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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野龍蛇

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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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二

廿二

由於月城的面積所限,這座關帝廟的廟貌,很不起眼,塑像亦很小。這樣,便又有了兩種傳說。
再翻一翻順治、康熙年間的詩集,才知道古藤書屋大有來歷,最早是金之俊的住宅,後來成為龔芝麓的京寓,中間又移轉了一手,才為朱竹垞所有。陳其年、王漁洋,還有著《桃花扇》的孔東塘,都曾在古藤書屋中,詩酒流連過。曹雪芹很興奮地跟秋澄談起這些掌故;她也非常嚮往,暗地裏作了一個決定,只要房子能過得去,就買了下來,拿古藤書屋作為曹雪芹專用的客房。
他的這個門生是已經開坊的翰林,官居詹事府右中允;奉了老師之命去看胡獻徵,開門見山地道明來意,而且表示師門重託,務必盡力。
「好是好,可惜太小了。除了這裏,就只有三間廂房。」一個人去前後看過了來的杏香接口:「而且房子也不成格局。」
京師流傳的,洪承疇的故事很多,但這一段卻是聞所未聞;「我聽老太太談過,」秋澄說道:「有一年老太爺進京,在德州起旱,路過保定,聽人說起,洪承疇的孫女兒,苦得沒飯吃,老太爺特為派人送了幾十兩銀子給她。功臣下場,會這樣子慘,真想不到。」
「那比宋朝的衛王慘得多了。」曹雪芹說:「洪承疇不願意做張弘範第二,有人願意,就是吳三桂;他有個親信叫馬坤,勸他殺桂王,以絕天下之望,然後再相機自立為帝。吳三桂聽他的話,逼緬甸交出桂王,拿弓絃勒死了。」
「因為說要到延壽寺來燒香,昨天我特為查了一查書,有部《燕雲錄》說:『道君以丁未五月十八日到燕山,於延壽寺駐蹕。』又說七月中,鄭后違和,欽宗還來問疾。宋徽宗題壁的那首詞,描寫的是冬天的景致;在此駐蹕是夏天。」
話未說完,秋澄插嘴說道:「這部書不必看。」
「那得等到那一天?完全是搪塞嘛!」
除了索額圖以外,黨附的亦多被捕下獄;江潢則因在家中搜出索額圖給他的信,談到擁立皇太子,下刑部議罪,當然不能活命了。
高士奇大驚失色,徐乾學落空是一大意外;于成龍竟膺斯任,更是意外。原來康熙朝有兩個于成龍,一個是貴州人,字北溪,由州縣起家,官至兩江總督,是有名的清官,也是有名的好官;另一個于成龍是鑲黃旗漢軍,字振甲,以廕生當樂亭知縣,為聖祖出巡時所識拔,清介廉能,一如以前的于成龍;聖祖特為放他當直隸巡撫,因為這也是以前的于成龍所做過的官,後先輝映,成此佳話,兼有勉勵他效法同名前賢的至意在內。
「那是明朝崇禎十五年的事——」
「總是不能刻出來的書,才只有鈔本。」秋澄說道:「當初老太爺在日,常有人送鈔本來,多半是想換幾個錢,老太爺從不讓那些人空手而回。老太太說:留下來的那些鈔本,老太爺一定親自過目,有的能刻,有的不能刻;不能刻的,多半燒掉,也有一些是進到宮裏的。」
「當然,洪承疇另有一番說詞。洪承疇以為『明年盡力春耕,漸圖生聚,我軍亦得養銳蓄威,居中制外』,『絕殘兵之勾結,斷降卒之反側;李定國等潛藏邊界,無居無食,瘴癘相侵,內變易生,機有可俟。是時芻糧輳備,苗蠻輯服,調發將卒,次第齊集,然後進兵,庶為一勞永逸,安內勦外長計。』」
「他不是福建人嗎?」錦兒問道:「怎麼會住在保定?」
高士奇覺得以對他敬而遠之為妙,年力衰邁,家業殷富,不如回老家去摩挲骨董,整治園林,安享清福。因而自陳衰病,請求放歸田里;邀准以後,朝貴排日餞行,明珠尤其殷勤,一連請了他好幾次,依依不捨地話別,但據說在食物中下了毒;是一種不會當時發作的秘方,俗稱「慢藥」。因此,回到原籍浙江平湖,不多幾天,便已下世。
喚來一問,話很投機;再看他寫的字,一筆端端正正的小楷,正好留下他來繕寫密摺。於是高士奇由「奴下奴」一變而為宰相的門客了。
「這一層,太太就早跟他說過好幾回,想來他還不至於這麼不識輕重。不過,你說多知道別人的隱私秘密,決不是好事,這倒讓我想起一個故事來了。」
「那不應該襲承恩公嗎?」
照祝老七所提供的住房目錄去看房子,除了曹雪芹與秋澄以外,還有馬夫人與杏香。這是馬夫人一時興起,同時也附帶辦一件馬夫人一年一度的「例行公事」,到正陽門外,「月城」西首的關帝廟去燒香。
「這,」曹雪芹自語著,「似乎那裏見過?」
秋澄便一面唸,一面講解;等她唸完,曹雪芹問道:「娘問的是甚麼?」
兩人都乾了酒,秋澄一面為錦兒斟酒;一面說道:「太太得了那支籤,不大高興,是誰都看得出來的;原先我在琢磨,總還得出前面去看房子,這回我要勸太太到東月城的觀音大士廟也去求一求,想個甚麼法子,弄它一支上上籤,讓太太心裏也好過一點兒。」
聽這一說,錦兒大為緊張,「雪芹,」她說:「你找來的是些甚麼鈔本?」
「這就叫得意忘形。」秋澄笑道:「快說吧!一定有妙解。」
「這樣說起來,洪承疇還算是有良心的。」錦兒亦大為感嘆:「可惜鄭成功不爭氣!」
京中不知多少關帝廟,獨數這一座最神異。清朝最崇敬關壯繆;但這一座關帝廟,在明朝就很著名,據說明成祖北征塞外時,軍前每於黃塵漠漠之中,見有一尊神道,為大軍前驅,赤紅臉,五綹鬚,手持青龍偃月刀,狀貌與關帝廟中的塑像相同;所奇的是,座騎不是赤兔馬而是一匹白馬。
「不,不!」曹雪芹說:「你不必費心。」
做官要識忌諱是天經地義,否則金殿射策時,不必在結尾上,贅上「罔識忌諱,干冒宸嚴」的話;因為不識輕重,犯了忌諱,猶有可解,明知忌諱而不顧,當然自速其禍,這就比錦兒的顧慮更嚴重了。
