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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曇花

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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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二十四

找來的是國務院秘書長張廷鍔,細心為他解釋。憲法由國會通過,咨請大總統公佈,這是有大總統的國家,照例的規矩。他說:「請大總統判行,沒有錯。」
當然,這是片面之詞,是否可信,猶成疑問。不過檢察長既未有命令,自亦無須顧忌,因而態度大改,使得邵瑞彭大為光火。
典禮草草終場,到得大總統辦公室,坐上袁世凱坐過的那張大皮椅,不免躊躇滿志。回想當初在小站賣布時候的光景,真有如夢似幻之感。
「老四」是指曹銳。張廷鍔說的是公道話,卻不願憑空得罪曹銳,當即說道:「我剛才的那段話,請大總統千萬擱在心裏,不然,我以後蒙大總統垂詢,就不敢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寒暄到此,吳景濂不再作聲。他希望曹錕自己有所表示,說一句:要多多借重。但曹錕卻不開口,局勢就顯得有些僵了。
檢察長目瞪口呆,法警自然懂法律常識,沒有法官下令,去攔阻這個議員,便是妨害自由,所以也只好眼睜睜地目送他離去。
「那就沒法子了。」檢察長雙手一攤,滿臉無奈的神情。
「是公府總務處長嗎?」
這話有理,何況出於李彥青之口,自更有力,所以曹錕便是這身打扮迎客。
「沒有。」
「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錢法官低聲說道,「我們檢察長,已聽上司的話,完全不記得自己的立場,宜乎受辱。」
「薛匯東前天跟我閒談,他說:這回大選,暗潮洶湧。天津的各路人馬,都想一逞身手,而終於風平浪靜,化險為夷,得力於一個人。請大總統猜一猜,得力的是誰?」
「大家商量,還沒有想出人來。條件太難了。」
「當然應該獎勵。」吳景濂想了一下說,「加發半個月薪水如何?」
「謝謝,謝謝,不敢當。」
李彥青卻板著臉,又拿第四件公事,同時說:「公佈憲法。」
「謝天謝地,總算過關了。」張伯烈說,「剛才鄭秘書長跟我說,這一趟的出力人員,應該從優獎勵,而且越快越好。他自己不便說,託我轉言。議長看,應該怎麼辦?」
「你找張秘書長來。」
原是一句笑話,不道他看得如此嚴重,未免有些掃興。方大炮掉頭就走,使得局面越覺尷尬,幸好高淩霨派人來請吳景濂議事,才解消了僵局。但身歷其境的人,回想到他平時咄咄逼人的作風,都有一個強烈的感覺:與其擁護此人,不如打倒此人。
「不會,不會!王孝伯深沉得很,怎麼會跟他說真話呢?」
這是表功的姿態。曹錕雖然「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這兩句話不能聽不懂,立即抱拳說道:「這一回多承蓮伯兄幫忙,我很感激。」
「『一字並肩王』就是副總統。」另有人說,「我們來擁戴蓮公『備位儲貳』如何?」
但曹錕另有看法,他說:「王孝伯是吳蓮伯的門生,倘或他們『興城二伯』說通了聯起手來,也是件麻煩的事。」
高淩霨請吳景濂去商量兩件事,一件是賷送大總統當選證書的人選。保派核心分子希望由兩院議長為代表,但王家襄既未參加投票,肯不肯充任此一類似「勸進」的專使,頗成疑問。因此,只好作成這樣一個結論:如果王家襄不願,由眾院正副議長吳景濂、副議長張伯烈去一趟保定。
