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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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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元的故事 四、倒楣的狀元

狀元的故事

四、倒楣的狀元

錢名世有首投贈年羹堯的詩,說他當立碑於聖祖「平藏碑」以後。贈詩達官是常事,頌揚過分,亦不算甚麼了不起的大過失,但以世宗深惡年羹堯,在年死後,依然株連不休。錢名世一案交議後,大學士九卿將順世宗的意旨,科以「甚屬悖逆」的罪名,「應革職交刑部從重治罪。」而世宗以精神虐待,作為懲罰的手段。他說,錢名世「既以文詞諂媚奸惡,為名教所不容;朕即以文詞為國法,示人臣之烱戒。」除革職發回原籍以外,御書「名教罪人」四字,交常州地方官製成匾額,張掛錢名世住宅。同時又發動朝士一起來痛罵錢名世,他諭知軍機處說:「可令在京現任官員,由舉人進士出身者,仿詩人刺惡之意,共為詩文,紀其劣蹟,以儆頑邪,並使天下讀書人知所激勸。其所為詩文,一併彙齊,俟朕覽過,給付錢名世。」此事後來並無下文,可能是經人奏諫後,收回了成命。
及至鄉試過後,京中流言甚盛,說情弊不一而足;同時傳出一副諧聯:「老姜全無辣氣,小李大有甜頭。」
不久,龍汝言又奉派為實錄館纂修,這更是一個優差。因為修先帝的實錄,等於民間富貴之家請人為先人撰墓誌銘,諛墓之金必豐,所以除了實錄告竣,照例優予議敘以外,平時亦常有賞賜。到得二十四年,實錄告竣,繕出清本以後,實錄館的執事送到龍汝言家中,請他校對。第二天取回以後,隨即進呈御前,仁宗打開一看,高宗的廟號尊諡竟寫成「高宗『絕』皇帝」——應該是「高宗純皇帝」;純字誤書為絕,龍汝言竟未校出。
那麼到底是不是龍汝言「辦事粗忽」呢?不是。龍汝言家世寒素,少年時常受岳家周濟,因此而懼內。其時夫婦反目,龍汝言避居友人家,實錄館送件來時,他的妻子漫然置之;第二天來取件,原封不動交給了來人,以致出了這麼大一個紕漏。
旗下都統不認識漢字的都很多,居然能集先皇詩句,成此鉅製。仁宗覺得太不可思議了;於是召見都統https://www.hetubook•com•com垂詢,都統據實回奏,仁宗更為感動,因為他知道,南方士子多不屑讀御製詩集,尤其是乾隆的三萬四千首詩的「樂善堂集」,如果引用,必是資以取笑。如今龍汝言能集成排律一百韻,非熟讀細讀不可,即此足見愛君之誠,立即賞給舉人,准予一體會試。
當時輿論都認為姜宸英是冤枉的。照我的看法,那副諧聯道出了真相,即是「小李大有甜頭」,而姜宸英不能隨事匡正,卻不過情面,勉強同意取中,即所謂「全無辣氣」。桐城派古文名家,曾有一文,記姜宸英生前曾跟他說過,平生有三事,自信可傳,第一件是他曾作過權相明珠家的西席,媲美李後主的大詞人納蘭性德是他的學生;有一天納蘭性德跟他說:「家父信任我,不及信任『某僕』,先生如能向『某僕』致禮,則想要甚麼就有甚麼。」姜宸英勃然大怒,拂衣而去。此「某樸」便是原籍朝鮮的安歧,通稱安三,為明珠經營鹽業而致鉅富,在康熙朝是有名的收藏家,鑒賞力之高,不遜於梁清標。姜宸英人品如此,謂其古稀以後得鼎甲,主北闈而竟納賄自汙,似乎是件不可思議的事。當時王漁洋當刑部尚書,自言:「吾為刑官而令姜西溟(姜宸英字西溟)非罪而死,何以謝天下?」
此外,三鼎甲都倒楣的,還有乾隆四十年乙未正科一榜,狀元吳錫齡,安徽休寧人,探花沈清藻,杭州人,都在授職一年後去世,吳錫齡只有二十五歲,是清朝唯一的短命狀元。榜眼汪鏞,山東歷城人,金殿臚唱那一天,不知何故,竟致缺席,未受職先罰俸,仕途蹭蹬,編修一幹幹了三十年,垂老始改官為御史。
