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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2:驚風密雨

作者:二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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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計中計魍魎費籌算.騙中騙美人動帝心

35 計中計魍魎費籌算.騙中騙美人動帝心

「主子,不成啊!」強驢子擰著眉毛,冷冰冰說道,「太夫人和主子奶奶請主子趕緊回去,熊家、魏家的莊頭兒來了,有要緊的事兒等著呢!」
「光有這個還不成。」吳應熊兩眼盯著燈火出了一會神,鬆弛地舒了一口氣,夾了一筷子菜慢慢嚼著,說道,「楊起隆他們想栽贓於我,我為什麼不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呢?」
「這曲子太悲。」彈完《別姬》,紫雲笑道,「還是唱個家常的助興吧!」說著,手揮五弦,目送秋波,淺聲唱道:
看罷,擠了出來,黃敬他們三個已候在六合居的門前。康熙也不說話,一甩袖子便跨了進去。
康熙有些茫然,他對這些一概不懂。黃敬便代答道:「我們爺是尊貴人,你說的都不合用。後頭大房子我們點了正廳,上一桌海菜八珍席。你再到慶雲堂去一趟,紫雲姑娘的戲完了,叫她過來清唱!」
往來在人間
「旁的好說,」店小二一看這架勢便知是個有錢主兒,笑容可掬地說道,「紫雲姑娘的纏頭銀子二十兩得先送過去,她正走紅,叫的人多,只怕還未必就能來呢!」黃敬不禁一笑,把夥計扯過一邊,交他二十兩銀子,低聲兒道:「你過去悄悄對紫雲說,是老黃叫他,興許這銀子都賞了你呢!」那夥計方歡天喜地去了。
謹詹帖子印千張,浙紹鄉詞祿慶堂
「那……」保柱只說了一個字便嚥了回去。
年年宮牆花,歲歲廣陵柳,遮幾多遊子陌路愁?說什麼功名世路,勞盡了春情,只餘這點兒,卻還要萬里覓封侯……渺渺鷲嶺雲何深,杳杳曹溪路盡頭,哪裡去尋故友——不如歸鄉有高樓,可得紅妝佐酒,又得閒筆著春秋!

一天的好事,被這五官不正五音不全的強驢子打發得乾乾淨淨。
康熙不禁笑道:「俗得有趣,倒是這個『某』字用得很入神。」又看下一家的,卻是:

小毛子聽說不是行刺,心裡雖略覺放寬,但還是忐忑不安,坐不寧,立不穩,想走開又怕吳應熊起疑;強打精神陪著,又怕恍恍惚惚中露出馬腳來。hetubook•com•com他吃了幾杯酒後,便推說若是多吃了身上愛起癢泡兒。吳應熊雖奸,怎奈這是一個雙料的人精猢猻,倒真被他瞞哄過了。
保柱回到府中,已是丑正二刻,吳應熊還在心神不定地自飲獨酌,小毛子因熬不得困,坐在一旁也瞇著眼「釣魚兒」。聽到院中有聲息,兩個人同時一驚。吳應熊站起身來,三步兩步跨出外廳,與滿身冰雪的保柱撞了個滿懷。小毛子見保柱面無殺氣,身無血跡,壓在心裡的石頭落了地。他又找座兒又擰熱毛巾,還忙著尋乾衣服給他換,保柱剛揩過臉,便一杯燙好的熱黃酒遞到了手裡。吳應熊不禁笑道:「你這猴崽子真會巴結人!」