到了傍晚,錦兒來了;一進門便問看房的結果,聽秋澄細談以後,她想了一會說道:「那個甚麼古藤書屋,不宜於作新房,不過倒是雪芹讀書用功的好地方。你別忙,我讓你震二哥先去打聽、打聽房價;看能不能買下來給你住。」
「這部刻本《鹿樵紀聞》是吳梅村做的。」曹雪芹一一指點:「三部鈔本,以這部《廣陽雜記》最好;《秋思草堂遺集》是杭州一個姓陸的才女,記她老父陸麗京雲遊始末。——」
再有一個就是前兩年的故事,有位狀元散館之前去求籤,籤詞叫做「靜來好把此心捫」,亦是百思不得其解。及至散館考試,試帖詩題是「松柏有心賦得心字」;這位狀元的詩做得很出色,考列高等。及至上呈御覽,皇帝看出毛病來了,韻腳應押「心」字竟而遺漏,皇帝便批了兩句:「狀元有無心之過;試官無有眼之人」。當然,高等是不能夠了。這時那狀元才知道:「靜來好把此心捫」是提醒他莫忘押心字。
「喔,」馬夫人閒閒說道:「你們連我問的甚麼都不知道,怎麼琢磨得出來?」
「不對」,曹雪芹說:「是年羹堯那一案;不過查家那一案也有關連就是。」
「恐怕不是這裏。」
徐乾學與高士奇招權納賄,原是事實,當時有「四方玉帛歸東海;萬國金珠貢澹人」之謠;「東海」指徐,「澹人」則是高士奇的別號。但張汧說向徐乾學行賄,這就有點離奇了。
原來聖祖元后孝誠仁皇后之父索尼,是世祖臨崩所指定的顧命四大臣之一;有女又為皇后,家世貴盛無比,索額圖一兄兩弟都有爵位,但為聖祖重用的卻是索額圖,一親政便拔擢他為大學士,與明珠同執朝政,互植私黨;設法薦引到聖祖左右,以為耳目。
「這倒不要緊——」
於是不久便下令拘捕索額圖,交宗人府拘禁,同時當面訓斥索額圖說:「你當大學士,以貪惡革退,後來起用,不知悔改;你家人告你如何不法,我把你留在我身邊,還想寬免你。那知道你結黨橫行,妄議國事;你所做的事,我隨便舉一件,你就應該處死。可是我心有不忍,姑且再饒你一次。」
聖祖也覺得張汧說向徐乾學行賄,是件情理上說不通的事;而且徐乾學剛升了左都御史,如果因此案牽連,解職聽勘,許多應該整飭紀綱的案子都會停頓下來,因此特為降諭:「不必株連。」也就是對徐乾學是否被誣一事,不再追究。這一來,徐乾學內心當然不安。
「你願不願意跟我回去?」
「為甚麼?」錦兒愕然相問。
至於,鄭成功在江寧城外,屯兵半月,士卒「釋戈而嬉」,不知身在何處?以致原守崇明島的清朝蘇松水師總兵梁化鳳,率所部三千人,得由間和*圖*書道援江寧,以獅子山為屏障,立三營於神策門西的鍾阜門,偵得實情後,先攻破前營,第二天五更時分,破人家門戶作通路,展開奇襲。鄭成功倉皇遁走,深恐海口被封,竟連鎮江亦放棄不守,逕自揚帆出海。
不久,索額圖死在宗人府的「高墻」之中,而且還抄了家,明珠自然大為快意。但早在高士奇為索額圖所提拔時,高士奇在聖祖面前進過無數次的讒言,因此明珠報了索額圖的宿仇,心上便只記得高士奇的舊怨。此時表面上很客氣,其實一直在等機會要收拾高士奇。
「太太先說,咱們琢磨得對不對?」
「對了!都說觀音大士是女身,怎麼不叫白衣庵叫觀音廟?而且在那個車馬紛紛的月城裏頭,地方一點點大,且不說婦道人家燒香不便;觀音大士有靈,也不愛在那裏受香火。」錦兒接下來問:「你說原來就沒有打算在那裏供奉觀音大士,那就無怪其然了。可是,這座廟,又是怎麼來的呢?」
明思宗自然不能期望洪承疇能像關壯繆那樣,身在曹營,心存漢室;賜祭停止,專祠亦不成立,改祀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紫藤、檉柳都是四月裏開花,一朱一紫,穠豔非凡;立夏前後,黃昏時分,在這裏閒坐聊天,可是太好了。」
接下來便大罵特罵,高士奇只是不斷磕頭,否認與明珠勾結。這樣罵了有一下午,好不容易才得脫身,已是灰頭土臉,汗溼重衣,不成人形了。
「這你就不必問了。」
他人亦並非看得她低三下四;如今更是名正言順地作了曹家的女兒,但論到頭來,小姐的身分,畢竟還是假的,這便是所謂「客」。這一句解得通,下一句就很不妙了,「無家尚憶歸」的家,當然是娘家;莫非還要遭一場抄家的大禍?
「他行二,承恩公是他長兄噶布拉承襲。」
可是到了那裏,馬夫人首先就看不中,因為房子太舊;進去細看,才知道原是一所大宅,已分隔成四家住宅。古藤書屋在西面,三楹敞軒,前面一個院子,古藤緣壁,鐵幹夭矯,古色蒼蒼;旁邊一樹俗稱「觀音柳」的檉柳;一大四小五塊太湖石,錯錯落落地散置在左右,石面磨得既平且滑,曹雪芹自然而然地坐了下來。
「真的?」秋澄第一個有驚喜之感,「那麼應該有宋徽宗題壁的那首詞吧?」
「高某人很誠實,老爺舉薦了他;一定不會辜負老爺。就像上一次教我跟老爺認罪,就可以知道他的為人不欺。」
「你甭管。我自己明白。去吧!」
「要清靜安閒,只有出家。出家不一定當和尚,當天主教士也可以。大家都知道的,孝莊太后的『教父』,是天主教的長老湯若望,順治皇帝管他叫『瑪法』;滿洲話裏頭,只有『阿瑪』,沒有『瑪法』,有人說,那不是滿洲話,是西洋話『我父』的意思。那時他既參禪,又對天主教義著迷:如果湯若望的勢力,比明朝留下來的那班太監來得大,順治皇帝說不定就當了天主教士。」
於是祖澤深先下手為強,他手裏也握有好些張汧貪汙的證據,派遣專差,星夜進京,投書高士奇,請高士奇與徐乾學設法解救。
兩人細細數去,曹雪芹真不是做官的材料,第一是不耐衣冠禮數的拘束;第二是不喜奔競,甚至上官照應,派了好差使他亦未必見情;第三是凡事看得太容易,且又最重情面,易受人欺;第四就是不顧忌諱,明明知道不應該去過問的事,偏要插手,不應該說的話,偏要多嘴,以致禍從口出。
「你看了會一夜睡不著。」
這是甚麼道理呢?此人引明武宗平宸濠的故事說,江南的將帥一定會想到,既已御駕親征,不能無功而返,即會有擊敗鄭成功的機會,亦必姑緩其死,將這場盜魁就擒的大功勞,讓給皇帝;猶如當年雖已生擒宸濠,欲假作元凶未獲;等車駕到達江南,將宸濠從囚車中放出來;由明武宗親手活捉那樣。不但曠日持久;而且成了絕大的笑柄,有傷開國之君的神武英名。這下,順治皇帝總算將親征之議打消了。
