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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胡同

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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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是,平老。」
「四小姐,」坐首席的張起元問,「你是想請令官喝酒呢,還是想跟仲海兄喝『交杯盞』?」
等他一走,吳少霖埋怨廖衡,「平老,」他說:「你這些話實在不應該說的;明天一見了報,我怎麼交代?」
「容易!『天天』改『日日』——」
「那就請吧!」
吳少霖將廖衡發電召議員的原委,扼要說了一遍。
「好,好!」大家都起哄附和。
「各位看,是給吳少霖數目,授權他去談呢?還是讓他先去談了再說?」
「那你不是要角嗎?」
「盤口怎麼樣?」
「取之於盜,不為傷廉。」
「是。」吳少霖隨即拿起茶几上的電話分機,接通了甘石橋一百四十號議員俱樂部,找到專管請客的幹事,說道:
「選是上聲、十六銑;不過琰、賺、潸之韻,可以通用的。」
「閣下的高論,實在佩服。不過我要請問,別人不是傻瓜,肯白給票價嗎?」
張起元也是聽說棲鳳閣老四有「詩妓」之名。有意試試她,看她有何把握?聽她這樣回答,很滿意地說:「好,你改吧!」
「平老,酒會直乎雅俗共賞;太難了,我可敬謝不敏。」
「問你自己!」花君老二發牢騷似地說:
那時是承認呢還是不承認,如果承認,下面或許就會問出不好聽的話來;倘或不承認,那末進京又是幹什麼?
「是的。聽了很多內幕。」廖衡問道:「你知道你們議長得了多少好處?」
「打算選曹巡閱使為大總統?」黃雲鵬問:「外間風風雨雨,說票價多少多少,形同豬仔。請問廖議員對此說的看法如何?」
於是坐上黃雲鵬的汽車,直駛六國飯店,在餐廳中經由吳少霖的介紹,彼此作了一番寒暄,喝著咖啡,漸漸談入正題。
廖衡擱斷電話,站起身來說:「我們就走吧!」
看他臉色,吳毓麟急忙陪笑說道:「是,是,只為了拉票。宗兄的辛苦,我們都知道的。」
這一坐下來,少不得又要將廖衡自虐的譬喻說一遍;最後談到票價,也就是吳少霖來看「大家」的目的。
「是。」吳少霖拿出廖衡寫給他的條子說:「議長,請你先看這個。」
「改天吧!」廖衡答說。「有個親戚病得很重,我得去探病。」
「第一個是我們議長吳大頭;第二是津保派的鉅頭。如今前途多艱,事情很難說了。」
正在尋思之際,只見花君老二推了他一下說:「該你了。」
岳咸斌亦同樣地採取自嘲自謔的態度,而且相當率直:「八百羅漢說來真可憐!」
「這一句接得好。」劉一鶴應聲而言:「我賀一杯。」
但即令廖衡想煞車,黃雲鵬那裡肯放過,「廖議員,」他問:
接下來搖到首座的張起元,他念了一句:「幾人口角流涎」。六字雙關,表面上接「華筵」;骨子裡是指票款。
「索性寬一點。」廖衡說道:「平仄通押。」
「喂!」他猜想到是花君老二打來的,所以特為問說:「你是請廖議員講話不是?」目的是要讓對方聽出他的語聲。
