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金色曇花

作者:高陽
金色曇花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二十五

二十五

小阿鳳確是聽見了,怕他不好意思,目望他處,裝作未聞。等他擱下聽筒,方始問道:「什麼事?」
「說的人可多啦!你能不能找個機會,讓我看一看?」
因此,頗有人擔心孫、盧會發生衝突,哪知結果竟出現了「齊盧戰爭」,亦就是江浙戰爭。
「唉!打什麼仗?輸了不得了,贏了也煩,又是犒賞,又是升官。我心裏悶得很,找點什麼樂子吧!」
於是由小阿鳳代表王克敏送客,真如通家之好一般。不過只送到二門,接下來由門房引導上車。汽車踏腳板上一面一個身掛盒子炮的公府衛士,一手勾住車窗,護衛而去。王克敏家的客,身分比公府總務處長高的,不知凡幾,但只有李彥青喜歡耍這一套排場。
其時馮玉祥由於黃膺白的活動,已懷異志。點將以後,當面向吳佩孚要求先發餉,才能開拔。吳佩孚勃然大怒,厲聲說道:「兵臨城下,不發餉不能打仗,這叫什麼話?別人哪個來要過餉?」
李彥青發覺自己的話太突兀了,以致令人不能置信,便即說道:「是這麼回事。現在國務總理還沒有人,洛陽保了一個,大總統不願意。我就說:何不讓王總長來幹?大總統說,怕提出去碰釘子,面子不好看。小嫂子,你懂我的意思了吧?」
「行!」李彥青問,「三爺,你說誰呢?」
不一會電話來催了,他仍舊置之不理。第三次來電話,指明要李彥青親自接聽。這下王克敏也說話了:「也許有要緊事,請先接了電話再說。」
這一次曹汝霖到北京,便是受段祺瑞所託,來看看曹錕上臺以後的政治氣候。
但盧永祥與張作霖早就有約,聯合討直,所以齊盧之戰爆發以前,盧永祥派他的長子,被稱為「民國四公子」之一的盧小嘉,由奉天駐滬代表、袁世凱的女婿楊毓恂陪同,秘密到瀋陽去活動,希望張作霖派兵入關,作桴鼓之應。
一語未畢,只聽李彥青大叫:「開了,開了!」
不用說,第一個異己便是馮玉祥,第二個是「非我族類」的王承斌,怕他與張作霖暗通款曲,準備解除他的兵權。此外預定將擔任陸軍總長的第九師師長陸錦,亦為吳佩孚看不入眼,急欲去之而後快。
這使得王承斌大起戒心,想起「飛鳥盡、良弓藏」的成語,興起兔死狐悲之感。曹錕畢竟比較忠厚,認為他辛苦了一場,應該有所酬庸,特派王承斌以直隸省長兼任督軍。當然,吳佩孚「加官晉爵」是必然的,順理成章地由直魯豫巡閱副使,扶正為巡閱使。齊燮元等於「兩江總督」,亦當籠絡,升任為蘇浙皖巡閱使,看似與吳佩孚分庭抗禮,但實際上差著一大截。只看吳佩孚一手提拔的蕭耀南,居然亦發表為兩湖巡閱使就可以知道了。
回到西苑,曹錕已經睡著了。睡是睡在特為改裝的一間浴室中,設備與北京、天津的澡塘子相似,不過講究得多。李彥青便卸去華絲葛長袍,只穿一套灰嗶嘰短褂褲,拿著一把銳利無比的扦腳刀,輕輕推門而入。只見曹錕蓋著一塊大毛巾在打鼾,看池水清澈見底,知道尚未入浴,那就還得擦背。因而他連短裝都卸掉,腰際圍一塊大毛巾,先替曹錕按摩。  一揉一搓,自然將曹錕鬧醒了。張眼一看,便即問說:「你到哪兒去了?」
王克敏一面打煙泡,一面傾聽。到聽完,煙泡也打好了,裝在煙槍上遞向曹汝霖。