邵瑞彭官司沒有打成,總算出了胸頭一口惡氣,所以昂首掉臂而行,神氣得很。走到門口,遇見一個姓錢的熟人,也是地方檢察廳的法官之一,劈面相逢,兩人都站住了腳。
「請你具體指陳。」
「求援」其實也是請示。一個電話打給保派嫡系的司法總長程克,報告其事,程克答說:「狀子我沒有看見,我不知道能不能駁回。」
一聽話風不妙,邵瑞彭便說:「當然有。」
「是不是項城的二姑爺?」
廢票上寫的是,蓋在支票騎縫上的圖章「三立齋」三字,似乎不便照唱。於是秘書長鄭林皋,想好一套說法,請吳景濂以主席的身分宣佈。
原來他的穿戴,事先亦經過一番爭議,最初的構想是穿大禮服,但有人提醒:接到當選證書穿大禮服,那麼就職該和_圖_書穿什麼?問得有理,此議撤銷。
這時吳景濂的臉色便有些難看了。曹錕見機拉著他在一起,用極其親暱的眼色作了一個暗示,意思是另有心腹話相告。於是,吳景濂的表情緩和了。
「邵議員,你把案子撤回去!」
「不!」張伯烈打斷他的話說,「院裏的經費是有預算的,一文也不能加。我聽鄭秘書長的意思,是認為保定方面應該有所表示。」
「不敢當,不敢當——」曹錕還待客氣,站在旁邊的李彥青拉了他一把,才不再言語。
吳景濂說完,將桐木匣往前一遞,李彥青隨即接了過去,向曹錕嘴一呶,使個眼色,意思是應該致詞了。
「這是公訴罪名,當然受理。不過,」檢察長問,「證據呢?」
「廢票之作廢,有各種不同的原因,不便、不必、亦不能唱票,譬如廢票上亂七八糟塗了些不成文字的符號,請問如何唱法?現在請檢票員鑒定,確為廢票。至於如何作廢,回頭請議員同人來看了就知道了。現在繼續開票,不必為廢票問題耽擱寶貴的時間。」
但吳景濂對嬉笑怒罵,一概置之不聞不問,帶著桐木匣、古錦套、宣紙朱絃格,外鑲蜜色綾邊的大總統當選證書,專車到達天津。曹錕派他的胞弟,前直隸省長曹銳在車站迎接,同車到達曹家花園,但見裏外張燈結綵,軍警都穿著簇新的制服,崗哨佈得老遠。另外還有兩班軍樂隊,等著在呈獻證書時,奏樂誌慶。
這一下吳景濂著慌了,親自出馬,多方遊說。到十月八日不管人數多少,捏造記錄,草草三讀通過了十三章、一百四十一條的中華民國「憲法」。晚報上立刻出現了「曹氏憲法」的字樣。
就這時候,法警進來請檢察長去聽電話。這一聽了回來,態度就不同了。
「也是後天。」曹錕答說,「後天一早坐專車進京,一到就行禮。」
於是,曹錕咳嗽一聲,將背了半上午的謝詞,結結巴巴地唸了出來:「諸承國民厚愛,推戴本人出任中華民國大總統,誓當盡忠竭智,依法執行職務,不負全國期望。」接著舉起雙手,不斷打躬:「謝謝、謝謝!」
「好!咱們一言為定,我撥特別預算十七萬,你把憲法『炮製』出來。」
「這,」曹錕秉性算是厚道的,不肯沒人之長,想了一下說:「吳蓮伯。」
於是在會客室開偵查庭,隔著長桌,相向而坐,書記官另據一張小桌作筆錄。姓名、年齡、籍貫當然不必問了。
「我沒有立場。公訴罪名,也要有人檢舉;檢舉要看證據。邵議員,物證不足,用人證來補充。你能不能找一個證人?」
「憲法?」曹錕問說,「那不應該由議院公佈嗎?」
「這不是!」檢察長信口而答,「你雖收到『潔記』支票,據說出票人是直隸省議會議長邊守靖,可是你無法證明這張支票是行賄的款子。」
「檢舉被告妨害大選。請問檢察長,受理不受理?」
「你說沒有錯就行了。」曹錕一面畫稿,一面說,「你坐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張伯烈心裏冷笑,吳景濂為自己的利益,老早就窮兇極惡地開了條件,為屬下卻退縮了,明明是討好人家,委屈自己。
「喔,喔!」曹錕提筆,又是兩豎。再問第三件:「這是什麼?」
「喔,老錢,」邵瑞彭歉意地說,「對不起,我把你們的檢察長罵了。」
話一說完,大選派的議員紛紛鼓掌,表示支持,唱票員便接著高唱:「曹錕、曹錕、曹錕……」
邵瑞彭看他步步為營,知道搞不過他,但靈機一動,認為出氣不成問題,心境暫告平靜了。
