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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虎傳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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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與幻

真與幻

本來問答都是無意的,年老的雕塑回話之後,忽然覺得這個司機說話有些無狀,但是也怪自己,去某某路就說去某某路好了,為何單單要提起極樂殯儀館呢?話又說回來了,自己既說了極樂殯儀館,司機若是略有腦筋的,就不該不顧忌不忌諱,衝口而出,問人要不要回來?——去了極樂殯儀館不回來,這還像話嗎?!……更糟的是自己一時沒加考慮,竟回他說是「不回來了!」這簡直是荒謬透頂。
車子經過隧道,胖胖的司機聚精會神的注意開車,不再繼續說下去了,事實上,那故事說到這裏,也沒有再說下去的必要了。年老的雕塑家打了一個呵欠,心裏略略有些嫌司機的話太多,便藉著這個呵欠,表示出他的疲倦來。果然,胖胖的司機聽見這一聲呵欠後,就沒再有再講另一個故事。
「信不信由你,」胖胖的司機說:「我只麻煩你陪我到我停車的地方,讓我開走我的車就成了。這趟生意白做不要緊,我還能撈幾筆旁的生意,——若沒人陪我,我真不敢去開自己的車子了。」
「你這個人也真夠怪氣!」那警察說:「街燈亮亮的,兩邊都有行人過路,哪兒會有什麼鬼?瞧你嚇得氣極敗壞的樣子,哪還像個大男人?」
「到了科學時代,一般有知識的人,對於怪力亂神之類的傳言,總採取不屑一顧的態度,這並不是積極的態度。我們若真想消除一般民眾的迷信意識,就應該研究這些荒誕無稽的傳言,找出它的根源,摸清它的來歷,加以分析解剖;要不然,新的傳聞越來越多,仍然會有人沉溺進去,信以為真的。」
「這個胖司機,真有點兒神經!」年老的雕塑家困惑的搖頭,喃喃自語著:「剛剛還有說有笑的講那些鬼故事,怎麼忽然發狂了。」
「也許是開玩笑開出來的,」那司機說:「也是一位開計程車的同行,深夜裏放空車經過隧道那一頭回郊區去,離隧道口不遠,路邊有人招呼車子,他看清楚了,客人是個年輕的小姐,廿來歲年紀,一頭長髮被風吹得飄漾飄漾的,……」他竟認真的說起故事來了。
「但願你最好不要遇上。」年老的雕塑家笑說:「像在這種吹冷風飄寒雨的夜晚,你真的遇上鬼,可不是一宗樂事,那會害得你不敢做夜晚的生意的。」
車輛輾著水,嘶嘶馳著,年老的雕塑家利用這段沉寂,微微闔了一陣眼,適間所聽的那幾個荒誕的故事,早已像煙似的飄散了。古人說得好:見怪不怪,其怪自敗。聽古老的傳言,從傳言裏看古老的年代一般人,看他們的精神意識,倒是無可厚非的事。而現代的這些傳言,按理說是不該有的,偏偏仍存在著,由此可見社會上迷信的根蒂太深,一時沒能拔除乾淨,這倒是一個值得思考的課題。他想著,想著,車子業已停在極樂殯儀館的門口了。
「有這回事?」
「『我們決沒有看錯。』另一個說:『我們兩個,四隻眼睛,看了半夜,哪有看錯的道理?!』……」