可想而知的,王承斌如要反直,就必然會傾向關外。張作霖原是早就在原籍東三省的直系將領中下了工夫,現在有王承斌暗通款曲,捲土重來,報仇雪恥的機會,看來真的是近了。
「不見得!請大總統,當然邀部長作陪。女眷都回避了,怎麼會有機會?」
「既然如此,我提一個人,你乘便探探大總統的口氣看。」
大軍陸續出發,馮玉祥為了倒戈方便,將他的部隊儘量拉長,一旦回師,後隊改為前隊,立刻便可攻入北京。直軍傾巢而出,只剩一個裝備很不壞的衛隊旅,但不肯擔任守城門的勤務,由徐永昌的一個城防營警衛九門。這下更加方便了。
江浙之間為了爭上海這個地盤,積怨已久。民間雖有和平公約,齊燮元卻不惜兵戎相見,終於因為屬於直系的淞滬警察廳長徐國樑被刺,引發了歷時一個月的齊盧戰爭,結果是齊勝盧敗,皖系最後的一股勢力,亦歸於消滅了。
其時前方直軍失利,第二軍首先失敗,熱河的朝陽、開魯相繼失守。山海關方面,鎮威第一軍、第三軍組成聯軍,以優勢的火力制壓,山海關上九門口等等要隘,先後攻破。但吳佩孚並不著急,因為他自以為還有條奇計:海軍進攻葫蘆島,另以奇兵由海道自營口登陸,直搗瀋陽。奉軍根本之地一失,不能不降。
「你自己來吧!我想戒煙,能忍住還是忍住。」
「三爺是指內閣總理?」
m•hetubook•com•com
其時天色將暮,主人留客小酌。曹汝霖因為另有約會告辭,李彥青卻留了下來。就在上房的堂屋中開飯,小阿鳳帶著兩個俊俏丫頭,親自招待,肴饌精潔,食器華貴,加上溫柔周到的侍候,使得李彥青陶然欲醉了。
她先招呼一聲:「曹總長。」美人京語,聲美如鶯,然後代替王克敏款客:「李處長,請這面坐。」
吳佩孚大為感動,也大為得意,覆電準九月十七日專車晉京。到了那一天,前門車站,將星雲集。直系大將王懷慶、王承斌,以及馮玉祥都列隊歡迎。車站外面,一直到公府,五步一哨、十步一崗,施行戒嚴,九陌寂寂,紅塵不起,仿佛前清皇帝出警入蹕,從袁世凱以來,從沒有人這麼威風過。
第二軍總司令是第十三師師長王懷慶,帶領所部及一部分雜牌部隊,出朝陽進攻遼西走廊。馮玉祥的第十六混成旅,早經擴編為第十一師,奉派為第三軍總司令,出古北口,經灤平策應第二軍。此外還有一支援軍,雜湊而成,由吳佩孚嫡系的張福來指揮。
「四爺」曹銳沒有意見。因為孫寶琦為人平和,人緣不錯,曹銳覺得不便表示反對。
李彥青本想將小阿鳳大大地誇獎一番,但話到口邊,忽然起了「小人之心」,心想倘或將曹錕說得心猿意馬,忍不住要他設法勾搭上手,可是件無法交差的事。
到得王家,先有客在。王克敏為雙方介紹,彼此都有「聞名已久」之感。原來先到的客是曹汝霖。他不認識李彥青,李彥青也沒有見過他,當下鞠躬如也地連聲說道:「你老大人物,你老大人物。」
「那麼,依你說呢?」
張「老帥」自第一次三路討直,大敗而歸以後,懷著臥薪嘗膽的心情,整軍經武,將陸軍整編為步兵二十七個旅,騎兵五個旅;成立了海軍和空軍,擁有六艘兵艦、一百二十多架飛機,分編為飛虎、飛龍、飛鷹、飛豹四個大隊,由「少帥」張學良擔任空軍司令。
最重要的擴充是,強化瀋陽兵工廠,員工用到六千人之多,每年可以製造七十五生的野炮兩百門;一晝夜可出產步槍子彈四十萬發。這一支武力,真所謂「兵精糧足」。新舊兩系的將領,早就躍躍欲試。張「老帥」自然亦想捲土重來,只以不能興無名之師,因而按兵不動,如今既有可以出兵的機會,當然不會放棄。在盧小嘉到瀋陽的第二天,便發表通電回應浙軍,聲明奉軍因受直系壓迫,不能不起而周旋。
