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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胡同

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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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這是暗示,生殺於奪之權,操在他手裡;小阿鳳便拋過去一個媚眼,「六爺,」她說:「你多幫忙。你跟三爺的交情,甚麼都好說。」
「費心、費心!」李彥青站起來說:「我要走了!多謝你的鰣魚。」
「三嫂!」李彥青霍地起立,隨又雙膝跪倒,「三嫂,你行行好,救我一救。」
小阿鳳卻毫無異樣,「六爺,」她含笑問道:「你看這間浴室怎麼樣?」
小阿鳳笑一笑不答;然後問道:「六爺,要不要找人來打牌?」
李彥青將左手擺在桌上,小阿鳳抓住他的手,細看無名指上的那枚方形鑽戒。
小阿鳳點點頭,交代丫頭:「只有三把牌了,去預備吧!」
「多重?有十克拉吧?」
「那是三太太的成全,」李彥青精神抖擻地抓起骰子,「該我的莊了。看看能不能聯莊?」說著,一撒手將骰子扔了出去。
「會吃,就不會卡。」
「三爺,」李彥青開門見山地,「你的事,不會有問題;我想請上頭批個『慰留。』上頭怕這麼辦,太刺|激人家;打算把你的原呈退回。」
「那不大好,人家會批評我偏心。你把他的辭呈退給他,作為他根本沒有辭,我對孫老師就比較好交代了。」
「我跟王叔魯是談正事。」
「是要我代表她跟你談?」
「六爺要走運了。」湘雲說道:「連我們也沾六爺的光。」
小阿鳳示以另一張牌,是三筒;裡面還有一張四筒;原來她已經料準了,李彥青原來的七張牌是,是「大肚子」的六七八萬,另外有一對麻將頭,吃五八萬聽六九萬;吃六九萬聽五八的平和。如今從中間抽牌吃嵌七萬,打出一張一筒,不言可知不是聽邊三筒,便是嵌二筒;所以她把整副牌拆開,但打二筒還是三筒,只好「憑天斷」了。
「那——勞駕給我掛個電話,我跟他談談辭呈的事。」作女主人的如言照辦,接通了天津利順德飯店的電話;總機答說:「王總長住四一六號;不過不在房間裡。」
「剛才是李漢卿找我?」
「理由是甚麼呢?」
「那怎麼辦?」小阿鳳面現躊躇,「鰣魚經不起擱;等你回來再請六爺,只怕——。」
「辦喜事談不到,」李彥青答道:「我在二龍坑有一處房子,叫人收拾好了,挑個日子讓她搬進去。我想三五天工夫,就把這件事辦了它。」
李彥青恍然大悟,等阿寶一走過來,伸手便去解她小背心上的鈕扣。
「似乎有這麼一點意思。」
李彥青的衝動能夠克制了,反正這天已獲得曹錕的許可,不必再到延慶樓去伺候「洗腳」;而王克敏又在天津,花月良宵,正不妨慢慢享受。
「好吧!我就痛痛快快說吧,你能不能把阿寶送我?」
「我會。」
「甚麼事?三嫂現在就說好了。」
「談過。我說我要給她買一幢房子;問她願不願意跟我?她說要跟你談。」
「割愛?」小阿鳳格格地笑道:「六爺,你可把我酸死了!有話痛痛快快說好了;掉什麼文。」
「是啊!他要跟你談辭呈的事。」
「甚麼正事?」
「是啊!」
「這還差不多。」李彥青說道:「三嫂,回頭你給三爺打個電話,他的辭呈該怎麼批,大總統說,今天晚上他會好好兒跟我商量。」
「好!」李彥青一拍大腿,「我來跟大總統說。」他又問道:「三爺,說成了,你怎麼謝我?」
這話很含蓄,對峙的局面,非楊即墨,主張挽留孫寶琦,即是表示反對王克敏;他又問說:「那末大總統怎麼回答他們呢?」
「那末,酒夠了沒有?酒夠了,就吃飯,有蒸餃、鴨粥,不過是素餃子。」
「小事!你說那一天?」講到這裡恰好小阿鳳出現;王克敏便看著她說:「六爺要你親手做幾個菜請他。」