檢察長勃然變色,指著邵瑞彭說:「你太不自愛了!我非扣押你不可!」
不說「駁回」而說「無法受理」,措詞雖很婉和,卻仍惹起了邵瑞彭衝天的怒火。這個檢察長很厲害,見此光景,先發制人。
「是我的派令。」
「目前,」曹銳又說,「只有讓高五暫時代理下去。」
曹錕是要跟他談吳佩孚的事。因為保派打算另組「新直系」,排斥吳佩孚。對曹錕來說,這件事是很大的一個困擾。他認為和*圖*書張廷鍔在驅黎這件事上很賣力,卻又非直系,立場比較超然,所以想聽聽他的意見。
「十月五日依大總統選舉法舉行大總統選舉,大總統眾望所歸,以四百八十票當選。參眾兩院議員同人特推景濂專誠呈送當選證書,請大總統早日就職。」
是命令式的語氣,邵瑞彭大感不悅,冷冷地問:「不撤呢?」
「不錯,就是他。」
因此,他毅然決然地說:「我明白了,老四他們胡鬧!」
「你可以傳出票人來問。」
議員出席費每人每天一百元,以出席五百五十人計算,不過五萬五千元,三天一共十六萬五千,問題不大。
門外有兩名法警站著,邵瑞彭悚然心驚。檢察長已經作了暗示,如果「咆哮公堂」,在法律上名為「藐視法庭」,亦可安上「妨害公務」的罪名,法官有權當庭收押,這個眼前虧可不能吃。
「蓮伯兄,辛苦,辛苦!」
這班議員自然是大選派。他們都知道,吳景濂這回大賣力氣,什麼事拍胸一口應承,大有越過直系要角,而以曹大總統第一「功臣」自居之慨,目的就在閣揆一席,而直系亦似乎默認應以組閣酬庸吳景濂。既然如此,豈可怠慢?一個個笑容滿面地,道勞的道勞,道賀的道賀。道勞答以「不敢當」,道賀就很難置答了,想一想,只好說一語:「是曹家的喜事,於我何干?」
另一件事就大殺風景了。有個眾議員叫邵瑞彭,將拿到的支票,拿到天津用坷羅版印了出來,分送各報館,同時向京師地方檢察廳告了一狀。被告是高淩霨、王毓芝、邊守靖、吳景濂,一共四人。
坐向辦公桌,自然要辦公。第一件公事當然是發就職佈告。李彥青將一個卷夾捧上來攤開,曹錕便提筆劃了兩豎,是草書的「行」字。第二件便不大看得懂了,要李彥青告訴他:「派高五爺代理國務總理。」
有人說是外國君主如德皇、英皇、日皇,以及歐洲好些王國、公國的元首兼陸海空軍元帥,在官式場面中都著軍服,此說亦通。不過在家穿起全副裝備的戎裝,總覺得不大對勁。最後,是曹錕的嬖人李彥青提議:「寶藍緞面兒的灰鼠袍,玄色華絲葛馬褂,雙樑兒鞋紮腿褲,又大方,又漂亮。」
於是他將一腔怒火壓了下來,冷靜地想了一下說:「我如果改為檢舉呢?」
「通過、通過!」大選派鼓掌叫囂,遮沒了反對派的聲浪,接著一哄而散。
「行嗎?」高淩霨大惑不解,「大總統已定十月十日就職,怎麼來得及?」
「曹錕!」
「輿論幾個錢一斤?」程克在電話中激勵,「你別怕!只要把這件案子駁回了,我保你升官。」
「既然受了賄,怎麼肯出面作證?」
檢察長笑了,「邵議員,脫離我現在職務上的立場,我充分同情你的看法。可是,」他收斂了笑容說,「這是政治問題,不屬於司法的範圍。司法要講具體事實與證據。邵議員如果競選大總統,而有人賄選,妨害了你當選的機會,才有損害之可言。現在邵議員並無損害,就不是利害關係人。當事人不適格,本案無法受理。」
「怎麼不相干?」有個姓方的議員,外號「大炮」,心直口快,「蓮公為曹家建此殊勳,應該『分茅裂土』,封作『一字並肩王』,怎麼不是喜事?」
張伯烈尋思,要皮裏陽秋說他幾句,讓他知道天下不只有他一個是聰明人。但以來了一班議員,就不便說了。
於是一路下來,都是「曹錕、曹錕、曹錕」,間或有「孫文」、「唐繼堯」,開到一百張以外,秘書長鄭林皋拉了此人一下,於是唱出一張:「廢票!」
張廷鍔沉吟了一下問道:「大總統總知道薛匯東這個人吧?」
吳景濂想了一下,喜孜孜地說:「不要緊!我親自去送大總統當選證書,將一部三讀通過的憲法帶了去。這樣,總可以交代了吧?」
「到時候我帶議員同人來迎接。」
「邵議員,請冷靜!這裏看來是會客室,實際是法庭。」說著,向門外看了一眼。