「是東交民巷的一個白俄名叫凱薩琳;廖議員看上了。」
「我從下午六點磨到半夜兩點,才磨掉四分之一。不過,我打算走一條內線,大概還可以打掉一點。」
「是的。」
「是的。很難得的一個機會。」
「好!」廖衡指著劉一鶴說:「剛剛劉老爺說過,第一個字要用仄聲;『天』是平聲,你總知道吧?」
「交際費你先替他領了去;旅費等人到了,點人頭照支。你跟他說清楚,如果不到十個人,交際費照扣。」
「黃社長,」廖衡答說:「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我先要談一個邏輯,何謂豬仔議員?因為他甘於賣身;那末不賣身就不是豬仔了是嗎?」
此言一出,肚子裡墨水不多的人,不免惴惴然;吳少霖善於察言觀色,他向坐在他右首的主人說:
「磨掉四分之一,就是九千;就算再打掉一千,也還要『桂花數』。」邊守靖說:
「不是,不是!只供奔走而已。因為——。」
「我不是要角,我也沒有勸進,不過說了老實話而已。」
「五言。」棲鳳閣老四在他身後提示。
「蠻好!」棲鳳閣老四,拿起楊仲海的酒,一飲而盡。
有說八千、有說七千;最後折衷定了七千五。另送吳少霖五千,包括內線的酬勞在內。
「這叫甚麼話,簡直是神經病!你當初是怎麼說的?你說你hetubook.com.com有把握讓他就範,結果弄來一條瘋狗。」
第二天依照約定的時間,廖衡在來今雨軒跟王坦見了面。
「到了投票那一天,由廖議員約在一起吃飯;飯後坐汽車上議院,在車子裡發支票,每人一張,見人付票。」
「沒有問題。」吳毓麟說:「等這回大事辦成,如果想到我交通部來,我很歡迎。」
此言一出,舉座微笑不語,場面似乎有些尷尬;吳少霖便向他請來的朋友說:「諸公笑談,不足為外人道;尤其是新聞記者。」
吳少霖想了一下,恍然大悟,「是,是!」他笑逐顏開地說:
名為「雙檯」,實際上只有一桌菜,因為廖衡的交遊雖廣,但此來情況特殊,熟人見面問一句:
「不錯,四十萬。」
「黃社長有甚麼話要問我,儘管說。不必客氣。」
吳少霖怕新聞記者,而新聞記者偏偏找到了他。
「這一次是個拔毛的機會?」
「忝居令官,我佔便宜,起句只有一個字。」廖衡回頭向花君老二說:「你說一個字看;隨便什麼字。」
「無所謂掌握,機會是本來就在那裡的,只要願意,自有人把機會送到你手裡。」
四名議員,都有相好的;楊仲海仍舊叫了棲鳳閣老四,單震與劉一鶴難得到清吟小班來,一時都想不起有什麼中意的人,便由吳少霖「薦條子」,他自己仍舊叫的梅春老七。
「對不起,」廖衡笑道:「這就無可奉告了。」
「喔,我倒聽聽,你是如何老實?」
最小是兩點,一下數到楊仲海;他對此道本不在行,加以猝不及防,因而有些張皇失措,「該我?」他問:「第幾句?」
「名單怎麼會在電報局?」
「這十三票是生力軍,我看一定要拉。」
「只是來看看熱鬧。」廖衡答說:「談不到打算。」
吳少霖自是喜出望外,他原來以為對方只會出一個「乞巧數」,不想加了五百;另外還有五千酬勞,算一算是一萬交際費,七千四的旅費跟出席費,再加上這五千的酬勞,光是經手這一票買賣,就落了兩萬多,油水不為不厚;而況還有額外的五百可以動腦筋。
出現了外交詞令,料知再問亦無用;好在收獲已豐,所以黃雲鵬很滿意地道謝:「謝謝廖議員;真是快人快語。」