某日某園演某班,紅黃條子貼通關
抬頭一看,果見門楣上橫掛著一匾,寫著「祿慶堂」三個泥金大字。康熙笑道:「我就不信,他家的戲只叫紹興人看!」說著便要進去。黃敬忙笑道:「主子沒瞧清,他這裡不演戲,是專門叫堂會的。要是想聽,到六合居,又吃又玩又點戲,那才玩得盡興呢!」
「回主子的話,」黃敬恭敬地笑道,「老佛爺去大覺寺燒香,忘了件什麼東西放在那兒——叫他去幫著尋找呢!」
「宮裡頭太監們誰不串館子?」黃敬笑道,「主子若不喜歡,奴才改了就是。」正說著,外頭響起一個銀鈴般的說笑聲:「哪裡的貴客,什麼風兒吹到六合居了?」說著便挑起簾子輕盈盈地走了進來。
歌兒未唱完,康熙已經醉了,擺手兒命道:「唱……得好!朕……真好!黃敬,你……你們三個出,出去,我……我要獨,獨自和……」
「看來你是此處常客囉!」康熙舒舒坦坦坐了,一邊說著,一邊便打量著席桌上的八珍席:魚翅、銀耳、鰣魚、廣肚、果子狸、哈什螞、魚唇、裙邊,中間一個鳳凰撲窩、一個孔雀開屏涼盤,再就是一海碗櫻桃兔肉海參湯。

北京的大街上很熱鬧,一座一座酒肆茶樓越修越多,一個比一個漂亮。一街兩行,什麼綢緞布店、花紗鋪、故舊店、玉石珠寶店、文房用具店、花果行、鐵匠鋪、竹木家俱店、酒米作坊、皮匠店、針線刺繡鋪、鮮魚海味店……五花八門https://www.hetubook.com.com琳瑯滿目,要什麼有什麼。康熙雜在人流中邊走邊瞧,心裡十分熨貼:這一切都是他賜與的,他在他們中間,而他們誰也不知他就是「當今」!

「這是在養心殿得的。」保柱端著參湯,笑笑答道,「人說皇上勤政,我今夜是親眼見著了,三更過後,等他去了翊坤宮,我才進去將它摸了出來……」

「我知道了!」小毛子忽然拍起手兒笑道,「真正是世子洪福齊天!這一支是孔四貞繳回來的,敢怕是忘記了,連檔也沒記。」
一聽說皇甫保柱入宮,小毛子的臉就變色了。吳應熊見他如此不經世,撫著他肩頭格格笑道:「虧你還是見過世面的,這麼一點小事就被嚇得掉了魂兒?放心!他的本事不在你說的那個胡宮山之下,就是盜不出東西,也決計出不了事!」
吳應熊自信地點了點頭,篤定地說道:「我能叫你重回養心殿,只是你不能半信我吳應熊,半信鍾三郎,鍾三郎是他們捏造出來騙人的,能叫你家世代富貴的是我!」他眼中放著陰冷的光,連保柱的手心也滲出了冷汗,不知他耍什麼花招。
「咱本來就是侍候人的麼!」小毛子一邊忙著給二人布菜斟酒,一邊笑道:「沒這兩下子怎麼當差!」

康熙不禁叫道:「好!」強驢子是個粗漢子,只是好奇地東張西望,穆子煦卻很精細,瞧著不像個正經地方,便笑道,「老黃,這兒怎麼瞧著像個行院似的?」說著眼看席面已經擺開,菜肴也陸續送了上來。

「想不想都沒用。」小毛子一怔,放下筷子問道,「額駙問的真怪,誰願意老當楊排鳳呢?」
「黑地裡摸,像是在個小匣子裡頭,」保柱揣度著吳應熊的心思,又問,「怎麼,不合用?」
「你怎麼辦呢?」皇甫保柱不禁問道。
小謫三千歲
吳應熊把玩著令箭,心不在焉地轉過臉來又問小毛子:「你不是說這物件都在乾清宮麼?」

