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煙雲

作者:司馬中原
煙雲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夏季市場 九

夏季市場

那邊正是那家中藥舖,大東街,門朝北,閃光的長鏡前面,蹲著那隻褐黑的穿山甲標本。疤二一回臉,乖乖,穿山甲彷彿翅著嘴,彷彿似曾相識,唆弄戴眼鏡的老頭說:「上回買老鼠藥打算害人的,就是他!就是他!」——去你媽的蛋,我不是扔到污水溝了?!心雖這麼想著,腳底下卻抹油似的加快起來。
阿旺望著桂花的臉,也祇在每天這種時辰,她的臉才有兩分顏色。——她把我看得倒緊。他上前跟她並立著,一隻胳膊無聲無息的探出去,攬住她的腰,耳語說:「那一顆是我,這一顆是妳……」
咦,那不是癩大的女兒桂花,老鼠似的溜進中藥舖。嗯?她來中藥舖有甚麼事?糟,兩個出來喝酒,能拖得住阿旺的桂花也出來了,燒鳥舖祇留下女人,料理店祇留下阿旺,看樣子,兩人又合到一堆去了。——桂花來中藥舖?她來中藥舖?她是不是肚裏有了毛病了?!
黃花就在黑裏落了。「好,阿旺,你這人面獸心的小子!我好意收留你,你竟做出這種事來了!」彷和*圖*書彿在耳邊聽到癩大的聲音,自己撞不出去,陷在網裏。白天,癩大在廚上掌刀。阿旺站在一邊,望著戴白帽子的電燈泡發楞。癩大像要和誰拚命似的,赤著上身,露出胸脯的一撮黑毛,咬牙切齒的揮動手臂,兩柄亮霍霍的菜刀在肉案上飛翻。殺他!殺他!殺他!廚刀在癩大手裏大喊著!殺!殺!殺!阿旺覺得脖頸冷冰冰像漏了風似的,一滴冷汗落在手臂上,一直冷進骨頭裏。
「哦!」那個嚥回口水:「你進門,我把風,祇是『閨女犯猛,寡婦犯哄。』你得好歹哄著她點,弄炸了,是你的事,可不能再來怪我。」
無論如何,阿旺是擺不脫桂花的了,七月初,風也像在油鍋裏滾過了,吹在人身上,不清不爽。想不到黃黃白白的桂花,面上是冷冷淡淡,心裏卻熱如火炭,嘴裏是葱,腋下是蒜,使人一見就打飽嗝。桂花天生不會拋眉弄眼,老站在人身後,手攀著竹窗格,朝人傻看,那種滴油的情意好像叉燒。——不回頭,阿旺。桂花急起來,手抓和_圖_書得太緊,轉得竹枝兒吱呀吱呀的尖叫,好像一窩老鼠滑下油鍋,弄得客人都轉臉來瞧,幸好癩大還彷彿甚麼全不知道。
「你說定個時間。」癩大咬住勁說。
疤二躊躇一下:「後天,後天晚上就好!」
「找個地方喝酒去。」癩大說。——誰有心腸喝酒?疤二心裏不願意,還是跟著去了。夜晚燠悶得很,一街脫|光了的燈,八面全映下人的影子,深的淺的明的暗的,癩大走在前頭,疤二跟著。配鎖匠在那邊,一口小鐵箱的鎖匙樣子早描好了,揣在貼胸的口袋裏。有錢就買得著女人,「噯,疤二你買誰?」——金寶麼?花街拐角,她常倚在門邊,臉微微朝上抬,兩眼有意無意的瞄著人上衣口袋,誰口袋有鈔,她跟誰好……香荷麼?一朵落花的年紀,渾身雞皮皺包著一把懶洋洋的骨頭……,有錢不買殘花敗柳!