「報告諸公,」吳少霖將手中的支票一揚,「廖議員十三票。吳議長先發了他一萬元的交際費。」
「拉是一定要拉,」邊守靖仍舊持著他原來的看法:
一進門,便發現吳少霖在大廳上等著。「平老」,他起身迎了上來,遞上一份請帖,「津保派諸公,聽說平老來了非常高興,今天晚上熊省長跟邊議長,請平老晚飯。」
「仲海,你應該敬她一杯酒,不然你沒法兒過關。」
「廖議員,請問你這趟進京,是不是為了大選?」
接著,廖衡又談了些王坦告訴他的內幕。
「老弟不能怪我,報館裡的人,是你領來的。」
「好吧?我剛才的話取消。」吳景濂提起筆來,在廖衡的條子上批了「照發」二字,交了給吳少霖。
從首座的山西籍議員張起元起,接下來是河南的岳咸斌、福建的王澤之、江蘇的史大通;然後才是廖衡的「小朋友」。
「我也不是傻瓜。」廖衡答說:「美國造橫貫大陸的鐵路,招聘華工;有人經手買豬仔,工人事先當然答應了的,但中途脫逃是另一回事。」
此人是中立的「京華日報」記者,名叫林華寶,他的採訪手腕很高;從電報局中得到線索,廖衡發出十二通密電,收報的人都是國會議員;因而到六國飯店去訪廖衡。不道撲了個空。
「這,對不起,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我如果把方法告訴你。戲法就變不成了。」
所謂「大家」,當然是指籌備大選的鉅頭們;吳少霖笑笑答說:
「是的。」黃雲鵬點點頭,「既得票價,能不做豬仔嗎?」
「無非都是各團體的頭頭。」
「四十萬?」
王坦作了個「兩可兩不可」之說,曹錕錢太多用不了,打算買個大總統的尊號自娛,可當;如果想做事,大總統的責任太重,曹錕幹不了,不可當。若是為下台養老而當大總統,是最好的辦法,可當;如果還不想下台,當過大總統不能再幹別的職位,不可當。
「別耽心,笑話免不了;大事誤不了。」
「不止,加倍還多。」廖衡也學王坦那樣,將手和*圖*書一伸。
廖衡很爽快地說。「你馬上陪他來好了;我在餐廳等他。」
「他的所謂『一條內線』,不知是指甚麼?」吳毓麟問:
如今問題已經由吳少霖解決了,所以見了王坦只是敘舊而已。當然話題離不開大選。
「我跟廖議員是世交,他到京以後。我不過盡晚輩之禮招呼而已。他有事才會找我。」
「其實早有結果了;在我說這話之前,他們已經組織了三個小團體,有兩百多張基本票。遲遲未見實行,是因為王孝伯、吳子玉幾次跟吳大頭談不攏,後來是我去談好的。」
「不錯。」廖衡答說。
「事不宜遲,以早早定局為妙。」
「數目呢?」
為此,他只請了四個跟他一樣,態度曖昧,不願談大選的國會議員,另外是吳少霖所邀的單震與劉一鶴,再加上楊仲海,主客一共九人。
吳景濂一看便皺眉,「要支交際費?」他問:「他有多少人?」
「喔,五言。」他定定神才想起吳少霖的那句「萬選青錢」;照「錢」字押韻,眼前風光有個字可用,脫口說道:
「你今天會跟廖議員見面不會?」
楊仲海大窘,但長者所命,不敢違拗,乾了一杯酒,等花君老二為他斟第二杯時,棲鳳閣老四用蘇州話問道:「廖老爺,啥勒要罰兩杯介?」
敬酒以外,照例有一兩句門面話,這一套規矩行完,已經去了一個鐘頭了。
這回搖了個三點,數到史大通,他用蘇州腔的官話說:「選賢是選賢,不過:『要銅鈿』。」
「好、好!不忙。」廖衡說道:「今天我們先去完願吧!」
