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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也不成，驢也不成，灶王爺只好等而求次，連狗和羊都想到了。但狗只會看守門戶；羊是心有餘，力不足，愛莫能助。最後找到豬，豬是懶慣了的，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寧願挨刀也不幹事，這使灶王爺那張臉急得更紅了；受人之託，允人之事，結果沒能辦得成，這回去怎麼跟人們交代呢？

「世上人耕種五穀，缺少個幫手的，我知道你力氣大、有耐心，你該下凡去幫這個忙的。」

有了這樣的保證，牛便欣然的答應下凡了。

人對牛賣力耕田，印象很好，這並不能改變牛的處境，因為得到的讚賞，都是些不切實際的口惠。人們除了用牠耕田，還讓牠推磨、拉車、碾場，甚至推水車，不肯給牠一絲空閒；而且，無情的鞭子，不斷抽刷牠的脊背，即使停下蹄子拉泡屎，撒泡溺，也被譏為偷懶。人們流行的諺語，說是：懶牛上場尿屎多，不是既嘲弄又侮辱是什麼？假如這也算偷懶，人們蹲坑入廁，又該算什麼呢？

「准奏。」玉帝說：「那你就下去吞煙去罷。」

牛似乎被祂說動了，刨著蹄子默想著。

「玉帝在上，牛受騙是事實，但臣並沒有存心欺騙牠。」灶王爺伏拜說：「只是當初臣也沒料到，人是這樣狡詐多變，盡情欺虐牲畜的。」

受了騙的牛，不只一次找灶王爺理論過。灶王爺受人的香火，當然幫人講話，祂說：

「玉帝請暫息雷霆，」太白金星上殿奏本說：「臣倒有個好主意，能讓灶王應誓，又不致使他作嘔失態，丟了做神的體面。」

當北方的冬寒季節，黯沉沉的灶屋，是令人安心喜悅的地方。灶洞裏的小油盞，搖曳出一片昏黃的光霧，紅紅的灶火口，在牆壁間跳騰著，閃出一片明亮的、喜氣的光，望在人的眼裏，滿心都會透著溫暖。

不過，在一些窮鄉僻壤的地方，農家多以乾的牛屎餅作為燃料。牛屎餅m.hｅｔubｏoｋ•cｏm•ｃoｍ的製作極為簡單，就是以新鮮的牛屎捺成餅狀，貼在牆壁上晒乾就成了。它耐燃力極強，唯一的缺點就是燃燒時起的濃煙，把灶王爺的紅臉燻成黑臉。有人說起灶王爺吃牛屎的傳說，說那是玉帝給祂的懲罰，也是應了祂賭的誓。這個傳說倒很少聽過，它充滿了幽默感，並且具有成人童話的意味。

牛的口舌笨拙，爭也爭不過灶王爺。無論如何，牠已下了凡，傳衍了子孫後代，也習慣被人牽著鼻子來去，變成人的家畜；這種既成的事實，牠是無法推翻了。牠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當時灶王爺曾立過誓，牠要到玉帝面前去告狀，控告灶王爺助人為虐，存心欺騙，讓祂嘗嘗吃牛屎的滋味，也是應該的。

牛是沒經驗過的牲口，連軛架像什麼樣子都沒看見過，既然灶王爺說是風光體面，想必真是風光體面的了！

說是在極古老極古老的日子裏，人間原沒有牛這種吃得苦、耐得勞，助人耕作的動物；耕作的事，都是由人類親自負軛擔當。人的力氣有限，背著重軛，拉動犁頭，來回翻土耕田，一個個都累得精疲力竭。有一年送灶時，大夥兒便焚香禮拜，禱告灶王爺說：

祂最先去找司馬的星宿，和祂商量，借馬去耕田，司馬的星宿搖頭說：

祂回到天界去，在沒奏稟玉帝之前，先訪二十八宿，和祂們私下商量，因為天界的二十八宿，每一宿都主司一種人間的畜類。

祂還會伸著頭找屎吃嗎？

「不成！馬是烈性牲口，要牠走長途，上戰陣，牠動作快速，勇往直前。拿牠去耕田？要牠踩泥污？馬是決不肯幹的！」

「沒有這回事。」灶王爺急忙搶著否認說：「我一向住在人的家裏，他們把我高高在上的捧著，常年沒斷過香火，他們怎會虧待一隻幫他們耕田的牛？」

牛的鼻祖死後，靈魂歸天，果真告狀告到玉帝那兒了。玉帝把兩造同時召到殿上，問明了和圖書原委，怒責灶王爺說：「人給你戴上高帽子，你就一心的偏袒著人，這太沒有道理了。撥牲畜下凡，助人耕作，並沒有錯，你錯在不該謊言欺騙，存心哄那笨牛下界去受苦。」