湖廣是督撫同城,在武昌的兩個大衙門,只隔一道蛇山;歷來巡撫有甚麼大舉動,不敢置同城的總督於不顧,所以張汧在拜摺以前,特為請總普徐國相吃飯,後花園有個小戲臺,找了伶人來承應,戲唱兩齣,酒過三巡,看徐國相的興致很好,是進言的機會,便傳話停戲,而且伶人都要迴避。
「好了,」錦兒在聽曹雪芹談完這一案以後說道:「你請吧!我們也得睡了。」
「不說他看破紅塵,當了和尚了嗎?」錦兒問道:「有這回事沒有?」
這首詩是在一篇題名〈詼諧之語〉的結尾,說康熙南巡至無錫,有個秀才名叫杜詔,道旁獻詩,聖祖頗為見許,特賜書於白綾上的御書一幅,捧回家打開一看,寫的是:「雲淡風輕近午天,傍花隨柳過前川;時人不識予心樂,將謂偷閒學少年」。這首詩收入蒙童所讀的《千家詩》,竟勞御筆,似乎有些不可思議;而且秀才獻詩,報以御書,亦似對筆墨太不珍惜。
高士奇當然亦有警覺,明珠在這十幾年之中,雖未柄政,但一直以內大臣的身分,為皇帝的側近之臣,門生故吏,遍布中外,潛在的勢力,頗為可觀。
秋澄不作聲,從曹雪芹手中接過詩集來吟哦著;錦兒也湊在她身邊一起看。
但秋澄卻還有疑義,「你這麼解,當然也可以。不過,」她問:「這跟蝴蝶有甚麼關係呢?」
秋澄還不曾答話,曹雪芹卻脫口說道:「有理。」
使得馬夫人不怡的是,「有夢常為客,無家尚憶歸」。曹雪芹就詩解詩,說這兩句詩,是從「蝴蝶夢中家萬里」的成句中化出來的;但馬夫人別有意會,她認為「有夢常為客」是指秋澄過去的身分與境況,「夢」是夢想她自己應該是官宦人家的小姐。
不多幾天,于成龍自保定進京請訓;明珠亦當面拜託,請他照應祖澤深。
拿到手裏一看,又是一首五言律詩:「愛爾飄揚意,依人冉冉飛,高低惜芳草,浩蕩弄春暉;有夢常為客,無家尚憶歸,故園風物變,楊柳未應稀。」
錦兒還要往下說,卻讓秋澄一個眼色攔住了,換了個話題問:「太太求了一支甚麼籤?」
「喔,」索額圖說:「你把他叫來我看看。」
秋澄看著曹雪芹長大的,從小任性、好奇;及至曹老太太去世,接著遭逢家變,北上歸旗,漸漸成年,由於一連串的挫折,及本性孝順,不敢惹馬夫人生氣,加以馬夫人持家,與曹老太太在日,恩威並用的手段的不同,不談家法,只講情理,而又把理性看得比情分更重,上上下下不見得如何親密,卻都能各守分際,和睦相處,這樣才將曹老太太常說的,曹雪芹的牛性子,漸漸磨掉。
「你不是看過?」
「真好笑,我會是一隻蝴蝶!」
一路思索著,走回原處;秋澄將籤條接過去唸了一遍,詫異地說:「這不是蝴蝶詩嗎?」
高士奇算是聖祖的文學侍從之臣;聖祖曾經自道:「我初讀書的時候,只是太監教我經書,而且是沒有註解的『本經』,還教我做八股文章;自從高士奇在我左右,我才知道學問的門徑。古人的詩文,他一看就知道出於那一朝、那一代,我很佩服他這一點本事。」其實高士奇的本事是工於心計;在南書房行走時,絕早上朝,裝了一口袋的金豆,坐定下來找小太監來細問「皇上昨晚上看了那些書」?問完了,抓一把金豆賞小太監,然後找了那些書來看過;等聖祖一問,現販現賣,自然對答如流。
他人都覺得時候還早,不妨再看一兩處,但因馬夫人已意興闌珊,只好都依著她,進宣武門回家。
不過,要她在此時原原本本講這個故事——實在是講一個人,她亦還記不周全;因而說道:「今兒晚了,明天講給你聽。睡吧!」
他勸周大全說:「索大人把老師當作左右手,當然是有感情的;問到這件事,老師應該痛哭流涕,自己承認負恩。人孰無過,索大人看老師如此,想起往日的情分,一定高高手,放老師過去。如果不承認,一動了刑,老師自己估量,熬得過,熬不過?熬得過,不死亦成殘廢;熬不過承認了,那裏還有命?送了命還要先吃一頓苦頭,這樣做太划不來了。」
高士奇的毒計便是由明珠向皇帝進言,說索額圖謹事太子,出於江潢的獻議;太子年將三十,未能接位,漸露狂悖之形,皆是江潢、索額圖之過。
談到這裏,曹雪芹把酒沉吟;因為曹家久居江寧,習聞南明的故事,他是想到史可法是否可與文天祥相提並論;而如福王左右有張世傑、陸秀夫,局面又會和圖書如何?
「回家吧!乏了,也累了。」馬夫人說:「明兒芹官一個人先來看,挑出兩三處來選一處;這麼撞來撞去,全是白費氣力。」
「你這是空想。」曹雪芹說道:「那裏根本就沒有籤,因為原來就沒有打算在那裏建一座觀音大士廟。」
「都找給我,我說不定還挑一兩部帶回家看呢!」
錦兒卻並無得色,倒是曹雪芹大為興奮;吃晚飯時,大聲說道:「錦兒姊,我真是服了你了;偏就是你能洞鑒表裏,把『有夢常為客,無家尚憶歸』解得那麼妥貼。我看,太太不高興,就是因為一聯之故。」
曹雪芹笑道:「你們一定要知道,我就跟你們說了吧!我又不是四老爺,逛琉璃廠一定是去看字畫骨董;我是常去找舊書,找鈔本,久而久之,終有所獲。」
「你這麼說,我得乾一杯。你也乾吧!」
色楞額到武昌一查,張、祖二人都有交代不清之處,認為都應該罷官。祖澤深得到消息,又遣急足進京通知高士奇,信中有些捕風捉影的揣測之詞,說色楞額可能受了張汧的賄。高士奇其時是寵信正專,便將可能的話,說成實有其事;聖祖震怒,硃筆諭示刑部,色楞額革職,連同家屬,一併充軍吉林烏拉打牲地方。方在歸途的色榜額,無端大禍臨頭,驚懼莫名,一頭從馬上栽了下來,跌斷了一條腿。扶傷到了北京郊外,才知道奉旨不准入京,家屬亦被逐至城外,在等他一同充發吉林。
奏疏的措詞與徐乾學相彷;聖祖的處置,亦與徐乾學相同,解任後在京修書。下一年——康熙二十八年隨扈南巡,由於左都御史郭琇的嚴劾,休致回籍。但聖祖眷顧之恩獨厚,三十三年特召來京,仍直南書房;三十六年母老告終養;至四十二年聖祖南巡,高士奇特至淮安迎駕,扈蹕至杭州,回鑾時,復又隨從進京。
「他沒有封爵。」曹雪芹說:「只是三等輕車都尉一個世職而已;而且也不是世襲罔替,准襲三次,還是四次?大概早就襲完了。」
報答的機會來了。那時的祖澤深在湖北當荊宜道,由於三峽水路,是上通四川的孔道,貨物吞吐,必經荊宜,所以是個肥缺;而巡撫張汧是走了明珠的門路,花了大把銀子,方始謀得此缺,為了撈回本錢,想把祖澤深攆走,另派私人接替,因而搜集了祖澤深的許多貪黜劣跡,打算一本將他參倒。