但吳少霖卻大為著急,心想他這番話明天見了報,不但票價不能再談,而且議院的飯碗都有影響,所以連連投以眼色,想攔阻他別再荒腔走板,亂說一通。
花君老二想了一下說:「現在不是選大總統嗎?我就說個『選』字。」
吳少霖擱下電話,故意跟同事聊了一會閒天,才回到自己辦公室,「黃社長,」他說:「找是找到了,廖議員先不肯接受訪問,我勸了好半天,說貴報是很有地位的報紙,而況是黃社長親自採訪,一定要尊重。廖議員答應了,他在六國飯店餐廳,請你午餐,聊表敬意。」
「今宵只可談風月。」作主人的一入席就宣布;然後說道:
「錯!」
「宗兄,你請到餐廳去喝杯飲料;回頭派人來請你。」
「這句詩要改對了,才能過關。四小姐,你替他改一改;改對了,我喝一杯,改得不好。你們倆喝個『交杯盞』。如何?」
王坦見廖衡閃避不言,就不便深問,說些閒話,又要為廖衡接風。
「他自稱『十三太保』。」
「今天是雅集,」廖衡說道:「我們行個酒令如何?」
「當然,當然。」廖衡拿手指著說:「九個人,自一言至九言聯句,各位贊成不贊成?」
「這麼巧!剛剛最大,現在最小。」
「這就回答你的問題了,票價照收,投票不投,那就是不賣身;不賣身就不是豬仔。」
「我自然有我的說法。」廖衡說道:
「少霖,少霖!」有個議院的同事,拉住他說:「大家都在找你。廖議員怎麼鬧這麼一個笑話?」
「名單在電報局。」「怎麼?」下轄路、航、郵、電四大司的交通吳毓麟,詫異地問:
「天天開華筵。」
「只要吳總長交代一句,名單馬上可以取到。」
「錯」字剛出口,棲鳳閣老四搶著說道:「倷覅急吶!倷還不曾聽完;『日日啟華筵』,那哼?」
挨了罵的廖衡反而笑了,「你要我什麼時候來?」他又問:「現在就來好不好?」
「這不成了騙人了嗎?」
「好!廖議員既說不必客氣,那末,我措詞方面,如有不恭之處,要請你多多包涵。」
「是。我先謝謝總長栽培。」
「平老今兒會過王養怡了?」
「那末,廖議貝是如何脫身呢?」
電話是打到花君老二那裡,據說她也出條子去了,不過很快就會回來。吳少霖便留話,讓她一回來就回電。
首座的張起元點點頭說:「起令吧!」
「慢點,慢點,廖議員,」黃雲鵬想了一下說:「請你談一談,何以得了票價,仍舊可以不算豬仔議員?」
「勿錯格;第二杯吶,罰點啥?」
「真有十三個?」吳景濂問。
廖衡點點頭,把話筒接到手中,「老二,」他問,「你要不m.hetubook.com.com要我來?」
「不忙、不忙!有這回事就行了。」王承斌問:
「是,是!我不是怪平老,不過提醒而已。」
「他已經發電報出去了。京華日報的記者,就是從電報局得到了消息,才去訪問他的。」吳少霖又說:「反正到領票的時候,總要露面的。」
「平老,」他說:「我要向你據實報告。我是奉吳議長之命辦事,平老交代的話,我要跟他說。吳議長到保定去了,明天才能回來;我準定後天上午來報告結果。」
另外有張統計表,註明畫圈的只有兩百六十多;但正在接頭的,卻有四百開外,至於已接過頭而有問題,也有五百多人。
「原來廖議員的打算是,先答應投票,票價到手就不投了。」
「如果平仄通押,第一個字應該用仄聲,稍示限制。」
「你看!」吳景濂將一張京華日報,揉成一團,使勁摔在吳少霖面前:
據說,有一天王毓芝問王坦,曹錕想當大總統,可當不可當?是當好還是不當好?
