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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食雨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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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腰興集

板腰興集

「你們弄岔了,我在年輕的時刻,也曾夢想過,由自興起一座集鎮,管它叫曾家集,我便是集主。後來一想,不對,興起集鎮來,百家姓上的人都可來這裏買田建宅,落戶定居,叫曾家集實在並不妥當。至於集主,是日後集上人們推舉的,該讓年高德劭的來擔當,我買地興這個集,純是為地方繁盛,子孫方便著想,並不是為自己呀!」
「我們辛苦了這麼久,不能讓一場瘟疫就把集市給毀掉,」老李說:「起瘟這種事,任何地方都會有,絕不止是興隆集一地,若說暫時避一避,倒也可說,單為這個遷離本鎮,嗨,也太大驚小怪啦!」
「趕一個集,要起五更,跑上幾十里地,實在冤得慌,要是我們大家齊心合力,就在當地興起一個市集來,有買的,有賣的,熱熱鬧鬧皆大歡喜,也不必張王李趙去趕別人的市集了。」
但板腰二老爹的年紀越大,他想興一座集鎮的願望也越加強烈起來。他走過很多市集,去察看地形地勢,發現任何一座市集,都具有它興起的條件,首先要有充足的水源,還要有朝向四方的通路,集市本身地勢要高爽,不要經雨氾濫成澤國,市集四周要有豐富的產物,可以吸引別處的人前來互市,好作交易買賣。他認為,屬於賈家所有的那塊十里大荒,最適合興市集,因為那塊地是天生的砂石地,土裏會生石繭,拿它當成農田,插不下犁尖,只能恁它荒著,漫生蒿草。
正因沒有另興的市集和興隆集相爭,使他們在時間上略有餘裕,曾二爺便領著一夥人,變賣產業造石橋,挑大街,誰知在挑街時發現出困惑人的事——賈家還有三座墳墓並沒遷移,曾二爺跟賈大爺寫過信,請他把墳墓移開,但賈家抵死不答應,他認為賣地並不等於賣祖墳,要賈家移墳,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貼上搬遷的費用,讓賈家自動移走那三座墳墓,一是由賈家退款,曾家還地,這樣一來,移不移墳就不成其為問題了。雙方為這事爭執不下,最後只好告官;板腰老爹的風濕症,就是那時候得的。
對這些來了又遷離的住戶,板腰二老爹沒有什麼話可說,人家拖家帶眷,有老有小的,勉強他們留在鎮上,實在說不出口來,萬一染上這些病症,可是說要命就要命的,請來的醫生不是神,配不出九轉大還丹來的。
「但願這樣就好,」板腰二老爹說:「一座集市,和一個家是一樣,冷落下去很容易,興旺起來卻很難,這才遇上一場瘟疫,一走就走掉很多戶,如今看起來,集不像集,倒像一座村子了。」
「不能怪他們啦,」板腰二老爹說:「人家當時也是熱熱乎乎遷到這兒來的,挑溝築路,建造房舍,流汗的事也都有他們一分,離開疫區有什麼不對呢?日後他們仍然會回來的。」
不過,到了冬天,瘟災時疫倒是收煞住了,只有一個羅四嬸害痠背,沒有新的病家,板腰二老爹躺在牀上,聽到這消息,心裏很覺寬慰,他要人把他扶下牀,到街上走走,家裏人認為他的病還沒好,不宜到外頭去吹風,只把他扶到門口曬曬太陽。
和老李同樣想法,決心跟隨板腰二老爹搬過去落戶的,一共有十七家,那塊「興隆集」的碑石,在橋口上立了起來,看在人眼裏,自有一種光鮮的希望,用來安慰那些落戶人生活上的空曠和荒涼。
和_圖_書「二爺這番話,說得堂堂正正,使人佩服,市集的名字,可以不叫曾家集。」諢名獅鼻的姜老爹說:「但俗話說得好:蛇無頭不行,烏無頭必散,如今剛要把荒地興成一座市集,這首任集主,還得由你來幹。讓你吃苦受累,出錢出力打頭陣,你不好再推辭了吧!」
