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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胡同

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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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烈酒不行。我不要『生氣的娜拉』。」廖衡故意一本正經地說:「我要『微笑的凱薩琳』。」
廖衡沉吟了好一會說:「等我明天會了我的朋友以後再說。」
「平老,」他這樣說:「你能不能讓我試一試,看我挑得起來這副擔子不?」
「我怕你喜新厭舊,玩厭了往上海一走,丟下我不管。」
「不。」
「那末,我們來算算帳。照規矩回扣『九二』就是八厘,八八六百四十元,你要一千就是一成四了。是不是?」
「我信,我信。」廖衡連連點頭,「不過,我對我自己信不過。」
「老弟台,說實話,這些細節,我還沒有考慮到。」廖衡的腦筋很快,就這剎那間,已掌握到問題的癥結,辦法亦隨之而生,「我看這樣,我這裡十三個人,總數多少,你們開一張支票給我;除去我們這方面應得之數,餘下的我開一張支票給你。」
「是的。」
「這是沒有腦筋的人,出的餿主意,津保派中的鉅頭,都有政治地位,要講政治信用。這件事已成過去了。」
「不!平老,外國銀行的支票,筆跡要一致的。」
「當然是真的。不過,是日本的『養珠』」。廖衡答說:「我花一千塊錢,在日本洋行買的。」
「那末,怎麼樣才能把眾家太保都請了來呢?」
凱薩琳微笑不答,吳少霖便問:「娜拉呢?」
「保障?」廖衡說道:「你那裡學來的『文明轍兒』?」
「好。你說,你要怎麼樣的保障?」
「當然有例外,像平老,起碼一個整數。」
蘇州話洗澡叫「淴浴」,但在南班子中是一句行話,姑娘欠了一身的債,找個冤大頭灌米湯,替她還了債,「摘牌子」從良,嫁過去多則一年;少則半載,不安於室,下堂求去,好比洗了個澡,渾身輕快,故而有此行話。
廖衡當然不會同意這個辦法,「老弟,」他說:「我在上海就聽說了許多內幕,津保派之中,有人主張大選過後來個不認帳,拿到這種支票,打不起官司,告不起狀;大不了犧牲一兩家小銀行而已。」
「喔,很尊貴的名字。」
說這話時,他已經看見凱薩琳托著銀盤,冉冉而來;到得面前,她將兩杯胡亂調配的雞尾酒擺在桌上,微笑說道:「兩位慢慢用。」
送出房門,花君老二將剛才與廖衡談話的情形,約略說了些;談到她保舉他為廖衡奔走這一點時,吳少霖開口了。
「是的。」
於是吳少霖跟凱薩琳要來一張厚洋紙信箋:取出楊仲海從上海帶來送他的「康克令」金筆,拔掉筆帽,送到廖衡手裡。
「你的話不錯,如果早就料理清楚,到時候集合、上車、發支票、投票;出了議院大門,各奔前程,豈不乾脆?」
「平老,如何?」吳少霖問:「我看喝酒好了?」
「吳少霖?」
廖衡心想:支票是見票付款,中國的銀行還可以事先約定、非到期不付;不到日子提示,可以設法推託,外國銀行不會接受他們這種狗屁倒灶的辦法;到時候自己填上日期,便可兌現。因而點點頭,滿意地說:「這還差不多。」
「當然不能一概而論。像平老鼎力維持,自然應該格外優禮。」
「他怎麼說呢?」
這表示陪坐為行規所不許,廖衡自然不便勉強,說了幾句不相干的話,放她去了。
「平老,我這面人多,總要一吊才分配得過來。」
「這樣,到那天集合在一起;投票之前在汽車裡發支票。汽車開進議院廣場,下車投了票就走,豈不乾淨俐落?」