「不!我原有事要託六爺;順便可以談談。」
「要怎麼吃,才算會吃?有訣竅嗎」。
「你們南邊人真懂得吃,吃鰣魚講究吃鱗片下面的脂膏,這在北方土財主,聽都沒有聽說過。」
「這倒不必、她父母那裡,交給我來辦。」小阿鳳沉吟了一下說:「六爺,這件事,我一定替你辦成;不過,我先要問問她,明兒給你回話,行不行?」
不過使的勁大了些,一粒骰子三蹦兩跳,掉落在地;屋子裡恰好丫頭不在,四個人便都低頭去找。
「不,不!千萬不能聲張,尤其不能讓新聞記者知道。」
「碰!」湘雲笑得閤合不攏嘴,「六爺,多謝,多謝!」
顧少川便是外交總長顧維鈞,他是民國第一任內閣總理唐紹儀m.hetubook.com.com的東床快婿。唐紹儀亦字少川,翁婿同號,傳為佳話。第二天一早,顧維鈞奉召晉見,曹錕當面委任他代理國務總理,說金佛郎牽涉到外交問題,所以請他出任艱鉅,希望他不要推辭。顧維鈞慨然應諾。
「每一回都是利順德。」
「處長!」楊副官在電話中說:「你老快請回來吧!大總統要洗腳,快要發脾氣了。」
「好!下午會有結果嗎?」
王克敏在滿清當直隸總督陳夔龍的交涉使時,地位比一介武夫的曹錕高得多;王克敏折節下交,曹錕對這一點是很看重的。但孫寶琦在北洋,因為當過武備學堂的總辦,大家都叫他「孫老師」。朋友的交情雖深,老師的地位也不能不尊重,所以躊躇著不肯下筆。
「那也好。」李彥青又說:「總理呢?是不是讓王叔魯代理。」
那阿寶年可二十四、鵝蛋臉、丹鳳眼、長眉入鬢、頭髮很黑,梳個新近流行的橫愛司頭;下著細白布褂,上穿一件寬大的玄色印度綢衫,但胸前仍隱隱頂起兩團肉。其媚入骨,李彥青看得目不轉睛。
阿寶回去不久,怡琴老二便來了電話,為阿寶爭取較好的條件。小阿鳳答覆她說,李彥青的家業,光是現款便有上百萬之多;只要阿寶使出手段來,能將他的心抓住,將來不愁沒有可觀的私房錢,此時不必多爭。同時叮囑,阿寶應該搬到她家來住,不宜再拋頭露面,否則為人發現真相,變成她對李彥青撒謊,大家面子上不好看。怡琴老二同意照辦;第二天上午阿寶帶著行李。搬到了王家。
「喔,」小阿鳳並不覺得太意外;看一看他的表情問道:「六爺跟她自己談過沒有?」
聽小阿鳳告知情況以後,李彥青說:「我跟櫃上講。」
「是的。馬上就得走了。」
不道牌局頗有波瀾,小阿鳳跟湘雲都聯莊;打到九點鐘還無法結束,公府的電話又來了。
「怕甚麼?我不怕你們夫婦抬我的轎子。」李彥青看一看錶說:「三點多了,等找到人天都黑了。來,來,坐下來扳位。」
「翻頭好,鑲得也好,尤其是戴在六爺手上。」小阿鳳將自己的手並列,「六爺的手好白;而且也軟。」她復又抓住他的手。捏了好幾下。
李彥青站起身來,坐回原處,但雙手支桌,頭往前傾,等候發落。
「素的好,素的好。」
「這就是說,你願意跟他了?好,你要多少錢?還有什麼條件?都可以商量。不過,有一點我要提醒你;你願意跟他,就要守規矩,鬧出事來,他們的手段辣得很。我同三爺,可沒法子救你。」
「不!楊副官一定要請六爺講話。」
浴室是由臥室延伸出來的,加蓋的一間水泥牆的屋子,當然是向臥室開們;面積很大,中間是一座路易斯十四式的圓形大理石浴池,估計可容三人共浴;邊沿寬約三尺,可坐可臥。洗面池、抽水馬桶之外,還有一架藤床;一面大穿衣鏡,藤床上已有兩條鵝黃色的大毛巾一套乾淨的紡綢褂褲。
「好,好!退回的好,退回的好。」
「可不是。」
「一時說不清楚。」小阿鳳轉臉問王克敏:「你明兒要上天津?」
「總要一萬。」
「有這麼多好處?」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這個意思。」
「那末,我的呢?」
這樣轉著念頭,突然心中一動,王克敏到底是不是在天津!這得要求證明確實,萬一是個圈套;縱或不致於成為「仙人跳」,但在剛要入港之際,王克敏翩然而至,好事功敗垂成,豈非大殺風景?