「不必了!」吳景濂說,「我還要趕進京去。這一次議員同人,意見分歧,到現在還有好些人對我不諒解,得要好好和-圖-書安撫解釋。」
「要怎樣的證人?」
保派有自知之明,曹錕這個大總統,聲望不夠,全靠有個德高望重的總理,才能籠罩各方。同時財政上要拿得出辦法。此外還有個條件是,必須吳佩孚看得順眼的人。想來想去,只有一個梁士詒最理想。但首先吳佩孚就反對,而梁士詒記起前怨,也決不會屈就的。
「我不能貿然出傳票。如果他到庭說是私人債務,問我何以認定是賄款?我沒有話回答,傳他就成了濫用職權了。」
一直唱了兩個鐘頭,開票完畢。人多手雜之際,一疊預先填好「曹錕」名字的選票,很容易地添了進去,由檢票員一一計算,很快地有了結果。
高五就是高淩霨,他亦未嘗不想「一正揆席」,無奈予人的印象,是幕後的策士,走到幕前,「臺風」不佳,也就死了心了。
「事情是過去了,不過耳目不能不遮。」高淩霨說,「這一次反對派最大的藉口是,先修憲,有了憲法,再產生總統。現在大總統是有了,缺少一部憲法,面子上似乎不好看。蓮伯兄,你看,有什麼補救的辦法?」
「那麼,你選誰呢?」
到得十月七日,在廣州的革命領袖孫大元帥,下令討伐曹錕。國民黨亦發表宣言申討。孫大元帥又分電段祺瑞、張作霖、盧永祥,要求採取一致行動。見此光景,有些議員內疚神明,不敢出席,以致流會。
曹錕恍然大悟,直系能夠一敗段祺瑞,再敗張作霖,創出「萬兒」來,就靠吳佩孚。沒有吳佩孚,他就會成為黎元洪第二。
於是曹錕便說:「蓮伯先生路上辛苦了,請先休息。」
「駁是能駁,不過輿論會攻擊。」
「既然如此,你何不主動發揮你的職權?」
「是的。」
檢察長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是由於接了一個電話而來的。司法總長程克叫人告訴他,邵瑞彭是勒索,他曾向甘石橋俱樂部表示,至少要送他兩萬元,否則他將以支票影本為證據,提出控訴。甘石橋俱樂部一查,支票已經兌現。換句話說:邵瑞彭是納了賄以後,又控告行賄的人。這種做法太無恥,連江湖黑道中人都不如。因此,關照檢察長,對邵瑞彭不必客氣。
事由當然是告他們進行賄選。狀子中說:直系自「國會恢復以來,以遙制中樞、連結疆吏、四方搜括、籌集選費為第一步;以收買議員、破壞制憲、明給津貼、暗贈伕馬為第二步;以勾通軍警、驅逐元首為第三步;以速辦大選、定期兌付、誘取投票為第四步。近月以來,高淩霨、吳景濂、邊守靖、王毓芝等與三五不肖武人,假甘石橋房屋組織買票機關,估定票價,傳聞每票自五千元至萬餘元不等,竟公然發出通知,召集在京議員五百餘人至甘石橋俱樂部,表面稱為有事談話,實則發給支票。」接下來,便陳述支票的出票人、兌付銀行等等,附上影印的支票,作為證據。
「邵議員,」檢察長問說,「你參加大總統的競選沒有?」
「我就不相信,司法的力量,不能糾正這麼嚴重的缺點。」
准四點鐘開票,票匭四周,十六名檢票員團團圍住。實際上議員與旁聽者,只能聽到唱票,不能看到開票。
哪知他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說:「我提醒你,此時此地,不是法庭。你剛才關照書記官,私人談話,不作筆錄。現在還是退庭休息的時候,我並不構成如你所誣控的『藐視法庭』罪。不錯,我罵過你,你是『直系御用的走狗』。這算是公然誹謗,或者公然侮辱,請你提出控告。我再說一句,請你去告!王八蛋,你去告!我接著你的!」說完,揚長而出。
「檢舉什麼?」
「這,」吳景濂有些躊躇,「似乎應該讓他們自己有所表示,咱們去要,是不是顯得太小氣了些?」
「他怎麼樣?」曹錕大惑不解,怎麼樣也想不出袁世凱的二女婿薛觀瀾,跟他所想求得解答的問題有任何關聯。
「好!我離開職務的立場來談。」檢察長回頭對書記官說,「現在是暫時退庭休息,私人談話,不列入筆錄。」
