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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食雨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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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寇記

伏寇記

「我看朱二老爺不會不留人的,老朱集是他們的根本,」劉幹說:「我們擡的、牽的,業已夠多了,早過河早沒事,冒那個風險,犯不著。」
「我說,甄爺,您可是朱盧十三莊的大恩人,」朱二老爺一見甄時隱的面,就要跪地行大禮,被甄時隱一把攙住了。
「他們一定安有暗樁,設有內線!」李士傑說:「他們打聽清楚,朱盧十三莊的槍隊和刀會拉出去了,他們才抽這機會趁火打劫。」
「不要緊。」甄時隱手按在匣槍柄上說:「我們先讓弟兄們吃飽午飯,然後上圩頂看看去,看情形再見機行事,絕不能讓他們輕易遁走掉!」
「幹什麼?!——擡你這樣的財神。」那個冷笑一聲:「你這老傢伙,你聽著,你要再使性子,老子就捅掉你,少換一枝槍,不算什麼。」
天熱得像烈火烤著的蒸籠,甄時隱帶著他的衛士班,策馬趕到朱盧河上的老渡口,渡船還繫在河邊,卻找不到擺渡的梢公。
「這法子真行嗎?我的甄爺!」有人哀切的叫說:「要是不靈,老朱集可就全泡湯啦!」
快入夜的時刻,股匪的殘眾竄至新渡口過河,數數人頭,全身而退的不足一百人,其餘的,全跑散掉了。
「哈哈哈,」甄時隱放聲大笑說:「難道你劉頭兒就不能抗日了嗎?那時候,他們跟著誰,都沒有什麼分別了!」
——民國六十七年十月.臺北市
「看光景,你們是有心具結來的了?」
他明白,股匪雖是雜湊起來的,但人槍數目仍然佔盡優勢,自己握著一個班的人,不能靠著據守圩崗來硬擋他們,這樣,即使能守得住,朱盧十三莊被捲劫的財物,牲畜和肉票,也沒有辦法取回來了。
「您千萬不可這麼做,」甄時隱說:「如今局勢混亂,保安旅在敵後游擊,處境萬分困苦,沒能協助地方,善盡保安之責,業已惶愧無地,朱盧十三莊的百姓,為解救中央軍,拿血肉和鬼子相拚,這分精神,我佩服得五體投地,我們攔截土匪,只是盡本分罷了。」
盧四爺咬咬牙,沒再吭聲了,愈接近老朱集,股匪們心裏愈為緊張,一迭聲的催促肉票們踩荒快走,幾個頭目們聚到一起,商議著把不把老朱集拔掉?
「老子要拿朱家的族長換馬騎!」花面狼說:「他是朱二的叔叔,這是一張鐵票,他們非贖不可的。」
「好!」王小六說:「不過,請您在我和鄭三端起槍的當口,喊一聲放,必須兩槍齊發,才打得著,要不然,後響的槍已經沒有鳥可打了!」
「您真的只帶一班人?」
「沒有什麼好懊惱的,」甄時隱在臨河觀的三道士陪伴下走進殿來,沉聲的說:「你們這些沒良心的人渣子,當時不扔槍,你們還會聽見我講話嗎?……朱盧十三莊的漢子們,為協助老中央的部隊突圍,豁命拉出去打鬼子,你們卻趁機跑來劫財擄人?這主意是誰出的?」
