切掉當作懲罰。」哈利說，「如果小偷從吉普賽人身上偷了東西的話。」
「對不起。」她呻|吟著，「都是那些螞蟻啦。真是的，那些噁心的東西幹嘛非得用人的鼻孔當雙線道高速公路啊？」
P.S.我一直沒發現，那老人感謝我的時候並沒有笑。但是崔恩，我今天想過了。或許他到頭來並沒有什麼事情或什麼人在等他，或許懸崖打開時，他只覺得欣慰，心想這樣他就不必自己動手了。
哈利走近，扭亮手電筒。「那表示手指是在他上吊之後才被切掉的。可能是有人來過這裡，看到他已經替他們了結了一樁事。」
「那扇門怎麼辦？」
哈利輕輕舉起手臂，痛得皺起臉。「只要不動就還好。」
崔恩，我不期待你會瞭解。我搶了一間銀行，發現她認出了我，我陷入不可更改規則的遊戲當中，而這一切都跟你的世界沾不上邊。我不期待你瞭解我準備要做的事，但或許你可以明白，這件事也是會讓人厭倦的，我是說生活。
和_圖_書哈利聳肩。「如果妳看他的另一隻手，會發現他已經少了一根指頭。」
「傷得有多重？」
「我看到了。」她說，「看來是被切掉的。那是什麼意思？」
「抱歉。」哈利把香菸彈到乾地上。「貝雅特，妳在裡面表現得很好。那跟看錄影帶不一樣。」他站起來，又走了進去。
他彈掉香菸，菸蒂在彷彿可觸及的夜裡畫了明亮的弧。「但那只是我的看法。」
「從技術層面來看，很合理。除此之外，我從不覺得自殺是合理的。」
貝雅特又乾嘔起來。
他沒有回答．只是躺著，身上插滿管子和點滴。他望著我，然後又對我說謝謝，接著護士說我得走了。
「不要，謝謝！」
「也不能怎麼辦。」
貝雅特幾
m.hetubook.com.com分鐘後就受不了那股臭味，只得衝出去。哈利慢慢走出來，坐在台階上抽菸時，她還直不起身子。貝雅特在沙發旁邊的地上找到了手機，說她可以查出他最後跟誰通過電話。哈利走進廚房，扭亮電燈。一隻泛著藍色金屬光澤的蟑螂站在一張A4紙上，朝哈利晃著觸鬚，然後迅速退到爐台邊。哈利拿起那張紙。是手寫筆跡。他看過各種各樣的自殺遺書，很少能寫得文情並茂。最富盛名的遺言通常都是困惑的呢喃、驚慌的求救呼喊或乏味地說明誰會繼承烤麵包機和割草機。在哈利看過的遺書中，比較有意義的一份，是馬里達倫谷的一名農夫用粉筆寫在穀倉牆上的：有人在這裡上吊了。麻煩報警。抱歉啦。從這點來看，列夫．葛瑞特的遺書就算不是獨一無二，至少也很不尋常了。
列夫
屋裡的三人中，兩個人笑了，但他們的笑聲很快就消失。
「不，」哈利說，「我們查過四周以後，就收拾乾淨走人。我httｐs://wｗｗ.hetuboｏｋ•cｏm•ｃoｍ在大街上看到電話亭，我會從那裡打匿名電話給警察，報告有人死亡。我們回奧斯陸以後，妳可以打電話給巴西警局，請他們寄檢驗報告過來。我一點也不懷疑他是死於窒息，但我要知道死亡時間。」
「什麼辦法？」
「你難道聞不到嗎？」貝雅特呻|吟著，唾液從她的口鼻淌下。
我從來沒告訴你，我去醫院探望過他。我帶了一大把花，跟他說我從自家窗戶目睹了這一切。我打電話叫救護車，向警察形容一個騎腳踏車的男孩。他躺在床上，看起來又瘦又小、皮膚泛灰，對我說謝謝。然後我問了每個體育播報員都會問的蠢問題：「你當時有什麼感覺？」
回旅館途中，貝雅特問哈利他覺得這一切是否合理。
親愛的崔恩：
「被困在火裡的人，會無意識地用上雙手。即使是燒焦的屍體，屍體指尖的皮膚可能還是完整的，可以用指紋來識別死者身分。有時候為求務實，消防隊員會切下一根手指，拿給鑑識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