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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客與刀客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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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客與刀客 更夫鄔矮子和鬼

路客與刀客

更夫鄔矮子和鬼

「天靈靈,地靈靈,讓小鬼甭再作弄俺鄔矮子行不行?」鄔矮子禱告說:「俺打那柄板斧,是留來殺賊的,哪門哪路的鬼拿了它,就請還給我罷!……沒了那玩意,叫我拿什麼殺賊呀?!」
鄔矮子哪有能耐跟這夥人過招?呂香一探手就奪了他的斧頭,小辮兒張沒有時間結果他,竄上去左右開弓,猛摑鄔矮子六七個嘴巴,把鄔矮子打得兩頰瘀紫,牙齒脫落,噢噢叫著說不出話來。
「業已捉著了!」小辮兒張迎著安大戶說:「如今叫捺著動捆呢!」
「捉賊喲!……西花廳鬧賊了呀!」
「鄔大叔,您幹嘛那麼急法兒?」安小二說:「您要急著打斧頭幹啥用呢?」
「有時候,牠會在林梢上飛來飛去,像一隻夜遊的黑鳥似的,一回,我在月亮地裏看見牠,黑衣飄飄,腳不沾地的懸在那裏,窄窄的林道變得很長很長,你走一段路,牠會懸在你面前,離你還是那麼遠,……旁的地方看上去全像一個人,只是沒有頭……。」另一個跟著這樣的形容著,存心想嚇唬鄔矮子。
鄔矮子很嗜賭,又嗜聽人講鬼,但他天生是個丑角型的小人物。憨人賭錢,每賭必輸,憨人聽鬼話呢,就全以為是真的;大夥兒經常捉弄他,說是西花廳鬧鬼,因為鄔矮子跟其它四個更夫,只是繞著安大戶的宅子巡更,經常要經過樹蔭翕合的西花廳背後那條林道。
那長衫路客看了他兩眼,悄悄的退走了。安小二答允馬上昇爐火,替鄔矮子打造那把板斧,讓他當晚來取。不過心裏也覺得好笑,——當鐵葫蘆要灌寨子時,他不來打板斧,偏等股匪退了,他才來放這馬後炮,天知道這種矮子怎樣的殺賊?!
對方沒有答理鄔矮子,心裏卻暗自納罕著?……在這月色迷濛的夜裏,有誰匿身在暗處替鄔矮子撐腰呢?!這腰帶原是極其輕軟的東西,那人竟能把它當成暗器打,四周並不見他的身影,可見他匿伏在較遠的地方,單是這種功夫就足夠駭人的了。
到了這種辰光,小辮兒張真是又羞又憤,不由不扯開嗓子喊叫說:
說著說著的,天就黑了下來,那冷冷的牛毛細雨,還是飄呀飄的飄個不停;鄔矮子戴上竹笠,披上簑衣,悄悄的溜了出來,跑進安小二的鐵鋪裏取斧頭。一路上,寒風吹旋著他手裏的那盞油紙燈籠,影影綽綽的黑斑紋在一圈兒黃光裏游走著,彷彿仍有一股魔異的感覺環繞著他,而鄔矮子一肚子的酒氣朝上湧騰,化成一股豪壯的熱力,一心想到要去殺賊,哪還管得許多?
「甭嚷嚷,」對方笑吟吟的說:「你只有半袋烟的功夫好活。」
這意念像閃電般的一動,當鄔矮子揮斧橫掃過來時,小辮兒張併起兩指,急朝鄔矮子持斧的手腕上點去,眼看快要點著對方的手腕了,忽聽呼嚕一聲,外邊飛來一宗物件,黑忽忽的纏住了自己那條手臂。小辮兒張吃了一驚,以為是什麼暗器,探出的手臂朝回一縮,鄔矮子的斧頭趁勢反掃回來,小辮兒張祇和-圖-書好跳開,再看,手臂上纏著的,哪是什麼暗器?原來是一條斷了的腰帶……。
這種朦朦朧朧的雲後的月光真好,一面能遮掩著人,一面又能略略分得清眼前的路影子,免得再點燃燈籠。鄔矮子回到宅裏,繞了個彎兒就奔進了西花廳背後的林子裏來,他悄悄的爬過滿鋪落葉的溼地,挨近了他昨夜攀窺過的那扇窗子。
「煩兩位師傅先把他關到柴房去,等明天再詳細盤問他罷!」
安大戶走了,鄔矮子卻成了吞食黃蓮的啞吧,被人像捆豬似的捆得鐵緊,關到角屋裏去,……這全是那黑鬼害的,鄔矮子想:也許俺今年流年不利,交上了霉運,賭起錢來手氣不順也罷了,替主人家捉賊,反叫一夥賊捉住了,倒把捉賊的更夫當成了賊?!不是那黑鬼害人,哪會弄得這麼顛倒?!