朱盧河西岸的朱盧十三莊,原是一片沃壤,附近的歌謠就這麼唱過:朱盧十三莊,季季糧滿倉,正因它是塊肥地,在戰亂的日子裏,它的處境就更為險惡,各方面都想吞噬這塊肥肉,北邊有土共第四支隊,東邊四十里大荒,是好幾股土匪的老窩,南邊的城鎮駐紮了偽軍徐疤眼的一個團和鬼子兩個中隊,西邊是塊真空地,只有些散落的村莊。處在這樣孤絕的環境裏,以老朱集為中心的十三座大村落,只能拚命攏集人槍設法自保。
原本五六百人的一群股匪,一牽了牲口擄了票,行列就變得更為雜亂冗長了,前隊和後隊之間,零零落落,有的糾結成一團,有的拉成一線,有的離路踩荒走,把黍田踩踏得東歪西倒,有的搶來了酒,一路拿它當水喝,有的得意忘形,大聲鬨鬧著,朝天亂放空槍。
「管它娘,誰先弄到手就是誰的。」花面狼說:「我一向是六親不認。」
王小六跟鄭三端著酒趕過來了,甄時隱仔細打量,實在看不出他們有異於常人的地方,他和對方乾了杯,趁著酒興說:「你們賈頭兒誇你們兩個是神槍活線,何不當眾亮一亮,也讓我開開眼界?」
也就在這樣豪情的笑聲裏,保安旅多了一個團,那是朱盧十三莊和四十里大荒的人王們混編而成hetubook.com.com的。這個團,在後來抗日戰爭裏,創造了更多英勇的故事。當他們用碧血去塗染民族大地的時刻,他們的出身如何?人們也就不再去追究了。
梁昆吾料想的一點不錯,四十里大荒的股匪們,以七個小股擰成一個大股,共有七百多人,四百多條槍,他們早打聽清楚朱盧河這一帶的槍銃隊和刀會拉出去了,才白晝搶過新渡口,大肆打劫的。
「這就怪了?!」老菩薩皺眉說:「賈脖子歪那一股,只有幾十個人,沒這麼大的聲勢啊?」
「守住老朱集,倒比較容易。」梁昆吾在一邊說:「咱們打總就只是這十多條槍,聚攏了還好玩,分散了,更不成啦!朱盧河這一段二三十里地,實在沒辦法每一個莊子全守,在朱二老爺領人回來之前,無論發生什麼情況,咱們參謀長都會一肩扛的。」
「大夥兒別誤會,甭開槍,」那人催馬過來,站立在路當央,擋住了股匪的前隊,神氣凜然的喊說:「咱們參謀長,吩咐兄弟上來問一聲,你們是那門那路的馬子?……領頭的,出來答話!」
「問你自己呀!」粱昆吾笑笑說:「問我,我怎麼會知道?!」
盧家老莊的盧四爺也被擡來了,他的脾性直拗,橫下心破口大罵,罵股匪不是人,連牲畜都不如。
「這可碰得巧了!」對方大笑說:「我們是保安旅,整旅屯在河東,先頭部隊由甄參謀長領著,把老渡口封了!輕重機槍的槍口,直衝著你們,一個也別想跑!」
「我這條命,真算是撿來的!」他讚歎說:「我要沒有那分膽量直衝你們槍口,你們一開槍,我不是死定了嗎?!我在部隊這許多年,這種槍法,還是頭一回見過!」
前頭這一股正是膽小的劉幹領頭,人槍有七十多,劉幹瞧著出來的只是一匹馬、一個人,但口氣托大,有恃無恐,一時弄不清對方的虛實,心裏有些惴惴的,仗起膽子迎上去喊說:
聽到甄時隱這麼一說,不但兩個股匪頭子白了臉,一屋子的匪徒發出哀號來,有的趴在地上叩響頭,有的大喊冤枉,說他們原是河東的小民百姓,硬被強拉入夥的,三道士也在旁邊代為緩頰說:
「您真是冒了大險啦!」朱二老爺吐舌說:「四十里大荒的這許多股人王,那一股都不簡單,他們傾巢來犯,竟被您一聲吆喝就吆喝垮了,紛紛扔槍受縛,要不眼看見,沒人敢信的。歷史上,也只出過一個趙子龍啊!」
甄時隱擡起頭,看見觀門外的矮籬上,有幾隻長尾的三喜鵲兒,在吱吱喳喳的蹦跳,就指著說:
「老菩薩,您可把我擡得太高了!」甄時隱說:「我可不是諸葛亮,只憑這一個班人,就能擔保朱盧十三莊太平無事。」
「說的也是。但咱們非趕過河去不可!」梁昆吾說:「看樣子,只有借用他的船,咱們自己撐篙過渡了!」