「對了!那時候一定有確實回話。」
「天還沒有黑,似乎太早了一點兒。」李彥青又說:「我這個人有個毛病,非要開了電燈,吃不下晚飯。」
小阿鳳把厚厚窗帘都拉上,然後開燈;時逢夏季,密不通風又嫌太熱,便又搬來兩架電扇,東西對吹,煩躁頓解。
「好!這交給我。」小阿鳳問道:「六爺打算那天辦喜事?住在那兒?」
「慢慢來!」小阿鳳在他手背上輕拍了幾下,是安撫,但也可認作許諾。
顧太太這回來很風光,大總統曹錕亦下帖子請她赴宴;當然是請王揖唐同時「敬迓魚軒」,原來王揖唐曾為曹錕出過一番死力,那是六年前的事。
「是的,是的。我明白;你也明白。」
於是,他說一聲:「好了,回來見吧!下午請早點過來。」然後掛上電話,向小阿鳳密密叮囑了一番,方始出門上火車。
「瞧六爺的造化吧!」她取摸牌以後,另兩張牌,用手掌罩著,亂轉了幾下,然後隨手翻出一張牌,是二筒。
電話和_圖_書接到櫃台上,所得到的答覆非常具體,王克敏應友之約,在厚德福吃飯;有什麼事,櫃上可以轉告。
「這是你新用的人?」
「你們看我這副牌!」王克敏將牌攤了下來,大家一看咋舌,是一坎七筒,一坎九筒,帶一張八筒;和六七八九筒四張牌,他伸手將原該他摸的張那牌抓了起來,「叭噠」一聲翻開,是張七筒。如果小阿鳳不打那張二筒,便是他自摸邊七筒,除原有的三翻以外,另加湊一色,三坎,一副大滿貫的牌。
其時王克敏已得到顧維鈞奉召入公府的消息,便打電話給李彥青,探問詳情;「不錯,」李彥青答說:「孫總理的辭呈已經批了;由顧總長代總理。」
「好處太多了。」王克敏:「第一、軍費可以不欠;第二、『災官』都會說大總統好;第三、中法復業,不但好些實力分子會更加擁護大總統,而且多個銀行在手裡,對付關外,調度也方便得多;第四、中法合辦教育事業,大總統在武功以外,再落個提倡文教的美名,於他將來聯任,很有關係。」
「太太,」丫頭來請示:「甚麼時候開飯?」
「六爺一定要計較,就見怪了。」小阿鳳說:「六爺納寵,我們就送賀禮,不也是應該的嗎?」
「好。」
「你一定替我辦成,我還有什麼話說?明兒我把三爺的辭呈送回來。」
「明天。」
「算了,算了!」王克敏雖未聽見楊副官的話,也猜到是這麼一回事了,「打完這一把結帳吧!」話剛完,自摸和牌;結了帳,李彥青匆匆回到延慶樓。
「六爺,請你坐起來,我好擦背。」
「碰!」李彥青喊得這一聲,卻不攤牌,探身過去說道:「我看看你是甚麼牌?」
「我也不過這麼一句話,那裡真的就要勞動你了?」
洗完腳,捏腳、扦腳,李彥青使出看家本領,將曹錕伺候得通體舒泰,栩栩欲仙。李彥青叫進人來,收拾殘局;然後將孫寶琦的辭呈找了出來,取枝毛筆蘸了墨,一起送到曹錕手中。
「好!」王克敏又問:「交代你的事,辦妥了沒有?」
「打完這四圈就吃飯吧!」小阿鳳以徵詢的語氣說:「飯後再打四圈?」
李彥青茫然不知所答,「六爺,」小阿鳳說:「你吃包子了。」
「真絕!」小阿鳳笑道:「他是唐僧肉,吃了成仙得道。」笑停了正色說道:「現在他要你天天去吃他的肉,怎麼辦?」
到得下午五點鐘,李彥青興匆匆地來了;刻意修飾過的小阿鳳,滿面喜氣地將他迎入上房,有個年輕老媽子倒了茶來,李彥青頓覺眼前一亮。
「好,好!我下午五點鐘來。」
「第一倒不見得。聽說總稅務司家的浴室,還要講究。」小阿鳳隔著門說:「六爺,你先洗澡吧!我叫人來給你擦背。」說著,順手將浴室的門一帶,隔絕形影。
李彥青血脈賁張,無法自持了;嚥了口唾沫,潤一潤乾燥的嗓子,然後說道:「三嫂,你說會吃就不會卡,第一要膽大,是不是?」