在這空隙之間,錦兒又忍不住插嘴了,「不當和尚當甚麼?」她問:「當甚麼才能讓他過清靜安閒的日子?」
「唸給我聽聽。」
胡獻徵大吃一驚,「大哥,」他說:「你在開玩笑了!此公那裏是可以說私話的?而且,據我所知,張、祖二人是他平日所痛惡的。大哥,你饒了我吧!」說著,不斷打躬作揖。
「當然是家務。」曹雪芹說:「總不會問軍國大事吧?」
「大不敬」的罪名,即由此而來。雍正四年查嗣庭當江西主考,為副主考俞鴻圖所出賣,以試題有意譏刺,竟興大獄;其實是查嗣庭在雍正即位時,奉旨在南書房行走,草擬詔旨,知道了世宗的許多陰私秘密,而又在詞氣之間,流露出不樂為世宗所用的本心,因而世宗要殺他滅口。這一案亦有好些連篇累牘的上諭,往往拿汪景祺與查嗣庭相提並論。前後時間,相距甚近;而李煦充軍,又適與查嗣庭發遣寧古塔同時,因而秋澄才會誤記。
在祖澤深搶到了一個「原告」的半個月以後,張汧參祖澤深的奏摺,方始到京。由於有祖澤深的先入之言,本來一面倒的官司,變成撫道互控之局,對張汧頗為不利;聖祖無法遙斷,特派內閣學士色楞額到武昌查辦,臨行特加告誡,務須秉公辨理,不得敷衍了事。
「你多早晚來的?」馬夫人問。
辛酉科場大獄,出事的一共五闈,除南順天、江南以外,還有河南、山東、山西。丁澎即是河南的副主考,但罪名僅止於用墨筆改舉子的硃卷,雖然違犯程式,卻是出於愛士之心;不比正主考黃鈊服官素著穢聲,因而丁澎在順治十五年流徙尚陽堡,康熙四年便已赦歸。他是明末清初的「西泠十子」之一,詩名甚盛;曹雪芹翻了一回扶荔堂集,果然找到了那首五律。
「張弘範父子都是元朝的勳臣,但他是直隸定興人,到底生在宋朝的土地上,就是宋朝人。因此,後來有人在厓山立了一塊碑,一共八個字:『宋張弘範滅宋於此。』這就是所謂『一字之誅,嚴於斧鉞。』」
這天到了關帝廟,先燒香,後求籤;馬夫人捧著籤筒,默禱久久,然後將籤筒搖了幾下,往上一聳,甩出一支籤來;曹雪芹從地上拾起來一看,是第三十八籤,便走到一旁去找香火道人,送了一兩銀子的香敬,換來一張籤條。
「那裏?」高士奇只以為他在拿他消遣,「一身潦倒,能不餓死,已是萬幸,那裏敢望富貴。」
「你又來了!說話為甚麼總是大驚小怪地嚇人一跳。」
「正是這話。」曹雪芹深深點頭,「到了十月裏,洪承疇告病,說不能幹經略大臣了。」
「為甚麼要燒掉?」
「『蝴媒,蝴蝶,飛上金花枝葉。』」
當時朝廷兩大,非楊即墨,跟索額圖疏遠,必與明珠親近;高士奇的轉向,先是由祖澤深薦引他到內閣學士徐乾學門下,徐乾學是納蘭性德的業師,自然而然地成為明珠的黨羽。以此淵源,高士奇與明珠亦有了勾結,他在左右逢源之際,不免想到祖澤深——高士奇平生唯一所不負的人,總想對他有所報答。
「我看,咱們對雪芹抱的滿懷希望,怕要落空了。」
這一處為秋澄的希望所寄,在琉璃廠以西的海北寺街,祝老七提供的目錄中,在這一處之下,註了一句:「內有古藤書屋」。曹雪芹在朱竹垞的《曝書亭集》中,見過這個齋名,檢原書一看,有首〈古藤書屋送人〉詩,前面數句是:「我攜家具海波寺,九月未槁青藤苗,夕陽倒景射檉柳,此時孤坐不自聊」。海波寺久廢,以致後人訛讀為海北寺,一點不錯。
「嗯!」錦兒深深點頭,「這說得有點像了。」
「那部書也沒有甚麼好看。」曹雪芹移開《秋思草堂遺集》,指著另一部鈔本說:「這部《研堂見聞雜記》很有意思。洪承疇以外,還有金聖嘆、張獻忠的故事。」
「是誰做的?」
錦兒問秋澄:「張弘範是誰?」
「雪芹,」秋澄問道:「你這些故事是從那兒來的呢?」
「太太不是在問秋澄的終身嗎?」
「那『依人冉冉飛』的人,自然是指咱們仲四姑爺了。」
「這是我請一位書算師爺高士奇教我的。」
祖澤深有個朋友,名叫周大全,是索額圖的管家;「宰相家人七品官」,周大全管的事很多,亦要想用一個懂書算的人作助手,有一天跟祖澤深談起,而祖澤深恰好外放,正為高士奇的出處在躊躇,有此機會,毫不遲疑地將高士奇轉薦給周大全,賓主相處甚得。
「我看尊駕的相,主大貴。」
「對。」
「不敢言妙,不過應該講得通。」曹雪芹說:「我想,這故園應該是指咱們在江寧的老家,如今當然改了樣兒了。可是駱賓王有詩:『故園梅柳尚有餘,春來勿使芳菲歇』。從字面上看,也是好話。」
「好!那,我們就講給太太聽。」
「你這是幹嗎?大驚小怪地,嚇我一跳。」錦兒白了他一眼。
「何以見得?」
雖是強辯,卻駁不倒,秋澄又將全首詩體味了一會;不由得失笑了。
于成龍默然不答,帶了胡獻徵到武昌,將張汧、祖澤深的劣跡,一一審問明白,祖澤深結交了明珠的親信,大學士余國柱;張汧亦曾派人行賄。其時余國柱已為御史郭琇參劾罷官;而刑部訊問張汧向何人行賄時,張汧斷然決然地回答:「徐乾學。」
「你笑甚麼?」錦兒問說。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因為有忌諱,流傳出去會出事。」
「應該說,洪承疇的情形跟他不一樣。」秋澄說道:「如果那時候洪承疇抓住桂王,立一塊碑說:『明洪承疇滅明於此。』那才真的受不了啦!」
曹雪芹定定神答說:「因為德祐還有一兄封益王;一弟封衛王。宋朝的遺臣陳宜中、陸秀夫、張世傑等人立益王於福州,改元景炎;元軍入閩,張世傑奉益王由海道到兩廣。宋朝的臣子這時分投元、抗元兩派,前一派占了上風;張世傑領兵復回福州。第二年,十一歲的益王,一病嗚呼。陸秀夫便倡議擁立衛王,這才是宋朝最後的一個皇帝,改元祥興。這年閏十一月,張弘範——」
「沒有。」
「親征非同小可,調兵遣將,囤積糧草,起碼也得半年的工夫。孝莊太后跟湯若望都知道他的毛病,凡事一過去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就會忘得光光,從不往後打算,所以都極力勸他;想拖過那幾天,自然沒有事。先是勸不聽;最後勸動他的,竟是明朝最後一任的漕河總督,他從從容容地問道:『皇上這一回親征,打算甚麼時候班師?』順治皇帝愕然:『尚未出師,先談班師,你不太心急了一點嗎?』他說:『不過照我的估計,一年之內,必可奏凱。』」