「你這個狼心狗肺的王八蛋,」盧四爺兩眼紅得能滴出血來:「不打鬼子和土共,你們要槍幹什麼?」
「我們另外有事情。」甄時隱說。
甄時隱把繳了械的股匪押到臨河觀,用股匪綑肉票的繩子把他們綑上,那一聲吆喝,俘獲的股匪一共七十一個,撿了五十三枝雜牌槍。過後,朱盧十三莊的人,又送來在路上撿得的洋槍二十七枝,子彈兩千多發。那些奔逃的土匪被百姓反俘的足有三四十人,個個都被捆得像豬一樣。
「我是落了馬,被肉票捺住了的,」賈脖子歪說:「說來還不是你害的!」
花面狼那一股百十多人槍,被機槍聲和人的喊聲一驚嚇,轉臉拔腿就跑,每人也都盲目的喊著,說是保安旅壓過來了。保安旅雖是老中央的省級部隊,但他們屢經戰陣,威名赫赫,其餘的股匪凡是有耳朵的,一聽到這話,那還有旁的好想?只有拔腿狂奔的分兒。
臨河觀的大殿被擠得滿滿的,賈脖子歪和劉幹都成了俘虜,兩個傢伙互相埋怨著。
「我看這樣好了,」甄時隱說:「賈脖子歪、劉幹,你們兩個各差出一個人回去,要花面狼、刀疤李他們親到臨河觀來見我,我要你們幾個為頭的,替我具結。我不會斷掉你們的生路。」
「很簡單。」甄時隱說:「頭一條路是願意接受改編整訓的,把人槍列冊報上來。不願到保安旅吃糧的,替我散夥回家,每人墊發五塊銀洋的路費。你們幾個頭https://m.hetubook•com•com目,要保證日後再不擰成股兒興風作浪!……要是沒有切結,我先斃掉你們兩個,再集合全旅進剿花面狼和刀疤李,不到割下他們的腦袋,事情就沒完!」
「前頭就是老朱集了,」鬍子嘴說:「如果集上不響槍,那就表示他們沒留下守集的人,咱們踹開老朱集,豈不像老鼠進了糧倉?嘿嘿,連吃帶拿,只怕一宗事——那就是拿不動呀!」
初入夏的天氣,薰風吹拂著,午後的日頭也泛著紅,有些醉意醺然。一野的高粱朝上竄,黍田吐鬚了。但股匪的動向,站立在圩樓頂上的甄時隱看得清清楚楚。
「甄先生,您要處置,最好處置為首的,這些人跟著起鬨固然可惡,總是罪不至死,能饒就饒他們一命吧!」
「你們要是去應援,那可就慢了一大步了。」賣涼粉的老頭說:「夾河離老朱集七十里地,等你們趕到,仗早打完了,」
「咱們先頭一個班,」梁昆吾說:「怎麼樣?用來對付你們,還不夠嗎?」
吃完涼粉,他們真的解開纜繩,自行撐篙過渡,渡河的船很小,一班人加上三匹馬,分四次才渡到對岸去。梁昆吾和李士傑兩個雖是身強力壯的人物,但撐篙弄船實在不靈光,左一篙右一篙,忙得渾身潑汗,那艘船仍然忽縱忽橫的在波頭上打轉。後來,李士傑想出一個主意,用粗索縛在船頭船尾,兩邊著人拉,才算勉強過了關。
「老朱集的肉頭財主最多,只要踹進去,銀洋都是整罈的,」花面狼說:「咱們好不容易擰合成大陣,過河來這一趟,到嘴的肥肉,沒有不吃的道理。」
「就打三喜鵲兒吧!」
「你們兩個甭再吵了!」梁昆吾踱過來說:「咱們參謀長就要過來訓話啦!」
「具什麼樣的結呢?」賈脖子歪說:「我能否事先問明白,好著人遞話。」
在旅長,完全是情商,對自己卻是命令,明知這趟差是要命的事,也得咬牙答應下來。朱盧十三莊若再不加以組織和訓練,等到土共第四支隊朝南一壓過來,就等於毀了保安旅的糧庫,當地的百姓也無法活下去了。
那些擄來牲口被槍音驚動,掉轉頭朝後狂奔,肉票們也落荒四散,一面奔,一面發聲喊叫說:
「我得請問您一聲,」甄時隱拎拎汗濕的領口,想灌點涼風:「渡口的梢公到那兒去了?」