說定了復又上桌,李彥青手風大轉,一直聯莊;不巧的是公府楊副官來了電話,請李彥青回去。
「三嫂,」李彥青臉上微有窘色,「你能不能割愛?」
「你告訴他,快完了。」
「要問二小姐。」
「不,不!」李彥青急忙說道:「我現在明白了,她是你雇用的人;如果給了我,當然要送她父母幾兩銀子。三嫂,你說個數目,我馬上開支票給你。」
「到常熟去買田,誰去買?你乾脆要多少錢好了。」
「辦妥了。」
「不必,不必!就這樣清清靜靜聊天最好。」
「得兩三天。」
「有了,有了!」李彥青說,「就在我腳底下。」說著彎腰去撿骰子。
「那末,早點喝酒吧!」
「謝謝,謝謝。」李彥青轉臉又說:「強將手下無弱兵。」
李彥青頗感茫然,想想只好先解衣入浴;且觀動靜,再作道理。
「總得熱鬧熱鬧吧?」
「王叔魯這個人有一項長處,大總統應該很清楚,他的公私最清楚不過。大總統維持他的地位,他決不會把大總統的錢,擺到他自己口袋裡。」李彥青又說:「大總統不信,換個人試試;不過,那時候可別後悔。」
「全仗不敢當;不過出的力氣,說實話,真的不小,只要你心裡知道就好了。」
「你要小心。」
「真是大義滅親。」李彥青笑著說:「多謝,多謝!」他把牌攤了開來,「無字無花,兩翻平和。」
「好啊!」李彥青心花怒放,「久已聽說,府上的洗澡房,是法國王宮裡式樣;今兒我得見識,見識。」
hetubook.com.com彥青為他的語氣所提醒了;頓時想到小阿鳳那條圓潤柔膩的小腿,靈機一動,這樣答說:「大總統還沒有批;不知道怎麼個意思。」他略停一下又問:「三爺今天決定上天津?」
下家的小阿鳳,看他先抽一張六萬,隔兩張牌,再抽一張八萬,吃成一副嵌七萬,隨手打出一張一筒;心裡雪亮,知道他聽的甚麼?
「他人在天津,想跟你搶也辦不到。」
「三嫂這麼說,我倒不能再多說了。」李彥青掏出來一張開好了的支票,票面二萬元。「拜託三嫂替她買點首飾,做幾件衣服,打扮打扮她。」
就在他剛跨進浴室時。小阿鳳隨後而至;李彥青回頭一看,阿寶已經出了臥室,但門卻未關。這以後會發生什麼事?一轉念間,他又一陣心跳。
「大總統是怎麼個意思?」
「甚麼時候回來?」
這表示他有把握控制曹錕的行動;孫寶琦的辭呈擱置多日,昨夜一談,便有結果,李彥青的力量已經顯示如今自己的前程繫在他手裡,得想法子好好敷衍他一下。
「我姓李,在王總長府上打電話。請你找王總長,馬上給我回個電話。」
於是他想了一下問:「三爺到天津,住那兒?」
飯罷休息時,李彥青已聽得水聲湯湯;等他喝夠了茶,抽完了一枝煙,阿寶來報:「六爺,水放好了。」
「那末你說怎麼辦呢?」
「好吧!」他將牌扣倒,去聽電話。
「好!明天見了面,我把辭呈當面退給你。」
「那還用說嗎?」
這話不便跟阿寶明說,只是在她堅持不收時,說了句:「你不收,就是看不起我。」阿寶總算收下了。
客人入浴,無動問女主人蹤跡之理;他只有站起身,讓阿寶引導進入浴室。
「我無所謂。」
李彥青將咀嚼魚鱗吐了出來。挾一塊魚肉說:「鰣魚真好吃,就是刺多會卡喉嚨。」
「二小姐一定肯放的,要問你自己的意思。」
「也許是三爺呢?」
人確是在天津,李彥青放心了;回到座位上,一面喝酒,一面盤算。不久,電話鈴響;小阿鳳說一聲:「來了!」拿起話筒一聽,果然是王克敏的聲音。
「幹甚麼?」
「常熟。」
這話是說給小阿鳳聽的,意思是不要過河拔橋;小阿鳳胸有成竹,等他放下電話,回到座位上時,輕聲說道:「回頭你先洗個澡。」