「是啊。」
被冷落的是馮玉祥,仍舊當他的陸軍檢閱使。這當是吳佩孚故意壓制的結果。因此,馮玉祥的第十一師,所屬五旅三團,對於吳佩孚的傳說特別多。最普遍的一個說法是:吳佩孚跟段祺瑞一樣,熱中於武力統一。不過,聲望地位的不同,做法大不一樣,段祺瑞是盡力拉攏各個部隊,使為己用;而吳佩孚採取相反的手段,以排除異己,造成清一色的洛派直系勢力為主。
「聽他的口氣,還是老一輩兒的比較合適。新派人物,不大合他的口味。他說:『那班在外國多年的,象顏總長、顧總長,他們說的話,我至多能懂一半,那多彆扭?所以還是老派兒的人好。』」
突然,一聲槍響,曹錕、李彥青都是一驚,回頭看時,一隊纏著「國民軍」臂章的軍隊闖了進來——曹錕被軟禁,李彥青被捕了。當然,金色曇花也萎落了。
一提起馮玉祥,在王克敏便生厭惡之心,認為他虛矯不近人情。像這種人,遲早必叛,實在不宜駐紮京師重地。
他指的是王士珍、汪大燮。但此兩人都不熱中,加以外有跋扈的吳佩孚,內有佞倖的李彥青,更不見得肯出山。曹汝霖心這樣在想,卻不肯說出來,因為看樣子李彥青跟王克敏走得很近,說這些話有些不合時宜。
「怎麼回事?」
「你的口氣倒真不小,萬把塊錢輸贏,還說是小牌。」
曹錕並沒有想到,像李彥青這樣的角色,居然參贊密務,是件極荒唐的事,只是起勁地問:「王總長提到誰?」
發話的是曹家上房的一個丫頭,尖著嗓子喊道:「我的處長老爺,你倒是怎麼回事?大總統等你回來洗腳,水都換了三回,快發脾氣了!」
兩省仕紳當然亦想有這麼一份可免於戰火的文件,但在福建的孫傳芳卻另有看法。他認為訂立和平公約,簡直就是疆吏聯盟,目無中央,大大不可。除非中央批准,才能照辦。
「謝謝!不過兩件事都不必。第一、我決不向武夫低頭,看吳子玉能把我怎麼樣?第二、我現在孝服還沒有滿,而且時局如此,我也不想出來。」略停一下他又說,「叔魯,若非你跟曹仲珊的交情不同,我都要勸你,另作打算。你看看,『吳大頭』那班人,真正把做官的臉都丟光了。」
「你是說國民黨的孫總理?他要打倒咱們,那怎麼行?」
原來曹錕那https://m•hetubook.com•com雙腳由穿草鞋到穿朝靴,拘束太甚,長了許多雞眼,經常要細細修削,不然步履維艱,寸步難行,這也是少不得李彥青的原因之一。
被公認為夠格的「巨頭」只有三位:廣州的孫總理、關外的張老帥,以及隱居天津、禮佛下棋的段合肥。徐世昌被認為一生事業,已經結束;黎元洪首鼠兩端,進退失據,聲譽大跌,已不足以號召人心。曹錕是革命的對象,當然不在其列。
反對顏惠慶組閣,保派的意見是一致的,除了顏惠慶本人的洋味,格格不入以外,另一個原因是,出於吳佩孚的保薦就不行。但是,對於吳景濂一樣也很冷淡。因為大選一過,許多內幕逐漸揭開,吳景濂一手操縱,厚此薄彼的情形,不一而足,普遍引起議員的不滿,一股倒吳的暗流,正在逐漸形成。如果此時提名以吳景濂組閣,未免太不識時務了。
「孫總長孫慕韓!」王克敏說,「你總見過吧?」
首先被開刀的是王承斌,他的第二十三師師長,換了吳佩孚的嫡系王維城。他所想出來的一個理由是:督軍及閣員,不得兼任師長。吳佩孚為了表示大公無私,將他最親信的河南督軍張福來的第二十四師師長亦換了人。