這話說得很露骨,已充分表現了願投身自效的決心。曹錕只是圓滑地連聲道謝,並沒有一句切實的話www.hetubook.com.com
「是不是太少了一點?」張伯烈又說,「同時也應該論功行賞。」
小客廳居中一張沙發,曹錕請來客在上首坐,吳景濂不肯:「大總統一國元首,理當上坐。」推來推去,到底還是主人居上。
連夜發通知,十月六日上午十點半開會。只是讀了一遍,主席問說:「有無異議?」
「咦!」邵瑞彭指著支票影本說,「這不是?」
「大總統言重了!」吳景濂加強了語氣說,「既然追隨大總統,自然要盡忠竭智,拿事情辦妥當,不然何以為人?」
吳景濂將議事槌敲了兩下,等嘈雜的人聲靜了下來,才咳嗽兩聲,清一清嗓子,高聲說道:「現在宣佈開票結果:實發選票五百九十張,收回五百八十八張,除廢票十二張以外。有效選票為五百七十六張,曹錕得票四百八十張,依法當選為大總統。」
原來王承斌亦覬覦閣揆一席,但還不便公開表示。現在曹銳請吳景濂跟他去商量,可以料想得到、王承斌必有一番說詞,將吳景濂的熱中之念冷了下來。
捧場的只是大選派議員,還有陸軍、海軍及直系部隊的軍官。不過由於外交總長顧維鈞的手腕,外交團卻都到場了。事先禮賓司開了名單,簡單地介紹了各國的國情,也注明了見到某國公使,應該說幾句什麼話。譬如對日本公使芳澤謙吉,應該對東京大地震表示關切之類。不過侍衛官將名單的次序搞錯了一張,以致曹錕在握手寒暄時,搞得牛頭不對馬嘴,看到美國公使,說是「請向貴國女皇問好!」急得禮賓司員滿頭大汗。
「那麼,大總統是什麼時候進京呢?」
「咱們自己也得有個打算,你看到底讓誰來當總理?」
「邵議員,你來有何貴幹?」
等吳景濂一到,軍樂隊敲奏起洋鼓洋樂,接他進門,門外劈哩啪啦鞭炮大作。二門之前,原有一道屏門,這天臨時撤除,所以從大門一直可望到廳堂,通過一條甬道,只見曹錕降階相迎,穿的是藍袍黑褂,左胸綴一朵極大的紅花,科頭無帽,這副形象在吳景濂卻還初見。
邵瑞彭為之氣結,沉吟了好一會說:「檢察長,我們平心靜氣談一談,好不好?」
「好!」曹錕轉臉看了李彥青一眼,見他藍袍黑褂,略具官氣,不由得「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不回答也不要緊。」檢察長說,「邵議員既然沒有競選大總統,那麼隨便選出誰來,對你都沒有損害,是不是?」
「這一次,大家捧場,我很感激。」曹錕說道,「我不是不懂好歹的人,請蓮伯兄放心。」
後天就是雙十節。吳景濂實在也是明知故問。曹錕定於十月十日就職,是早就商量好的,此中有一個巧妙的作用。由於孫大元帥已向外交團提出照會,要求不承認賄選總統。保派深恐到時候外交團真個杯葛,不來參加他的就職典禮。定在雙十節就職,是打算著外交團看在中國國慶的份上,會來觀賀,這一下面子上可以過得去了。
「我不撤回,你宣佈駁回好了!」他決定罵一頓出口氣,「你什麼東西,直系御用的走狗!」
「賄選出來的大總統,一定賣官鬻爵括地皮,才能把本錢撈回,這一來整個國家受害。我是國民一份子,當然蒙受損失。」
「慢慢!」有人大叫,「不能光唱廢票,把票上的字唱出來。」
當然,興奮的大有人在,第一個是吳景濂,回到辦公室,提起筆來先擬賀電:「萬急,保定曹大總統鑒:十月五日依大總統選舉法舉行大總統選舉,列席人數五百九十人,我公依法當選,中外騰歡,萬姓仰戴,永奠邦基,造福民國,謹掬誠申賀,順頌鈞安。吳景濂。」正寫到此處,副議長張伯烈闖了進來,便又加了他的名字,署名是「吳景濂,張伯烈叩,歌。」
「你是大總統的選舉人?」
「你憑什麼?」
「後天。」
「我也鬧不清。」
「吳蓮伯志不在小,一直想組閣。」曹銳得意地說,「我想了一條坐山看虎鬥的計策,請他跟王孝伯去商量。」
邵瑞彭一愣,也有些不高興了,便即問說:「這與案情有關嗎?」
「當然是能證明他們行和-圖-書賄的人。譬如另外受了賄的議員。」