曹雪芹與秋澄都有悵惘之感;但馬夫人與杏香的評估,都是不錯的,他們兩人亦就不必再多說了。
「上諭上莫非也說,吳三桂的親信姓馬的勸他殺桂王?這話當時一定是私下說的,外人怎麼會知道?」
「原來張弘範父子早就是元朝的臣子了。」錦兒說道:「他的情形跟洪承疇不一樣。」
「有《宮門抄》在那裏;莫非上諭亦是我杜撰的?」
不久,周大全出了事,受人賄賂,為索額圖發覺,盛怒之下,嚴究其事。周大全大起恐慌,找人商量,多勸他否認,即令動嚴刑,只要咬定了沒有這件事,索額圖亦無可如何。但高士奇的看法不同。
因為如此,當索額圖初薦時,授職詹事府錄事,仍是一名書手;有一回內廷所供的關公神龕上要題幾個字,高士奇肚子裏只有《幼學瓊林》、《神童詩》、《千家詩》之類,想起神童詩的「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而清朝自太宗以來,一直尊崇關壯繆,高士奇便借來一用,那知為聖祖所見,大為讚賞,因而升授內閣中書,食六品俸,並賜居西安門內;到康熙十九年授為額外翰林院侍講,充日講起注官,開坊遷右庶子,升詹事府少詹。其時索額圖先因病解大學士任,病癒復起,改授為內大臣,兼充議政大臣,勢力漸漸不如明珠;高士奇跟索額圖亦就慢慢疏遠了。
此人認為鄭成功不取崇明島控制由江入海的通路,是一大失策;只須降旨命江南的將帥,封鎖長江,鄭成功就非急急退走不可,同時亦就顯示了廟算的高明。如果一定要御駕親征,反而會稽延克敵致果的日期。
「我想再看一看。」秋澄答說:「我要查一查高士奇在索額圖門下的那段故事。」
這座關帝廟中的籤,有可解,有不可解;而可解不可解,全看各人的會心。馬夫人在雍正初年回京時,曾經到這裏來求過一支籤,籤上是一首五言律詩,其中有一聯是:「落花歸故土,老樹發新枝」,馬夫人認為上一句指抄家歸旗;下一句應該是家道重興的暗示。不久,由於正得勢的平郡王的照應,果然轉危為安,又是一番景象,雖不及三代江寧織造時候的顯烜繁華,但諸事平順,日子倒比在江寧過得還舒坦;因此,馬夫人每年都要來求一支籤,問問一年的休咎,籤上的話有時靈驗,有時毫無影響,但也沒有壞處。
但好奇的本性,依舊如故,而且愈來愈重;秋澄認為曹雪芹不是不識忌諱,而是好奇心驅使,明知忌諱而不顧。
這座關帝廟之靈,是靈在它的籤。京朝士大夫什九崇信;每逢鄉會試之年,去求籤問前程的不知凡幾。王漁洋就談過他自己的一個故事,說順治十五年戊戌會式以後,他到正陽門外關帝廟去求得一籤:「君今庚甲未亨通,且向江頭作釣翁;玉兔重生應發跡,萬人頭上逞英雄」。當然茫然不知所指。到第三年庚子,外放到揚州去作推官,至康熙三年甲辰,升官去職。「江頭」即指揚州。以後由戶部郎中改為翰林院侍讀,至康熙十四年乙卯升為國子監祭酒。這年閏八月,而王漁洋就生在閏八月;「玉兔重生」應驗得極妙。
又一說是:明熹宗時,宮中塑關聖像兩尊,一大一小,命卜者推算,結果是:小者福壽綿長,香火百倍;大者不及。明熹宗不信邪,將大像留在宮中,增加祭品,享受香火;小像棄置正陽門外。不久,李闖破京,宮中的大像被燬;而小像的香火極盛,靈異特著。
這是個康熙朝權臣相互鈎心鬪角,傾軋排擠的故事,她曾聽曹老太太談過,但枝枝節節,不成片段;而那時的秋澄對朝廷的情形,也不甚了然,所以只是些斷續的記憶,以後看了好些曹雪芹從琉璃廠、慈仁寺那些冷書攤上覓來的筆記,印證當日得諸曹老太太的傳聞,才知道始末因果,尤其是那部《讀書堂西征隨筆》,記得更詳細,也更傳神。
曹雪芹不答,起身直奔書架,找了半天,取回來一部集子,拍一拍書函說:「在這裏了。」
這話錦兒不大聽得懂,秋澄想一想,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五倫的第一倫是君臣;第五倫是朋友。洪承疇與人不能全始全終,是屬於那一倫?
「索額圖是康熙爺的甚麼人?」秋澄問說:「是舅舅不是?」
「准了他沒有呢?」
「都在這裏了?」錦兒問說。
當然,徐乾學與高士奇,在大家看來是不可分的,徐乾學既然有了表示,高士奇亦非明一明心跡不可,他在奏疏上說:「臣等偏摩纂輯,堆在直廬,宣諭奏對,悉經中使,非進講,或數月不睹天顏,從未干涉政事。」接下來列舉過去及目前在南書房行走的翰林,說是莫不皆然;「獨是供奉日久,嫌疑日滋,張汧無端疑怨,含沙汙衊,臣將無以自明,幸賴聖明在上,誣搆難施。但不容仍玷清班,伏乞賜歸田里。」
「你的話不錯,題目就是詠蝴蝶。」曹雪芹對秋澄說:「太太求到這支籤,彷彿不大高興。你看,是為了甚麼?」
在轎子裏,馬夫人一直在轉著這個念頭;不知何時,轎子停了下來,打開轎簾一看,便是預定要來燒香的延壽寺;這條街就叫延壽寺街,在琉璃廠東北。祝家在延壽寺西,有一所住房;出正陽門而西,按照路程,是首先要看的。
吳三桂自從殺了桂王以後,勢燄薰天,平西王府可以自行選任官吏,號為「西選」;他的兒子吳應熊,尚太宗幼|女,是聖祖的姑夫,封子爵,加少傅兼太子太傅。祖澤深以此奧援,當吏部主事;將高士奇帶回家後,相待甚厚,高士奇因而執贄稱弟子。
「順治皇帝那年二十二歲。」曹雪芹說:「年紀雖輕,已經飽嘗世味;七情六慾都經歷過,覺得人世間沒有甚麼可以留戀的——」
曹雪芹心裏嘀咕的就是這兩句,不過錦兒卻有新解,「這是說你想家。」她問秋澄:「你這麼多年來,想過你娘老子沒有?當然想過,也許還夢見過。這就叫『有夢常為客,無家尚憶歸。』」
一面談,一面走,在山門上了轎,去看房子,太舊,也太大,沒有一個人中意;曹雪芹對禮貌週到的管房的人,開發了二兩銀子的賞封,領著大家去看第二處。
這些情形,索額圖亦有耳聞,這幾年高士奇與明珠常有信使往還,更是一件瞞不過人的事,蓄恨在心,已非一日。這天很熱,正在花廳裏光著脊樑喝冰茶納涼,聽說高士奇來了,便命傳見。