「我看看,你要甚麼牌?」說著,湘雲將他的手拉開,看地上吃了一副索子,一副萬子,不是甚麼大牌,便說一聲:「六爺給你一張尖張吃!」接著打出一張七萬。
「不是胡鬧!」李彥青說。「大總統不想想,跟王叔魯是多少年的朋友?」
「你娘老子住那裡?」
「六爺,你躺下來!」
王克敏戴了一副墨晶眼鏡,也不知他看見了他的動作沒有?不過在牌上很用心是看得出來的:三圈牌不到,籌碼中已多了三個「大牛」,一個五萬,贏了十五萬以上了。
「你先起來。等我想一想。」
「這意思是,要不准都不准;要准都准?」
「那還不好辦?」
湘雲老四打骰子扳位,王克敏與李彥青對坐,他的下家是小阿鳳,上家湘雲老四;這兩個人的手都很白,指甲都染得鮮紅奪目,李彥青洗牌時,雙手大開大合,有意無意地拿她們的手,左摸一把、右摸一把,樂不可支。
「一定是的。因為她又不是她父母賣給我的;只是雇她而已。」小阿鳳緊接著說:「不過,這也沒有關係;我來嫁她好了。」
「六爺,請用茶。」說的倒是一口京片子。
等丫頭一出門,李彥青忽然發覺右面膝頭上擱上來一條腿;心裡頓時一陣狂跳,送上門來的艷福,豈不可享?隨即伸手下去,拿小阿鳳的小腿又摸又捏,打的甚麼牌,自己都不知道了。
「可不是!」小阿鳳問說:「開飯吧?」
不過王克敏雖獲挽留,金法郎案卻毫無進展,因為顧維鈞以外交見長,深知此案關係重大,辦成功了他必成眾矢之的,大損清譽,所以對於王克敏採取虛與委蛇的態度。這一番明爭暗鬥,表面勝利,實際上毫無所得;要說有什麼收獲,只是跟李彥青結成了「通家之好」。此外,天津之行,意外邂逅了一個老朋友,也算是一樁快事。
「第二,這會兒沒有人跟我搶,慢慢兒吃,是不是?」
這句話說動了曹錕,心裡想到,如果金佛郎案能成事實,王克敏決不會以軍費、政費、尚有不敷,將他應得的一份,靳而不與。因此,下了決心,「好!」他接過筆來,在孫寶琦的辭呈後面批了「照准」二字。
聽得這一說,其餘三個人自然都hetubook.com.com把頭抬了起來;李彥青看小阿鳳的那雙著了肉色絲|襪,踩著白緞繡花拖鞋的腳,骨肉停勻,實在可愛,忍不住便伸手過去,捏了一把。撿了骰子起來,看小阿鳳的臉色,平靜異常,渾似不覺;心裡不免癢癢地,又多看了一眼。
牌局本來還約了潘復,他是山東濟寧人,字馨航,署理過財政總長,是個紈絝政客;亦是王克敏與張弧的賭友。這天臨時有急事不能來;三缺一的局面,一時又找不到牌搭子,李彥青便說:「三嫂湊一腳吧!」
「事情很多。我先伺候你洗了腳再談。」
「你看吧!」
「鰣魚不如『黃魚』好吃吧?」
到得下午,李彥青滿面春風地來了;一見面先遞過來一個公府的大信封,內中裝著王克敏辭財政總長的原呈。小阿鳳道聲:「六爺費心。」接下來談了阿寶的三個條件,同時聲明:第一個條件,不必履行,她已經付了阿寶一萬大洋了。
李彥青沉吟了一會說:「好!吃。」
「我想會有。」李彥青說:「我來催大總統批。」
「行!」小阿鳳答說:「林祕書明兒從南京回來;一定有鰣魚。六爺明兒晚上來吃飯。」
這阿寶是陝西巷怡春堂怡琴老二的娘姨,小阿鳳跟怡琴老二是極熟的手帕交,為了李彥青想吃天鵝肉,跟怡琴老二商量,征得阿寶的同意,來作一次擋箭牌,代價是大洋五百,李彥青如有賞賜,當然亦歸阿寶所得。但沒有想到,李彥青竟想藏諸金屋,這就非將阿寶找來細談不可了。
跨入浴池,正在泡著水閉目養神時,聽得門響;張眼一看,不由得驚心動魄,只見阿寶赤著腳穿一條白綢短褲,上身是一件對襟的小背心,胸前的扣子扣不上,露出雪白一塊肉。