「我怎麼敢欺騙平老?目前尺寸大概五到八之間。」
「當然。你要問甚麼?」
「七千四。」
「這樣,你老弟也是靠本事吃飯的人。我給你一個機會;我這面就照你所說的,淨收實數。另外你自己去做,那怕你再做出一個乞巧數來,也是你的。」
「這個酒名很新奇。」廖衡問說:「怎麼叫『生氣的娜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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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先是掙扎,接著是合作,吳少霖自然是撿了一個大便宜,但花君老二也不覺得自己是吃了虧。
「好,好!」廖衡興趣盎然,「我去見識見識白俄公主。」
凱薩琳笑一笑,點一點頭;回身時長髮一甩,別有一種飄逸而粗獷的韻味。
「好個胡帝胡天?」廖衡大笑,笑完了低聲說道:「我真要來領略『酒家胡』的風味。明天行不行?」
吳少霖心想廖衡的算盤真精,但算得不錯,只好答說:「是的。不過——。」
「你的目標是一萬四,對不對?」
進來的是吳少霖,「喔,」他歉意地笑著,「沒有打攪吧?」
廖衡問道:「四千八加兩千六是多少?」
吳少霖領頭,推進門去,燈光幽黯;閉一閉眼再睜開,看清楚客人不多,便挑了隱僻的桌子,與廖衡坐了下來。
「此話怎講?」
廖衡笑了,「好了,閒話少說。」他問:「你要怎麼樣的保障?」
吳少霖緊接著又說:「再說,那家銀行肯犧牲?就算小銀行肯犧牲,大銀行多年做下來的信用,是決不肯犧牲的。將來談好了,平老要那家銀行的票子,不妨指定。」
「喔,」廖衡問說:「是甚麼地方?」
這使得吳少霖心裡舒服得多,隨即問道:「平老能不能打個條子,或者寫封信甚麼的?」
「連平老自己在內。」
「當然越多越好。」
「投票那天的出席費,已經有決議了,每位二百元。」
「好,我有『微笑的凱薩琳』作伴,你慢慢想好了。」
「這裡有種雞尾酒很有名,叫做『生氣的娜拉』,不妨嘗嘗。」
「喔,」廖衡興味盎然地:「怎麼個圖報法?」
「我們沒有想到十三太保這個說法。」廖衡微笑著點點頭:「以後咱們就用『太保』二字作為一個代號好了」
吳少霖想了一會說:「請平老給我一個底子,我好找人來挑這副擔子。」
「喝酒也只能來杯Cocktail。」
吳少霖所說的辦法,事實已在試行,凡是談好了價錢的,先發一張支票,上面只有數目,沒有日期;日期在大選以後補填,並須蓋章,方始生效,否則等於廢紙。
「那還用說?自然是投懷送抱,任憑平老胡帝胡天。」
中間人的佣金,自然是歸他們出;吳少霖想要他一個「二八回扣」,又覺得太高了些。那知就在躊躇未答之際,廖衡卻又開口了。
「吳三爺告訴我的。」
吳少霖想一想說:「你的意思不想嫁他?」
這一問,吳少霖不能不考慮之後回答;心裡盤算,要多了廖衡不肯,要少了於心不甘,酌乎其中,每票要他一千元。
「『癡漢等老婆』是句俗語,不是嗎?」
不知是巧合,還是有意的安排,花君老二剛到門口,便發覺廖衡住的這個房間,正就是她跟吳少霖定情之處。
「你不會多拉幾個人?」
「寫信不必了,我打張條子吧!」
吳少霖心一動,「有兩個辦法,第一個你就嫁他好了,趁此機會淴個浴。」
「平老,」吳少霖說:「這些帝俄貴族,總忘不了自己過去的身分,所以初上來有些臭擺譜的味道,得要慢慢兒來。而且,平老初到,雨露所施,自然花君老二先沾恩溉,你說是不是呢?」
「他大概有他自己的算盤;你好好兒跟他談一談。」花君老二又說:「反正我逼著他要錢,他就得想法子去找;只要你把他的法子想好了,自然歸你經手。」
