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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花夕拾

作者:亦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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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指指額角說:「這好比美猴王頭上的緊箍,他們一唸咒語,我就遭殃。」
我奔出去,三人擁作一團。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心底發出:我不要回去那可怕的地方。
要是不回去,也會活活痛死、開頭還瞞著方中信,十二時過後,頻率加密,已達到半小時一次,他在我身邊,躲也躲不過,看著我受苦。
呵。
我肯定的說:「你一定能夠。」
納爾遜笑。「其實只有最愚蠢的人才會想知道別人的心裡想什麼。」
夫人溫和的說:「別問大多了。」
我渾身的微絲血管因強力忍耐而爆破,針點大紫紅色斑點佈滿皮膚之上,看上去好不詭異。
他擁緊我,「我們一起渡過四十五天,不能說是不幸了,四十五天有一千零八十個小時,每分鐘你都令我心花怒放,認識你是我一生中所發生的最好的一件事,謝謝你陸宜,為我平凡的一生帶來光采。」他哽咽。
聲音消失,我覺得疲倦欲死,昏昏沉沉墮入黑甜鄉,一個夢也沒有,睡得舒暢之至。
「請隨我來。」
「怎麼?」我仰一仰頭。
我露出笑容,「可以嗎,我們可以騙倒五十年後的科學嗎?」
方中信握住我的手,「永別了,陸宜。」
「但是你回去之後,我實在無計可施。」
在痛與痛的喘息間,方中信把車子自糖果廠駛出,往日落大道飛馳。
納爾遜托著頭,「讓我給你一個譬喻,」他側側頭,「有了,你知道電話,我們的通話器?」
是死亡吧,一切不存在,連痛苦在內,多麼好,不禁感激得落下淚來。
就在這一剎那,身體如觸電般震抖,如化為飛灰,被風吹散,有說不出的痛快。
他假慍,別轉面孔。
我十分驚異。
我握緊拳頭,「他們會拿我怎麼樣?」
夫人說:「或許你同陸宜講一講,她如何回去。」
夫人又說:「傳說中再世為人,都要忘記前生的事,既然已屬過去,何必苦苦追憶。」
「不。」
「當然。」
夫人被我說得笑出來,「你也看過這個神話?」
他用手指替我劃去眼淚,「聽聽這首老歌,從我祖父談戀愛時直流行到現在,叫十二個永不。」
口氣呵在敏感的耳朵上,引起麻癢。
「陸宜,我怕我會想你想瘋掉。」他留戀地凝視我。
他打開一重重深鎖的門。使我見到奇花異卉,以及整個美麗新世界。時間太短了。
我說:「這次回去,別的也許可以忍耐,吃慣了巧克力,可怎麼辦。」
在書本上讀到過,他們種的花有黑牡丹、白海棠,喜歡的顏色有明黃、燕青……今夜似乎捉摸到這種情趣,燈光昏沉沉,閃爍著水晶般的珍珠,不喝酒也醉人。
我張大嘴,如置身萬年玄冰之中,「你的意思是,我無論動什麼腦筋,都有人會知道?」
她笑了,「傻女,我不認為我能活到八十八歲。」
我苦笑。
「是。」
「順其自然吧。」
夫人陪我前往太空署,我的心忐忑不安,似孩子進入試場,喉嚨忽然乾涸,胃液翻騰,太陽穴抽緊,想去洗手間。
「那麼現在多吃點。」他總有辦法。
稍後我仍可以見到她:只不過屆時她已是一名老婦人。
我忍不住笑,「你?」
最後一日的早上,我與方中信都十分沉默。
我哽咽。「謝謝你們。」
歸途中,夫人說:「不需要走錯時間才會有你這種不平凡的遭遇,很多人在感情或事業上遇到挫折,避無可避,都被迫咬緊牙關,忘記過去,從頭做起。」
「媽媽。」這是弟弟。