偏巧在這時候,四十多里地外,興起了兩個新的市集,一個叫澗橋,一個叫七里莊,這兩個集市,為爭去那裏安家落戶的人,爭得不亦樂乎。他們不惜工本,寫了無數大幅的招貼,分別貼到村頭、岔路口、野鋪、橋頭等各處地方,以各種優待的條件,招徠落戶的人,甚至派出鑼鼓班子,敲敲打打的,在叉路口拉客人。曾二爺親自騎牲口到那邊去,觀看他們興集的情形,回來後,慨乎言之:
誰都不能說板腰二老爹的話沒道理,但街坊上的人家,心裏卻都相信命運,板腰二老爹去鄰鎮接醫生過來,並不能安定惶恐的人心,有些人已經收拾細軟,備了牲口,打算遷離這個新興的集市了。
「這和運氣無關,」板腰二老爹說:「俗話說得好,人吃五穀雜糧,難免疾病災殃,生老病死,普天之下都是一樣的啊。」
由於板腰二老爹肯花錢,附近村上人又肯捧場,興隆集開市時的光景,還勉強說得過去,使人感覺出一些熱鬧的意味,但若說它是一個新興的集市,那還言之過早,因為一個集市,必須有多類的、大宗物品集散,交易愈暢旺,趕集的人才愈多,如果初開市時的熱鬧不能長期維持下去,集市就會逐漸的冷落下去,興隆集能不能興得起來,得看前半年的集期而定,這段日子是最要緊的時刻。
逢集的日子,街市上冷落到扔出棍去也打不著一個人,望著空盪的街景,板腰二老爹兩眼紅濕了。
一縷寬慰的笑意展露在板腰二老爹多皺的臉上,當鄰居的想法都和他當年想法一樣的時候,他覺得這大半輩子的辛苦勞碌,總算沒有白費,那個集鎮的興起,不經過多少世代人的辛勤流汗?也許他看不見興隆集的繁華熱鬧了,這並不要緊,橋口的那塊碑石,總是他手上豎立起來的,瘟疫使集市冷落一秋,也遷走二十多戶,但留下的仍然留在這裏,無論如何,它不再是一塊荒地了。
開鑼興市集時,附近村落裏的人都很捧場,聚攏不少人頭,河西十里處的童家油坊,運來六大簍豆油,喊價便宜賣,也有些人家來賣牲口和糧食的,來時,總抱著姑且一試的心理,即使買賣不暢旺,甚至沒做成交易,也算是看了熱鬧,也捧了板腰二老爹的場了。
「一般新的集市,都分別定下一四七、二五八或三六九為趕集的日子。」板腰二老爹說:「外人即使不能來此落戶生根,能來趕集湊熱鬧,這興隆集慢慢也就會興隆起來了。」
醫生來了,並沒能治好那些患染時疫的病人,紮匠店的趙家老嬸最先撒手西歸了,緊跟著,又擡出去兩三個,燒化紙箔的黑灰,在人頭頂上飄漾著,給人帶來沉重的、不吉的預感,因此,遷離這地方的人更多了。
「我們這裏,實在缺少醫生。」他說。
日後究竟是那一天呢?當板腰二老爹用手扶在腰眼,舉首去矚望淒冷街景時,那一天在他感覺裏變得很遙遠了,他心裏孕滿酸楚,忍不住流出淚來了,也許只有頭頂上的老和*圖*書蒼天最清楚,打從他做孩子的時刻,就夢想過在這片荒地上興起一個集市來,前半輩子,他熱狂的逢人就講說他的夢想,人人聽了都點頭,認為他的話極有道理,但並沒有人真的帶頭去做。興一個集市,真的那麼難嗎?說它不難也不實在,當然它會有許多難處,但若是人人有這個心,合力去做,它並不難,沒有人帶頭去做,不難的事也變得很難了。因此,後半輩子他下定決心,拚著傾家蕩產,把這塊荒地買到手,自己帶頭來做,一場官司打了幾年之久,害得自己腰全變板了,辛辛苦苦把興隆集興了起來,這事對集上和四鄉居民都有利,對自己卻並沒有什麼好處,為它苦了一輩子,成了殘廢,難道就為貪這個集主的虛名?這可是天下有眼人都能看出來的,自己是快進棺木的人了,莫說毀去的產業一時掙不回來,就算掙得回來,自己也犯不著這樣去折騰,老天是知道的。
「您千萬別難過,」老李說:「天時地利人和,興隆集這三樣都有,我怎麼看它都像一座集市,明年開春,等您病好了,您會看得見的,您瞧瞧,四野荒落落的,這塊地有多旺氣呀!」
「你說沒有什麼?嘿,你在荒地上替我興起一座集市來看看?!」