「再沒有旁的辦法了!」粱昆吾說:,「咱們參謀長,是出名的智多星,一向不說瞎話的。」
「就算土共不敢動吧,」甄時隱苦笑笑:「河東那些股匪頭目,卻未必買帳,那些亡命的傢伙,動起來是不論深淺高低的,說句老實話,我沒有把握。」
「甄先生,您看怎麼辦呢?」老菩薩憂心的說:「看樣子,他們想撲打老朱集,已經斜過來了!」
「老兄弟,咱們這個保安旅,也都是各地老土擰合起來的,誰是懂得組織和訓練的幹員呢?數來數去,只有你參謀長一個是軍校出身的,我看,只有麻煩你親自去一趟了,我把我的隨從梁昆吾和李士敏讓給你,這兩個人有膽識,對那邊情形熟悉,另外給你一個班的衛隊,要他們穿便衣,護著你通過四十里大荒,從老渡口過河,你覺得怎麼樣?」
「怎麼危險法呢?」甄時隱說:「我倒要聽聽。」
朱二老爺正和甄時隱談著這事,外面有人報說:花面狼和刀疤李兩個來了。甄時隱吩咐讓他們進來。這兩個悍匪是自己捆著來的,隨後跟來五輛牛車,上面裝滿了被洗劫去的財物,分文不缺都送回來了。
「全是廣造大槍,」那老頭一面舀著涼粉說:「不像是擰股拉撇子的霸爺。」
「有個賣涼粉的老頭過來了!」梁昆吾說:「噯,過來,替咱們每人舀上一碗。」
據甄時隱所知,朱盧河的聯莊會人頭不少,實力卻很單薄,他們有莊丁團勇,有幾股刀會,廣造槍不足三十枝,土槍百十來枝,其餘的就只有原始的長矛和單刀了。如果在平常時日,用它防著小股土匪,也許還管用,要是用這些從沒受過組織訓練的鄉巴佬來對付鬼子和土共,那可不能不讓人擔心。
「前隊被繳了械啦,要命的快逃啊!」
「事先誰又有把握來著?」甄時隱笑著說:「這也許和圖書就是邪不勝正吧。」
「如今,咱們願意把人槍交出來,看他們願走那條路?」刀疤李說:「咱們幾個為首的,更願擔保從此再也不擰股糾眾過河來擾民了!」
「你們真的是全旅開過來了?」賈脖子歪困惑的問說:「怎麼沒見到部隊呢?」
「你們兩個,還不過來向參謀長敬酒!」劉幹叫喚說:「也講講當時的情形,給甄爺聽一聽。」
「也許是各股擰合起來,過河做案,想大撈一票的,」梁昆吾說:「要不然,他們怎敢在大白天過河?」
「老傢伙,你替我把嘴閉上!」劉幹說:「擄了你們,朱盧十三莊沒錢,可以拿槍來贖啊,你這把老骨頭,至少值得上一枝廣造槍吧?」
「您要我打三喜鵲身上什麼地方呢?」王小六說。
最可憐的要算那些被擄的肉票了,他們每人的脖頸都拖著繩套,被人當成牲口似的牽著,頂著大太陽,連一口水喝都沒有,這些肉票裏面,大多數是老人和孩子,也有少數的婦道,連鞋都走掉了,赤著腳踩在滾燙的熱沙上,淚汪汪的咬著牙,連叫都不敢叫出聲。
遠遠壓過來的股匪的陣勢,初看上去,很是浩蕩驚人,一般居民們看得膽戰心驚,很快的,甄時隱就發現那陣勢是虛浮不實的,牛羊牲畜和大批的肉票夾在裏面,真正的股匪不過五七百人,但卻拉有三四里地長,行不成行,列不成列,零零落落,雜亂無章,名副其實是一群烏合之眾。
「活的好了!」甄時隱隨口說。
「等過了河再說吧,」另一個說:「說不定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害得咱們吃不了兜著走,你的臉就變成驢了!……咱們當真有這種順運嗎?」
「輕機槍掃得像颳風,不扔槍行嗎?」劉幹說:「你賈老大膽子大,怎麼也被攫住了呢?」
「你們這群土匪,大白天洗劫朱盧河,還了得嗎?一個個全不要命了!給我扔下槍,扔下!」