納爾遜說:「方先生,請你即時退開,彼和*圖*書方即時將加強萬有引力接她回去。」
忽然覺得寧靜,心思平和,不自覺的瞌上眼,微笑起來。
再度回到方宅,就正式把它當為家。
「也可以不告而別,那麼至少這十天內他會過得高高興興。」
「陸小姐,他們也有不得已之處,你的意外擾亂大自然規律,你不能在歷史中生活。」
「不不不,」我說:「你們對我這麼好,我要加倍記得你們。」
「讓我來探訪你們。」
「我們要先走一步,」夫人說。
母親一直不知道我即是她女兒,那意思是說,沒有人來得及把真相告訴她。
「噯噯噯,等一會兒,醫生會替你解除。」
納爾遜笑,碧藍的貓兒眼閃出慧黠的光芒。
我們返回雙陽市。
「不想連累你。」
「長壽不一定是福氣。」
我固執的說:「夫人,你一定多壽多福。」
我瞪著眼睛看牢方中信的面孔,即使看多一秒也是好的,他似乎在大叫,表情痛苦,納爾遜把他用力拉開。
但無論是誰,總有權抓住快樂吧,為著一生中些微的,可遇不可求的快樂,犧牲其他,也值得原宥吧。
我默默,還有什麼話好說呢。
他鬆口氣,「每次都捏著把汗,除了你之外,女人太麻煩。」
我說:「可惜不能多陪她。」方笑說:「幸虧你曾陪過她。」
稍後自然有管家把夫人接回去。
根本不想醒來。
「活到九十高齡,不一定有力氣招呼朋友。」
「是是,我們一起去,我願意。」
唉,這不一定是神話,也許悟空亦是走錯時間的不幸人,只不過身上帶著超時代武器,隨時施展,傳為佳話,因此情況比我略佳,瞧,我不是亦即將回到西方極樂天去了嗎。
而且還在公眾場所表演,我看得呆了,不肯下舞池。
換了別人,就會貪婪,短短四十五天,不不不不夠,希望有四百五十天,四百多天過去,希祈四千五百天,到頭來還不是一場春夢,到頭來還不是席終人散,還不是傷心失望。
「陸小姐,在加強電波之前,哦們要弄一個小詭計。」
納爾遜一愕,「你好天真。」
當日夜晚,我與夫人聯絡。
納爾遜又一次表示訝異,「可是八五年不是你的年代,你在這裡不會覺得快活。」
我淒酸的想,早上的花,傍晚已落在地上,人生如夢一樣。
「是電子假聲,用以激發你母愛,他們才不會讓旁人知道你去了哪裡。」
「快到了。」方中信扶著我,「劇痛已經開始?」
愛梅彷彿已與他相依為命,胖胖手臂繞著方的脖子,任何不知情的人都會認為她是他的女兒。
有人來推我,我轉個身,唔唔作聲。
三口子嘻嘻哈哈,我自問真能做到今朝有酒今朝醉。
我不致天真到相信他們之中沒有小人,但是在這個旅途上,我運氣特好,沒有看到。
大限已至,反而輕鬆,笑問:「法蘭根士坦男爵創造科學怪人的地方,也與此類似?」
我淒酸的低下頭。
「或者你可以與他詳細的談談,使他明白你的需要。」
太陽落山,方帶我到舞廳跳舞。音樂很慢很慢,男男女女摟抱著緩緩挪動腳步,身子隨節拍擺動,十分陶醉,有些還臉貼臉,女方也有索性將玉臂掛在男伴脖子上的。
他也依依不捨。
「你會同莉莉談話?」我反問他。
「她永遠不會忘記你,」方說:「將來她情緒低落之時,你會成為她的支柱。」
自上午九時開始,我的頭開始劇痛,初初是每隔一小時痛一次,每次約一分鐘,別看這數十秒鐘,已經叫人受hetubook.com.com不了,我用雙手抱牢頭部,痛得眼前發黑,滾在地下。
「帶愛梅同去。」
我感到極端失望,像個孩子般飲泣。
小納爾遜氏一早在等,見到我們,立即下車來會合。
「你不會記得任何事情。」
我憤怒,「我回去召開記者招待會。」
「有問題的人,思想才被截收?」
自覺有點可恥,於自身有益的時候,「他們」立刻變成「我們」。
我與方中信都決定把愛梅送到學校去,免她受刺|激。
「真不捨得。」
我說:「快點找個伴侶,好好成家,養一大堆嬰兒,在孩子們哭笑聲中,時間過得特別快,日子活潑熱鬧,只有兒童清脆的笑語聲,才能拯救成年人的靈魂。」
「非卿不娶。」