「我要打一把板斧,呃,呃,」鄔矮子說:「就是當年梁山泊黑旋風李逵用的那種板斧,——砍殺起人來,要像砍瓜切菜一樣的快當,斧口不能捲,自然得要多多的替我加鋼!」
安小二點上油燈,鄔矮子當真在架上一把一把的挑選起來,摸摸這一把,嫌斧口的鋼加得不夠,欠幾分鋒利,掂掂那一把,又覺得份量打得太輕,柴斧的柄兒太長,又打得太笨,歪頭斧的斧口太窄,不頂用。
鄔矮子定了板斧,出得鐵鋪,買了一皮囊子的酒,拐回去大被蒙頭,呼呀呼的睡了一大覺,午後醒來,一個人獨喝著酒,盤算著怎樣取來板斧?去殺那夥子強盜。他知道那個張師傅夫妻倆,和那個夥計徒弟,都是有功夫的人,自己獨幹雖嫌力薄,但容易祕密下手,要是一陣亂喳呼,找幾個當幫手,祇怕反會壞了事情。
鄔矮子一面說著,回手去摸他剛剛放在一邊的燈籠,怪的是眨眼功夫,那盞燈籠又沒有了,怎麼摸也摸不到,他想來想去,也弄不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除非又像昨夜那樣的遇上鬼了。
他這麼一想,就悄悄的蹲下身子,一路爬了出來,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大戶老爺他怎麼大睜著兩眼,把這窩子盜匪延進家宅來臥底呢?……自己祇是受雇在外宅巡更守夜的人,一向很難見著安大戶,就是偶爾見著,也說不上話,這該怎麼辦呢?
為了打就那把斧頭,安小二跟他的小徒弟整整忙碌了大半天,把風箱鼓得拍噠拍噠響,鐵塊燒得透紅,煉了又煉,打了又打,直到鄔矮子進門,還在那兒鏟著斧口呢。
「太魯莽可不成,」拖辮子的張師傅說:「萬一舉事不成,鐵葫蘆徐大哥的原計就落了空啦!咱們不怕肥牛趙五,卻憚忌著那個藏頭露尾的夜行人……。」
鄔矮子正在醉頭上,呃呃哺哺的滿嘴酒味,當時並沒覺得怎樣駭懼,過後才想:那條黑影子,約摸就是賭夥們見過的黑鬼罷?轉念又想:人又怎樣?鬼又怎樣?!總不至於吞了吃了俺姓鄔的!俺倒要待在黑裏,瞧瞧他能變出什麼樣的花招兒來?
這夜逗著陰和*圖*書雨天,細雨在寒風裏飄騰著,天黑得像鐵鍋加了蓋兒;鄔矮子喝了一壺烈性的白酒,從賭場上被人拉出來接更,他頭上戴了一頂寬邊的大竹斗笠,身上披了一件又寬又大的簑衣,腰裏別上梆子,手裏拎著黃蒼蒼黑黝黝的油紙燈籠,沿著外宅繞起圈子來。
那聲音幽幽切切的,帶著一股子鬼氣。
小辮兒張沒還手,左移右晃的閃開了兩斧頭,但他雙眉一鎖,動了殺機:在這些日子裏頭,他認熟了安大戶宅裏上上下下的每一張人臉,當然也認出這個打更值夜的鄔矮子,這人雖然憨拙,但他卻知道了底細,今夜萬萬留不得他,非殺他滅口不可!