秋澄剛要開口,突然聽得曹雪芹大聲說道:「啊,想起來了。」
「越說越玄了;也越說越遠了。」秋澄提醒他說:「你別忘了,你剛才是在說順治皇帝親征。」
得意非凡的錦兒,正待矜持地謙虛一番,而就構思時,秋澄已舉起了酒杯。
「好吧!回頭檢給你。」
高士奇字江村,杭州人,流落京師,在報國寺廊下賣字為生,僅足糊口。有一天來了一個人,在他的攤子前逗留不去,但非看字,而是看相。
咬牙切齒了好幾天,高士奇終於想到一條一石兩鳥的毒計。原來江潢為索額圖所策畫的長保富貴之策,便是擁護皇太子,他倡議皇太子服御俱用黃色,一切儀制與皇帝相彷彿。本來就是驕恣任性的皇太子,受此縱容,行為越發不檢;皇帝頗為不滿。
原來杭州人汪景祺是康熙五十三年的舉人,為人放蕩不羈;雍正二年遊陝西,其時年羹堯正在紅得發紫之時,汪景祺寫了一封信,將沿途所記的一部隨筆,送請年羹堯指教,目的亦不過打打秋風而已。那知年羹堯獲罪,抄家時搜得此書,因為上面有首詩,對聖祖有欠恭敬,交刑部議罪,照大逆不道律,擬斬立決。
但曹雪芹說了一句話,便令人另眼相看了;他說:「這是一座遼金古剎,別看它不起眼;當年宋徽宗在這裏住過兩三個月呢!」
「你弄錯輩分了。慶太子才管他叫舅勇。他是聖祖元后的胞弟。」
湖北撫道互控之案未結,高士奇建議,請派親信大臣到湖北審問。聖祖親信的大臣很多,但派出去查案,須身分相當,張汧只是巡撫,而另一方更只是道員,以派二品的侍郎,閣學往查最為適當,而在這個層次上的「親信大臣」,只有一個徐乾學;誰知聖祖所派的竟是直隸巡撫于成龍。
「為甚麼?」
馬夫人www.hetubook.com•com臉色很平靜,心裏卻大為不怡,原來她因為去年平郡主下世,但到過年時,卻另有秋澄的喜事;覺得這一年跟過去不同,既有變化,便有禍福,尤其是秋澄的終身,不卜如何?所以在默禱時,特別提到這一點。
崇禎十五年,洪承疇以陝西三邊總督東調,總督薊、遼軍務,統率總兵八員、馬步精銳十三萬人,駐紮山海關外,不意連番大敗,洪承疇在松山被圍六個月,食盡城破,遼東巡撫邱民仰被殺,洪承疇下落不明。
一種是說明世宗嫌宮內所供關帝法身太小,降旨另裝大像一尊,像成以後,命卜者為大小兩像算命,卜者進言:舊像曾受數百年香火,棄之不吉。因此,明世宗特命移置於正陽門外。
「這裏怎麼能住?」秋澄剛說了一句,便為馬夫人打斷,「來了客,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你別聽芹官胡謅,總得規規矩矩找一座四合房才合適。」
這個名字,秋澄彷彿聽說過,不知其人,自然仍須曹雪芹來解答。
「當然有關。」錦兒接口:「有梅花,有楊柳,還有個不能招蜂引蝶的嗎?」
「當然准了。」曹雪芹說:「朝廷知道他不願意做張弘範,勉強無益。」
此言一出,即時吸住了馬夫人的心,「你們怎麼知道?」她的語氣不同了。
「可又何致於窮得沒飯吃?他的爵爺的祿米呢?」
「他是鑲黃旗漢軍,不能回福建。」曹雪芹答說:「就像咱們不能住江寧,是一樣的道理。」
原來當時西南一隅,尚未歸入清朝版圖,桂王由榔頻年轉戰,到了順洽十年,終於能夠立足下來,雲南、貴州兩省,仍奉永曆正朔。
兩人密密商議後,決定了雙管齊下的策略,一方面由高士奇先根據祖澤深信中所談的張汧的劣跡,面奏聖祖,一方面由徐乾學找了他的一名現任御史的門生,「聞風言事」,參劾張汧貪汙瀆職。
周大全覺得他的話很有道理;等索額圖叫了他去一問,隨即如高士奇之教,在磚地上「咚咚」地磕響頭,涕泗橫流地表示做錯了事,自請處死。索額圖怒氣一消,喝一聲:「滾!」就此無事。
「『房星竟未動,天降白玉棺。』」曹雪芹唸了兩句吳梅村的詩,說:「和尚沒有當成。」
過了幾天,索額圖回想此事,覺得奇怪,因為在他的經驗中,這樣的事在別人必是抵賴得乾乾淨淨,何以周大全一問就會承認,其中或許別有緣故。因而又將他叫了來問。
「來了一會兒了,」錦兒答說:「在雪芹屋子裏琢磨太太求的那支籤呢。」
這話相當突兀,秋澄無以為答,只怔怔地望著她,等她往下說。
燒過了香,少不得寺前寺後隨喜一番;延壽寺的香火不盛,也不像京師其他古剎,如法源寺的丁香,崇效寺的牡丹,花之寺、極樂寺的海棠,天寧寺的芍藥等等,有名花可以號召遊客,所以大家都覺得一無足觀。
「你敬的甚麼?」錦兒笑道:「就為我那句『依人冉冉飛』解得好?」
高士奇報以苦笑,懶得再理他了。但那人卻說了一句令人意想不到的話。
這是個簇新的稱呼;曹雪芹很高興地說:「解得好。『高低惜芳草,浩蕩弄春暉』,照字面上看,是好話;嫁後光陰,一定如意。」
「他是元朝的一員大將。」曹雪芹說:「南宋最後一個皇帝,四歲即位,年號德祐,在位兩年,元軍入臨安,就是杭州,把太后跟小皇帝都俘虜了;可是宋朝不算亡。」
原來是大貴之相!但既貴之後如何?不能不作考慮。見此光景,周大全便進言了。
看到一家之主的老人,有這樣的話,大家都有無可言喻的欣慰。其中秋澄的感想,更多且深;她真是沒有想到,馬夫人這一回求籤,問的竟是她的將來!只為所見不同,覺得籤語不祥,而又不便明言,以致於抑鬱寡歡。如果不是錦兒來解開了這個結,馬夫人不會化憂為喜,便是自己沒來由造了孽。轉念到此,不由得對錦兒投以感激的一瞥。
汪景祺便來了一首七絕:「皇帝揮毫不值錢,獻詩杜詔賜綾箋;千家詩句從頭寫,雲淡風輕近午天。」
「現在回頭來要談洪承疇了。」曹雪芹說:「兵部看江寧轉危為安,東南已經沒有顧慮,便催他從速進攻緬甸。洪承疇找了一大套理由,說這年秋冬不宜進兵,明年春天亦怕不行,因為『二月青草將生,瘴即復起,其間可以用師,不過四月,慮未能窮追』。桂王的大將李定國,『若聞我師西進,必且避實就虛,合力內犯。我軍相隔已遠,不能回顧;昆明留兵,亦未遑堵禦』,如果已逐出國界以外的李定國,因而又得流竄西南,所關匪細。」
「我看靠不住。」錦兒又用激將法了,「我看是你杜撰的。」