「十天後,即是七月十四日下午四時,請把車子駛往日落大道二十三公里處,我們會接引你回來。」
母親曾無數次提及這位無名女士,視她如神明及偶像。
小孩不疑有他,高高興興穿上校服,背好書包出門。
我很高興,這個頑皮蟲,給我多少煩惱,一刻不停,有一度我叫他「弟弟噪音製造者。」
「納爾遜先生呢?」
他翩然而去,真好風度,真好相貌。
「陸宜。」
她上車之前,我緊緊擁抱她。
那是一定的,雖沒有開口,眼睛也露消息,他並不擔心自身,忙著安慰我,「好歹忍耐一下。」
方中信說:「生命只需好,不需長。」
「如果在通話器上安裝竊聽器,講電話的人便失去自由,但不是每具電話上有竊聽器。」
「真想同你結婚。」
他把我帶回座位,小桌子上燭火搖曳,他握緊我的手。
只聽得納爾遜回答說,「這個實驗室,五十年後未必造得出來。」他臉上略露自傲之色。
我相信他。
「陸宜,你要遵守指示,不要拿生命冒險。」
「那還不容易,說是感染了一隻罕見的細菌,需要隔離,或是受了重傷,昏迷不醒。」
我懇求納爾遜,「不,請你幫我保留這些寶貴的記憶,你一定有辦法。」
見到我,兩人興奮得叫起來,手舞足蹈。
啊!至少在那個荒涼冷漠的世界裡,我還有一位朋友。
旅舍主人衷誠的歡迎我們。
「請到這邊來。」女助手喚我。
「是什麼?」
我問:「時辰到了沒有?」
「很多很多人,活了七十歲八十歲,」他說:「快樂的時間加起來,不超過數小時,比較起來,我實在幸運。」
誰願意回去,在那裡,為了使我你不住工作奉獻精力,燈光與日光一樣,造成錯覺,刺|激新陳代謝,把人當機器。
我問夫人:「應告訴方中信,還是不告訴?」
我霍地站起來,「納爾遜先生,我不要他們知道我在想什麼,因為我根本不願意回去。」
什麼,走了這麼遠的路,經歷這麼多苦楚,還得靠我自己?
告別的時間終於到了。
但照方中信的說法,只要曾經盛放,便於生命無愧。
不,我沒有見過。
我痛得不覺身體思想存在,整個宇宙只餘痛的感覺,假使疼痛可以止住,叫我做什麼都可以,死不足惜。
納爾遜詫異,「這樣舊的伎倆你都相信?」
我驚疑的看著他。
這是名副其實的死約。
「好吧,如果記憶還在,我們也在,你可以來喫茶。」
方輕輕跟音樂吟唱:「渴睡的礁溯,在熱帶的月色下,我與你共游……」他說:「我知道有個地方,四季如春,在天堂般的花叢中,有個湖泊,叫做迷失之湖,也許躲在那裡,沒有人會找得到我們,任由咱們長滿白髮,你說如何,和-圖-書肯不肯與我到那裡去?」
別看旅舍外表朦蔽,這裡有最香濃的龍蝦湯、最甜美的香檳酒、最完善的遊戲設備。
他們每個人都這樣熱情,樂於助人,不計得失,在我的世界裡,一個半個都找不到。
我明白了。
好,我回來。
我把臉深深埋手中。
我仍然搖頭微笑。
終於醒來,是因為有人替我按摩手臂的肌肉。
「我不會那麼說。」
瑣事不再擾神,縱使掛念母親,也沒奈何,只得暫且撒手。
夫人說:「這是真的。」
他說:「真是稀客,儘管太空署檔案中什麼千奇百怪的個案都有,到底很少人會似陸小姐般迷途。」
我心底一寒,「我們不談這個。」
夫人說:「這是明智之舉。」
他真天真。
我們幾乎空手就離開雙陽市,抵達迷失湖。
我竟是個如此不堪的女人。
我說:「明午四時,日落大道二十三公里處。」
他在我耳畔說:「要回去了吧。」
「而且你必須回去。」
我沉默。
我憤怒,「連思想都被接收,不可能尚餘自由。」
納爾遜更加意外,「當然是你們的政府。」
我的心境也非常明澄,既成事實,也無謂抵賴。
我點點頭。
她待我如姐妹,可惜我無以為報。
我吃驚,「不是他們的聲音?」
「連我都做得到。」
我只得住嘴,心如刀割的呆視他。
「在這裡。」
「陸小姐,這件事其實還得靠你自己。」
納爾遜繼續,「你會漸漸頭痛,發作的頻率一次緊如一次,終於支持不住。」
幾時學得這樣壞?頓時紅了臉。
「聽到孩子的聲音真心酸。」我黯然。
我將被迫忘記方中信?