灶王爺可以不怨牛，但牛念念不忘當年的舊事，一直記恨著曾經欺騙牠的灶王，他們之間，一直相處得不好。在北方某些地域，有這樣的一句諺語，說是：「牛不入灶」，因為，在家畜當中，幾乎沒有誰把牛牽進灶屋裏去的，即使隆冬大雪天，也是如此。

「耕田我是不幹的，」那匹神驢口吐人言說：「我的子孫在世下，馱人、推磨，業已幫人做了不少的事了。我的力氣不如馬，只靠有些耐性，咬牙苦撐著，哪能再揹上軛架，做那種苦活？」

「我下凡，除了幫他們耕田，還有什麼好處呢？」牛這樣的問說。

下凡之後的牛，最先就被人給穿了鼻，加上一道鼻拘兒，被人牽著鼻子走路，然後，軛架加到頸子上，牛才知道：加軛和戴花，根本是兩碼子事，無法併為一談。青草雖是有得吃，但工作卻重得吃不消，那些一方一方的田地，像是無邊無際的海，一年四季不斷的耕田，永生永世也耕不完了。

「有力氣，得要用在當用的地方，讓人能親眼看到，那才夠風光。下界一片青草地，那些一望無邊的嫩草，都是你的糧食，永遠也吃不盡的。你幫了人的忙，人總跟在你的屁股後頭伺奉你。我說了不算，你下了凡，就知道啦！……我決不會騙你的。」

也許人們知道了這段原委，存心不讓灶王爺和牛，——這兩位曾經對簿公庭的神和牲畜面對面，而使心虛的灶王爺覺得面子難堪罷？

不急沒想到，一急他可想到另一種牲畜來了，——那就是牛。他去太上老君那兒，找到那隻青牛，跟牠打起商量來說：

「我一向願意幫人家的忙，」牛很老實的說：「不過，我聽說人很聰明，又生性狡詐，不太容易相處呢。」

灶王爺和*圖*書是常年受著人們香火供奉的，俗說：吃了人家嘴軟，拿了人家手軟。祂眼看無數人家受苦求告，不得不答允返回天界去，替他們想想辦法，看哪一種牲畜，願意助人耕田？而且要力能勝任的。

鄉野人們對於他們所敬愛的神，有著許多大同小異的傳說，灶王爺當然更不例外了，有一種兒歌所唱的：「灶王老爺本性張，娶個老婆郭丁香……。」的故事，傳播的地域較廣，也比較為人所熟悉。那傳說的鄉土氣味非常濃郁，而且洋溢著純真質樸的詩意。

「那是你知人不明，不必在這兒訴苦了。」玉帝說：「牛告你當初賭過咒，發過誓，擔保牠下凡不會受委屈的，如今牠苦成這樣，你就該應誓受罰才對。」

「當然跟你一道兒下田啊！」灶王爺說：「你的力氣大，拉著犁在前頭走，人的力氣小，只有扶著犁把，在後頭跟著的份兒，全不像馬、騾子和驢，被人騎著，比起來，你的地位高，威風又大，這還不算好處嗎？」

「好罷！」牛說：「你要是騙了我，那又該怎麼說呢？你立個誓給我聽聽罷。」

灶王爺一想，對方說的確有道理，便不言語了。辭別了星君出來，正讓遇上倒騎毛驢的張果老，灶王爺靈機一動，便對張果老說起這宗事來，結尾不外是想讓毛驢下去幫人耕田。

不過，祂坐在暖灶上，想想人們的殷勤，人們加給祂的高帽子，祂就替人受過，也沒有旁的話好講了！……。誰叫那隻笨牛輕信人言的呢？

「臣願意乾吃，」灶王爺叩說：「也就是說：心甘情願的，願意吞煙。」

「臣的主意很簡單，」太白金星奏說：「新鮮的牛糞，又多又難吞嚥，不妨讓人把它晒乾了燒火，灶王坐在灶口上，等著吃煙也是一樣，——這是乾吃不帶湯，即使氣味不正，灶王也得忍受點了。」

吃的是青草，擠的是白奶，牛自認對人盡心盡力，毫無虧欠了。但人在牛的生前儘量役使不說，等到牛老了，和-圖-書拉不動車耕不動田了，還要牽著到屠牛作坊去，殺了賣肉，使牠嘗受分屍之苦。