「今天晚上倒不必了。」廖衡停了一下說:「實不相瞞,老二那匹小川馬,我剛才已經把她降服了。」
「有,有!今天晚上我可以弄來。」
就這時有人來敲門,廖衡以為是侍者,大聲說了句:「進來!」
「你的鬼把戲真多。」她似嗔非嗔地斜睨著,「以後再也不出你這種斷命堂差了。」
「是——」她終於問了出來:「真的珠子?」
「他跟我說過,要娶我,問我有多少債https://m.hetubook.com.com務?我說有五、六千。他說,他替我還了債,是不是就可以跟他了?我說是。你倒想,這趟他有了這麼一注財香,如果真的給我五六千元,我怎麼辦?」
又說:「老實說,這一趟『選以賄成』,通國皆知,好比已經做了婊子了,不賣×也是賣×,莫非還想造貞節牌坊?」
「你要不要洗個澡?」廖衡一進門便問。
「也只有這麼白的皮膚,戴了才好看。」廖衡說完,披著大毛巾進了浴室。
一見面就送一千元的重禮,花君老二自然很高興;當時就對著鏡子將項鏈戴上,回過頭來,微笑著讓廖衡欣賞。
「這也是新發明。」吳少霖轉臉叮囑:「看你怎麼調出微笑的味道來?」
吳少霖心知他剛剛與花君老二圓了舊夢,精力不濟,所以不再慫恿,只說:「隨平老高興,反正包在我身上。」
「老弟,你我能談得這麼深,就無事不可言了。」廖衡的態度很誠懇,「你的為難,就是我的為難,儘管說出來,想法子解決。」
「你跟我到那裡去逛一逛。」
「不錯。你本性善良,『淴浴』那種存心尋事生非,吵得人家宅不安的事,我料你也不肯做。那末,第二個辦法,你跟我。——」
「每人一個整數。我呢,你們瞧著辦好了;」
「不錯,可是並沒有說他老婆負心啊!」花君老二說道:「那癡漢是個色鬼,老婆回一趟娘家,他就等不及了。」
廖衡一聽最後那句話,臉上就像開了個表情展覽會,怪態百出;然後將腦袋湊過去問:「有興趣怎麼樣?」
其時吳少霖已經想明白了,廖衡手中有張名單,名單上的人會聽他的指揮;但可能代價不輕,所以怕他挑不動這副擔子。倘是如此,自不妨談談;反正自己挑不動,有人會挑。眼前必須弄清楚的是,到底有沒有這樣一副「擔子」?
她不知道吳少霖已經下了決心要收服她;她不知道吳少霖覓到了一種據說是明朝宮方的興奮劑,只記得再續前歡時,被擺佈得欲|仙|欲|死,又愛又怕;第二天照鏡子,發現兩個黑眼圈,為班子裡的姊妹取笑了好幾天。
「老廖這趟來,能弄多少錢?」她不稱廖衡為「廖三爺」了。
「不必費他們的心了,我自己填好了。」
「其餘的呢?」廖衡搖搖頭,「沒有整數,就無從談起了」
聽得這話,吳少霖心頭一喜,他想:「現在的『大路行情』,一票八千,照此計算,先就有一萬多元到手。不過支票是開總數,倘或事後不認帳,有去無回,如之奈何?」
吳少霖發覺自己這面,可靠的只有七千四百元,比九二扣略好而已。但是,對方所得,卻因廖衡花說柳說地,由「乞巧數」變成「中秋數」了!
「別問了!」廖衡答說,「我說了你也不知道。」
「好!」吳少霖說:「等平老騎大洋馬的那天,我一定替你預備妥當。」
「平老,」吳少霖陪笑說道:「你老明兒,不是說,想個彼此信得過的辦法嗎?」
「如果有興趣,操刀一割,只憑我一句話,就可以『綁上法場』。」
他舉一舉那杯「微笑的凱薩琳」:粉紅色的液體,加上一枚碧綠的薄荷味的櫻桃,酸甜而涼,易於上口。廖衡喝了一口說:「不壞!這趟得交老弟,是一樁快事。」
「多謝平老,請!」
當他在寫收條時,吳少霖在心裡盤算,覺得此公雖精明,但很上路,是緩急可待,值得交結的人。所以等收條到手,看了一下說:
「還不就是愛情保證金的事。」
「謝謝,我不敢破例。」
「那裡有家羅宋咖啡館,有一雙姊妹花,是尼古拉二世的侄女兒,真正金枝玉葉,封過公主的。」