月亮穿出一塊雲,瘦黃瘦黃的一彎彎,鄔矮子藉著月光看出來,這人正是那個拖著長辮子的張師傅,他空著兩手,並沒帶兵器,鄔矮子人有幾分酒意,膽氣壯得很,又依恃著手裏有一柄鋒利的板斧,因此更不答話,搶步上前,呼,呼的就是兩斧頭,邊砍邊罵說:
旁人說了個鬼故事,說是西花廳後的樹林裏,有個黑衣的惡鬼,常會伸出鬼爪子,捏熄人手拎的燈籠,有時候,那隻鬼手還會伸進人後衣領裏取暖,一塊逼人的冰炭似的。
當小辮兒張這夥人圍住更夫鄔矮子的時刻,內宅裏的安大戶也被驚動了,肥牛趙五陪著他,掖著袍子,趿著鞋,有人挑著燈籠照路,急急的奔了出來。
鄔矮子心裏像火燒似的急,攫過燈籠和斧頭來,轉身拔步就走,也顧不得剛剛發生過的怪事了。
「我……我要用它殺賊!」鄔矮子說。
「我不急,」那人用濁重的聲音說:「我只是想請鐵匠師傅等歇兒到客館裏,替我那牲口換塊新蹄鐵。」
安大戶著人移過燈籠來,那邊業已把更夫鄔矮子上下捆了個結結實實的推了過來;安大戶仔細辨認,才認得出這個賊原是自家外宅的更夫鄔矮子,他那張生著鬍髭的臉,已被摑得暴腫起來,嘰哩哇啦的滿嘴噴著血沫子,也不知在亂嚷些什麼?
從後街回安大戶的宅子,要穿經一條既深且窄的長巷子,巷子的一邊,是安大戶宅外的圍牆,另一邊,是安大戶舊宅子的頹屋和殘牆,寨裏的人,都管那條長巷叫做黑巷。那巷子白天還不覺怎樣,一到夜晚,就顯得異常的陰森可怖。
「好個膽大的賊人!」鄔矮子罵說:「你們混進安家寨子,跟鐵葫蘆暗通消息的事情犯了!姓鄔的今夜得讓你們吃一頓鐵斧頭!」
鄔矮子繞到西花廳背後的園子裏,正穿過那條窄窄的林道,一花眼之間,忽然見著一條飄風似的黑影子,緊擦著自己手拎的燈籠,無聲無息的朝花廳那邊飄掠過去,那盞燈籠不知怎麼的,說熄就熄掉了。
他看見一支罩兒蠟在當間方桌上亮著,那個張師傅娘子和幾個徒夥,都繞桌坐著,彷彿在商議什麼要緊的事情;那個拖著辮子的張師傅,背著兩手,在廳裏不安的踱著步,一會兒踱過來,一會兒又踱過去。
小辮兒張手邊沒帶兵刃,正好解下那www.hetubook•com•com條纏在手腕上的腰帶當著兵器,撩開那柄板斧,一個箭步疾竄過去,打算把對方擊倒,誰知他閃身竄步時,那邊飛來一塊瓦片,使他腳尖正踩在瓦片上,不留神間猛的一滑,朝後便倒,鄔矮子連著橫掃過一斧頭,差點削中他的腰桿。
至少當時封住他的嘴,讓他不能吐露祕密。
「你能不能替我儘快的打造一把?小二哥。」他說。
一聲哎喲剛脫口,咈的一聲,廳裏的燈火熄滅了,緊跟著,一條黑影子飛撲了過來。鄔矮子知道事情業已暴露了,便抽出腰間的板斧,照準那黑影子就是一斧頭;那黑影子一閃身讓開,轉身朝後退,鄔矮子一橫心,呼呼跟著掃了幾斧頭,一路追了過去,一直追至西花廳正面石鋪的場子上。
「狗賊,原來你也祇有這點兒能耐?」鄔矮子說:「俺三斧頭劈得你趴在地上吃屎!」
「一切由您作主罷,張師傅。」安大戶稱謝說:「若不是您捉了這賊,容他掄著斧頭進屋,還不知會鬧出多少事故來呢?!」
「打更的,你聽著,……西花廳裏有賊!」
「你們這夥王八羔子,今晚你們走不了啦!」
「不不不,」鄔矮子急說:「無論如何,小二哥,你這就得趕快昇爐火,趕著替我打斧頭,今夜晚,我就得來取。」
鄔矮子口沫亂飛的這樣說話時,鐵鋪門口又多了一個人,他還是穿著那件灰白的長衫,頭上壓著灰僕僕的毡帽,像一隻停佇的灰鶴。
誰知像鄔矮子這種樣的憨人是不怕嚇唬的,他每次巡更,走到西花廳背後的林道時,總歇了梆子,躡手躡腳的四處留神,一心想瞧瞧那傳說裏的黑鬼像啥樣兒?
