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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2:驚風密雨

作者:二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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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黃四村自食惡果.小毛子逢凶化吉

36 黃四村自食惡果.小毛子逢凶化吉

「萬歲爺呀!」黃四村苦著臉叫起撞天屈,「青天大日頭,奴才有幾個膽,敢往水裡投藥?再說這水要用銀子試過,人嚐過才進上的,奴才當差多年難道不知?小毛子是與奴才先頭有仇,有心誣告奴才……萬歲爺不信,叫人來嚐一嚐就知道……」
「扎!」站在下頭的狼瞫扎個千兒回身便走。
康熙正在西暖閣裡向蘇麻喇姑請教演算開方法,聽院外亂吵吵的一片聲嚷,便撇了蘇麻喇姑踱了出來,問守在門口的魏東亭:「出了什麼事?」魏東亭早瞧得清楚,見黃四村提著個大茶壺,雷擊了似地呆若木雞,大顆的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淌,又聽到被阻在門外的小毛子尖著嗓子叫罵要闖進來,心知有異,便將身子一橫擋在康熙和黃四村中間道:「這事體奴才尚不明白。」康熙臉一揚,厲聲吩咐道:
「強大爺呀!」小毛子大叫一聲撲了上去,湊到強驢子耳邊嘀咕了幾句。強驢子猶如半夜見了閻羅殿上的小鬼,失驚打怪地大叫起來,「有人要謀害皇上,快,快,快……呀!」
康熙氣得嘴唇直抖,吳三桂不除,連這樣的案子都不能處置!閉目想了一陣子,擺手道,「唉!報個急病暴亡吧!」回身又喚,「張萬強!」
「是焦大爺呀!」小毛子滾鞍下馬,拽著韁繩打了一揖,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硬著頭皮笑問:「吃過夜飯了?」
「嗯。」小毛子答應著,心裡卻在琢磨:「軟刀子?軟刀子怎麼殺人?」他有些犯嘀咕了。
「好了,好了!」阿三抱一抱柴過來放在地下,推小毛子道,「別吵了,方才傳話,一會兒養心殿要用水,黃敬病了,叫送過去呢——你累了去那邊息歇,我來燒。」小毛子早甩手去了,進屋躺著裝生悶氣,兩眼卻瞪得溜圓窺視黃四村的動作。
「奴才……是。」黃四村膝蓋一軟跪下答道。
「你知道叫你來有什麼事嗎?」朱尚賢聲音中帶著巨大的壓力。他一向不信任小毛子,小毛子也最怕與他打交道,所以他一開口,小毛子便心裡一緊。小毛子已拿定了主意,挺起腰來昂然答道:「知道——不是領死便是領賞!」
「門上別擋,叫他進來!」
這句話說出來,不僅楊起隆大感意外,旁坐的李柱也是一怔,厲聲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這話有理,」焦山說道,「與其我們動手,不如讓吳應熊動手。吳應熊憋在北京這麼多年,他比我們急。」
「解開吧!」楊起隆已經明白,只要康熙一死,吳應熊立即就會揭出鼓樓西街的秘密,他和_圖_書好乘亂逃走,不禁嘆道,「你好歹先來告訴我一聲兒嘛!」
但他只笑了半個月。這日下晚騎馬回家,「齊肩王」焦山突然出現在路上,向他招手叫道:「你下來。」
「御茶御膳房的人要一個一個仔細查查,靠不住的全換掉;太皇太后、皇太妃、皇后及朕用膳用水,要加倍仔細!」康熙說著,解開了領口的盤扣,他顯然太熱了,又沉思良久才道,「小毛子回養心殿侍候。」
「忙什麼?」小毛子大驚大怒,跳腳怪叫一聲,「我瞧著你們一群全昏了頭!康熙活著,平西王照樣反,這會兒弄死他,不等吳三桂反,這兒就會先完蛋!他們準會猜疑黃四村是這裡派去的。嘿嘿!你們捅了天大婁子,小毛子給補上了,這會倒要殺我了?」
「小毛子說你在水裡投了藥!」「沒沒……沒有!」黃四村像秋風裡的樹葉一樣瑟縮著顫聲答道。
「當然不行,可康熙死了,平西王一定反!」
這話比金子都值錢,已經不缺金子的小毛子喜得眉開眼笑。
「再灌,燒不死他!」強驢子見小毛子手發抖,瞪著怪眼吼道。小毛子又接連給黃四村灌了四五口,才放下水壺。
「我的好主子呀,嗚——」小毛子「噗通」一聲跪下放聲嚎哭,天大的冤仇、海深的委屈也沒他這般傷心,一邊扯鼻涕抹眼淚,一邊指著黃四村,「這個天殺的不知弄一包什麼藥化到水裡給主子爺提來了……我瞧著不對,跟在後頭就趕來,強驢子他們死活不叫進來……我的爺呀,真是鳳凰落架不如雞呀……」
「你是什麼心?」楊起隆身子向前一傾,目光變得咄咄逼人。
黃四村不語。
「一來摸不清他何時動手,撲空了倒不好;」小毛子眨巴著眼兒笑道,「二來先奏了主子爺,奴才就怕得不著這件黃馬褂了!」康熙聽了笑道:「回去告訴你媽,就說朕的話,叫你二侄子過繼到你這一房,先賞個舉人。」
黃四村知道自己用了毒,但這毒藥是周日之後才會發作的,便橫了心直挺挺跪了,拿眼橫著小毛子,咬牙切齒地想:「今日爺不死,明日三太子也饒不了你!」他哪裡料到小毛子又在裡頭加了一料砒霜呢!