「他們的槍法,確實是神妙,」劉幹紅著臉說:「可惜沒跟上正經主兒,看見您的白馬揚鬃,心就虛了,膽也跟著怯了!他們要是跟著您去抗日,光景可就大不相同啦!」
幾個人還留在朱如林老太爺的宅子裏沒跨出門呢,外頭就像天翻地覆般的鬨亂起來,有人跑進宅院來,用嚎喪般的聲音稟報說:
「法子倒是有,不過太險了點兒,」甄時隱說:「敞開老朱集,讓他們進來,酒坊的酒,任他們喝,各戶的財物,任他們拿,我估量土匪會在這兒吃午飯,我要帶著我這班弟兄,出南門,先繞到老渡口附近埋伏著,截斷他們的退路,他們發現了,必會驚惶失措,那時,我再想法子出面繳他們的械,這當口,被擄的人不妨大聲叫喚,擾亂他們,前面的一丟槍,後面的定會拔腳狂奔,那時候,股匪頭子再狠,也吆喝不住啦!」
兩天之後,朱二老爺帶著團隊從火線撤了回來,這一火熬得十分慘烈,朱盧河損失了一百多人,但霍部那支孤軍,終於在各地民團協力之下,突圍而出,他回來聽說股匪撲打十三莊,被保安旅甄參謀長帶人攔截,以一個班的人,打垮了股匪六七百人,又俘獲了股匪頭子賈脖子歪和劉幹,如今駐節臨河觀,他便帶著人親到臨河觀來拜訪。
「保安旅封住渡口啦!」
「老太爺,不好啦,大群的股匪從北邊的新渡口搶過河來,搜劫盧家頭莊和二莊,擄財神、綁肉票,見著什麼拿什麼,如今他們旋風似的朝南捲,沒人敢擋他們的馬頭,估量不出兩個時辰,就逼近老朱集了!」
「甄先生,您來得正好,朱盧河這一方有救了!三天頭裏,聽說霍部隊一個連被截,我們急得不得了,您知道土共一直想吞掉這塊地方,河東的馬子、撇子更垂涎三尺,我們又不能貪著自保,讓老中央的隊伍被鬼子困住,最後,才咬著牙決定,不顧一切,把人搶先拉出去應援,先讓中央的部隊突圍再講!……這幾天,朱盧十三莊是個空殼子,只有婦孺老弱。您是個幹將,有您坐鎮老朱集,咱們就不用發愁啦!」
「參謀長既吩咐咱們亮一亮,就遵命吧!」鄭三說:「但不知您要咱們打什麼?」
近午時趕到老朱集,證實了賣涼粉的老頭沒打誑語,集市上的丁壯漢子,真都跟隨朱二老爺去應援去了。
「您甭客氣,甄先生,」老菩薩白眉m.hetubook.com.com毛笑得抖抖的:「俗說:人的名兒,樹的影兒,你們這個旅戰績輝煌,方圓百里,沒人不知道的,河東那一火,把土共四支隊打得稀里嘩啦,只要放出風聲,說您甄爺在這兒,我不信他們敢動彈。」
「全是花面狼領的頭,」賈脖子歪供說:「朱盧十三莊槍隊拉走的消息,也是他透露出來的。俗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咱們業已認栽了,但出主意的並不是我,也不是劉幹。」
半個月前,老朱集的朱二老爺託人給旅長捎信,信上把這一帶的困難說得很明白,請求旅部差出幹員,到這邊來徹底組織朱盧十三莊的團隊,加以訓練,要不然,恐怕連自保都保不住了。旅長對甄時隱說:
「真有這等槍手?王小六和鄭三在嗎?」
「我倒願意響它幾槍,逼近柵門試試,」刀疤李說:「要是裏面不還槍,咱們就朝裏灌,老賈,你看如何?」
「我說,四爺,您就省一句吧,人落在他們手上,何苦跟他們嘔這口氣呢。」同莊被擄的人說:「他們這夥人王,是沒什麼道理好講的。」
追趕他們的,只有半個班和一挺機槍。
在酒席上,賈脖子歪談起兩天前被擄的事。他說:
賈脖子歪陰笑笑:
話音還沒落呢,噠噠噠噠的輕機槍張了嘴,天迴地應的彈嘯聲,把股匪們的腿都嚇軟了,劉幹雙膝跪地一扔槍,其餘的紛紛跪地跟著扔,個個都把兩手抱在頭上。