時令漸漸向暖,宮牆上,磚縫兒裡的嫩草由黃變綠。康熙去年春天曾悄悄種了半分稻田,原想秋後熟了,召集文武百官都來瞧瞧,然後在黃河以北能開水田的縣府推廣,不料m.hetubook.com.com八月間連下了三場早霜,竟落得個顆粒無收,使他十分掃興。今年他早早兒讓皇后又育了一大條盤秧苗,該到栽秧的時候了,他獨自到景山後頭那片水田裡插了,又命太監精心照料,這才返回宮來。
「客官要用點什麼?」樓下雜座兒上的人很多,一個夥計忙得滿頭大汗,笑呵呵迎上來問道,「要嫌下頭嘈雜,樓上有隔好了的雅座兒,清靜幽雅,要喝酒吃菜、點戲聽唱兒,看雜耍都方便……」
「你是問黃四村不是?早被李柱他們拉過去了!」吳應熊臉上毫無表情,「念他跟我一場,到時候給他家撫卹金從厚一點就是。」說著打了個呵欠,看著窗外道:「天快明了——今晚我連郎廷樞也沒叫。自上回皇上來後,我瞧著他神思恍惚有點魂不守舍的模樣——我還要再看看這個人。」
黃敬忙笑道:「這正是掌櫃做生意人的伎倆,行院哪會跑到這裡了?」
「難道說改了地方兒?」小毛子詫異道,「怎麼何桂柱沒跟我說——是在哪兒取出來的?」
「老天爺!」小毛子驚得嘴唇發白,這消息太驚人了!但他旋即一轉,說道,「我若揭他,三太子知道了,還不活扒了我小毛子的皮!」
「很苦吧?」
康熙站在殿前,任柔和的春風吹著,他抬頭看看簷下喃呢的燕子——這人間的寵鳥,無論在鄉下的茅棚土屋,還是在金碧輝煌的宮殿,誰都不會去傷害牠,多麼自在!站了好一會,覺得有點乏,康熙正要回殿,卻見黃敬恭恭敬敬侍立在丹墀下,便笑道:「黃敬,張萬強呢?」
每味上來誇不絕,那知依舊慶雲堂!
康熙走進正廳一瞧,裡頭佈置得很幽雅,盆景花卉、虬架鏡台、自鳴鐘、書架,還有坐炕臥榻一概齊全,中堂掛了一副二喬觀兵書圖,旁邊條幅上寫道:
「哦。」康熙淡淡地應一聲,忽又笑道,「上回你說過有幾處好玩的地方,帶朕出去走走如何?」黃敬聽了忙道:「這個,奴才可不敢——張公公早有關照,說是老佛爺的懿旨……」話還未說完,康熙便截住了道:「這是朕的主意,又不是你調唆著朕去的,怕什麼?張萬強還管著朕了?叫……」他想說叫小魏子,想想又改口道,「叫穆子煦和強驢子兩個跟著,咱們出去https://m.hetubook.com.com走走。」黃敬這才答應著去了。康熙一行四人都換上微服,卻不走西華門,從神武門的側門悄悄兒溜了出去。
「笑話!」保柱心裡通通跳著,繃著臉道,「我要是肯空手回來,為什麼還耽誤到這個時辰?」說著從貼身處取出那支令箭遞給吳應熊道,「這是世子的福氣,老天爺叫世子順利返回!」
吳應熊冷笑一聲說道:「他敢!他那頭有我呢,他敢張狂殺我的人,我叫他滾湯潑老鼠,一窩兒死淨——楊起隆一個京師無賴,有多高的手段,多大的能為?」
「殺皇上!」皇甫保柱和小毛子同時驚呼道。
「額駙有什麼辦法叫小毛子回養心殿呢?」保柱聽了問道。吳應熊神祕地笑笑,說道,「我聽說楊起隆已密令黃四村投毒殺康熙,既可逼迫王爺起兵,又可借刀殺我——哼哼,想得真不壞呀!你只盯著姓黃的,到時候當面揭了他的底,這功勞還不夠你回養心殿?」