約過半頓飯光景,眾人看著黃四村無事,心漸漸懈了。康熙以為是小毛子惡作劇,正思量如何處置這事,卻聽黃四村咬牙說道:「萬歲爺,您都瞧見了……這個小毛子心有多毒,這樣的東西,還不叫他也灌和_圖_書……」方說至此,忽覺心中一陣絞痛,臉色霎地變得白裡泛青,口鼻眼睛都扭曲了。
「事發了!」小毛子一激凌,「噔」地彈起來,看看地下十幾個壺,唯獨他日日留意的那一個不在了。出來瞧瞧黃四村的背影兒,又幾步進屋揣了根繩子,至爐前弄黑了手,抹一把臉,這才不緊不慢跟在黃四村身後走了過去。
「那還用說!」小毛子道,「要不,我小毛子豈肯這麼替少主賣命?」
再聰明的人也做不到全知全能啊!但他第二日便聽到鍾三郎香堂傳話,他已是堂中「侍神使者」了。
這件事李柱和焦山都知道,一邊聽一邊點頭。小毛子此時再急也不敢問。良久,才聽李柱嘆道:「吳應熊如此奸詐,將來是我們一大敵啊!」楊起隆點了點頭:「嗯,不能讓他回雲南,要想法子叫朝廷除掉他!」小毛子心裡一動,湊上前去說道:「吳應熊新近得了朝廷的金牌令箭,預備回雲南呢!」
「你壞了我的大事!」楊起隆越聽越惱,狠狠地咬牙道,「按堂規辦,來——綁了填到後邊老地方!」幾個守在旁邊的紅衣侍衛雷轟般答應一聲,惡狠狠地擰住小毛子綁了就往外推。
小毛子自覺已度過危險,喜極而泣,撫著被繩子勒痛了的膀子嗚嗚哭了起來,煞像是受了委屈昭了雪似的:「少主兒您別埋怨,這事小毛子先知道麼?……我是臨時急了,才闖養心殿的呀!」哭著說著,便用袖子拭淚。
「嗬!」六月六是浴豬節,聽小毛子如此巧罵,黃四村也光火了,「和我擺什麼款兒?你打量明大人都買過你的賬,是不是?你如今仍舊是小毛子!燒火劈柴挑水是應份差使!我這頭兒雖小,還是個頭兒。才問你一聲兒,你就有一車子的話!」他昨夜在吳府吃酒,吳應熊透出小毛子罵他,此時一併發作了出來。
小毛子知道此時若錯說一句話,就要遇到殺身之禍,沉吟片刻,抬起頭無可奈何地笑道,「鍾三郎的天書裡不是有一句話,『來也無影,去也無形,聖主之前,唯命是從』?我說我是誰的人沒意思,要看我辦的事對誰有好處,我就是誰的人。我只依我的本心,照天書指使行事!」
小毛子聽了,把火剪一撂,扠手哂道:「屌毛灰,大爺不侍候你,你該怎麼樣?」
「只有最蠢的人才會想著在水裡下毒藥。三太子不是說要『栽贓』嗎?——我一告發,裡頭一追問黃四村,不就栽成了!」
「灌他!」魏東亭在旁大聲命道,強驢子大踏步上前,一手扯了黃四村耳www•hetubook.com•com朵,一手捏了他的鼻子,黃四村只好張開了嘴,小毛子熟練地提起壺來,說道:「姓黃的,識相點,免得多灌。」說著一傾壺嘴便灌進了口裡,黃四村身不由己「咕咚」一聲嚥了,接著又是一口。
「奴才在!」
小毛子別轉臉,嘴一撇笑道:「大軍師,你從實說說,平西王不反,單咱們幹行不行?」
「阿彌陀佛,為什麼叫旁人嚐?」蘇麻喇姑早已出來,面若冰霜地合掌道,「佛說解鈴還須繫鈴人……你就嚐嚐如何?」
「你叫黃四村?」
「叫慎刑司的人來!」康熙不禁雷霆大怒,「剝了他皮,抽了他筋遍示全宮太監,肉拿去讓狗吃了!著狼瞫抄了他家,無分老幼,發往黑龍江給披甲人為奴!」
「少主兒叫你!」
「唔?」康熙目光閃電般掃過來。