科場中有這麼一句話:「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功五讀書。」照畢沅、王杰、秦大成中狀元的例子看,這句話實在不無道理。此外靠運氣而得中狀元者,還可以談兩個故事。
嘉慶十四年,仁宗五旬萬壽,龍汝言受都統之託獻祝詞,集康熙、乾隆兩朝御和*圖*書製詩,作五言排律一百韻進呈。仁宗大為驚異,排律一韻即是一聯,一百韻便是一百副對聯共兩百句,加上前後散起散結,共兩百另四句,實在難能可貴。
這一榜的榜眼嚴虞惇,亦因此案被議,照揭帖中說,嚴虞惇不但子姪在此科得雋,為人居間,過付賄銀,亦有多起。他是神童,入翰林後,館閣文字多出其手,而因此案涉嫌,革職閒居,至康熙五十年始復起,以大理寺寺丞充四川鄉試副主考;陞太僕寺少卿後,又充湖廣鄉試正考官,旋即病歿。這一榜的三鼎甲,都很倒楣。
榮祿齋為了招攬生意,每每託人設法從內閣大庫中偷出墨卷,張貼店壁,供人觀摩,吳鴻策文中多一「而」字之所以未被發現者,因為前一頁未一字為「而」;次頁第一字又書一「而」字,衍文在絕不同的兩個地位,容易忽略,如果當時為讀卷大臣發覺,照例要加貼黃簽,打入三甲,決無列入前十本之可能。
仁宗五旬萬壽,例開恩科,但壽期是在十月初六,早過春闈試期,因此龍汝言參加嘉慶十六年辛未殿試,不幸落第,四總裁之一文華殿大學士董誥覆命時,大受申斥,說「今科闈墨不佳」。
以上是談一榜三鼎甲皆不利的情形,至於狀元個人最倒楣的,莫如嘉慶十九年甲戌正科的龍汝言;功名富貴都斷送在「雌老虎」手裡。
其時劉統勳正在大紅大紫,高宗可能以為讀卷大臣有意奉承劉統勳,要讓他的兒子中狀元,所以拿劉墉的卷子與第五名對調,拆彌封一看,狀元變成杭州的吳鴻;而劉墉降為二甲第二名,凡前一科已中進士,因事未能參加殿試,而於下一科補行者,不得入一甲,由此立下一個例子。
到臚唱時,仁宗比龍汝言本人更得意,向左右表示,賞識不虛。嘉慶二十一年奉派為湖北鄉試正主考,差滿回京,立即派在「南書房行走」。南書房翰林猶如皇帝的清客,向例非資深翰林如侍講、侍讀等不能充任;龍汝言其時尚未「散館」,獲此差使,殊為罕見。
王式丹和-圖-書、趙晉同榜的探花錢名世,字亮工,江蘇常州人。錢名世詩文皆工、詩為王漁洋所激賞,文則為主修明史的萬斯同所欽服。雍正四年,不幸無端捲入當時最嚴重的政治風暴中。
於是聖祖降旨查問。他大概亦知道這一案牽涉的大臣太多——連他最信任的,曾為順治草遺詔,了解宮闈祕密最多的首輔王熙亦不免;如果只指派某數大臣徹查,不僅不能查明真相,而且亦使被派的人為難,所以上諭中只派九卿會勘試卷;而對首先發難的御史鹿祐,特予褒獎,以示希望勘卷的九卿能秉公辦理。
仔細一打聽,才知道仁宗是為龍汝言落第而遷怒。因此到了下一科甲戌,四總裁入闈以後,第一件事便是將龍汝言的字號找到,關照房考呈荐,榜發高高地中了。
其實吳鴻這本卷子,根本就不能列入前十本,因為多寫了一個「而」字,當時讀卷大臣及高宗都沒有看出來,直到好幾年以後,方在琉璃廠為人發現。
其實這一科所取,頗多佳士,林則徐就是這一科的二甲進士。狀元叫蔣立鏞,湖北天門人。新進士發榜後,照例要謁見國子監祭酒,猶如今之研究生見校長;祭酒高坐堂室,三鼎甲率同榜羅拜於下,有個規矩,祭酒受禮時,絕不能有何動作,頭動則不利狀元,左右手動則不利榜眼、探花。其時的國子監蔣丹林,正就是蔣立鏞的父親。父子行此隆重的大禮,一時傳為佳話,有朝士贈詩云:「回憶趨庭學禮時,國恩家慶喜難支,阿翁不敢掀髯笑,怪底郎君拜起遲。」此亦狀元故事之一。
這是這年十一月初的話,到了月底,九卿覆奏,請將正副主考李蟠、姜宸英革職。聖祖旨在杜絕倖進、改革風氣,認為如此糊塗了結,並非治道,降旨全榜舉人,一律覆試。
第二年仁宗駕崩。龍汝言因為曾充南書房翰林,內廷行走人員,算是皇家的「自己人」,例應奔喪,叩謁几筵時,龍汝言想起仁宗的恩德,亦痛自己的遭遇,更有無可言宣的委屈,三副眼淚併作一副,哭得搶天呼地,聲震深和-圖-書宮,嗣君道光皇帝問明經過,說此人很有良心,特旨賞內閣中書,以微官而抑鬱以終。