年老的雕塑家希望雕塑一座穿著民初裝束的人物銅像。他在很多個夜晚,閉目冥想著那銅像栩栩如生的形象。他對於藝術的態度是極端嚴肅的,有時要求自己達到極嚴苛的程度。雕塑一座人像,最要緊的是掌握生動的形象;m.hetubook.com•com神態、表情、姿勢、服飾……每一線條,都包納在形象當中,成為連鎖的環結,不容有半點疏忽和錯失。這是雕塑藝術的質點,以創意和感性為主。另一部分則是理性和科學的;包括人的面貌、身材、服飾等等,都必須根據多方面的資料,詳細的考據、查證,它構成一件雕塑作品的理性的基礎。而這兩者,都必須充分配合,才能使作品表現得精密無訛。至於工藝部份,憑他從事雕塑工作多年的經驗,爐火純青的技巧,應該是無庸擔心的。
「真是說得神奇古怪,好像真有那麼一回事似的。」他說。
「我說,老伴兒。」他對妻子說:「勞駕幫我把方純老的長袍馬褂包妥,我好替人家送回去。」
拿定主意,他就打開包袱,穿起長袍馬褂來,一面問那胖胖的司機說:
「那個同行問那個小姐到哪裏去?」司機繼續講下去:「女客說:『過了隧道朝右轉,第二個路口再朝右轉,山腳下那幢二層樓就是。』……司機照著她的話,送她到那幢房子門口,女客下了車,說是沒帶錢,請司機等一下,她進屋去拿錢。那夜是晴朗的天氣,那個司機回憶當時,說是月色暈暈的,女客進屋時,他坐在車裏,抽支煙等候著,一支煙吸完了,還沒見女客送錢出來,他便出來,敲著那家的宅門,出來應門的,並不是坐他車子的女客,卻是一位五六十歲的老太太,老太太問他有什麼事?他說:『剛剛有位小姐坐了我的車,車錢廿六塊,她說身上沒帶錢,進屋去取,要我在這裏等她。』」
「你……你?!……你……」他舌尖僵硬,只能重複著這一個字,突然間,他推開車門,沿著人行道飛奔而去。
「『我敢講,這世上絕對沒有鬼!』那司機說:『若是有鬼,就讓它在我面前露一露,不親眼看見,我是死也不會相信的。』
「事情是這樣發生的,」司機說:「當那個女鬼搭計程車的故事傳出去之後,附近一帶的住戶都有些緊張。有一天夜晚,接近十二點的時刻,一輛收班的客車開經隧道,車上沒有幾個客人,前座有個老太太,不知怎麼和她的鄰舍談起鬼來的;她說傳言搭車回宅的那個年輕的姑娘,原是她的老鄰居,據她所知,那女孩自幼就乖巧孝順,她母親在十多年前死了丈夫,守寡度日,把她倆姊妹帶大,誰知正當她畢了業,賺錢養活母親的時候,卻患上腦炎去世了。……她夜晚顯形回家去,也許就憑著梗在心裏的那一點行孝的精誠,這可是誰也擋不住的。
「是啊,」年老的雕塑家感慨的說:「由此可知,那許多聽著風就是雨的人,是多麼可憐。就拿今夜這回事來講吧,假如我不出面說明原委的話,過不了幾天,各處都會轟傳一個胖司機,雨夜開車遇上鬼的故事,而且會說這事絕對真確,因為這是胖司機親眼看見的。」
「不回來了。」雕塑家說。
「經老太太這麼一說,那司機不禁嚇出一頭冷汗來,他這才明白,剛剛搭他車子的小姐不是人,是鬼!」
胖胖的司機說完這個故事,年老的雕塑家不但沒有駭怕,反倒翹著鬍子,盪出響亮的哈哈來。
也許這位司機像若干司機一樣,有著一種職業性的和顧客聊天破m.hetubook.com.com悶的習慣,彷彿一直沉默著不開口,會冷落了客人似的。通常,話匣子初打開時,多半是些談也可不談也可的言語,諸如天氣轉冷之類的。雕塑家對於這類老生常談的話,也並沒認真理會,只是心不在焉的嗯應著,略略帶點兒閒聊的意味兒,他的心始終有些不安,暗自擔心著計程車會不會出什麼岔子?!