「二老爹這樣做,真是毀家興集呀,」有人感動的說:「我們若是待在一邊,不出全力幫助他,就太沒有良心了。最好幫忙的法子,就是和他一起搬過去,一個集鎮,總要有人領先進去定居,才不愁沒人跟著來,熱鬧是人湊成的啊!」
「二老爹,您老人家知道的,我們都是貧戶人家,幫得起人,幫不起錢,您經過多年纏訟,家當也花費得差不多了,怎能讓您再擠錢出來呢?」
在曾家莊的人,人人雖都希望附近有個新的市集,但論及讓他們搬到西邊那塊荒地上去,卻沒有什麼人願意,很多人只抱著等等看的心情,瞧日後發展如何而定,但一意興集的板腰二老爹不管那麼多,他是領著頭住過去了。一個人放著古老的瓦屋不住,偏要搬到荒地當中去住草棚子,在一般人看來真是不可思議,都認為板腰二老爹是想興集想瘋了,那地方雜草叢生,蛇鼠出沒,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何況他年老體衰,行動又不方便,萬一得病死在那邊,那可太划不來了。
板腰二老爹本來不叫板腰二老爹,他的腰還是五十二歲那年,因為買下西邊那塊荒地和人打官司,冒著大雨,騎著大青騾涉水去縣城進衙門,回來患了風濕症,逐漸板了的。板腰二老爹一點也不介意別人這麼叫他,因為一提到他的板腰,他就興高采烈的提起他當年為那塊荒地打官司的事來。
「二老爹,您身體虛弱,強撐起來幹什麼?」老李跑過來說:「一場瘟疫鬧過去,看樣子集市是穩住了,來年的集期,會有人來趕集的。」
提到這新的集鎮的名字,大家都表示地是曾家買來的產業,當然該稱為曾家集,曾二爺理所當然的就是集主老爺了。
興隆集招募新住戶的帖子,仍然到處的張貼著,原先的十七家住戶,湊成一個鑼鼓班子,放牛車去趕鄰鎮的集市,在熱鬧的地方響鑼鼓,像賣野藥似的宣說去興隆集安家立戶的好處,這樣一來,確實招徠了一些新戶,七里莊開飯館的劉禿子,澗橋敲更的張三,都跑來向板腰二老爹租https://www.hetubook.com.com地搭屋,劉禿子就租在橋頭空場邊,他認為地當路口,他的飯館日後不愁沒有生意,緊跟著,賣煙絲草鞋的黃老頭,彈棉花的宮玉能也都跟著攜家帶眷的搬過來了。
半年裏頭,陸續遷來的又有十多戶,他們都挑選朝南的一面蓋屋,使初期的興隆集成了半邊街,看起來雖有欠齊整,但總是半條街的樣兒,人多就有了活氣,也有了希望。
他熬到四十五歲那年,決心賣掉他的祖產,七頃上好的青沙田,和賈家立契約,買過那塊空曠的荒地來,立即召聚友好,著手他興市集的計畫。
「其實不用我嘮叨,」板腰二老爹說:「移住到一個新的地方,絕不能任蔓草叢生、蚊蚋滋長,瘟疫、瘧疾,和很多疑難病症,都是這樣引起來的。」
一秋天,各類怪毛病在興隆集上滋生起來,杜家醬園的少東得火瘟死了,湯奶奶患了傳說是惡鬼附身的瘧疾,紮匠店老趙的太太得了可怕的霍亂莎子,幾乎把膽汁都嘔吐出來。鄉下人認為這些毛病,都有瘟神虐鬼在作祟,可以飛到別人身上去,所以一有這類的病家,他們就把病人安放在黑屋裏,把所有的窗戶封嚴,並且在門楣和窗口貼上符籙,防止在人體內的那些精怪蠢動,他們更從鄰鎮請來巫童、法師之類的人物,仗劍搖鈴的行開目,說是驅鬼逐魔。這樣一來,風聲便透露出去,遠近都知道興隆集上起了大瘟疫,沒人再願意來趕這個集市了。
別人聽著都覺得很對,但立即又搖起頭來,平地上興起一座集鎮來,那談何容易啊!北方許多老集鎮,都是經過若干代聚居、繁衍,自然形成的,並不是經由那一個人一手把它興起來的,那時的板腰二老爹,只是曾家莊的一個年輕小夥子,嘴上無毛,說話不牢,別人也只把他的話當成故事聽罷了。
板腰二老爹笑笑說:
若干年後的興隆集,成了一個很熱鬧的集鎮,集市上的孩子們,都知道有過板腰二老爹這麼一個老人,走路歪著身子,手捏一管旱煙桿,腦後拖著一條筷子粗的小白辮子,傳說那年瘟後,他為了使人來趕集期,曾經抱著病,站在橋口,對過路的客商打恭作揖,又到鄰鎮上去,當眾叩頭,有人都以為他興集市的心太切,有些精神錯亂了,但如果沒有那個老人,興隆集至今恐怕仍是一片荒地呢!