「我,」花君老二搖搖頭,「這種事我做不出。」
「對!一路風塵,當然該洗。」
「這倒是實話。」廖衡也是低聲問說:「你能不能給我弄點hetubook.com•com『宮方』的藥來?」
這意思是每人七千、廖衡加倍;他想了一下問:「那末,你那一份呢?」
「唉!老弟台,你怎麼這一點都想不通?進了議院大門,又何吝於這一票?」
正沉吟之際,廖衡卻又問道:「你是不是另有意見,不妨說出來商量。」
「有些姑娘喜歡假撇清,明明心裡千肯萬肯,表面上不是推託『身上來』,就是說頭痛不舒服,只准客人『借乾鋪』。到了半夜裡,誰知道他們是乾是濕?」
廖衡緊接著又說:「將來招待記者的說法,亦不過拿這個說法遮遮臉,叫人以為不過讓『魏武後人』這個大嫖客,借了一次乾鋪而已。」
「是。」吳少霖問:「列位太保都在上海?」
「謂予不信,平老試一試如何?」
廖衡也覺得不便讓吳少霖為難。於是從各種角度考慮了好一會,終於想到了一個辦法。
「好!我來送。」
接下來便是吳少霖為她去弄了鏡箱來,看她重新梳頭,同時談廖衡。
「不,不!」廖衡倒是巴不得花君老二早走,免得她老釘著問「愛情保證金」,所以索性再說一句:「勞你駕,看看跟老二來的人,在那裡。」
「是伏特加調的,加蜜、加薄荷,又辣、又涼又甜,就像娜拉生氣的樣子。」
「等我養精蓄銳,過一天來麻煩老弟。」
他聰明,別人也不笨,早已想到了;吳少霖認為有句話必須交代:「平老,不過外國銀行的支票、日期也是事後再填。」
轉念到此,靈機一動,決定留著凱薩琳,作為將來花君老二跟他鬧翻的藉口。這樣,就不能讓他輕易上手了。
逼到這個地步。吳少霖不能不說實話,「開總票這一說,也有人提過,『籌備處』方面認為有困難。至於分開來開,平老個人,當然沒有話說,不過其餘十二位倘若過河拆橋,我對我這面的人,就沒法交代了。當然,我可以找平老;問題就在於此,」他加重了語氣說:「我不想替平老找麻煩。所以不如早早想個妥善辦法為妙。」
「給你!」
花君老二這才明白。她本以為「你跟我」就是「你嫁我」的意思;原來只是陪他去逛一逛,用意當然是避開廖衡的糾纏。這個辦法倒可以考慮。
廖衡自己都還沒有想到這個問題。因為他以為這件事會慢慢談;不想急轉直下地這麼快,心理上尚無準備,所以一時無從回答。
「我姓平。」廖衡故意不說真姓,「你呢,叫甚麼名字?」
「當然可以,匯豐、麥加利、花旗、正金、華俄道勝、東方匯理;英美日俄法,一應俱全,平老說那一家,就是那一家。」
「我是要請教,支票怎麼開法?」
「怎麼?」廖衡問說:「連個整數都沒有?」
「現在再算旅費,除我以外,還有十二位要領,每位四百,一共四千八。」
「咦!」廖衡奇怪地問:「你怎麼也懂這套花樣?」
不滿意也只好認了,「很好!是平老的照應。」吳少霖委委屈屈地說。
「我不要。」花君老二答說:「倒是你,該洗一個。」
「我不問你朋友的事;可是我自己的事,總可以問。」
「吳先生,你好!好久沒有來了。」
「甚麼『雨露』、『恩溉』?」
「是,我也是這個意思。」
原是開開玩笑,不道他居然很認真;看起來廖衡是個色中餓鬼,吃在碗裡,看在鍋裡,未免太貪。照此看來,說他如何迷戀花君老二,亦恐未必。
「當然算。不過,我另外要有保障。」
「是啊!」花君老二乘機說道:「吳三爺人很熱心,也很能幹,你的事託他辦好了;他一定會替你出個好主意。」
他故意話說半句,從鏡子裡窺看她的臉色;只見她一愣,彷彿覺得他匪夷所思似地,便不肯說原來想說的話。
「不會的!哪裡會有這種事?」
一吊就是一千。廖衡問道:「你的意思,『籌備處』至少得給八千,彼此才都有著落?」
「對。」
「有這樣的規矩嗎?」廖衡表和-圖-書示懷疑。