龍汝言安徽桐城人,字錦珊,一字子嘉。他在作秀才時,在旗下一個都統家作西席,旗人素輕西席,目之為「教書匠」,龍汝言鬱鬱不得志好幾年。
先談一個簡單的,光緒廿一年乙未正科,四川的駱成驤,在進呈十本中,原列第三,只因策論中有「君憂臣辱、君辱臣死」一語,使得因甲午大敗而飽受刺|激的德宗,大為感動,拔置第一。第十本的喻長霖,亦因策論中有忠勇奮發之氣,改為第二。原來可當狀元的王龍文,就此變為探花。
仁宗既驚且怒,最後則是傷心,因為他覺得待龍汝言如此之厚,而龍汝言竟絲毫沒有感恩圖報之心,失望極了。但仁宗猶不忍宣布真相,僅降一硃諭:「龍汝言精神不周、辦事粗忽,無庸交部議處,著即革職回籍」。如果「交部議處」,則「純皇帝」誤書「絕皇帝」而未校出,事屬「大不敬」,起碼也是個充軍的罪名。
到得殿試,讀卷大臣仰承意旨,將龍汝言取中第一,進呈後,仁宗雖看出是龍汝言的筆跡,還不十分放心,私下拆開彌封看過,復又封好。以萬乘之尊有此偷偷摸摸的行逕,亦算奇聞。
怎會在琉璃廠發現呢?原來琉璃廠有一家專門供應考試用具的文具店,名為榮祿齋。當發榜前夕,在寫榜時,名條陸續由貢院門縫中傳出,榮祿齋彙印成紙,公開發售,名為「紅錄」;光緒十八年壬辰科會元劉可毅,本名毓麟,更名應試,得中會元,本是喜事,不意紅錄將他的名字誤刻為「劉可殺」,都訝為不祥,劉可毅本人更是耿耿在懷,他自己想,身為翰林,如何「可殺」?除非當考官,下人借他名義舞弊,始有可死之道。因此每逢有「考差」,他都敷衍了事,根本就不想當考官。那知拳匪之亂,由京南歸時,中途遇害,「可殺」竟成惡讖。
回頭再談外號「董太師」的董誥,他是很受仁宗尊禮的老臣,即使真個闈墨不佳,天顏亦不敢為此不悅,此中hetubook.com.com必有蹊蹺。
六年以後的康熙四十二年癸未正科,亦是很倒楣的三鼎甲,榜眼趙晉以江南副主考舞弊下獄,自縊而死。向例犯人入獄,以紙捻作褲帶,紙捻不能承重,用意即在防止自縊,是以趙晉之死,成為疑案,謠諑紛傳,說同榜狀元王式丹入獄探視趙晉時,以丐屍調包,掩護趙晉脫逃,因而吃上罣誤官司。
另一個故事,則是真的要點運氣了。乾隆十六年辛未正科,高宗奉皇太后首次南巡,啟蹕前密囑刑部尚書劉統勳主持本科會試;殿試則以南巡之故,延期至五月下旬,高宗回京後,親自發策。進呈的第一本,為補行殿試的劉統勳之子劉墉,他那一筆名聞海內的顏字,一望而知。
不論鄉會試,每次發榜後,總有落第的舉子製諧聯罵主司以洩憤,這是司空見慣的事,未足以驚動九重;但這一科除了罵「老姜」、「小李」以外,還有一道四六的「揭帖」公然出現在通衢大道上。最駭人聽聞的是,正文之下的許多小註,公然指明朝貴大臣的子弟,以何因緣得以中舉,有的是憑交情,有的是作交換——甲放乙省主考、中丙之子;丙主北闈、中甲之子——最多的是行賄,銀數若干,中介何人,指得歷歷分明,如廣東巡撫年遐齡之子年羹堯,左都御史趙申喬之子,後數科中狀元的趙熊詔,皆以孔方兄之力,得登賢書。
狀元雖為讀書人至高無上的榮耀,但中狀元並不就表示榮華富貴,萃於一身,倒楣的狀元亦有的是。康熙三十八年順天鄉試,正副主考為三十六年丁丑科的狀元李蟠、探花姜宸英。姜為江南老名士,聖祖久知其名,當進呈十本時,聖祖問其中有姜宸英否?禮部尚書韓菼回奏:「姜宸英在史館甚久,臣識其字,二甲某卷當是。」拆閱果然,聖祖拔置為一甲第三名,年已七十有二。
覆試於第二年正月底舉行,結果大出意外,聖祖命人宣示,認為試卷並不如想像中那樣惡劣,只黜落四等數名;三等以上皆准予參加會試。但亦並不認為主考弊絕風清,李蟠充軍,而姜宸英已瘐死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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