「嗨,我這才明白,興一座市集真難哪!幸好我們興這座興隆集,沒人來和我們爭,要不然,我這一輩子,恐怕是看不到這個集鎮了!」
他一心想把那塊荒地變成人煙稠密的集鎮,並非沒有道理的,那片荒地東面有一道打著彎流過的小河,西南是一片煙迷迷的綠樹林子,左近十里地面,並沒有另一座集鎮,只有許多散落的村莊,板腰二老爹所住的曾家莊,算是比較大的村莊,也只有十多戶人家而已。
「賈家最沒良心了,他們早先抱著荒地過窮日子,根本沒想到在荒地上興一座集鎮的事,因我變賣掉原有產業,買下這塊荒地,打算在這裏興集鎮,使他們眼紅了,他們才找出三座墳墓做藉口,打算毀約的。」板腰二老爹說:「他們既然把田地賣斷給我,我就有權處斷,這三座墳墓,他們非移走不可,想讓我退還田地?哼,門都沒有,這場官司是打定了。」
板腰二老爹常怨六扇門事情辦得太慢,一宗土地官司和圖書前後纏訟了五年多,幾乎把他其餘的產業耗盡了,才把那一大片荒地爭了過來,緊接著鬧風濕,臥牀不起又是兩年,最後使他成為行動不便的板腰。
秋去冬來,四野是瑟縮的,河岸邊的老蘆花已快飛盡了,留下的一些蘆架變成白裏帶褐色,仍然沉遲的搖著頭,連著十來個集期,沒見什麼趕集的人了,從街頭緩緩踱到街尾,只聽到患病者家屬的幽泣,使人傷心難過到極點,還有什麼旁的辦法呢?醫生請來兩位,全是鄰鎮上有名望的,一樣阻擋不了這些怪病症,不認命也只有認命了,回宅之後,他自己也憂急得病倒了下來。
「不要緊,」板腰二老爹說:「大錢我沒有,小錢還能拿得出,幸好我遺留下些壓箱子的積蓄,能派得上用場,錢財這玩意,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我算看得很開的,為興這個集市,滿船芝麻都飄掉了,我不會吝惜一點油花兒。」
「我不是和人嘔氣,也不是和天嘔氣。」板腰二老爹對人解釋說:「我活到這把年歲了,眼前還能有多少日子好活?我興這個集鎮並非為自己,這是明擺著的,集市興不起來,我寧可死在這塊地上。」
這十七家落戶的人家實在夠辛苦的,他們要忙著趕別的市集,去購開拓的用具和日用的物品,一面忙著生活,一面又忙著挑溝築路,挖井修渠,填地除草這許多勞碌的事務,一面又要在橋頭和路口招徠來往的人,勸他們來此落戶。
「嗨!人走霉運有什麼辦法,醫生也治不了的,」有人嗨歎說:「誰知道半途會出這種事呢?」
「這兒河東岸原有南北通路,我們只要在河上造一座三孔石橋,就可以和道路通連了,橋西邊正好是新市集的東門,一定很有氣勢的。我要請人丈量地畝,先把集市的中心,十字街口定出來,然後挑成東西大街和南北大街,這些砂石地,不宜農作,但用它建屋,卻最好不過,因為它地基牢固,房屋經久啊!」
「他姓賈的,論理論法都打不贏我姓曾的,賣了地,畫了押,聽說我有這意興一個集鎮,他就半路耍賴反悔,天底下沒有這回事,只要我有一口氣在,非要把曾家集興在那塊地上不可。」
以澗橋和七里莊兩個集市的興起做例子,板腰二老爹著人到各處張貼紅帖子,希望拉人到集市上來定居,他們把荒地分割成許多分可以建屋的基地,規定先來的一百戶,可以三年免繳地租,日後有了錢,向板腰二老爹買地,可以分六年攤還地款,地款只維持板腰二老爹向賈家買地的原價,酌加造橋和修路的費用。
人就有這麼怪,當初嘲笑板腰二老爹是老瘋子,不願跟他一起搬進荒地的,如今都調過頭來,爭著向這老瘋子租地建屋了。板腰二老爹真是憨厚的人,從不計較過去的事,凡是願意遷來的,他都歡迎,到了夏季來臨時,興隆集已經超過了七十戶,雖沒有像樣的宅子,但新蓋的茅草屋,在陽光下一樣透著黃亮的光鮮。夏季雨水豐足,雜草和灌木長得快,一不整理,蚊蚋就多起來,板腰二老爹自己不方便去砍灌木、割雜草,但他總記罣著這事,他要人在上風處焚燒乾草,以濃煙驅逐蚊蚋,更力勸大家多勞苦些,把街前街後的雜草除掉。