廖衡打的是如意算盤,他的票錢加倍以外,還要領交際費;這一點未必能如願。
「你得給我一筆『愛情保證金』。」
「那可不一定。」吳少霖答說:「大概萬把元總有的。」
「外國銀行呢?」
「別人可不如我這樣子痛快。所以,」廖衡想了一下說:
「沒有,沒有!」廖衡很客氣地說:「請坐。」
「你眼前就有財要發了。」花君老二說:「如今的議員老爺,誰不是荷包裡『麥克麥克』的?」
「好極了。」花君老二接口,「我本就要走了。」說著,站起身來。
「怎麼?」吳少霖說,「我這一來,好像替平老下了逐客令,未免太殺風景了。」
「我請你喝杯飲料好不好?」廖衡拉著她的手問。
「不,不!」廖衡向櫃台看了一眼,「送老二不如送她。」
「怎麼不算數?」廖衡答說:「我倒問你,你自己說過的話,算不算數?」
吳少霖盤算了一會說:「通扯一個乞巧;平老另加一個閏七月。」
廖衡笑道:「你老弟簡直把我當做袁世凱了。」
廖衡偏著頭視線釘住她的背影,吳少霖看他色迷迷的神態,便試探著說:「平老,細巧菜吃慣了,偶而吃頓『羅宋大菜』也不壞。不知道平老有興趣沒有?」
「辦法倒是很乾脆。不過,」吳少霖忍不住問:「進去不投票怎麼辦?」
這個辦法初聽很好,細想不妥:第一,支票開了總數,是十三個人的票錢,到時候少了一兩個人,無法扣除:少一個就是七千,風險甚大;其次,廖衡所用的支票,萬一空頭,變成鏡花水月一場空,豈不冤哉枉也。為此躊躇難答。
花君老二在浴室裡擰開水管,試了冷熱,調整好了溫度;再出來時,只見廖衡已卸了外衣,光著背樑,只著一條單袴,彎著腰在理皮箱,他的背影瘦骨嶙峋,不由得讓她想起吳少霖壯碩的身軀,頓時臉上一層發熱……
「這是吳先生發明的。」凱薩琳補充道,並說:「酒很烈。」
語雖粗鄙,倒是肺腑之言;吳少霖笑道:「平老真是快人快語。」
「不!」廖衡屈著手指數:「五個在上海,兩個在廣州,一個在青島,其餘的在天津。」
「我叫凱薩琳。」
「平老,這會兒才九點多鐘,我想陪你到東江米巷坐坐,不知道有興趣沒有?」
「妙、妙!」吳少霖拊掌說道,「平老如此坦誠相待,佩服之至。不過,尺寸方面,還望平老高抬貴手。」
雖無這樣的規矩,但可約定;吳少霖不便說明,硬著頭皮答一聲:「是。」
「謝謝你。貴姓?」
「那不過幾千元的事,算得了甚麼?」
「你不必解釋,我的話還沒有完。」廖衡作個手勢攔他的話,「我說過,再多也是你的本事,一成四不算多。問題是從我們這面分出去,比較難辦,只有我來頂名。現在,出席費是多少?」
於是廖衡穿上長袍,取下掛在衣架上的「司的克」;相偕出門坐車,到了東江米巷奧國公使館附近停了下來,只見鐵欄杆圍起一個小小的院落,中間花壇,上有一尊大理石雕像,不知是希臘神話中那一個仙女,肩負水瓶,上面刻著英文,是這家咖啡館的招牌,譯音是「露妮西藍」。
廖衡問說:「你們有甚麼好主意,不妨說來聽聽。」
「這樣說是十三——,」吳少霖想到了一個現成名詞:「十三太保?」
「好吧!」廖衡點點頭,「我給你就是了。」
「借乾鋪」是南方堂子裡的規矩、狎客只是在堂子裡借住一晚而已。
「先不必談我。」廖衡放低了聲音問:「目前『尺寸』如何?請你跟我說實話。」
「多蒙平老不棄,榮幸之至。」吳少霖接下來問:「不知道那幾位議員先生,請平老代表?」
「等我的人到齊了,少不得還要招待記者,我有一套『借乾鋪』的說法,到時候請老弟不必誤會。」
廖衡毫不思索地一揮而就,寫的是:「茲m.hetubook.com.com由吳少霖先生交來交際費大洋一萬元正。」下面具名「平園」,表明他是國會議員中,一個小團體的領導人。
這話含義很多,也很深;吳少霖覺得必須好好想一想,「平老」,他說:「請你暫時不要說破,等我來猜一猜」——
「言之有理。」