論起地位來，牛在家畜中並不算低，有個孩子唸書本，牛曾聽到過，順序是：馬、牛、羊、雞、犬、豕；但在這六畜裏，工作最苦最重的，還推牛為第一。

灶王爺不敢再說什麼，祂伏在那兒，一想到每天要吃一泡牛屎，不由滿心漾漾的要作嘔。他終於鼓起勇氣，朝前爬了半步，叩稟說：

「灶王爺，灶王爺，您可是親眼見著的，人原是兩條腿，一耕起田來，就手腳並用，在泥水裏爬，簡直累得不像是人了。您這回上天去，無論如何，也得代懇玉皇大帝，撥一種四腿的、力氣大的牲畜，來幫我們耕種田地。這樣，我們才能有更多的收成，多多燒香事奉您吶！」

灶王爺在家神裏面，該是最接近人，又深為人們敬愛的神祇。

「虧你還是在人間端坐為神的！」玉帝冷哼一聲，不屑的側過臉去說：「騙了一頭老牛，到時候，還想逃避自己立的誓，你不覺得臉紅嗎？」

人究竟是有心機的，他們沒想到灶王爺吞牛屎煙，完全為他們虐待牲畜所引起的，如今，他們吃著牛肉，又求灶王爺去上天言好事。那上過當，學了乖的灶王爺，還會不會一意偏袒，替他們極力美言？那只有灶王爺心裏有數了。

事情就這麼決定了。牛在世上吃盡辛苦，受盡折磨還能忍耐下去，就是因為玉帝使當初哄騙牠下凡的灶王爺也應了誓，受了罰。在北方很多省份，人們都慣用乾的牛屎餅燒火，尤其是在冬季，灶口上濃煙滾滾，帶著一股嗆人喉鼻的乾屎氣味。一向高高在上，養尊處優的灶王爺，也不得不伸著鼻子，張開嘴巴，吞嚥那種牛屎煙，弄成灰頭土臉，狀至狼狽。

「你有什麼樣的主意呢？」

「世上的事，千變萬化，我雖在世為神，當時也並沒料到那麼多。就算你受騙，我也不是存心騙你的，你就馬虎點兒，暫時忍著罷！」

「嗯，這倒和-圖-書不失是個可行的主意，」玉帝點點頭說：「那灶王，你的意下如何？」

趁著老實牛被說得動心的時刻，灶王爺又在一旁加油添醋，說了下凡的許多好處，祂說：

五彩的灶王爺的神像，高高端坐在灶壁上方的神龕裏，在紅紙掛廊的隱約遮映之下，人們略一抬頭，就可以望見祂那張淡紅色的，微微含笑的臉；舒朗的眉頭，清秀的垂鬚，端坐的姿影，象徵著正直善良，和藹可親，極同情人，也極容易滿足人們的願望。

張果老不肯，灶王爺還有話好說，連驢也不肯答應助人耕田，灶王爺就沒話好講了。

「玉帝在上，臣當時確曾隨口發過誓，如果騙了老牛，答允每天吃泡牛糞，但那玩意兒太穢口了，委實難以吞嚥，懇請慈悲恩免了罷！」

年前送灶之風，在各地盛行不衰，連幼小的孩童，都知道這位常住人間的神祇，一年一度的按時返回西天，向天庭奏事。人們在送灶時，除了一般的香火供奉，還要焚燒紙人紙馬，作為灶王爺的扈從和座騎，祝禱祂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張果老搖頭說：

「哦！論起好處，那可就多了！」灶王爺一心要替人找個幫忙的，便信口開河的哄騙說：「你頸上帶著軛架，好像人在頭上插花，那可是頂風光的事情！」

誰都知道，在天庭諸神裏面，太白金星足智多謀，眨眼就生出一個主意，也是最得玉帝賞識和信賴的神。果然，玉帝聽了祂的奏，問說：

鄉野地上，一向講究民以食為天，灶王爺司飲司食，還被視為祐護闔宅平安的神，祂在人心裏的地位，當然要比門神、宅神更為充分了。

「這樣好了，」灶王爺被窘得沒有法子，只好立誓說：「我要是騙了你，就讓玉帝罰我每天吃牛糞好了！」

「我看這事不太妥當，各種牲畜，比驢身大力強的還多的很，耕田這種重活，讓驢來獨當，不是把牠累死？！你最好另作打算罷。」

「我下田時，人會跟我一道兒下田嗎？」牛又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