疤二費盡心思才窩住阿旺,癩大卻又一分不讓的逼過來了。店舖說話不方便,兩人轉到屋後的污水溝,倚著牆站著。污水在黝黯裏流淌著,一盞歪脖和*圖*書子路燈孤伶伶的在水面上弄影,遠處的燈火祇是許多小白點子,斑斑駁駁映亮兩人的臉。
閨女吃一驚,忸怩一下退進黑裏,又扯著門帘兒遮著臉,在那邊說:「賊!小心我爹剝你皮。」阿旺捉住她扯住門帘兒的手,他輕易的摟住了她。她掙扎說:「我要喊我爹了。」「不要吵醒他的早覺。」他吻得她出不得聲。門帘兒飄來飄去的打臉,那些深底兒白字上寫滿各種料理的名字,——總離不開海鮮味。
一盞小小的方燈在通道上搖晃著,賣當歸羊肉的黃老頭到大街上出擔子去了,市場的人流來來去去,喧嘩聲裏,有按摩人淒涼的夜笛游在遠遠的長廊上。——阿旺呀,你算遭鬼迷了,怎麼會跟桂花……殺他!殺他!這不是老虎嘴裏摸牙?
殺他殺他殺他!轉眼又到了夜晚。
——好在過了明天,我疤二不回來了。
「你到底是怎麼說?!」癩大催促說。
疤二一出門,女人就在等阿旺,黑在小閣樓中,夢在床上,白紗帳子在風裏影影綽綽的飄動著,一隻蚊蟲想撞進來,hetubook•com•com一隻蚊蟲想撞出去,嗡嗡的小翅上馱著一縷非非的游想,僅僅有一顆星,在小窗外的墨藍裏眨眼。
阿旺早就醒了,疤二怎樣出門,他全都聽到,正想起來溜過去,誰知竹籠裏該殺的公雞又幸災樂禍叫開了,格登、格登,祇要雞一叫,桂花就下樓,滿心想,溜不了,渾身起火沒處燒。桂花蒙在鼓裏不知道,殺雞前,手挽著門帘兒,半遮住那黃黃白白的臉,搭訕幾句平常話,店裏微藍帶黑,看不見她臉上起不起羞紅?「天好黑,阿旺。」「唔!黑得很。」閨女上前兩步,手扶著半扇敞開的門,從鐵皮的破洞上望天色,七分黑,一分紫,半分白加上半分藍,晴天的五更,兩顆芝麻菉豆粒兒星在天上眨眼。「那兩顆是甚麼星?阿旺?」
女人在對面的櫃檯裏坐著,又不是遠在天邊!女人朝前微傾著身子,一隻手托著腮,朝自己斜眼望著,有些傻楞楞癡迷迷的哀怨,那張臉越在遠處看越顯得白淨柔圓,她穿著黑紗衫子,白膀子一截藕似的。——桂花的瘦得,又生著稀黑的汗毛像沒刮hetubook.com.com淨的豬皮,怎會跟她?真是……
疤二縮著脖子祇管搔頭皮,癩大一股勁望著他,那種眼光使人駭怕。——我要不鬆手把女人讓他,弄動了他的火性,吃不消兜著走的日子在後頭,——算了算了,疤二,光棍不吃眼前虧,我祇要有了那口小鐵箱,甚麼樣女人拾不了一口袋?!
「我是依你依到底了!疤二。」癩大說:「阿旺跟桂花看樣子滿好,餘下來的事是我的了。缺錢用,你找我,你一定得幫忙把我的事辦妥。」
癩大在前面走,癩大是甚麼全不知道。想女人還沒想到手,卻先把閨女貼出去了。「嘻嘻……」疤二嘴一咧,癩大就回過頭來說:「神經不神經,疤二?走路走得好好的,有甚麼事值得這樣好笑?」
女人自己在對面烤鳥,眼光越來越帶著怨毒了!阿旺覺得自己也恍惚被她穿到鳥串兒上去了,這邊也要煎一煎,那邊也要烤一烤。疤二又說了:「我說阿旺,閉上眼揀一頭就算了,穩得一爿店,幹嗎還要心猿意馬?癩大那脾氣你是曉得的,你要讓桂花受委屈,當心他在你腦袋上磨刀。」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