「是啊!我帶的弟兄,全在這兒。」
劉幹一聽說保安旅全旅開過來了,嚇得一張臉白楞楞的呆在那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時候,一匹白馬昂首揚鬢奔騰過來,另一匹棗色馬扈從著,白馬上的甄時隱發聲吆喝說:
「行!行!」劉幹滿口答應說:「我立時就差人過河,跟他們去講。」
「劉幹,你這隻沒膽老鼠,他們叫你扔槍,你就扔?你這麼乖順?保安旅裏有你親娘親老子?!」
「試就試試好了!我料想,朱二即使留下人槍守集鎮,他們的槍枝人頭也很有限,擋不住咱們的。」
四十里大荒又是好走的?花面狼、賈脖子歪、劉幹、杜老七……這些手辣心狠的股匪能數出十多個來,沒有那一股是好惹的,他們把腦袋拎在自己的手上過日子,活一天就要吃香的,喝辣的,管它媽媽它奶奶的,可惜這些狠傢伙把狠字用錯了地方,他們眼裏只有錢和糧。
「我說老大,日頭偏西啦,」劉幹說:「咱們攔大灘也攔足了,水櫃、票櫃,全滿啦,還是早點動身過河吧,別忘記,渡口只有一隻船,載到天黑,還不知能不能載得完呢!」
「國難當頭還在幹土匪,糾合幾桿槍瞎充能,」甄時隱說:「我要是不辦你們,天底下還有正理嗎?……我看七十一個人,一坑埋掉最省事,免得把你們留在世上害人!」
「你們趕著過河去老朱集?」賣涼粉的老頭瞇起眼打量說:「好生的面孔,都是吃糧的軍爺吧?」
「東大荒,四十里,咱們是十一路,土字號的,敢問你們是什麼字號,竟敢擋住咱們的馬頭?!」
滿載而歸的股匪喝足了酒,一路鬨笑著,把槍當成鞭炮放,眼看老渡口在望了,對面樹林裏,卻疾竄出一匹馬來,馬上的一個漢子,腰裏斜插著兩柄精肚匣槍,鮮紅的綢布槍穗子隨風飄曳著。
「參謀長喊了扔槍,你們還不扔?」棗色馬上的漢子也助威說:「那輕機槍手,準備,掃射!」
「您要死的?還是要活的?」鄭三說。
「說來慚愧,」王小六說:「這點玩藝,在甄爺您的面前,實在不敢施展,那天您騎著馬,對準咱們的槍口上來,發聲一吆喝,咱們手腳都軟了,只有扔槍抱頭的分兒,您罵的言語,句句是實——做人不能沒有心肝!」
劉幹說著,一面拉響槍機,把子彈送進槍膛。
還靠梁昆吾帶路,趁黑摸過來的。人困馬乏,好不容易捱到老渡口,岸邊又只繫著空船。
「真的只有一個班?」劉幹懊惱的說:「那我為什麼輕易就把槍給扔了呢?」
「全跟著老朱集的朱二老爺拉出去了!」賣涼粉的老頭說:「中央霍守義部隊,有一個連朝西拉,在夾河那兒,被鬼子截住,雙方熬火,朱二老爺得到消息,著人四處響鍰,朱盧十三莊和_圖_書出動上千口人,都趕到夾河那邊應援去啦!梢公是刀會上的人,他能縮頭充孬嗎?」
「是啊!」花面狼說:「早知您甄爺在這兒,咱們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過河的。四十里大荒不出糧,咱們全是被餓昏了頭,才出此下策攔大灘。」
「是啊,老菩薩,」甄時隱說:「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不扛也得扛了。」
甄時隱到南牌坊找到老朱集的集主,人都官稱他老菩薩的朱如林老太爺,把來意說明白,老菩薩說:
「好吧!」老菩薩說:「到這辰光,也只好照您的方法辦了。」
「你們準會遭到報應的,」他說:「咱們的聯莊會賣命去解救老中央,你們卻在後面貪著錢財,這些莊子全被你們搶空了,連雞鴨都沒放過,你們還擄肉票幹什麼?還能榨出油水來嗎?」