接著,曹雪芹舉杯相敬,等他們喝過了,秋澄說道:「我也得敬杯酒謝謝你。」
「你要看?」
「但願如此。」日子一久,秋澄亦不甚害臊了;答了這一句,卻又蹙眉問道:「可是,『有夢常為客,無家尚憶歸』呢?這也是好話嗎?」
「敝姓高。」
錦兒是從發覺曹雪芹不識忌諱這一點,連類推想,越想越覺得他的性情,與官場無一相合,有許多要跟秋澄談的話,如骨鯁喉,片刻都不能忍耐。
「對了!」錦兒答說:「我今兒睡在這裏。最近常常半夜裏醒了就睡不著,得找本閒書看著等天亮;有時看倦了,還能睡一𥇰。」她將手一伸:「把鈔本給我。」
「你怎麼不講下去?」錦兒問道:「為甚麼宋朝不算亡?」
消息傳到京師,明思宗大為震悼;總以為他一定殉國了;為了激勵士氣,賜祭十六壇,另在正陽門外東月城建立專祠,塑造洪承疇的像,以與西月城的關壯繆廟匹配。及至賜祭到第九壇,來了一個非常確實的消息,洪承疇投降清朝了。
「還有一部《讀書堂西征隨筆》,是雍正年間奉了明文的禁書,你就不必看了。」
這部詩集叫《扶荔堂詩集選》,有十二卷之多。作者丁澎字飛濤,順治十二年乙未進士;十四年辛酉,發生清朝的第一樁科場案,牽連極廣,順天、江南都出了毛病,南闈士子,更受荼毒,吳兆騫即由此案,全家充軍寧古塔,二十餘年以後,始由顧貞觀請納蘭性德設法贖罪入關。作「季子平安否」那首有名的〈金縷曲〉的顧貞觀,在曹家並不陌生,因為他跟曹寅很熟;曹雪芹與秋澄都曾聽曹老太太談過他。
這是託詞。實在錦兒忽然有一樁心事,要跟秋澄談;這樁突如其來的心事,是由於偶然有所發現而引起來的。
他的話還沒有完,秋澄便推一推錦兒的肘彎說:「你別打岔!聽他說下去。」
如是數月,又有一重機緣。聖祖想找一個與官場毫無往來的人,置諸左右為他備顧問、作耳目;這番意思透露給索額圖後,他很想引薦高士奇而躊躇未決;恰好祖澤深進京來謀求升官,去謁見索額圖時,索額圖知道他會看相,便問他高士奇的面相如何?
這本來是一種試探,但聖祖居然准他解任,但不放他歸田,在京修書,仍是文學侍從之臣;因為徐乾學的門生很多,有的當翰林,有的當御史,聖祖想利用徐乾學授意他的門生建言,來整飭吏治。
這意思是皇太子有逼皇帝退位的企圖。聖祖讀過綱鑑,對歷代帝皇的生平,頗有所知。唐太宗之於高祖;唐肅宗之於玄宗;宋孝宗之於高宗,子道都有可議。如果太子亦有此舉,豈不令天下後世騰笑,一世英名,付之東流?聖祖自然動心。
原來上諭雖戒株連,刑部擱置不問,但道路流傳,張汧亦全非誣陷,穴既不空,風自何來?不能不有所辯解;特為上了一道奏疏說:「臣蒙特達之處,感激矢報,苞苴餽遺,一切禁絕。前任湖北巡撫張汧橫肆汙衊,緣臣為憲長,拒其幣問,是以銜憾誣攀。非聖明在上,是非幾至混淆。臣備位卿僚,乃為貪吏誣搆,皇上覆載之仁,不加譴責,臣復何顏出入禁廷,有玷清班?伏冀聖慈,放歸田里。」
宋祥興元年閨十一月,張弘範擒文天祥於廣東海豐。第二年二月,大敗張世傑於廣東新會縣南,大海中的厓山,陸秀夫背負衛王蹈海而死,至此宋亡。
於是高士奇向聖祖進言:「湖北撫道互控,臣跟徐乾學將祖澤深所開張汧劣跡,據實呈進。如果徐乾學曾受張汧的賄,情理上要為張汧隱飾。現在明明是張汧懷恨在心,故意亂咬。即令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有聖明天子,不會蒙冤;但到案情水落石出,已經大感困擾,只恐將來大家都要做鄉愿,不敢據實奏陳。」
有個小旦這天臨時得病,睡在大衣箱裏面起不來,管衣箱的便將箱蓋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閤,管自己走了。睡在戲箱裏面的小旦,將張汧與徐國相的談話聽得清清楚楚;當天便到祖澤深那裏去告密,原來祖澤深便是這個小旦的「老計」。
曹雪芹答應著,吃完飯到他自己書房,點起燈來,找來三部鈔本、一部刻本,叫小丫頭捧了,來到秋澄那裏。
「你這話怎麼說。」秋澄問道:「你是從那裏看出來的?」
錦兒還茫然不知其故,曹雪芹卻被提醒了,因為陸麗京被牽涉在一樁極嚴酷的文字獄中;陸麗京之女陸莘行,所記的即是她家籍沒的經過,一字一血,慘不忍讀,怕錦兒看了,棖觸舊懷,故而阻止。
「你也覺得有道理是不是?」錦兒更有自信了。
因此,下午無事,她便到夢陶軒來看曹雪芹,見了面先問汪景祺的那部書。
「我看他不是做官的材料。做了官不但不會帶來甚麼好處,而且還會惹禍。」
由於一上來便猜透了馬夫人的心事;秋澄也承認她有時候曾夢見去世的父母,懷念在江南的寡嫂,便顯得那首詩中的「玄機」,格外中聽。
「甚麼鈔本?」
原來洪承疇、吳三桂都在觀望,其時鄭成功經營臺灣,舟師強大;浙東義師在張蒼水率領之下,亦日趨堅實;回過來看八旗從龍的宿將,日漸凋零,而後起的親貴及勳臣之後,習於富貴,無復先人的那股凌厲無前的鬪志。而南北的遺民志士,倒在顧炎武、錢謙益的策動之下,已經規畫出一套復明方略,決定規復江南,與清朝畫江而守,先造成偏安之局,再徐圖進窺中原。以當時彼此形勢實力而論,這不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奢望;如果鄭成功與江南義師有了動靜,洪承疇跟吳三桂,毫無疑問地會舉兵響應。
「你怎麼忽然想到了這個人?」曹雪芹一面說,一面開書箱,將那部《西征隨筆》取了出來。
久已盼望的這一天,終於來臨了。順治十六年六月底,鄭成功的海船,會同浙東義師,浩浩蕩蕩自崇明島入口,溯江上駛;輕而易舉地攻下鎮江。警報到京,朝廷震動,順治皇帝且已準備親征。
「汪景祺。」秋澄提醒錦兒,「就是海寧查家,抄家的那一案,牽涉在裏頭的汪景祺。」
「貴姓?」那人開口了,是遼東口音。
「不錯。」曹雪芹說,「我為甚麼談這一段呢?為的是,要讓你們知道,順治皇帝那時候腦袋裏裝的玄理太多了,幾乎到了神經錯亂的地步;京師九門都貼出黃告示,說要親征了,盼望大家同仇敵愾,滅此朝食。那知道事與願違——」