「就是盤口太高。」。
「很好說。」廖衡神色從容地:「老弟,你別忘了『借乾鋪』的理論。」
「是為大選來的吧?」
「結果呢?」
「完願?」吳少霖想一想明白了,「等我來通個電話。」
正在說著,電話鈴響了;吳少霖順手拿起話筒,答一聲:
「坐下來談。」
「我不會做豬仔。」
「好!」令官接納了劉一鶴的建議,叫人拿骰缸來,用兩粒骰子搖,是十一點,由他右手的楊仲海數起,一圈轉過來,再數餘數,該坐在楊仲海上首的劉一鶴接令,他從從容容地說了兩個字:「選賢。」
「唷,」也是蘇州人的史大通笑道:「有人勿服貼哉!看令官老爺那哼說法?」
於是,吳毓麟親自走來,找了僻靜的一角,招招手將吳少霖找了來,將盤口都告訴了他。
「聽說是十五萬。」
吳少霖定睛看時,搖了個滿數十二點,數過來該他接令;於是想了一下說:「萬選青錢。」
「正是如此。」
「原來他說錢照拿,票不投;也就是姑娘推託『身上來』的意思。」
有點殺風景了,吳少霖不免傷腦筋,怕這個令行到後來,會讓主人尷尬,得想個什麼辦法匡之於正。
「何以見得?」
「你說他有十三票?」王承斌問。
由花君老二開始,姑娘們一個個挨次敬酒。
「壞了,壞了!」吳少霖心想,拿了人家的錢,還罵人為「盜」;上頭一定震怒,看來自己的飯碗,已快著地了。
「是的。」
「不會,不會。」單震與劉一鶴同聲回答。
「大致是這個數。我去說妥當了,錢由王孝伯去談;也由他過付。」王坦停了一下問。「老廖,你這趟來作何打算?」
「自然要請令官喝酒。」
「好!」王承斌問:
「是。」楊仲海答應著,持著酒轉身說道:「謝謝耐!」也是蘇州話。
其實,吳少霖亦不願他跟熊炳琦、邊守靖見面,因為他歸吳景濂指揮;廖衡所開的條件,在他沒有跟吳景濂談妥以前,如果當事人直接接觸,有了結果,他這中間人便要落空了。
「那還不是窯子裡的姑娘,要付酬勞也有限。」王承斌說:
「還不知道。」吳少霖答說。
「你是說,得了票價,就要算豬仔議員?」
「老廖個人雙倍倒無所謂,其餘的似乎高了一點。」
「無非『黃熟梅子賣青』而已。他自己作了一個譬仿,好比南班子裡的客人『借乾鋪』。」
廖衡點點頭,卻不是接受邀請的表示,「我想我表面上以保持超然的立場為妙。」他說:「請你替我謝謝。」
這是託辭;其實是回六國飯店去擬電稿,約他的「太保」到京。他們有一本自訂的密碼,翻譯電碼很費事,直到傍晚,方始竣事。
向同業打聽,據廖衡剛到京時,在鐵路飯店招待記者,有吳少霖在場招呼,所以一見了他,開門見山地問:
「本來不空,我叫他們辭掉了。」花君老二問:「你們什麼時候來?」
「喔,」廖衡不慌不忙地問道:「向誰交代?」
「不敢當,不敢當,我擾他一杯咖啡好了。」
說完,他直奔上樓,到得東西第一間,排闥直入,王承斌、王毓芝、邊守靖、熊炳琦、吳毓麟都在座。
「這樣說,電報局有他發電的名單?你拿我的名片去看吳總長,請他交代電報局,抄一份名單來。」
「這個!」王坦伸出一隻屈起了拇指的手。hetubook.com.com
「廖三爺要我打的,問你今天房間空不空?」
「你坐下來談。」
「養怡,」廖衡問說:「有人說曹仲珊想當大總統,你也是勸進的要角之一,有這話沒有?」
「好!我馬上派人去要名單。」
「廖議員獅子大開口,每票一萬二,他本人加倍。」吳少霖說:
為了事關重大,怕洩漏機密,廖衡親自坐洋車到電報局發了電報;復又回到六國飯店,打算睡一覺再作道理。
「那末,他說那些話是甚麼意思呢?」
「是的。」
北京的報紙有三十多家,背景不同,規模不一,這家京華日報標榜中立,發行量雖不算大,但在政學兩家有相當地位。
而黃雲鵬又是社長的身分;吳少霖不能不買他的帳,「黃社長,我替你找找看。」他說:
「他剛剛才到,已經去尋花問柳了,」吳毓麟笑著又說:「宗兄,我說句話,你別生氣;大概是你拉的馬吧?」
喝乾了酒,他將骰缸蓋子闔上,花君老二拿起來搖了三下,揭開蓋子一看,她自己先就笑了。
吳少霖自己也很得意,因為這一句很巧妙掩蓋了那「要銅鈿」三字;因而舉杯說一聲。「謝謝,我陪一杯。」
這五個字一念。劉一鶴第一個皺眉;作令官的廖衡毫不客氣地說:「罰兩杯!」
等吳少霖將廖衡自我作踐的譬喻說明白了;吳景濂的氣也消了。
「我看授權吧!」一直不曾開口的熊炳琦說:
「少霖,叫條子還是你執筆吧!」
這個記者不得要領,怏怏而去;但京華日報的社長黃雲鵬,得到確實消息,廖衡確是由吳少霖負責接待,因而親自出馬來採訪。
「那,」吳景濂坐了下來,指著大辦公桌前面的椅子說:
「喔,」黃雲鵬很注意地,「廖議員的意思是,此行與票價無關。」
五言詩仄起平收,第三字亦應用仄;而「開」字是平聲,所以廖衡說她錯,改成仄聲的「啟」字就不錯了。廖衡乖乖地乾了一杯酒,卻還有話。
原來王坦跟吳景濂很熟,尤其是吳景濂的妻子跟他很投緣,而吳景濂懼內,所以王坦走內線,說服了吳景濂支持曹錕賄選。
「明白了,明白了!一切照約定而行;不過,平老,你不能再出花樣了。」
廖衡暗暗皺眉,真是俗語說的,「那壺不開提那壺」;不過,已經起了令,不能不算,正在躊躇之際,詩做得很好的劉一鶴開口了。
「有何不可?」
「對不起,對不起!」廖衡笑說:「說實話,要請那些客人?我自己都不知道。好吧!我們馬上就來;來了再說。」
「『天天開華筵』五個字都是平聲,這叫什麼詩?」
吳少霖聽得他們這番交換的話。心裡不免嘀咕,急忙向廖衡使個眼色;廖衡微微擺一擺手,彷彿示意放心;又似阻止他不用管這件事。
他這番說法,頗為新奇,雖是歪理,卻不易駁倒。
吳少霖明知廖衡高臥在花君老二香閨中,但決不會透露:「對不起,」他說:「我也不知道他在那裡?」
「代價呢?」
「請問議長,怎麼扣法?」
等吳少霖一走,五個人都圍到會議桌前,去看那張長長的國會議員名單,有把握畫圈;正在接頭畫個三角;有問題的就打個問號。
這些出賣風雲雷雨的勾當,他也是老手;心知廖衡所言不虛,吳少霖也還是有功勞的。
「廖議員不在六國飯店;在那裡?吳先生一定知道,請你告訴我。」
吳少霖本想說花君老二,話到口邊,覺得不妥;花君老二也常到俱樂部來出條子,倘或問起,底蘊盡洩,會出麻煩,所以很機警地換了個人。
「另外是不是要付酬勞。」
「好!五千元酬勞,你先到會計處去領;我會打電話交代他們。」吳毓麟笑道:「宗兄,你那條內線是什麼?可不可以說給我聽聽?」
「這裡人多,講話不便;你請坐一坐,我找個清靜的地方去打電話。」
「那就快來,我把條子都回掉了。」
「我知道,我知道。」
楊仲海如傀儡般,他人怎麼說。他怎麼做。等乾了這杯酒,花君老二又要搖骰子時,卻為廖衡攔住了。
下把骰子三點,該作陪的單震接令,他當然是恭維之詞。「袞袞諸公望若仙」。然後是王澤之的八字句:「津保洛陽到處周旋」。
「法定票數五百八十五票,在接頭跟有問題的,算它能拉到一半,大概兩百三十票,加上和_圖_書沒有問題的。勉強可望破五百大關,還差八九十票。」王承斌停了一下說:
吳少霖臉一紅,冷冷答說:「拉馬只為拉票。」
於是他說:「議長,我看戔戔之數,不必太認真。再說,旅費扣發,他就不肯打條子;會到處辦報銷,也是個麻煩。」
吳少霖找到另一個辦公室,電話打到花君老二班子裡,說廖衡剛走;再打到六國飯店,說廖衡剛到。即時接上了頭。
「喔,屋子裡坐。」等進入房間,廖衡又問:「還有些什麼人?」