「鄔大叔,要買斧頭,架上有現成的貨,您自家看著挑揀罷。」
鐵葫蘆三個字一出口,連鄔矮子這種憨人也弄懂了,他晃晃腦袋,暗想道:怨不得剛剛那黑鬼附耳告訴我,說是西花廳裏有賊!原來大戶老爺延進宅來的這夥子人,都是跟響馬頭兒暗通聲息的盜匪?!
「一屋子黑,叫俺怎麼挑揀?」矮子說:「小二哥,你最好把壁洞裏的油燈給點上。」
「我敢說紅頭祁六在路上出岔兒了!」女的說:「按照日程算,他前天就會趕回來的。」
但他這個更夫,不安安穩穩敲梆子在外宅巡更,卻在夤夜裏掄著板斧入宅,一準是有著圖謀的了。有了鑿鑿的證據在,安大戶也不願再費唇舌了,揮手說:
鄔矮子不耐煩的等了一陣兒,安小二磨妥了斧頭交給他,他伸出手指,試了刃鋒,這才付了斧錢,重新點起燈籠走出去。
「老子不信你是泥鰍變的?黏黏滑滑的砍不著你!」鄔矮子罵著,又掄斧撲過來,呼的一斧頭劈向小辮兒張的肩胛。
他這一聲喊叫,從花廳裏,角房裏,連著竄出好幾條黑影來,各揹著兵刃,把掄斧的鄔矮子給圍住了,鄔矮子一瞅,來的這夥人才真正是賊,世上事弄得這麼顛倒,真的賊反捉起更夫來了?——這可不是有鬼?!
三寸釘型的更夫鄔矮子是個憨傢和-圖-書伙,除了輪著他值更,整夜他都窩在安大戶外宅的角屋裏,跟那些下了更的和等著輪班的更夫們、寨子裏幾個好賭的寨丁們賭骰子,賭牌九,橫直值更的人白天沒事,可以呼呼大睡。要是哪一夜不賭錢呢,那就是團坐在草鋪上,各人背靠著牆,把腿同伸在一個棉被筒裏,胡天胡地的講鬼。這些鬼故事,有的是從傳說裏聽來的,有些更是人信口胡謅,任意捏造的,有的是聊齋上的翻版,講說的人向來不去追究它的真假,聽的人呢,也祇圖聽得熱鬧,聽得過癮,拿它來打發這種黑漫漫的、淒寒的長夜。
人在這種飄雨的黑夜裏走,沒有那盞燈籠分不出路眼兒來,有了那盞燈籠,雖說把眼前照亮了,但抬眼去看遠處時,反而顯得更黑更模糊,任什麼全見不著。
「您請裏邊坐,您敢情也是要買鐵器?」安小二抬臉瞧見他,便招呼說。
「當然能。」鐵匠安小二笑說:「但則,鄔大叔,您得說一說,您要打哪一種斧頭?短柄的山斧?歪頭的樵斧?劈柴的柴斧?薄刃的削木斧?……說了,俺才好照著樣兒打。」
憨人拿定了憨主意,筆直的不打彎兒,交了更之後,就自箇兒悶悶的睡了。
有了!他心裏盤算說:我看祇有到鐵鋪去訂一把鋒利的大斧頭別在腰眼裏,等俺再巡更過來,趁這夥子賊人睡熟的時辰,一斧頭一個,把他們的腦袋給切掉!