呵,舊上加舊,一直往回走,走到幽黯不知名的角落,在那裡,人們衣服上每一瓣都繡滿花朵,他們慣性服用麻醉劑,都有一雙睜不開如煙如霧的芍藥眼,什麼都不用做,淨管勾心鬥角或是爭艷奪麗。
愛梅獲得極度安全感,似只小動物般熟睡,呼嚕呼嚕。
方很認真的說:「時間可以證明一切、你只要問一問你母親,便可知詳情。」
「準備好了嗎?」
納爾遜指著我額角,「你的接收儀是唯一可以與他們聯絡的東西。」我忍不住問:「什麼是接收器,告訴我,我有權知道。」
方幾次三番邀請,說是教我。
「我該怎麼說?」
「今天幾號?」
聲音較從前清晰得多,就像有人在身邊說話般。
我說:「十四號下午。」
她不說話。
「夫人已將詳細情形告訴我們。」
夫人在一旁微笑,愛梅受老方之囑,上前向夫人敬禮獻花。老方最懂得討人歡喜。
納爾遜對我說:「陸宜,十天後日落大道見。」
這是生平第一次跳舞。
「夫人,到了那邊,允許我來找你。」
「堅強一點。」他擁抱我。
方在飛機場接我,他手中抱著小愛梅。
納爾遜與夫人皆無言。
「你的意思是,家人一直不知道我的下落?」
「嘎?」
「五號。」
他伸出手來,「你一定是陸宜小姐了。」
「不,我怎麼會小器。」
「是的。」我與他握手。
「我們將盡量協助她,相信她那邊的空間科技人員會接收她。在這裡,我們首先要做的是加強她接收器電波之功率,讓那邊明晰接收,獲得指示。」
「那麼愛梅呢?」
這麼險惡!
「陸宜,記住,十日後下午四時,日落大道。」
妹妹也來了,「媽媽,」她帶哭音,「你快回來。」
睜開眼看到女護理,同時發覺身上掛著許多電線。
納爾遜嘆口氣。
「多帶點走。」
然而不到一會兒,和_圖_書連這一點微弱的思想都告消失,一片靜寂。
他搖頭,「你不必說廢話安慰我,希望時間可以醫治我。」
「我明明失了蹤,他們怎麼交代?」
驚問:「這一覺睡了多久?」怕只怕一睡三日三夜,時間已經不夠,再白白浪費,我不饒自己。
他又問:「回去之後,怕你會寂寞。」
他們這年代竟有這許多出色的男性,做女人一定很幸福。
她不住輕笑。
「我們的未來,即是你的現在,在這一刻,我們世界有一般勢力正致力研究這種儀器。」
他們數人把我的車子放在一個很奇怪的方位,著我坐好,關上車門。方中信自車窗伸手進來與我握住。
園子裡晨間燦爛的花,至傍晚已落滿一地。
方中信鬆開我的手,車窗自動關上。
「他會猜得到。」
「對,陸小姐,你終於明白了。」
「陌生人也可以同陌生人談話呀。」
我安下心,掙扎起身,身上的各色電線幾乎打結。
納爾遜同情地說:「幸虧我不是雙陽市市民,否則真得反抗到底。」
只得悄悄吁出一口氣。
「怎麼不會,是她嫌我不夠正經,與我終止來往,跟了別人,你以為我在情場無往不利?並不見得。她與新朋友在一起不愉快,時常打電話來訴苦,你不會介意吧。」
這就是樂觀與悲觀之分別。
我仍覺疲倦。「他們說————」
我對方說:「我們在一起的確開心,但願回憶長存。」
我用手敲著車窗,忽然之間覺得肉體與心靈的痛苦已到極限,無法再承受,我尖叫起來,一聲又一聲,用力推打著車門,要出去與方中信會合。
「他們說的話這裡都接到。」
他很小聲很小聲,溫柔如夜般說,「那迷失之湖,永遠在我心底,讓我們來跳舞。」
夫人拍拍我的背,表示安慰。經過好幾重手續,我們終於見到金髮藍眼的納爾遜准將,沒想到他英偉如表演藝人。
「誰,誰會這麼做?」
「這些迷人的歌曲,真叫人死而後已。」
「很好,你終於決定回來,非必要時,我們不打算犧牲你。」
我低下頭。
「他們會對你的思維作出適當的調整,使你失去一部分記憶,恰恰是這四十五天內所有的經歷。」
夫人輕輕說:「沒有記憶便沒有痛苦。」
「好,我同你到蓬萊仙境,共渡剩下時光。」
我們三個人什麼也沒做,有時泛舟湖中,瞇著眼睛,我躺老方腿上,愛梅躺在我手臂上,人疊人就過一個下午。魚絲不住抖動,分明有魚上鉤,但我們不去睬它。
我震驚。「他們做得到?」
納爾遜一呆,「用來追蹤控制你每一個思維,你不知道?」
「有什麼用?」
過一會兒納爾遜說:「這次回去,你體內的原子排列受到騷擾,於壽命期限來說,有不良影響。」
既有雷達裝置,便有反雷達裝置,納爾遜自然可以幫我這個忙,使我保留不願意透露的思維。
「————不知你真正下落。」
我點點頭。