在會計處領到了支票,吳少霖隨即又趕到甘石橋一百四十號,國會議員俱樂部,但見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吳少霖向空中使勁喚了兩下,鴉片煙的香味,比前兩天濃重得多,他知道曹錕的美夢,快要做成了。
「這話怎麼說?」
「剛剛的電話,是你自己打給我的,還是廖三爺要你打的?」果然是花君老二,已辨出了他的聲音。
雖然廖衡很上路,不致於出賣他;但如果給了廖衡一個他是不勞而獲的印象,亦不大好。
黃雲鵬大為詫異,想不到他會說得如此坦率,採訪的興趣也就更濃了,「照廖議員看,」他問:
「是、是!」吳少霖趁機奉承:「議長心細如髮,我倒沒有想到,可以跟電報局要名單。」
「吳總長,」他拍著胸脯說:「我去走一條內線,一定要把它辦成功。」
原來史大通那「要銅鈿」三字是個啟示,在座的議員都認為用自嘲自謔的態度,來應付這個話題,是比較聰明的辦法。
吳少霖心想,扣旅費就是扣他的錢。假如說來了九個人,每人四百,扣而不發,就少了三千六百元,非同小可。
「票價與選曹有密切關係,怎麼說是兩回事呢?」
吳少霖知道他為甚麼大發雷霆;而且也在他意料之中,所以很沉著地答說:
「廖議員,」黃雲鵬緊追不放,「那麼你是如何中途脫逃呢?」
「四十萬?」
棲鳳閣老四嫣然一笑,拿起酒壺,替楊仲海斟滿了說:「輸脫格哉!耐吃脫仔吧。」
這句話先聲奪人,大家對於廖衡與吳少霖的不滿,立即消失了一半,「宗兄,」吳毓麟擺擺手說:
最後剩下河南的岳咸斌,就不必搖了,「岳老爺,」花君老二說道:「請你收令。」
「言重、言重!」廖衡答說:「無話不談,不必顧忌。」
「四小姐,你要替仲海打抱不平不是?我聽說你也頗通文墨,這樣好不好,你先喝一杯,如果我的說法不通,陪還你一杯,另外再罰一杯。如何?」
「我等了你一天的電話,來不來?要來什麼時候來;是打牌還是光喝酒,請多少客人?你為什麼不早來一個電話,也好預備。」
「瘋狗是瘋狗,見了錢就不瘋了。議長,他是裝瘋賣呆。」
「名單,他不肯交出來。這是無怪其然的;他怕我們這面自己個別去接頭。不過,我相信不假。」
「一點不錯。」。
「好說,好說。」吳毓麟問:「什麼時候能聽口音?」
「你是掌握住了這個機會?」
「勞你駕,轉告熊省長、邊議長,廖議員廖平老的身子有些不爽,大夫關照要多休息,今天不能赴席,務必請代致謝意。」
「那又不然。這是兩回事。」
「我這次進京,確是為了五千元票價,這不必瞞大家,有些人盤踞要津,幹了多年肥缺,宦囊甚豐,這是儻來之物,大家可用;不過沒有機會,他們是一毛不拔的。」
等開了席,所叫的條子,陸續而至,花君老二以女主人的身份周旋,小班的姑娘以及「跟條子」的「本家」、娘姨,自己人交談,都說蘇州話,一時鶯聲嚦嚦,曼呼嬌笑,熱鬧非凡。
他本來是想打聽打聽大選的票價,看王坦能不能替他經手?
「是這樣——」
「從長計議。從長計議。」吳毓麟轉臉說道:
吳景濂想了一下說:「旅費就不發了;由他的交際費中,自己去付。」
「廢話!」
「轉到平聲一先了。」令官吩咐花君老二:「再搖。」
「名單呢?」
「我請廖三爺自己跟你說。」吳少霖掩住話筒向廖衡說:「問你老什麼時候去?」
堂堂交通總長,用這種道歉的語氣說話;吳少霖雖有點氣,也立即消釋了,「都是為公。」他說:「我只希望大事辦成,將來能有寸進。」
「是不是想脫身南下?」黃雲鵬善意地說:「據我所知,火車站布滿了密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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