「喔,三爺,你是說孫寶琦孫總長?那當然見過。」
(全書完)
段祺瑞本身已有些心灰意懶的模樣,但他的一班部下,卻始終對皖系會讓直系逼得透不過氣來,始終不平、不服,因此皖系勢力,碩果僅存的浙江督軍盧永祥,幕中謀士如雲。曹錕賄選成功後,盧永祥宣佈與中央停止公文往還,表明不承認曹錕的立場,實際上已是半獨立的狀態。
果然,如向日葵的曇花慢慢開了,其色紅黃,說它是金色亦未嘗不可。
「吳大頭總沒份的了。顏駿人本來倒有點希望,不過經吳子玉一保,曹老四首先就有意見。此外,王聘老、汪伯老,都是可能的人選。」
這一來,盧永祥便已構成被討伐的條件,為求自保,必須多結盟友,便繼《江浙和平公約》以後,由浙江商會會長金百順,與安徽的紳士,當過末任湖南巡撫的余誠格,奔走聯絡,締結了《皖浙和平公約》。接下來,《贛浙和平公約》亦告成立。浙江與江蘇、安徽、江西三鄰省,和平共處,足以隔絕直軍南下。但福建是個缺口。
於是,王克敏講孫寶琦的經歷:在清朝當過順天府尹、山東巡撫,並曾兩次持節出使,第一次使法,第二次使德。入民國後,被推為山東都督;民國二年在熊希齡的「人才內閣」中擔任外交總長;以後當過財政總長、稅務督辦,也兼代過國務總理。論資格綽綽有餘,為人性情隨和,各方面的人緣都不錯,一定能勝任閣揆一席。
小阿鳳亦不挽留,只說:「隨時請過來玩!」接著便傳話下去,招呼李彥青的司機預備。
「馮煥亭怎麼樣?」曹汝霖又問,「聽說他跟直軍處得不大好。」
「王總長跟你聊些什麼?」
九月十五日奉軍入關,吳佩孚卻無動靜。原來瀋陽與洛陽之間的「電報戰」已進行了好些時候。曹錕雖為直系首領,卻不願與奉軍開戰,這不僅因為彼此是兒女親家,主要的是曹錕尚有自知之明,奉軍已非吳下阿蒙,直軍多半不敵,倘或失敗,一千三百多萬做大總統的本錢,全部泡湯,豈不心疼?所以一直採取勸和的態度,使得吳佩孚深為不滿,這時有意冷淡,看曹錕如何?
「誰說的?」
「你這是個餿主意!」曹錕沒有看出他是故意出這麼個餿主意,猶自大搖其頭,「那一來,不把醋罈子砸得稀爛?」
「他肯嗎?」
「這面說是『公府』,那面以為是『宮府』,王總長有個朋友,姓陳宮的宮,就這麼一錯開,耽誤了一會兒,你也犯不著發脾氣啊!」
「這也是由我的差使上來的。誰教我是第一個大衙門的總務處長呢!如果萬把塊錢看得不得了啦,那不丟大總統的臉?」
李彥青不作聲,心想不替他想辦法,見得自己不盡心;若要想辦法,自也不難,就怕他得寸進尺,因而深感為難。
曹錕想了一下,點點頭說:「也說不定。就像我,怎麼樣也想不到會當大總統!」
「大總統交代的事,我哪一件不是全心全意在辦?」李彥青覺得事機成熟,緊接著說,「譬如內閣總理,我今天跟王總長談起,他提到一個人,我一直在想,倒還合適。如果不是大總統為這個煩心,我也用不著去瞎操心。」
「沒有。」
「哪有金色的花?」曹錕笑道,「開金花,還長金子呢!」
這番意思要傳達給曹錕,最適宜的人選,自然是曹銳。事實上當初策動吳景濂包辦賄選,談條件時,曹銳亦曾在場,所以他也義不容辭的應該替吳景濂去爭一爭。
「不肯也沒有法子,反正我只認陸軍部,不跟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打交道,他又其奈我何?」