股匪撲向老朱集的來勢很快,他們在上風頭嘟嘟的吹著牛角,朝空打了兩陣排槍,然後,花面狼和賈脖子歪兩個撥馬挺上來,發聲叫喊,說是大股馬子業已旋風橫掃過朱盧十三莊,讓老朱集自動打開柵門,讓他們進去歇馬。集鎮裏的人,果然把柵門拉開了,那夥股匪一鬨而進,不問青紅皂白的就搶了開來。有人跳進酒甕去洗澡,有人把銀洋朝身上揣,揣得像鼓肚的婆娘,肚子餓了的湧進飯鋪,大吃大喝,有人從屋裏吆喝婦孺出來,全都算成肉票,連白鬍子老菩薩的脖頸上,也套上了一條麻繩。
兩個人接過兩枝槍,剛一端平,甄時隱喊了一聲放字,單聽砰的一聲,兩槍齊發,有人立時出去,撿回中彈的鳥雀,鄭三打的那一隻,子彈打落了三喜鵲的長尾,破皮沒見血,鳥還是透活的鳥,扔在席前,哇哇的亂跳。王小六打的那一隻,子彈從左眼進,右眼出,毫釐不差。
他們過河時還是擰得很緊,一入莊子開了搶,連股兒也忘記擰了,有人搜細軟,有人牽牲口,有人擡財神,有人擄花票,把箱篋行李拚命朝牲口背上放,牛、驢、肥豬牽了幾百隻,連雞和鴨都倒掛在肩膀上。
「您問劉幹,他左右兩個護駕槍手,一個叫神槍王小六,一個叫活線鄭三,他們當時只要放上一槍,您身上保險有四個彈孔。」
「嘿,你倒是好眼力?」李士傑說:「你怎麼看得出咱們是吃糧的?」
「股匪的心理,我自信摸得清楚,」甄時隱說:「他們在沒有劫得財物之前,全是饞狼餓虎,兇神惡煞,等他們腰裏揣上金銀財寶,一個個就變成縮頭老鼠,不願再拚了。我採用這法子,就是要先讓他們吃飽喝足,盡量的搶,拚命的拿,使他們拖著那些累贅,行動不便,我才能出面降伏他們。」
「還有,」甄時隱說:「這一回,他們在朱盧河洗劫的財物,都得替我吐出來,有任何短缺,你們全不得過關!」
「甄爺,當時咱們真不知您只有一個班的人,還以為整旅的部隊都壓過來了呢!咱們要早知道真相,您可就危險了!」
「既然這樣,那就替他們鬆綁,我請大家吃頓飽的。」甄時隱說。
「不要這麼慌急,喘口氣,慢慢的講,」甄時隱說:「你怎麼知道他們是股匪呢?」
「這也辦得到,」賈脖子歪說:「只求甄爺您留咱們一命,就感恩不盡了!」
「他們全穿的是便衣,」來人說:「槍枝也不齊全,一股一股的亂竄。有人看見賈脖子歪騎著黑馬,一群護駕槍手簇擁著他。」
輕機槍像颳風般的響著。股匪們把肉票也不要了,牲口也不要了,衣物、箱籠扔了一地,跑到後來,連槍和錢都朝地下扔。
甄時隱望望一百多公尺之外跳動的鳥蟲,心想:即使你姓王的真是活線手,開槍能打中那隻鳥,業已算一等的準頭了,還要問我打鳥身上的什麼地方?這真太過炫耀你的槍法了,當時存心想難他一難,便說:
「打鳥的眼睛如何?」
「它奶奶,今天算是有造化了!」一個鬍子嘴在嚷嚷著:「早先過河,都叫十三莊的聯莊會給頂回去,這傢伙,沒費吹灰之力,就砸爛了他們的鍋底啦!」
老朱集的酒坊、油坊、殷實的商戶,使他們分外垂涎,原是撲向老渡口的,在他們頭兒招呼之下,都轉了方向,斜撲向老朱集來了。
「好!咱們說動身就動身!」花面狼縱聲嚎笑著,朝天潑了一梭火,喊出拔腿起駕來。
「這塊肥肉,早晚會落到土共嘴裏,」賈脖子歪說:「咱們不如搶著吃肉,讓他們啃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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