康熙驚得陡然一縮,掉臉一看黃四村,黃四村早已面如死灰,還急不成聲地說道:「這是怎……怎麼說?小毛子,我們……兄弟不錯嘛,就是拌了幾句嘴,你怎能這樣害人?」
「這有什麼難解的?」小毛子答道,「少主兒若是明君,我就領賞,若是昏君,我就領死!」話音剛落,旁邊的王鎮邦冷笑一聲道:「不用打馬虎眼了,那不濟事!誰叫你告發黃四村的?」小毛子瞪著眼瞧瞧王鎮邦,心裡有點莫名其妙,他到底涉世不深,對這個「雙料間諜」的特性看不透——這王鎮邦陰不陰陽不陽,吳應熊說是吳應熊的人,楊起隆說是楊起隆的人,是他娘的怎麼回事?想想,便照直答道:「黃四村放毒是吳額駙告訴我,並叫我告發的,我就告了。」
小毛子已經住了哭,聽王鎮邦這樣問,冷笑道:「就為這個你今兒把我往泥裡踩?你已經是文華殿的頭兒了,還貪心不足,要往上爬?你覺著我就該在柴火堆裡鑽一輩子,受黃四村和你的骯髒氣?」這些話句句誅心,王鎮邦氣黃了臉,無話可說。
康熙早已立起身來,後退一步,緊張地抓住了驚恐的蘇麻喇姑……看黃四村時,捂著肚子貓一樣弓起身來,頭抵著地,嘴裡吭、吭地咳著,斷斷續續說道:「是平西王命……我殺你……你們這些滿韃……」他身子拱橋般晃了一下,再也不動了。這一幕來得快,去得速,從頭到尾不過半袋煙功夫,滿院侍衛太監宮女都驚得面如土色。
片刻間水就開了。阿三忙著抽火,把燒餘的柴搬回去。黃四村進到屋裡張了張,見小毛子望著天棚出神,沒再招惹,在門後搗騰半天,長出了一口氣,提了個大茶壺出去了。
www.hetubook.com.com柱搖頭道:「上次我們的思慮確實欠周詳啊!在皇宮裡這樣弄,很懸乎,別說吳應熊是個奸雄,容不得我,便是王鎮邦他們萬一失手,追起根兒來,也是不得了的。」
「這會兒人多,不能說,誰知道有些人安著什麼心!」小毛子已有成見,要給吳應熊栽贓兒,只含糊說道,「這跟三國一樣,都想吃掉別人,也得防著叫人吃掉。」
李柱陰笑著壓著嗓音說道:「小毛子,金令箭的事,你回去告訴康熙!」
「吳應熊已經在動手了。」楊起隆一笑,「前門街香堂報信來,說他這回用的是軟刀子!」
「照軍師的說法,」楊起隆搖著五冬六夏從不離身的折扇,皺著眉頭說道,「咱們只好等著吳三桂起兵了?」
「我親眼瞧見了的!」小毛子緊盯一句。
「站住!」守在垂花門前的強驢子,見小毛子鬼鬼祟祟地走過來,陡然喝道,「做什麼?」又見小毛子滿臉汙垢,像從灶灰裡爬出來似的,幾乎笑出聲來。
「你住口!」魏東亭低聲吼道,「萬歲爺沒問你話!」
小毛子像炸屍一樣,亂蹦著往垂花門裡鑽。可強驢子不知他怎麼個來頭,哪裡肯放他進來,緊緊揪住他不放。
「我就在文華殿,你怎麼不跟我說?」王鎮邦問道。
「這麼說,你是吳額駙的人了?」楊起隆這時才插口問道,語聲雖不高,卻帶著一股殺氣。
轉眼便是六月天,熱得火炭兒一般,宮裡用水愈來愈多。這日小毛子像往常一樣早早起來,把三個大水缸挑得滿滿的,往茶爐子添了水,坐在爐旁默默燒火。吃完早點,方見黃四村架著個鵪鶉籠子遊遊蕩蕩過來,一邊和阿三說笑,一邊問道:「小毛子,這時分水還沒開?渴死了,還想洗洗澡呢!」
「你甭嘴硬,你話裡有毛病!」李柱格格一笑,「我問你,姓吳的給了你什麼好處,少主兒又哪兒虧待了你,你替姓吳的這麼賣命?」
楊起隆擺手讓侍衛們暫時退下。小毛子一句話等於推翻了前頭大家議定了的事,倒真值得深思。李柱拿著扇子不住敲打手背,沉吟著又問:「怎麼見得我們就先完了?」