吳應熊只笑笑,沒作回答,轉臉向小毛子道:「你還在茶房燒火?」
「你想回養心殿不想?」吳應熊突然問道。
「嗯。」小毛子只顧夾菜,頭也不抬地答道,心裡卻思忖著吳應熊問話的意思。
「噓——禁聲!」吳應熊左右看看,輕聲道,「這是阿紫的事,我已有安排,我可不像這些笨驢!」
吳應熊一怔,忙道:「辦不成就不辦,再想別的法子吧……只是你在那裡頭太久了,叫人懸心哪!」小毛子也道:「那裡的人我全知道,厲害的很!魏東亭、狼瞫他們,一個個都是夜貓子投生的!你能平安回來,就得唸得上三千聲南無阿彌陀佛了!」
六合居很大,是個酒店。緊挨著戲莊,一邊的戲莊叫衍慶堂,也還罷了;另一邊叫慶雲堂,門面又大,人又多。康熙擠在人堆兒中看戲牌,上面寫的是:「紫雲姑娘演《琴挑》。」那上頭竹枝詞口氣更大:
吳應熊眼中放出歡悅的光芒,正像一隻餓貓撲到一條跳上岸上的鰱魚,猛地搶過令箭,拿到燈下仔細審視,反覆撫摸,忽然爆發出似哭非笑的聲音:「真的,真的!哈哈哈……真……」他笑著,乍然間卻停了,轉身問保柱:「不是說乾清宮下不得手嗎?這是……」
康熙這晚歇在養心殿,心裡仍在牽掛著紫雲,半夜裡叫了黃敬過來,悄悄說道:「給紫www.hetubook.com.com雲安排個去處,靜一點,懂嗎?」
「爺們只管吃酒,」紫雲抿嘴兒笑道,「奴不過是個戲子,還是唱曲兒為爺們提神吧!」偷眼打量康熙時,上身穿一件藍色胡綢團花夾袍,腰間掛著一個醬色貢緞臥龍袋,頭上戴一頂紅絨結頂小帽,腳下穿一雙粉底兒雙梁靴,瓜子臉上略有幾顆細白麻子,不坐到跟前細瞧是看不見的——心裡不禁暗笑:這小白臉兒就是皇帝了?康熙給她看得渾身不自在,便笑道:「有什麼好曲兒,彈來我聽。」紫雲嫣然一笑,將五指輕輕一舒,琵琶便清越地響了。先奏了一支《宴前樂》,接著正曲子卻是《霸王別姬》,那樂聲時而如裂石穿雲,時而如流水低迴,時而像萬馬奔騰,時而又似幽咽飲泣。康熙面對珍饈,一口不能下嚥,只是左一杯右一杯地飲酒、聽曲。
深夜派保柱入宮,小毛子不但知道,而且他就在額駙府陪吳應熊吃酒,專等皇甫保柱回來。自從吳應熊親自拜訪了鼓樓西,楊起隆便派小毛子專門負責與吳應熊的聯絡。這正是小毛子和吳應熊兩個人都求之不得的,所以一拍即合。
「世子久候了!」幾杯熱酒下去,保柱精神體力都好了些,笑道,「幾乎沒把命送在那兒,乾清宮守護得鐵桶一樣,根本沒法下手!」
在城西鬧市走了一遭,他們又來到前門一帶。這裡又是一種格局,到處是戲院、會館、飯店。在戲院前,掛著偌大的粉牌上,除寫有某角串某某戲之類的海報外,有的還題有斗方名士寫的竹枝詞。這些詞倒逗起了康熙的興味:
進來的正是紫雲。康熙一見來人,眼睛陡地一亮:只見她身著淺紅比甲,蝴蝶盤扣兒中窩著一方杏黃繡絹,半高不高的月白衣領上疏淡有致地繡著兩朵蟠枝梅,下身一溜水洩長裙如新染塘荷,打著百褶,顰眉杏眼笑靨生暈,懷裡抱一琵琶在門口笑盈盈地蹲了個萬福,鶯聲細語地說道:「各位爺們吉祥!」康熙發了一陣子呆才想起回話,道:「起來!」又覺得這話皇帝的味兒太重,忙溫聲說道:「就請過來坐我這邊——你們三個也坐吧!」
「走,瞧瞧去!」康熙扇子一揮,興致勃勃地說道。
「也都過來了。」小毛子說著,眼圈兒有點紅,他想起了媽。自他被打以後,只回去瞧過兩次,老人怕他再出事兒,已經斷葷吃齋,頭髮全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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