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客與刀客
螳螂和黃雀
在罩管裏的素燭光仍然搖搖曳曳的，遠處的寒雞已在啼叫了，一路梆子敲打著三更。小辮兒張磨濃了墨，呂香濡了筆，便細心的畫出安大戶宅子的房圖來。
「我踩石聽音，把宅裏有底財的地方，大都踩出來了！」呂香說：「這就得趕夜把安宅的藏鏹圖畫出來，著人送到徐大哥那邊去，讓他也留個底兒。」
小辮兒張轉動著眼珠，沉吟說：
「這一回，我邀妳可算是邀對了，女人辦事有女人的妙處，進出內宅，不著一絲痕跡就把事情辦妥，日後破了寨子，妳該記首功。」
「這人該會是誰呢？」呂香也困惑著。
那人剛揣起信退出去，小辮兒張忽然咈熄了燭火。
「不管它！」呂香說：「咱們還是依計行事，誰要是找到咱們頭上，先捏掉他再講！——明兒早上，還是著紅頭祁六帶著信出寨，等徐大哥回了信，就好動手。」
夜晚的西花廳很靜謐，把他的夥計小辮兒徒弟全安排出來望風，方桌上掌起一支帶罩的蠟燈，他跟呂香面對面的商量起事來。
「瓦面上有了動靜！」
「喏，」她指著畫妥的房圖說：「這正廳的四角，石板下面有空音，當然埋的有荷花缸，院子石鼎下面，也有一處暗窖，方形，長約七塊石板，寬約四塊石板，東廂房是實地，西廂房地下有通道，轉朝北彎，想必是直通安大戶的寢室……。」
「我去取筆硯來，還是由妳調圖罷，」小辮兒張把一張白紙推到呂香面前，順便握住她的白手，在掌心輕輕的揉捏說：「妳的心靈，手也夠巧……。」
「誰稀罕什麼首功不首功來著？」女人說：「咱們又不是那一股兒上的，這回進寨子擔風險，為的是分錢財，只要鐵葫蘆按照他信上的允諾，五股錢財分咱們一股，咱們就遠走高飛到和-圖-書京裏去，夠安享一輩子的了。」
小辮兒張笑望著呂香，調侃的說：
兩人重新回屋，把蠟火亮起，小辮兒張雙手環抱著後腦，手肘支撐著桌面，神情顯得冷肅又有些頹喪。
「怎麼了？」呂香的聲音在黑暗中說。
「這封信挺關緊的，」呂香說：「要是頭兒他有疑難，可請黑猴李三爺幫他參酌參酌，……他打算在什麼時刻拿寨子，或是擄票出去，有口信，你也得記清楚，一一報回來，你退下去歇著，明兒好動身。」
小辮兒張想了又想，眼前之計，也祇有按照呂香說的快刀斬亂蔴的手法，先把紅頭祁六差遣出去。來人若不是存心窺視，那就罷了，假如存心來找碴兒，總有遇上的時刻，哪怕他功夫再高，也不定贏得自己這一幫子五六個人聯手，翦掉一個來歷不明的外路人，正好在安大戶面前表表功，就栽他是鐵葫蘆遣來的好了！
「這個，小的知道了。」
小辮兒張沒搭話，祇是苦笑笑，攤開兩手聳聳肩膀。
寒雞再一次啼叫了。
「安大戶https://www.hetubook.com.com，宅裏錢窖十八處，一個圈兒是一處，稟知大哥您心裏有個數。安大戶，有獨子，名寶貝，才五歲；有心擄，當肉票，寨口嚴，共三道，又有火槍又有炮，大哥您，法子妙，亟盼回書早點到。」
「明兒退集的時刻，你把這封信貼身帶著，混出寨子去，將它親交給管家的，再儘速把回信捎的來，……我業已跟安大戶說過，要差人回省裏去取寄放的東西。」
呂香點點頭，草草把信寫妥，寫的是：
「我又怕過誰來？！」小辮兒張說：「我愁的是咱們如今窩在寨子裏，極怕露出破綻來，這人若是拆穿了咱們的底細，這台『裏應外合』的戲就唱不成了！到那時，功夫再好，也敵不得寨上的槍火，硬煮也會把咱們煮爛，……總之，這事是極其麻煩就是了！」
「一時也想不著，」小辮兒張說：「咱們跟鐵葫蘆徐大哥雖有交誼，卻不在一條道兒上，這些年來，並沒跟誰結過樑子，……如今卻弄成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局面，這就叫人大惑不解了？ｗｗｗ•ｈetuｂoｏk•com.coｍ！」
「怎麼？你有些怯懼了？」呂香說。
人是和衣上了床，胡思亂想的沒睡實落，天就放亮了。紅頭祁六出了寨子，把等待留給小辮兒張這把子人。但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他卻一直沒有回來。
梆子打遠處來，冷冷的敲著四更天。
「主意倒是個極好的主意，咱們要能擄他當肉票，條子開價多少，安大戶自會出多少，但則安家大寨的寨口安有三道卡子，勿論功夫有多好，一樣擋不得火銃火炮，怎樣把他弄出去？我看還得請大哥他自己再想辦法了。」
小辮兒張說著，飛身急竄出去，呂香也跟了出來，一彎細細的下弦眉月掛在松梢上，籠一片蒼黃色的朦朧，針縱的碎影子搖顫在院落裏的地面上，屋脊的瓦櫳間鋪著一層薄霜，一條條晶潔的白痕和瓦溝的黑影交錯排列著，在月下發出冷淒淒的光彩，但不見有人。兩人翻上瓦面上去察看，只發現霜跡上有幾處尖圓形的印子——那該是輕功極高的夜行人用腳尖點出的黑痕……。
「還有一宗要緊的事情，要告訴徐大哥的，」
和*圖*書呂香說：「安大戶的娘子是補房，他前妻只生了一個閨女香荷，沒留子息，那天咱們在席上見著的，名叫『寶貝』的孩子，是這一房生下的獨子，要是能想法弄到寶貝當人質，安家大寨不用再打了。」她每說一處，就用銅筆套兒沾了墨汁，在圖上印了一個圓圈兒，小辮兒張在她印完時點點數，一共有十八處藏鏹的地方。
「我弄不懂？！」他說：「在這偏荒的安家寨子裏，除了肥牛趙五，還會有什麼樣的高手隱藏著？……我敢斷定，這人不是安家寨子裏的人，他跟著窺探咱們，今晚上，明明是衝著咱們來的？！」
小辮兒張讀罷信，摺成個小小的方勝兒，轉身一拍巴掌，一個紫臉膛的夥計進來了，小辮兒張交代他說：
「其實事到這步田地了，猶疑更不是個辦法，」女的說：「咱們總不能因為這麼個藏頭縮尾的人，就把眼看著將分到手的錢財放掉！……我是從沒怕過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