「讓俺瞧瞧是什麼樣膽大的賊人?敢在張師傅面前動手?」
「我看還是關在花廳的角屋裏妥當些。」小辮兒張說:「他若單單想做賊,事情倒是簡單,吊打他一頓,把他攆出寨子也就罷了,……他若跟那個什麼鐵葫蘆有勾搭,還是關在角屋這邊妥當,我可著幾個得力的徒夥看守他,不容閒雜的人幫邊兒。
「這它娘可不是活見鬼了!」他罵罵咧咧的說。
鄔矮子轉過頭去,黑裏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什麼,彷彿剛才那聲音,祇是耳朵出了毛病。他側耳再聽,祇有枝頭的風聲和落葉上的雨聲……「西花廳裏有賊!」這話從哪兒說起呢?這西花廳不是騰出來,由那位新來的護宅師傅住著麼?……若說是沒有賊,黑鬼怎會貼著人耳朵說話呢?鬼既這麼說,想必有點兒鬼名堂,俺得悄悄兒的過去看一看。
「賊人在哪兒?張師傅?」
他禱告完了,抬眼再瞅,天上的雨已停了,雲也薄了些,在雲隙的背後,露出淡淡的月光來,那種黯弱的微光映亮了眼前的一截圮牆,他的燈籠和那柄失了蹤的板斧,正放在那邊的牆缺口兒上。
「好個順手牽羊的賊!俺的腰帶原來是你偷的!」鄔矮子叫著,又晃動板斧撲了過來。
窗裏的燈火還在亮著,映出方方正正的一塊油黃。鄔矮子手扶窗台,墊起腳尖,把額頭貼近窗上的油紙,正打算拿眼湊準昨夜使舌尖舐出的那個小洞,去瞧瞧裏面的光景,哪知道剛和-圖-書一貼近窗口,背後就有誰衝著自己的後頸項吹過一道冷風來,鄔矮子嚇了一跳,嘴裏便禁不住的喊出了一聲:「哎……喲!」
鄔矮子冒著牛毛細雨,挑著油紙燈籠拐進這條巷子,尖風在長牆頂上吹得噓溜噓溜的響,好像黑裏匿著什麼樣的鬼靈,在那兒撮嘴打著唿哨一樣。走著走著的,忽然從背後伸出一隻手來,在自己右肩上拍了一下,鄔矮子扭頭朝右邊一瞅,只聽咈的一聲,他手拎的燈籠又被吹熄掉了。鄔矮子正想開口罵人,忽覺腰縧一鬆,那柄剛取來的板斧噹啷掉到地下去啦!
「我還在花廳裏沒入睡呢。」小辮兒張說:「這個笨賊就趴在窗子上,把窗紙弄得悉率響。我捏滅了燈火竄出來,他劈面就給了我幾斧頭,……看光景,他志不在西花廳,想掄著斧頭去劈內宅的門,我當即喚人奪下他的凶器,把他拿了!」
想是這樣想,一陣酒意推湧上來,人就有些暈暈糊糊的,彷彿是站在一盤滾轉的大磨上,燈籠熄滅了,人在黑裏自然有些顛倒怪異的感覺,他朝後踉蹌退了兩步,靠身在一棵樹的樹幹上,忽然迷迷離離的聽見耳後有聲音,低低的說:
二天大早,鄔矮子就出現在客館緊隔壁的那家窄門矮屋的鐵匠鋪裏,嚷著要買鐵斧頭。那個鐵鋪剛開門,鐵匠安小二腰上圍著厚硬的裙子,揉眼看是鄔矮子,就回臉指著架上說:
沒有誰理會他,他只好放下手裏那盞熄滅了的燈籠,在原地蹲下身去,去摸那柄滑落的板斧,他想過,板斧是宗很沉重的東西,即使掉落下去,也就在腳尖前面,伸手就能摸得到的,誰知伸出兩手,在巷裏橫鋪的石板上摸了好半晌,左前右後全摸遍了,竟然摸不著那柄斧頭。
「奇怪了?俺可沒遇著這種事!」矮子說。
「是什麼緣故呢?頭兒那邊早該有回信來了的?」
「看光景,咱們不能再待下去了!」一個下巴上生著一撮黑毛的漢子說:「安大戶說不定早晚會看出破綻來的!……咱們莫如先下手為強,把安大戶窩倒,再脅逼他們,把咱們放出寨口,如今宅子裏只有一個趙五,很容易對付。」
「奇怪?!」他自言自語的說:「這麼大的一把斧頭,還能掉到老鼠洞裏去?……還是打火點上燈籠,照著照著罷!」
他踩著被雨潤軟了的乾葉,無聲無息的摸過去,果然看見一方黃亮的窗光,在這麼深的夜晚,他們還不睡,在幹些什麼呢?……他走過去,一直走到窗腳下面,用舌尖舐破一小塊油紙,朝裏面瞧著。
「總有一天,你會遇上的。」一個說:「你敲梆子在前頭走著,牠還會衝著你後頸子噓噓的吹氣,吹得你渾身毛骨竦竦的。」
愈是這樣,小辮兒張愈決意要把這個更夫殺掉;那矮子雖有幾分憨蠻的勇力,他終究不是習武的人,霍霍的掄動板斧,砍不出一個路數來,以小辮兒張的武術,祇需一探手就能傷著他,剛剛點出的那一指,若不是半路上被這條腰帶纏住腕子,只怕這更夫早就扔下斧頭,滾地呻|吟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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