阿寶笑一笑說:「李六爺一身細皮白肉;我就吃他的肉。」
「寫兩個字:照准。」
「沒有甚麼訣竅,第一不要怕,越怕越會卡;第二,慢慢兒吃,沒有人跟你搶,何必慌慌張張地。」小阿鳳突然又說:「六爺,我看看你那個鑽戒。」
「你的本事很大,李六爺捨不得放手了,你倒說給我聽聽,你是怎麼讓他服貼了?」
「不!那一來更不合適了。」曹錕想了一下說:「你給我打個電話給顧少川,請他明天一早來一趟。」
王克敏的辭呈,本應由孫寶琦來批;孫寶琦因為自己既已請辭,不便接受閣員的辭職,所以將原呈轉到公府。如今孫寶琦的辭呈雖已批准,卻並不代表曹錕對他挽留。如果他的辭呈也來個「照准」,變成兩敗俱傷,徒然失和,就太沒有意思了,所以急於也要問個下落。
這個老朋友也是「通家之好」,便是小阿鳳稱之為「乾爹」的王揖唐。他是「安福俱樂部」的主持人,一手泡製了「安福新國會」,讓徐世昌坐享其成,當了大總統。不道直皖戰爭皖系失敗,徐世昌竟恩將仇報,下令查報皖系禍首;王揖唐其時正任南北議和的北方總代表。逗留上海,雖不在徐樹錚等「十禍首」之列,但徐世昌隨後又補發一令,以「勾結土匪,希圖擾亂」的罪名,下令通緝。王揖唐逃到杭州,在浙江督軍盧永祥那裡躲了一段時間,化裝逃往日本;一直到最近才回天津,恰好遇見王克敏,班荊道故,感慨萬端。小阿鳳與她的養母——王揖唐的「顧太太」感情很好,好幾年不見,頗為想念;打電話到天津,約她來京相敘。顧太太欣然許諾;陪著她來的還有王揖唐,住在財政部總務司出面代訂的六國飯店。
「別心急!我自己來。」
說完,小阿鳳從抽斗中取出預備好的五百元新鈔票,遞給阿寶;她客氣不收,但小阿鳳非給不可,因為這是王克敏特為交代過的;他說:「你不給人家錢,就等於人家代你陪李六睡了一覺,我在精神上戴了一頂綠帽子了。」
「是,是,好!請你代為向上頭道謝。」王克敏又說:「這回全仗大力;我心裡知道。」
「那就這樣,三嫂不是要請我吃鰣魚嗎?下午我告訴三嫂,讓三嫂打電話告訴你好了。」
「三嫂,」李彥青接口,「你可得盯住你們老爺了。」
「你既然同意,這件事就算定規了。」李彥青又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三爺的手氣真不得了!」大輸家的湘雲老四說:「北風圈風,座風兩翻;紅中一翻,三翻;明槓、暗槓一共四十八和,翻上三翻,台面上就是三百八十四和了。」
此時卻不見小阿鳳的影子。
「你怎麼在王家打牌這麼久?」曹錕的火氣猶在,說話是責備的語氣。
小阿鳳的神氣很認真;阿寶聽完,咬著嘴唇想了一下說:「我三個和_圖_書條件:第一、給我娘老子買一百畝田養老;第二、給我哥哥找個事;第三、我不同他大太太一起住。」
「這麼吃還不算講究。」小阿鳳說:「揚州鹽商吃鰣魚,講究廚子挑行灶到江邊,魚一出水就宰好了上蒸籠;一直挑到家上桌。鮮味一點都不走。」
「你放心啦!」說完,將話筒交了給李彥青。
小阿鳳倒是說到做到,王克敏打西風,她一翻不要,拆西風對盯住下家,湘雲老四深表滿意,「三太太大義滅親,」她說:「我輸了也值。」
「這,」曹錕搖搖頭:「你別胡鬧!」
「我是無所謂。」王克敏說:「只要政策不變,誰來當財政總長都行。」
「請三嫂親手做幾個菜請我。」
「我不過是個比方,你吃鰣魚誰來跟你搶?」
所謂「政策」即指金佛郎案;李彥青想了一下問道。「這個案子辦成了,有些甚麼好處?」