「這樣。」曹錕說道,「你不妨給王總長遞個帖子,讓他請我吃飯,不就有機會了?」
「他就是賭害了他。」曹錕搶著說,「你可別學他。」
「他媽拉巴子的!」王承斌對極少數的親信發牢騷,「過河拆橋,太不夠意思了。我跟直系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李彥青很知趣,進屋時看他們從煙榻上起來相迎,當然不是尚待過癮,便是有話要談,所以哈哈腰說:「兩位總長,請便!」
「那就包不定真有金色曇花!」
不說敬酒,卻說「陪你喝一杯」,李彥青覺得格外中聽,笑嘻嘻地舉起杯來,連連說道:「謝謝,謝謝!」
「戒煙是好事,我不勸你了。」王克敏一口氣將一筒煙抽完,喝了兩口熱茶,方始答覆曹汝霖的話。
「潤田,我不瞞你,為娶阿鳳,我扯的窟窿很大,不能不抓個缺在手裏。這一層,你在芝老面前,要替我解釋。」
王克敏心中一跳,卻不置可否,只望著小阿鳳問:「你聽見了沒有?」
「芝老對你相當關切。」曹汝霖試探著問,「這一次不論誰組閣,你必是蟬聯的?」
曹錕對於吳景濂亦無好感。因為帳已經結出來了,大選的花費總計一千三百五十六萬元,直系各督軍的報效,不過一個零頭,曹錕本人足足花了一千萬,心疼之餘遷怒於吳景濂,認為他既是議長,對議員應該有相當的約束力,結果是拿他的錢買議員的好。像這種慷他人之慨的人,何能重用?
「怎麼,你的眼界倒高!大家都說她是絕色。」
「大總統既然覺得王三爺不錯,何不派他當國務總理?」李彥青看出他的心意,乘機為王克敏進言。
因此,他搖搖頭,淡淡地說一句:「也不怎麼樣。」
「三爺,你別繞彎子了!乾脆說吧,是誰啊?」
雖是同歲,榮枯不同。曹汝霖先是喪父,熱孝中兩個姨太太又下堂求去。最倒楣的是顏惠慶內閣中的交通總長,本來為吳佩孚管電報的高恩洪,以及財政總長董康與他作對,說他經手「西原借款」的帳目不清楚,由吳佩孚壓迫內閣下令通緝,不得不避往天津。如今事隔一年,通緝令尚未撤銷,每次到北京來,都還要先託熟人「保駕」。
這時李彥青想起來了。孫寶琦與前清慶親王奕劻是兒女親家,他的一個女兒是王府貝子的福晉,在天津的交際場中,赫赫有名。這一談起來,因為在清末「滿漢通婚」還是新聞,所以成了很有趣的話題,談得很起勁。
哪知就在此時,參謀長張方嚴來了個催促出擊的電報,其中有一句:「大局轉危為安,賴斯一舉」。馮玉祥恍然大悟,直軍總部所發的戰報,完全靠不住。於是,第二十二旅旅長鹿鍾麟開始「班師」,急行軍一日一夜,走了兩百多里。
「大總統有件事交辦。」李彥青拱拱手說,「叨擾,叨擾!我得走了。」
喝酒也還是那種喜歡泡澡塘子人的習慣,將酒菜都端到炕几上來吃。曹錕舉著酒杯,「話匣子」便打開了。
小阿鳳不太懂,不過她的領悟力極高,想了一下,問的話還是在要害上:「碰誰的釘子?」
如今看曹錕並不反對王克敏組閣,只是顧慮著國會通不過,便特地去訪王克敏,勸他不妨在議員身上下一番功夫。
「再看看。」曹錕答說,「萬一提出去通不過,大家面子不好看。」
「那就先下池子泡吧!」
「彥青,」王克敏等他乾了酒以後說,「你看大總統的意思到底怎麼樣?」
「你看會是誰來組閣?」