「明兒六月六再洗吧!」小毛子將一根劈柴「咣」地一扔,冷笑一聲道,「你是挺屍挺夠了,還是噇黃湯撐著了?你一回來就擺主子架勢——『渴死了』,活該!小毛子是你的奴才?」阿三近日和小毛子處得好,見他累得發怒,笑笑沒言聲,尋個斧頭劈柴去了。
「小毛子,」楊起隆的目光深不可測,「吳三桂老朽匹夫,吳應熊又困在北京,絕成不了大氣候!和_圖_書這個大主意你可要拿準了!」
小毛子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地跑進來,衣服已被侍衛們撕得稀爛。康熙看到精明潑辣的小毛子為了辦自己派的差使,如今弄得如此模樣,臉上嘴上黑一道白一道、紅一道紫一道,心裡不覺一沉,木著臉問道:「你是發了失心瘋麼?敢到這裡來撒野!」
「嗯……」小毛子嘬著牙花子打主意,半晌笑道,「什麼事這麼急?走,到咱家去吃盅酒,再一齊去見少主兒咋樣?」他一向怵這個從來不笑的焦山,此時看著臉色不善,心裡噗噗直跳。焦山聽了,只陰著臉道:「免了吧,少主兒等著呢!」小毛子的心不禁一涼,一邊走,一邊偷眼打量焦山,盤算如何闖過這一關,口裡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閒話兒試探他的口風,那焦山卻只一味支吾。
「挨刀鬼!倒路屍!王八蛋!一腳踏不出屁的屎殼螂!黃四村要謀害皇上,你倒攔住小爺!」小毛子急得又撕又掙又踢又咬,卻哪裡能脫身!
「等一等!」蘇麻喇姑回身又向康熙耳語道,「他娘是前頭皇姑乳母,事涉三藩。」
進了鼓樓西街,天已全黑了。一腳踏進周府正廳,小毛子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廳內點著明晃晃數十支蠟燭,照得白晝一樣,上頭的「朱三太子」鐵青著臉,李柱、周全斌、朱尚賢、史國賓、王鎮邦都是擰眉瞪目,臉脹得通紅,直盯盯地注視著小毛子不說一句話,一片陰森猙獰。好半天,小毛子才定住了神,笑嘻嘻上前打個千兒道:「小毛子給少主兒請安了!」
一場軒然大|波平息了。小毛子按照「吳額駙的籌劃」重新回到了久違了的養心殿。從煙熏火燎的爐旁回到金燦奪目的殿堂,他似乎有點像在夢裡,一切都熟悉,又顯得有點陌生。康熙次日下詔晉升張萬強做了六宮都太監,小毛子又成了養心殿說一不二的首腦。除了一頂太監能得到的最高賞賜六品藍翎頂子,還得了一件令人欽慕的黃馬褂,真有點躊躇滿志了。當康熙在內殿詳細詢問了小毛子有關吳知府和周府的間諜情形時,不禁縱聲大笑:「好,好!你若不是太監,真要放你去做雲貴總督,以毒攻毒去治吳三桂!不過,這件事你應該預先知會朕一聲兒。」
這次害康熙造亂的事給吳應熊攪了,而小毛子辯解的也確實在理,原來一心要殺小毛子的鍾三郎首腦人物都無話可說。楊起隆便叫大家散了,單留下小毛子、李柱和焦山議事。
「發作了!」小毛子指著黃四村叫道。
「回萬歲爺話,」黃四村支吾道,「奴才嚐了不死,也做不得憑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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