「那可說不定。世界上只有『癡心女子負心漢』,幾時有過『負心女子癡心漢』?」
「還不都是你們議員老爺嘴裡說出來的。」
「領到了,我替花君老二送三千元過去,作為平老送她的花粉費,你老看如何?」
「當然,我應該給你一個試的機會。」
「閒情逸致,隨時可找。老弟台,你倒說說,你的所謂『正事』是什麼?」
「怕受洋婆子的『胯|下之辱』。等我把胃口養好了,再來吃這頓『羅宋大菜』。」
「當然有。」廖衡沉吟了一下說:「不過,老弟,恕我直言,我怕你挑不動這副擔子。」
「你的中國話,說得跟你的人一樣漂亮。」
「好,問題容易解決。出席費、旅費歸你去領;此外你跟『籌備處』去說,我要先領一筆交際費,談好了,我打條子給你,請你代領,這不就行了嗎?」
「那是個甚麼朋友?」
吳少霖笑一笑,放低了聲音說:「平老且先養精蓄銳,騎洋馬得很費一番氣力呢!」
「有事弟子服其勞。平老,」吳少霖急轉直下地說:「閒情逸致,暫且拋開,請談正事如何?」
「遵命。」吳少霖索性再說一句漂亮話:。「不管領得到、領不到,我都會送她花粉費,讓她感恩圖報。」
「名單我暫時不能公開。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一個數目,一共十二位。」
「好末,十三個人就是兩千六?」
因此,領取的人不多。不過,不領不等於「不捧場」;願意捧場的人,大多覺得津保派不至於過河拆橋,先領支票,後填日期,一番手續兩番做,自找麻煩,倒不如放大方些,事後再領。
「又是一句『文明轍兒』。」廖衡笑著問:「數目呢?」
廖衡轉過身來,遞給她一個藍絲絨蒙面的長方盒子,打開來一看,是一掛珍珠項鏈;晶圓瑩白,每粒有黃豆那麼大,不免又驚又喜,但也有些疑惑。
「你真有那麼大的能耐?」
「怎麼樣?」廖衡問說:「老弟台對我這個辦法,是否滿意?」
「原是隨口一句話。」花君老二微皺著眉說:「如果他要認了真,事情可不好辦。」
「那好!」廖衡點點頭,「你先老實告訴我,你想弄多少錢?」
廖衡自己也覺得算盤太精明了一些,因而伸一個指頭,說道:「交際費我要一萬。要到了,都是你的。」
「有是有個辦法,尚在擬議之中——。」
「我替你去放水。」
「那就談不攏了。」
那天——
「平老交遊廣闊,慷慨仁厚,人緣極好,相信總還有別位議員先生,請平老代表,不知道可有用得著我的地方?」
廖衡隨即反問:「你看呢?」
「她今天不舒服,沒有來。」凱薩琳問:「要咖啡還是酒?」
「付款條件最傷腦筋,你不相信我,我不相信你,總要想個彼此能信得過的辦法。」
「這,」廖衡想了一下說:「情形不同,不能一概而論。」
「對平老自然格外優待。」吳少霖問道:「付款的條件呢?」
「那要等我發財。」
花君老二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眼望著銅床,腦際自然而然浮起了第一回與吳少霖在這裡的影子。
先讓他嘗了甜頭,然後要開始談判了。「三爺,」花君老二問道:「你從前說過,替我還債的話,還算不算數?」
如今八大胡同的小班,也興這個規矩;但議員為參加大選招待記者,而有此「借乾鋪」的說法,吳少霖就莫名其妙了。
「我以為老二已經走了。」吳少霖說:「長夜迢迢,怕平老寂寞,想來陪平老談談。」
說的是一口關外口音的京片子;廖衡仔細打量這金髮美女,約莫二十七、八歲。身材豐腴,笑起來極甜,便顧不得她遞過來的菜盤子,先要搭搭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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