那不過是因為他喜歡我,所以在他眼睛春出來,我沒有缺點,只有可愛,其實那麼多女人當中,我最討厭。我最麻煩,臨走還要把一個五歲的孩子託付給他照顧。
「我不是普通朋友。」
「規律,還有什麼規律?」我悲涼的問:「毀滅地球只要按一個鈕,卻任由饑荒地震帶走千萬人性命,還有什麼大自然的定律可言?」
我嘴唇顫動,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的意思是,我們根本沒有自由?」
「他並不關心我的需要,我怎麼同他談?」
自覺失態,短短日子,已被方中信寵壞,說話放肆https://www.hetubook.com.com,批評五十年前的同類,口氣如土星人。
「謝謝你,夫人。」
我點點頭。
「你也喜歡?我愛煞它們。」
道別時原醫生含有深意的與我握別,「陸小姐,希望我們還有見面的機會。」
「自幼種植,與腦部相連。」
我驚懼的向夫人看去。
聽到笑聲,一定是覺得我滑稽,耳朵並無失靈,但四肢不聽話,只得再睡。
我不敢出聲,因為我連想念他的權利都會被剝奪,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已經自幼受到干涉,現在連思想的自由都失掉。
老方帶領我下舞池,一步一步教我,並不難,很快跟上了,我學著其他女士的樣子,左手搭在男伴右肩上,右手與他左手相握。
「陸宜,別不高興,看這輪月色,專為我們而設,你見過這麼銀白圓大的月亮沒有?」
是那熟悉的聲音,他語氣稍霽,仍帶強烈命令性。
宛如世外桃源。
他眼睛紅紅,分明也是哭過來。
「這是懷舊之夜,」方說:「歌名《渴睡的礁湖》。」
我如病人見到醫生般地看著他。
他令我撇下丈夫子女,到天涯海角去享樂。
「愛梅懂事的時候,要不要我把真相告訴她!」
她協助我換上寬大舒適的袍子,躺在長沙發上。
「是的,她的確記得我。」
樂師開始吹奏金色|色士風,曲子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令聽眾沉醉。「這首歌叫什麼名字?」
「納爾遜先生,你何以這麼清楚它的功用?」
「現在孩子同你說話。」
我熱淚滿眶,不住點頭。
認識方中信之後,發現許多從前未曾注意的事物,都震盪心扉,這些從前認為微不足道以及瑣碎的小事,如今成為生活情趣。
飛機載著我們到達另一個國度。
我狠下心,「好的,跟你走。」
警兆來了。
湖濱有一間小小舊旅舍,一岸花樹,湖上有天鵝覓食。
方中信沒等到她長大懂事,已經不在人間,而那位先生與夫人,當然更是保守秘密的能手,是以小愛梅不曉得我是誰。
他講得那麼斯文,其實想說:就算回到本家,你也不會活至仙壽恆昌。
我心仍然酸澀,癡戀回憶,抓緊不放,不欲忘懷。
呵,只給我十日。
夫人說得正確,方的性格可愛知足,懂得退一步想,所以他是個快樂的人,自身快樂,也令人快樂。
愛梅已完全熟悉環境,長胖不少,臉頰紅潤,像小蘋果。天大的煩惱,只需看到這一張面孔,也會暫時卸下。
「是,就那麼多。」我說。
我猶自問:「為什麼政府要控制我們?什麼樣的人才算是有問題的人?有什麼標準?」
「真無所適從。」
太不公平了,他為我做了那麼多,而我將來的記憶中竟然沒有他。
有什麼是會陪我們老死的呢,沒有。早日想穿了,早日脫離苦海。
我苦笑,「不這麼做行嗎,他們會把我腦袋炸成碎片。」
「就剩下這點時間?」他無限憐惜的問。
「本性難移,我走掉第二天,你就捧著巧克力好去尋找新歡了。」我說。
我沉默。
沒想到五十年前跳舞可以帶出這麼含蓄的色情成分,誰說世風日下,越是曖昧就越艷靡,騷在骨子裡,令人臉紅耳赤,情不自禁。
「我不認為可以。」
從前不會明白這個話,現在如同身受,我點頭。
抵達日落大道二十三公里,我竟然有種大赦的感覺,好了好了,快完了,但願不要再受這種酷刑。
他帶我到實驗室。
「他們會摧毀你的腦部活動,使你死亡。」
「你總要向他道別。」
「不要害怕。」他臉色蒼白。
他看一看夫人。「我們想替你隱瞞一點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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