「噢,」雕塑家說:「穿過前面的隧道,入市區,到極樂殯儀館去。」
「聽你瞎說,你怎麼知道他是鬼?!」警察說。
年老的雕塑家一面閒閒的聽著,抬臉去看看車窗,雨不知何時落得大了,風也更猛烈起來,他穿著一件短袖的港衫,抵不住夜的侵寒,應該加件衣服才好。出門時忘了帶外套,他便想到包妥的長袍馬褂來。他想,只好暫時打開包袱,把它們取出來穿一穿,等到了方純老的家裏,再脫下來還給他,如果覺得冷,另外再借件外套穿回去也是一樣。
年老的雕塑家上車後,雖然一直沒開口,而適才那番荒謬的問答帶給他的那股微微不快的感覺,橫在心裏像一末陰影,始終沒能抹掉它。夜是這樣黑,風呼呼的撲著車窗,雨越落越大,司機已經打開雨刷了。
「你講好了,我在聽著呢!」年老的雕塑家說。
「『哦,』老太太噓了一口氣說:『那是我的大女兒,她今夜竟然又回家來了?先生請等一下,我去拿錢給你好了。』
「我覺得有些冷,才把長袍馬褂給穿上的,那胖司機當時沒有回頭,我猜想他後來回頭,看見我這副模樣,準是嚇昏了,才拉開車門跑掉了,——他一定把我看成自己殯儀館的鬼魂了,其實,這全是一種巧合。」
「我知道。」年老的雕塑家打著哈哈,從妻子手裏接過包袱。
「『怎麼會正穿黃白衫子的姑娘呢?!』開貨卡的那位朋友說:『我親眼看見的,明明是一條黃狗和一條白狗,也許是你遠遠的看不清楚罷了?』
「隧道裏鬧古怪的事,不止這一宗,」胖胖的司機說:「我看不會是說瞎話的。您要是不相信,等會車子經過隧道口附近,我可以開慢一點,指著一堆燒過的香火和紙錢印子給你看,據說那是一輛客車的司機燒的。你問是怎麼一回事,我告訴你吧!」
「那老太太正說著,客車的司機開口了,他說:『嗨呀,您老人家這麼一把年紀了,妳當真相信這世上有鬼呀?妳沒想想,如果那女孩的母親真的那麼慷慨,計程車都開到她門口排隊去算了,——白拿廿六塊,誰不幹?!』
「嘿嘿,」警察笑說:「這我可是頭一回聽說過,也既付了錢,看來更沒有我的事了,你開你的車走吧!」
「可不是?!」年老的雕塑家說:「我剛剛遇到的事,就是最好的例子;那個胖胖的司機若以親眼所見為由,到處喧騰他遇見鬼,還怕有人不信嗎?」
「『是長頭髮,廿來歲的。』
「你不要笑我,真的。」胖胖的司機坐上車,仍然存著餘悸說:「我並不是一個沒膽量的人,平常有人跟我講鬼故事,我一樣不相信,有時陪客人聊天,講著好玩,這一回,是有親眼所見,不由我不信啊!」
「您要去哪兒?先生。」
「你倒講得很傳神。」當胖胖的司機講完這個故事的時候,年老的雕塑家說:「我現在想問你,你自己相不相信?」
「『是什麼樣的和_圖_書小姐?』老太太說。
他坐在車上等了好一會,仍沒見那司機回來收取車錢,他沒辦法,只有把六十八塊錢放在前座上,自己下車。下車時才想到,自己出門穿的是普通短袖港衫,因為途中覺得有些冷,臨時把方純老的這套長袍馬褂穿上,也許自己加衣服時,胖司機沒有注意到,等到車子停下來,他一抬頭,看見自己這副模樣,真的嚇著了。
「嘿嘿,」方純老笑出聲音來說:「足見親眼看見的事,有許多也不是事實,人光有兩眼而沒有頭腦,往往會形成自己欺騙了自己,他儘管受了騙,還以為他所看見的絕對沒錯,那可就真的悲哀了。」
他埋頭工作了一個多月,初步工作總算很順利的完成了。他忽然想起來,應該把這套從方純老處借來的長袍馬褂送回去了。寒天的傍晚,天色陰陰暗暗,飄著牛毛細雨。他想,他該暫時休歇幾天,到老友那兒去,聊聊天,散散悶,和純老兩個,作一次寒夜小酌,也可以消除這些天工作的疲勞。
「我嗎?」胖胖的司機聳聳肩膀:「我可不敢把話說絕,只是這許多年來,我也經常開夜車,故事聽了一大堆,卻沒有一宗是我自己遇上的,哪天真的遇上了,那就不由得我不相信啦!」