「好、好!」李彥青一手遮著下部;一手扶著池邊,坐了起來。阿寶便在他背上、一面抹香皂;一面拿塊海棉使勁地擦,動作俐落而粗魯,就像做母親的,替頑皮的小兒子洗澡似地,推來轉去,一點都不客氣。
飯就開在這間連接著臥室的起坐間中;四樣精緻的酒菜以後,頭一道熱菜,便是清蒸鰣魚,小阿鳳揭開外包的網油,挾起一大片魚鱗擱在李彥青面前的小碟子裡。
依阿寶的身價,一萬是高了些,但不算過分。小阿鳳點點頭說:「好吧,我都依你;你回去跟二小姐說清楚了,馬上給我一個電話。」
「你告訴楊副官,」李彥青關照王家的丫頭,「還有兩圈牌,打完了就走。」
「三太太扣三爺,你如果也打得緊,三爺遲早會自摸,牌更大了。」李彥青向上家說:「來!弄張好的來吃。」
王克敏行三;小阿鳳是扶正了的,所以李彥青稱她三嫂,「我跟三爺一起上場,不大合適吧?」她說:「等我再打電話來找。」
電話中聲音很大;李彥青不由得臉一紅,說一聲:「知道了。」回到牌桌上,拉住王家的丫頭說:「你替我打。」
像阿寶這種身分,揚州人謂之「黃魚」;李彥青知道她是開玩笑,笑而不答,拱拱手告辭而去。
「大總統說:我還在給他們勸和。最好大家都不辭。」
小阿鳳匕鬯不驚,只輕聲說道:「別這樣!讓下人看見了,成什麼樣子?」
原來湘雲是一副索子清一色,已經三副下地,而李彥青魂不守舍,竟打了一張五索,讓湘雲和了個清一色平和。
「他很為難。」李彥青答說:「昨天王總長、顏總長、顧總長約齊了來見大總統,說應該挽留孫總理。」
「好!」李彥青接口,「飯後再打四圈,時候就差不多了。」
「只怕全北京要數第一了。」
「也好!」小阿鳳說:「六爺,咱們就這麼定規了;明兒請早點過來。」
第四圈開頭,湘雲老四的莊;她是照「寧波麻將」的打法,第一張出北風,上家王克敏叫「碰」;實在是開槓;槓頭上摸一張紅中,又開暗槓。
「那怎麼好意思?我一定要還三嫂。」
「六爺,」小阿鳳把腿抽了回去,故意逗他,「三副下地,你都不知不覺;你心裡在想甚麼?是想六奶奶不是?」
「從小就用的,一直在上海沒有帶來;昨天剛到。」小阿鳳隨又喊道。「阿寶,這位是曹大總統面前,一等一的紅人李處長;你管他叫六爺好了。」
這一點,小阿鳳充分理解,因為消息一走漏,必成花邊新聞;如果新聞記者挖根究底一掀出來,於王克敏的官聲亦大有妨礙,所以不再勸說。而且等李彥青一走,立即打電話給怡琴老二,鄭重告誡,對李彥青金屋藏嬌一事,必須嚴守祕密。
「何必要等我?你就明天請六爺吃鰣魚好了。」
「差一點兒。」
李彥青笑笑不答;打完牌吃飯,飯後湘雲與小阿鳳要去修飾一番,王克敏便趁這片刻,將李彥青拉到一邊,談他辭職的事。
「你說呢?」
「是啊!」
這要受窘了!一躺下來,「一柱擎天」,形相不雅;想一想,只有拿浴巾蓋住躺了下來。而就在此時,發現阿寶走了過去,將浴室門上司必靈鎖上的按鈕往下一撥,門是鎖死了。
於是小阿鳳將阿寶找了來,交代兩件事,一是拿蒸餃、鴨粥來;二是生鍋燒熱水。
原來張弧深知王克敏得力於「賢內助」——小阿鳳;與孫寶琦之爭,會占上風。這天小阿鳳本約了張弧陪李彥青去打牌;只以孫寶琦邀宴,不能不到,派他的姨太太,也是出身青樓的湘雲老四作了代表。
「王叔魯的辭呈呢?」李彥青說:「你老索性再批一個『慰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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