前後纏訟了好幾年,板腰二老爹贏了官司,腰卻板了,連走路都僵僵直直的不方便,看上去有些殭屍的味道,但他把荒地https://m.hetubook.com.com變成集鎮的心意,更加熱烈,他折毀了最後的家業,造妥一道橫跨在河上的石橋,又把這未來的集鎮挑出十字形的大街來,通向四方。
「要不是官司拖延得這麼久,我的集鎮,恐怕早已興起來啦!」板腰二老爹這麼說。
——民國七十年冬.臺北市
驅蚊和除草,只不過是生活裏的一端,其他煩擾人的事還多得很,但居民們都努力的在做:他們在河口修築石級,便於洗濯和取水,他們開闢出平坦的空場,好在逢集的日子裏容納更多的攤位,他們更在橋頭修築了一座簡陋的土地廟,供奉管轄這一方的神祇。這些事,看來雖是點點滴滴,做起來卻都很費些工夫,其中有許多事,是要長期不斷的做下去的。
「這可不是逞英雄、充好漢的時刻啊,人和瘟神惡鬼鬥,何必呢?」
「咳,板腰二老爹,不是板腰,是腰桿兒硬!」河東編柳籃子的老李說:「他能為興這集市吃這樣的苦,我們為什麼不能?我這就搬過去蓋屋,和他做鄰居去。」
「二老爹,您想的是不錯,但說到湊熱鬧,也得本身有熱鬧可以湊才行啊!」老李說:「我們這裏,集不成集,村不成村,小貓三隻四隻,買沒買的,賣沒賣的,要是集期定得密,讓旁人空跑一趟,下回就沒人肯來了。」
板腰二老爹明白這個,他顧不得他的行動不便,仍然騎上他的老騾子,跑遍鄰鎮,找鎮長,訪士紳,求他們盡力幫助興隆集這個集鎮,興隆集興起來,對他們只有好處,沒有害處。
正當居民們努力使興隆集呈現出一片興隆景象時,一絲陰影,蛇般的游了進來,東街賣烙餅的王大頭的小兒子突然患了天花症,先是發高燒,接著渾身起了流漿水痘,王大頭用青灰鋪在地上,讓那孩子睡在青灰上哭喊打滾,把他雙手捆紮起來,不准他亂抓撈,但到最後,那孩子雖保住了性命,卻仍變成麻臉。
儘管長一輩的人,在談到板腰二老爹事蹟時,也說不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故來,但他們仍然津津樂道,而且,在有人認為這事平淡無奇的時刻,他們會掙紅脖子吼說:
「這……這叫我怎麼說呢?集市剛有個集市的樣兒。」板腰二老爹焦灼的說:「眼看他們一戶一戶的遷走,我連留人的話都說不出口啊!」
「看樣子,興隆集興起來是不成問題了,」有人這麼說:「我們早一點遷了去,還能挑到熱鬧的地方,再晚些時,恐怕要擠到街梢去啦!」
早在他年輕的時刻,他就為到遠處去趕集不方便感到煩惱,常對當地人抱怨說:
姜老爹這麼一說,眾人齊聲附和,曾二爺無法推託,眼前的市集還只是一塊大荒地,他這空頭集主卻已幹上了,他和友好們一再商議,把未來的市集取個吉利的名字,叫做「興隆集」,並且騎牲口到縣城去,託人寫字,交給石匠去刻碑,他要在市集興起前,先把石碑立起來,好像開店必得先豎起招牌一樣。
「我看這樣吧,」板腰二老爹想了一陣說:「我們也知道興隆集目前還沒成集市的氣候,我們不妨把集市的趕集日期定為十天一次,那就是初八、十八、二十八,開始逢集的日子,我們聘個野戲班子來唱戲,不管有沒有人來看,我們照付包袱的錢,也許這樣做,並沒有大用場,至少,總添分熱鬧,能多吸引一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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