胖胖的司機在風雨裏把車開走了。年老的雕塑家卻安坐在方純老的客廳裏,談起剛才所遇見的事情。
在月色昏暗的巷裏,年者的雕塑家招呼了一輛計程車,坐妥後,那司機轉臉問說:
「後來呢?後來怎樣了?」
年老的雕塑家走後不久,那個胖胖的司機回來了,他身後跟著一個身材高大的巡邏警察。
「又是風,又是雨的,」做妻子的嘮叨著:「幹嘛那麼晚了,還那麼急著去送衣服?……我知道,你八成兒又犯了酒癮,能不能少喝點兒?!酒喝多了傷眼,這可是醫生當面關照過你的。」
「這跟鬧鬼毫無關係。」年老的雕塑家說:「夜霧淆亂人的視線,往往會使人造成錯覺;何況一般開長途貨卡的司機,工作辛苦,睡眠不足,精神恍惚的難以集中,有時便會出事,根本無足驚怪啊!」
窗外的風雨聲交織著,這兩個老友弄了幾碟精緻的小菜,一瓶色醇味香的大麯酒,消消停停的對酌起來。由於酒力的激發,方純老提出他對於怪異傳聞的新觀念來,他說:
「我還好,一直沒遇著什麼不乾淨的事情。」他說:「但是,夜晚開車遇上怪事的,也有不少人啊!喏,前面那條隧道,傳說就不太乾淨,說是…呃…鬧鬼。」
「好了!」年老的雕塑家說:「多少錢?」
(全書完)
「他這樣說著,話剛說完,怪事就來了!——一塊石頭迎面飛過來,正砸在擋風玻璃上,嘩啷一聲響,擋風玻璃全碎裂了。
「真是見鬼了,鬼坐車還照樣付錢,你聽說過沒有?真的,剛剛他還坐在這兒,轉眼就不見了,不是鬼是什麼?!」
他回頭想伸手取錢,誰知抬眼一看,一張原是笑著的臉,立刻就僵硬了,那笑容逐漸凍結,顯出另一種由恐懼而興的,奇異的扭歪,也不知為什麼,他的兩眼越睜越大,眼珠幾乎凸了出來,彷彿看見了鬼物一般。
就拿塑像穿著的服飾來說吧,他就向朋友借了很多套長袍馬褂,仔細研究的結果,他認為住在極樂殯儀館附近和-圖-書的方純老提供的那一套最為適合,無論是款式、手工、質料和尺碼,都合乎理想,對他完成這座銅像,有著極大的幫助。
「想是這樣想,他並沒煞車,海砂不算什麼,他一踩油門就開過去了。車子轉過山彎,他聽見狗的叫聲,汪汪的叫個不停,緊接著,他看見車子前方有一條白狗,一面奔跑一面吠叫,他又從後視鏡裏,看見另一條黃狗,跟隨在卡車後面,同樣的奔跑吠叫著。
「道理是不錯的,」胖胖的司機說:「那位開貨卡的朋友,當時也這樣說過,他認為霧裏開車,一時開花了眼,這種情形很多,只要當事人穩定沉著,及時踩住煞車,就不會發生事件。……有一個夜晚,他開著貨卡經過那裏,開著開著,前車燈的光亮照出一堆砂,從路邊一直堆到接近路心的地方。開貨卡的朋友當時心裏有些不快,心想:是誰這樣沒有公德?怎麼會把海砂堆在公路上呢?
前座這位司機是個胖胖的本省人,圓圓的一張臉,笑起來質樸又和善。他的年紀,看來也有五十出頭了,這種年紀還整天開車,實在夠辛苦勞累的,看他說話打呵欠,兩隻眼泡都有些浮腫,就知道他該休息了。
「那司機只覺得老太太說話有些怪,他也不想多問,他開車做生意,不管誰坐他的車,只要有人給錢就行了。不一會工夫,那老太太送錢出來了,自動告訴他,她的大女兒是十天前生病死在醫院裏的,四天前才葬在隧道附近山坡的墓場上,但她好像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每天夜晚,都會招呼計程車回家來,業已有三個司機來敲過門了。最後她說:『如果先生日後再看見她,儘管讓她坐車回來,你敲門找我拿車錢好了!』
兩個人冒著雨走到那輛計程車那兒,車裏的燈還開著,人卻不見了,司機拉開車門,發現六十八塊放在他的座位上,不禁困惑的搖頭說:
是司機耳朵不好呢?還是會錯了意呢?