「此人是直系一患,我曾勸過曹仲珊,不如把他調得遠遠地。曹仲珊說,吳子玉主張把他擺在北京,有重兵監視,諒他不敢為非作歹。」王克敏又說,「現在軍費困難,他那裏每個月好幾十萬的協餉,負擔很重。事實上他拿了錢去買軍火,有槍有炮就不能沒有人,他只管他擴充實力,不問國庫負擔得了、負擔不了,真是豈有此理。」他停了一下又說,「我預備改一個辦法,取消他的協餉,看情形酌量補助。」
於是李彥青為曹錕擦背、扦腳、捏腳、搥腿,「全套侍候」,累得滿身大汗。曹錕卻是神清氣爽,精神十足,坐起身說道:「咱們喝酒吧!」
一面喝酒,一面少不得要談正事。「三爺,」李彥青問,「你來幹國務總理好不好?」
僵持不決的國務總理人選的問題,有了新的發展。吳佩孚聯絡齊燮元、馮玉祥,向曹錕提出建議,主張由顏惠慶組閣,收拾時局。
接下來便要徵詢吳佩孚的意見了。他對孫寶琦雖無好感,但因孫寶琦當過山東巡撫,吳佩孚比較念舊,以此一重淵源,覆電表示贊成。
不久,一個丫頭到小阿鳳身旁,輕輕說了幾句話。她便打斷他的話說:「李處長,剛才公hetubook•com.com府來電話,請你回去。我讓他們端飯來吧!」
「依我說,這件事急不得。」
吳佩孚當然是懷著戒心的,急調在河南的張福來,帶領他的基本部隊第二十四師,靳雲鵬的第十四師,以及曹銳、田維勤各部進京,但到了豐台、長辛店及南苑各處就不再往前走了,作用就在防備馮玉祥。
曹汝霖卻有些窘迫,因為不甘於跟他稱兄道弟;而看他如此客氣,其勢又不得不略作敷衍。但卻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得謙謝地連稱:「不敢當!」
於是,在未徵詢孫寶琦以前,保派核心分子先作了個計議:王克敏的財政、吳毓麟的交通,是誰都搶不去的。此外,保派知道曹大總統在國內的聲望,即令沒有賄選一事,也高不到哪裏去,所以外交一環,非常重要,而顧維鈞聲望正隆,決定請他蟬聯。至於顏惠慶,既然吳佩孚、齊燮元出面保他,當然亦要顧顧面子。好在有個農商總長,雖說閒缺,畢竟是閣員,決定請他承乏。其他教育、司法、內政,心目中大致也都有了人。不過既然請孫寶琦組閣,名義上不能不表示尊重,這些內定的人選,都不妨到時候相機運用。
這一來王承斌大為憤怒,同時對曹錕亦起了嚴重的誤會,以為讓他兼任直隸督軍,原是一個圈套,本意就是要撤他的師長。
「算了,算了!」王克敏搖著手說,「我惹他們不起。八百羅漢,一炷香一炷香燒到,那得多少錢?而況這一趟,把他們的胃口弄大了。本來一二百可以打發的,現在動輒千兒八百。有這個錢,我寧願輸給你,也不去塞狗洞。」
「那也說不定。」王克敏答道,「民窮財盡,只靠發公債、向外國借錢過日子。這個財政部長,形同雞肋,目前似乎沒有人看在眼裏。將來如何,就難說了。」
從到了北京,李彥青跟王克敏走得很近。財政雖然困難,李彥青以公府總務處長的身分,有所需索時,王克敏從不讓他失望。加以王克敏紈絝出身,起居豪奢,處處讓李彥青由羨慕而崇拜。但最主要的是,當今要人中,只有王克敏不看輕他的出身——天津澡堂子的小夥計,視如昆季。而李彥青亦只有到王家作客,始有如歸之樂。
王克敏是用一種誘導的手法,希望將他要保薦的對象,身世經歷,一層一層讓李彥青瞭解,然後在曹錕面前進言,才有效果。哪知李彥青畢竟只是澡塘子的小夥計,全然不能領會王克敏的用意,因而有些性急難耐了。
「喔,你是說孫慕韓,那還差不多。」曹錕沉吟了一會說,「我也想到過他。就怕他人太好,應付不下。既然王總長也保他,我來跟四爺他們談談。」