及至凱旋班師,京中傳出一則異聞,說某一民家所畜的白馬,當御駕親征出師之日起,突然自馬廄奔至中庭,挺立不動,馬身不斷出汗,直至黃昏方食。日日如是,直到回蹕,方回馬廄。這段異聞傳入禁中,明成祖詔建關壯繆祠,就是正陽門外的這座關帝廟。
當初太宗看中洪承疇的本意,就是要利用他來對付明朝;招撫江南之後,此時又用得著他了,這年五月,特授一連串榮銜:太保兼太子太師,內翰林國史院大學士,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經略湖廣、廣東、廣西、雲南、貴州等處地方,總瞀軍務兼理糧餉。同時頒發一道授權的勅諭:文至巡撫,武至總兵,皆聽節制,攻守便宜行事。滿兵當留當撤,即行具奏。便宜行事的條款,在勅諭中一一列明。信任之專,可說無以復加。
「這有原因的。」曹雪芹沉吟了好一會說:「總而言之,五倫之中,第一倫跟第五倫,要全始全終很難。」
明珠的長子,便是有名的大詞人納蘭性德,以翰林改為御前侍衛,頗得寵信;但卻不及索額圖所薦舉的高士奇。
「妙極!」曹雪芹猛一擊掌;剛要興奮地往下說,卻又為錦兒叱責了。
「雪芹,」這回是秋澄打斷了他的話:「親征了沒有呢?」
「你唸的甚麼?」錦兒問曹雪芹:「倒像是一句詞?」
這樣想著,不由得問了出來;曹雪芹覺得百年前事,談談亦自無妨,便細談了洪承疇所以失寵的由來。
看他不像開玩笑,高士奇方始請教姓名。此人是祖大壽的姪子,名叫祖澤深;祖大壽是吳三桂嫡親的母舅,所以他跟吳三桂亦算是中表。
「不錯。是王建的詞。」
「當時待他也實在太薄了一點兒。」
一直聽完最後兩句的解釋,馬夫人方始開口:「『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看來咱們以後的日子,都還不壞。」
「可是——,」錦兒頓了一下,換了個話題問:「後來呢?桂王怎麼樣了呢?」
但洪承疇卻始終以持重為名,不肯大舉進兵,而且一再以年老多病,請求解任。到了順治十六年正月,清軍三路會師,攻克雲南省城,桂王奔往緬甸,洪承疇到了昆明,上了一道奏疏說:「雲南險遠,請仿照元、明故事,以王公坐鎮。」朝命平西王吳三桂移鎮雲南。
索額圖即此意決,舉薦給聖祖以後,憑他的機警深沉;以及他那肚子裏的墨水,不多不少,恰好夠到能讓聖祖賞識稱妙的程度,因而不到一年,便權傾天下了。
「不然!你別妄自菲薄。」接著,那人又要他的手看;看了右手,又看左手,「你的相,在相法上應該當宰相。即無宰相之位,亦有宰相之權。」
「不知道太太問的是甚麼,無從猜詳。」
其時張蒼水奉鄭成功將令,越過江寧,逕攻蕪湖,長江兩岸父老,簞食壺漿,以迎王師,二十餘天之中,西至舒城,西南至貴池,直逼安慶,由此迤邐而東,直至寧國,皖南已有其半,克復了太平、寧國、池州、徽州四府;廣德、無為、和陽三州,總計二十四縣。及至鄭成功棄而不顧,孤軍深入的浙東義師,驟臨絕路,不能不在巢湖棄舟登陸,由於有眷屬拖累,境況極其悽慘。張蒼水單騎突圍,間關百折,跋涉兩千多里,直到冬天方回舟山,而所謂「浙東義師」,亦就名實俱亡了。
見此光景,徐中允甚麼話都不用說了。可是老師那裏怎麼交代呢?無可奈何,只能撒個謊,回報老師說道「已經關照舍弟,在于中丞面前進言了!」
這個小于成龍一到湖北,祖澤深必無倖理。高士奇為此大傷腦筋,與徐乾學商量,勉強找到一條路子,可以一試;直隸有個道員叫胡獻徵,浙江紹興人,是于成龍最信任的屬員;胡獻徵有個族兄,是徐乾學的得意門生,必能為師門效力。
「此人以相法而論,位極人臣。」
「這首詩,上半截倒像是說的你。」她忽然看著秋澄說。
秋澄先不作聲,然後說道:「我要說不是,你一定說我矯情。我是沒有想到太太會為我求籤;如果不是你,太太為我上了心事,我還不知道,那是甚麼罪過?」
趁他停頓的當兒,錦兒問道:「照這麼說,永遠不必進攻了?」
「是啊!」曹雪芹說:「『愛爾飄揚意』,是出閣之兆。」
「還有一樣,」錦兒又說:「他肚子裏知道的『奇事』太多,我也替他擔心。震二爺回來說,過年的時候,聖母皇太后的一個娘家人,進慈寧宮謝恩;不由神武門而是另外走了一道門,據說是總管太監奉了懿旨領進去的。皇上知道了這件事,把總管太監狗血噴頭罵了一頓。據說皇上很討厭有人去見太后;對知道太后底細的人,常在暗中查訪,是不是說了不該說的話?震二爺識得輕重,從不談當年到熱河去接聖母皇太后的事。四老爺也是這樣。我就怕雪芹不懂忌諱。反正,一個人多知道別人的隱私秘密,決不是好事。這一層,你還得跟他好好說一說。」
等滿頭大汗的高士奇,給半裸的索額圖磕完頭,只聽大喝一聲:「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忘八旦,居然敢來見我!」
到京以後當然要去看索額圖,這是高士奇最痛苦的事。因為高士奇雖已貴盛無比,但在索家,仍舊是類似家奴的身分,見了索額圖要磕頭,回話時並無坐位;家人稱他「高相公」,索額圖則直呼其名,動輒破口大罵。可是索額圖對門下亦並非全然無禮,有個浙江紹興人江潢,索額圖便很尊重,稱之為「江先生」。這江潢身材魁偉,一把大鬍子,以奇士自命;對高士奇當然亦不會有甚麼好臉嘴,因此,高士奇忍無可忍,在傾向明珠打擊索額圖之際,總想同時除掉江潢。
兩人同榻並頭而枕,錦兒睡在外面,將燈火移近榻前,躺著看曹雪芹攜來的鈔本,直到三更天方始熄燈入夢。第二天上午,曹震派車來接;錦兒匆匆忙忙地上車而去,但臨行之前,卻鄭重其事地告訴秋澄,務必要將前一天她們細談曹雪芹的性情,那許多不合時宜的脾氣,說與曹雪芹痛切改過。
「順治皇帝看破紅塵想出家,這話不假。不過他的出家是逃世,只要能讓他心裏踏實平靜,他亦不是非當和尚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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