年老的雕塑家並沒有存心要聽這一類鬼話,他兀自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的聽著。他覺得雨夜太沉寂,司機又很疲倦,如果不讓他講些什麼,他開車準會打盹,說不定一疏神,會把車子開到路外邊去,這種搖曳的念頭,使他勉強聽了下去。
「『快甭這樣說話,』那老太太說:『為貪那廿多塊,捏造謊話的人並不多,你也不能一口咬定,就說這世上沒有呀!』
「後來,他覺著不對勁了,」胖胖的司機目注著前面的路面說:「他彷彿覺得走岔了路,繞來繞去,還像在原來的地方。他聽過許多鬼打牆的故事,但只聽說鬼迷過路的行人,從沒聽說有迷住開車司機的。過後他又想到,這兩條狗可能是邪物幻化成形的,——也許是車禍喪生的鬼靈吧?這樣一轉念,他真的恐懼起來,立即放慢車速,緩緩的耗著時辰,……不知經過多麼久,他聽見山谷下面農家住宅裏傳來雞的啼叫聲,眨眼工夫,兩條狗不見了,他的車子,仍停在那堆海砂的旁邊。他抬眼看看,天業已快亮了,有兩個穿獵裝的年輕人,揹著行囊爬下山來。那兩個人主動和他搭訕,希望能搭他的便車。其中一個困惑不解的問他說:『對不起,先生,昨夜我們在山頂上,就看見你的車子了,你的車子前燈打得雪亮的,彎彎曲曲的開下去,又在前面岔道那裏轉頭開上來,車前車後,有兩個年輕的姑娘,一個www.hetubook•com•com穿著白衫子,一個穿著黃衫子,長髮飄飄的,跟著車子跑,不知你看見沒有?』
胖胖的司機一面打開燈,一面看錶說:
「您光是去,還要回來嗎?」那司機說。
「一般說來,只有在民智未開的國度裏,才常有一窩蜂的現象,」方純老說:「人若肯多用點腦筋,就不會那樣盲目了。睜著眼的胖司機都會把活人當作鬼,何況閉上眼聽傳言的,一股腦兒跟著亂嚷嚷呢!」
「司機以為是有人搗蛋,煞住車子,拉開車門,跳出去破口大罵,勒起拳頭,想找到搗蛋的傢伙,狠狠修理一頓。但他發現隧道裏空空的,根本沒有人影兒,抬頭看看隧道頂上,也根本不可能有碎石落下來。他這才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忽然像洩了氣的皮球,縮回車上來,趕緊發動車子,一聲不響的開走了。……後來,他不願再提起那天夜晚遇到的事,卻買了香燭和紙錢,到隧道口去焚化祝禱一番,那面擋風玻璃,是他自己花錢裝配上去的。」
「人說:疑心生暗鬼,這話是不錯的。」方純老說:「佛家也有話,說是幻由心生,諸如此類的巧合,也就變成許多古怪傳言的根源了。」
「就是了!」胖胖的司機認真的說:「我有一個朋友開貨卡,常跑北宜線。坪林過去有段路,傳說也常出怪事,說是司機開到那兒,白霧昇起來了,霧雰使人眼花撩亂,會把一條路看成兩條,就在車子前面朝兩面岔開,使人不知該選哪一條?一下選錯,車子就會翻落山崖。」
「老天爺!……他把長袍馬褂都穿得整整齊齊的,我敢說,那都是六七十年前的舊衣裳,你想想,一個穿港衫的人,忽然變成那種樣子,你說怕不怕人?」
「我說,先生,你只當做好事,陪我去看一趟吧,」胖胖的司機帶著央懇的意味說:「我是在郊區一條小巷的巷口被他招呼住的,一個穿港衫的老年人,我問他到哪兒去?他說要到極樂殯儀館,我問他回不回去?他說不回去了!……一路上,他逗我講鬼,天知道,他自己就是個鬼呀!」
這輛計程車,看起來是輛破舊的老爺車,馬達的聲音不太正常,跑起來又慢吞吞的。從前車燈炫射出的光芒中,年老的雕塑家看得見駕駛座的右上方,一串紅布綴成的吉祥符,在行駛的顛簸中輕輕搖晃著,由此可見這位胖胖的中年司機,多少有些迷信意識的。
雕塑家雖然心裏有些怏怏不樂,但他總是有修養的人,何況自己也有錯,犯不著為這點小事,去責備一個看起來已很疲勞的司機。
「你常在夜晚開車,沒遇著什麼岔事吧?」雕塑家心裏既有這麼一種念頭,嘴一滑,不自覺的就問出來了。
「六十八塊,先生。」
「好吧。」警察無可奈何的苦笑說:「你既有困難,我不能不陪你去找你的車子。抓鬼這檔子事,可不是我的差事,而且,無論你怎麼講,我也不會相信的。」
「當時他還看看速度表,他的行車速度正是每小時五十哩,人說:當局者迷,這話一點也不錯,兩條狗一前一後的跟著他盤曲下坡,跟有十分鐘之久,——平常的狗,哪能跑得這樣快?!可是他偏偏沒有想到這一點,還以為聽聽狗叫,破破寂悶,也還不錯呢。」
管他呢。好在六十八塊錢車資,業已丟在他的座位上了,先到純老那兒去再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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