李彥青行六,小阿鳳管他叫「六爺」。她笑著說:「請你再說一遍。」
因此,他想到了現任財政部長王克敏。他們是老朋友,當光緒末年曹錕在保定當統帶時,王克敏以直隸交涉使駐保定,便常有往還。入民國後,彼此有幾次共事的機會,他發現王克敏有一項長處,該曹錕應得的錢,他不會裝入他自己的荷包。在曹錕看,這就是「公私分明」,與吳景濂恰好相反。
他本想說「你總聽說過吧?」臨時起意,改「聽說」為「見」,便是捧李彥青的說法。當然,李彥青是見過,不過亦只限於見過而已。
馮玉祥碰了個大釘子,忍住了。接下來要多撥車輛,以便開拔。吳佩孚批了四十一輛。事後想想,應該加以安撫,便去視察十一師,面致嘉許,而且在馮玉祥面前許了願:只要擊敗奉軍,保他為東三省巡閱使。馮玉祥表面唯唯,心裏冷笑,知道他這話對王承斌也說過。
總司令部設在錦州,以第三軍守山海關,而以第二軍指向熱河朝陽為主攻。這一軍的正副軍長是李景林、張宗昌。出兵以前,由張宗昌發起,與張學良、郭松齡「拜把子」。張宗昌是老二,他向張作霖說:「咱們替老帥打天下,不要地盤,只要老帥多給點兒餉,讓咱們弟兄玩得痛快就行了。」
「秀才將軍」一到前線,陣腳暫時穩住了,但先前損兵折將已多,勢必非動用援軍不可。馮玉祥在前線按兵不動,待機而動;在後方留守的兩名團長蔣鴻遇、劉汝明,用笨法子在車站數兵車,由雙十節數到十月二十,兵車已漸稀少。而在前方,馮玉祥在西面,對東面激烈的戰況,不甚清楚,直軍總部的消息,說是勝利在望,而由關東軍方面所得的情報,直軍不利。由於說法不一,馮玉祥有些舉棋不定,深怕倒戈一開始,吳佩孚有餘力追擊,那就非被消滅不可,因而頗為苦悶。
「那容易!」李彥青毫不考慮地說,「請姨太太發個帖子,邀她來吃飯打牌,不就看見了?」
李彥青一聽,大為掃興。小阿鳳便埋怨王克敏:「你看你,六爺一番好意,你嘰哩呱啦,倒了一籮筐的廢話。」接著,便提起銀酒壺為李彥青斟滿了酒,然後舉杯說道:「六爺,我陪你喝一杯。」
「好https://www.hetubook.com•com吧!我不急,你只記在心上就是。」
「我哪裏夠資格學他?人家是公子哥兒出身,從小就闊慣了的。」李彥青說,「我也不過在他那兒打打輸贏不上萬的小牌。」
不料海軍懶洋洋不起勁,副司令王承斌在古北口又有不穩的消息。而李彥青又不斷在曹錕耳邊絮聒:「怎麼不上前線呢!坐在北京城裏當總司令,我也會當啊!」這話傳到吳佩孚耳朵裏,可真氣得一佛涅槃,二佛升天。
消息傳到天津,王承斌幡然變計,心想:與其跟吳景濂暗中相爭,使第三者坐收漁人之利,不如支持吳景濂,便宜不落外方,到得吳景濂幹不下去時,還可以接他的班。
王克敏當然要幫他的忙。「撤銷通緝的事,包在我身上。」他說,「至於其他,看誰來組閣,我再來想辦法。」
「我在王總長那裏。」李彥青答說,「那裏的丫頭把電話弄錯了。」
「到底是誰呢?」
「大總統見過曇花沒有?」
「孫總理。」
「大總統,請放心吧!」李彥青手裏拿著一通電報,「前方總反攻了!你老的親家快要跟你討饒了。」
原來曹汝霖跟王克敏同歲,都出生在光緒二年丙子。他們組織了一個餐會,就叫「丙子會」,每年五月跟十二月,楊椒山與蘇東坡生日那天,聚會作竟日之歡,因為楊、蘇亦生在丙子年。