「大總統也知道,足見只要肯盡心盡力,不愁上頭不賞識。」張廷鍔說,「薛匯東將吳蓮伯比作一個人:《三國演義》上的張遼,說他大有『張文遠威鎮逍遙津』之概。這話說得稍微深刻了一點,吳蓮伯是張遼,黎黃陂就是漢獻帝了。為什麼黎黃陂會成為漢獻帝呢?大總統倒想一想這個道理。」
唱完一票,隨手交到旁邊。保管選票的人姓張,是議院庶務科的一名科員,此人精於賭博,牌九搖攤、麻將撲克,門門皆精,有人說他是一名「郎中」,這話看起來不假,因為唱的這一票,明明是開玩笑的張美瑤——臨城大劫案的土匪頭目,但故意唱做「曹錕」,是彼此商量好的,等將選票遞了給他,也不知怎麼一個手法,那張選票不翼而飛了。當然,另外補上一張「正確」的選票,並不費手腳。
於是吳景濂復回議院,找秘書長鄭林皋來商量,決定開兩天會——初讀已經進行過了,只開二讀會跟三讀會,預計出席四百人,浮報一百多,「湊足」了法定人數,出席費大概要發八萬元,多下的九萬元分配給各社團的負責人,作為快馬加鞭「炮製」憲法的酬勞。
「包你來得及,不過要增加『出席費』。我在三天之內,就把憲法『炮製』出來。」
呈送當選證書的儀式,算是行過了。曹錕出面招呼:「請蓮伯先生客廳坐。」
「不,不!」檢察長大為搖頭,「我跟你的看法一樣。」
吳景濂只回答一聲:「大總統!」作為招呼,隨即管自己升階登堂,向裏站定,等候曹錕就位,將桐木匣高高一舉。
「只要經費有著落,加兩個月也可以。無奈——」
「這幾天報上連篇累牘,登的都是賄選新聞。請問老兄,你真的認為『賣布總統』當選是乾淨的嗎?」
「別開玩笑,別開玩笑!」吳景濂心想:曹錕的副總統應該是開府洛陽的吳佩孚。這句玩笑話傳到洛陽,讓吳佩孚起了誤會,以為奪他的進身之階,這個怨可結不得,因而復又正色說道:「諸公如果愛護景濂,千萬別說這種無意義的話!」
由於邵瑞彭是以國會議員的身分去拜訪檢察長,一見了面,當場遞上狀子,使得檢察長無法閃避,只有「求援」了。
「我來告狀,他不准也還罷了,態度惡劣。」接著,他將經過情形為錢法官說了一遍,到得意之處,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藐視法庭,是現行犯,我就有權採取法律行動。」檢察長向門外喊道:「法警呢?」
「這,」錢法官說,「你罵了我們的檢察長,跟我道歉幹什麼?這且不說,要問問你,為什麼罵他?」
駁這件案子就能升官,相對地如果受理這件案子,可能就會丟官。權衡利害得失,這個檢察長,決定親自來處理此案。
吳景濂一聽這話,笑逐顏開,立即欠身答道:「理當效勞,以後追隨大總統的日子還多。」說到這裏,突然發覺,這不是在說私話,因而趕緊改口問道:「大總統預備哪天就職?」
邵瑞彭心想,民意代表亦有一個「頂頭上司」:袁大頭。
曹大總統的就職典禮,冷落異常。原因甚多:第一、時間倉促;第二、大家心照不宣,拿鈔票買來的頭銜,並不光彩,沒有什麼好宣揚的;第三、可能是最根本的原因,據說曹錕看到大選的報銷,心疼不已,由李彥青傳出話來:凡事該當節省了。這一來,就是有人想熱鬧熱鬧,也意興闌珊了。
法警應聲進門,一個手裏還持著所謂「戒具」。邵瑞彭如果拒捕,便不客氣要上手銬。
此言一畢,大選派議員大聲喝彩,拚命鼓掌,同時院外的幾串一萬響的爆竹大鳴。但絕大多數的人,不管是議員或旁聽者,感覺上是如釋重負,有種遇赦出獄的喜悅。
「不撤就宣佈不受理。」
「不錯。」
邵瑞彭默然。想想也不錯,其實第一被告是受賄人,行賄人應該是第二被告。放過第一被告,告第二被告,豈非本末倒置。
「司法不是萬能的。」檢察長又說,「其實,倒是國會議員應該自己檢討,如果不受賄。國家豈不是就不會受到損失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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