這樣調笑著,曹錕的心情輕鬆了些。置酒花下,一面閒談,一面守著曇花開放。
李彥青無奈,拿起聽筒,剛喊得一聲:「喂!」對方就搶著發話了。
接下來便是調兵遣將,仍舊用「鎮威軍」的名義,也仍舊用楊宇霆為參謀長。下轄六個軍,除第六軍為騎兵以外,其他五個軍都是步兵。最精銳的是第三軍,張學良、郭松齡分任正副軍長,特別配置了一個騎兵旅。
孫寶琦倒是同意了,但提到國會,卻遭遇了意想不到的阻礙。主要的原因是,反吳景濂的勢力,仿佛一夕之間,風起雲湧,結成了「同盟」,要迫他從「議長」的座位上走下來。對孫寶琦的同意案,便莫名其妙地被擱置了。
已決定親臨前方指揮的吳佩孚,恨恨地說了句:「等我回來,非宰掉這兔崽子不可!」隨即坐上專車直馳山海關,隨行的有各國觀戰武官、中外新聞記者一百多人,聲勢浩大,使得吳佩孚不但忘掉了李彥青的可惡,而且陶陶然地遙想「公瑾當年」了。
「不是、不是!我是說代理過內閣總理,慶親王的親家那個孫總理。」
「芝老」自是指段祺瑞。他的「武力統一」政策雖已破產,但軍閥之中,比較起來還算他跟張作霖,心裏還有「國家」,還有「百姓」。因此,政壇上一班有志之士,正在策動皖、奉兩系與孫大元帥合作,倒直驅曹,重開新局。
眼看「漁陽鼙鼓動地來」,曹錕真的急了,親自擬了個電報,開頭是「百萬火急」,稱呼是:「子玉老弟」,正文是:「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親家親,不如你我親,一切都聽你的。」具名是「小兄錕」。
「也是我們杭州人,論資格綽綽有餘。」
「曇花快開了!喝酒賞花好了。」李彥青興致勃勃地說,「我長這麼大,還沒有見過曇花。聽說是金色兒的。」
「不要緊,沒有什麼事。」李彥青談興方濃,毫不在乎地說。
說話,輕聲細語,帶著點怨懟的意味。曹錕倒覺得老大不忍,「好了,好了!」他說,「我是雞眼疼得要命,所以急了。」
歡宴席上,曹錕面授吳佩孚為「討逆軍總司令」,節制直系所有兵馬,王承斌為副司令。第二天晚上,吳佩孚在西苑四照堂點兵,派十五師師長彭壽莘為第一軍總司令,帶領直系精銳;吳佩孚本人的第三師,以及第九師、第二十三師,出山海關為進攻的主力。
「自然是國會。」李彥青緊接著說,「我的意思是,三爺不妨在議員當中活動活動。」
「叔魯,」曹汝霖一面復又躺了下來,一面豔羨地說,「你這兩年豔福官運都不錯,何以我大倒其楣,流年那麼壞!」
話是冠冕堂皇,其實傾向直系。孫傳芳志不在小,併吞東南,自成局面,在他看來是遲早間事,自然不願以一紙條約,束縛了自己的行動。
聲音很大,溢出話筒。他怕陪他來打電話的小阿鳳,亦已聽見,頓時臉上一紅,說一聲:「好了,好了!我就回來。」
這時王克敏便喊了:「阿鳳,阿鳳!」語聲未終,門簾一掀,閃出來一個麗人,年可二十許,鵝蛋臉上一雙眼睛,比她袖口上鑲的水鑽還要亮。這就是王克敏從八大胡同移植來的一朵名葩:小阿鳳。
曹錕想不通他的話是錯,還是不錯,笑笑喝了口酒問:「聽說王總長的新姨太太長得很美,是不是?」
以湖北革命同志為主的一班老革命黨,如「劉麻哥」等人,在發動一項運動,拉攏真正有力、能夠控制部下的一班巨頭,合力創造新局面。
「談賭經——」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