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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燈練膽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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啖心記

啖心記

杜雲山幹完這事之後,便離開老朱集,沒有人再見過他,也沒再聽過他的消息,有些人對黃鬍子這樣處決法頗不以為然,認為太殘忍了一點,有些人認為原始和野蠻仍是看對什麼事和什麼人的,像黃鬍子這種嗜吃人心的人物,讓他最後嚐嚐他自己的心肝,並不為過,這種爭辯,常在茶樓酒肆裏聽到,我童年時,親耳聽說這事,也久久困惑著,不知是前者有理?還是後者有理?但我總祈求著:哪一天,世上不再出現黃鬍子那種人,這一類的爭辯就沒有了!
「杜兄既然肯熱心協助,咱們當然是求之不得了!」徐子香說:「上回黃鬍子趁咱們一時疏忽,放馬過來搶劫,蔡分隊長的全隊馬匹被他給放掉了,街屋被焚,幾家商號被搶劫,鄉丁和哨棚值更的,一共倒了五六個,由此可見,這黃鬍子極難對付,不知杜兄有什麼好方法,能剋得住這個瘋子?」
徐子香把這個英雄人物介紹給街坊上認識,大夥兒不禁有些失望,因為杜雲山的身材和相貌,看上去極為平常,彷彿不如黃鬍子遠甚,誰也不敢相信黃鬍子真的栽在他手裏。
「我說,蔡兄,事情業已弄到這步田地,你跺斷了腳也沒有用,」徐子香說:「咱們總得定下來,消停再拿主意,黃鬍子一向詭計多端,這一回,他仍然是用詭謀取勝,不過,他來得快,退得也快,只搶了少數幾家店舖,燒毀五六幢民宅,老朱集的損失不大,咱們有機會怎麼丟怎麼撈,再打黃鬍子身上撈回老本來。」
由他這番話,足證他對老朱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顧忌,今天不動,早晚總會動的,徐子香兼任鄉長,他就用這一點,召聚街坊上主事的士紳來說:
黃鬍子被處決的地點,定在鎮市中間關帝廟前的空場子上,那天一清早,人群就把空場子擠得水洩不通,北地許多苦主,大老遠的跑來,咬牙切齒,發狠要活咬黃鬍子的肉,因為那些苦主家人,都曾被黃鬍子挖了心下酒的。天到近午時刻,人人詛恨的黃鬍子被推送到刑場上來了,他的上身被剝得精光,只著一條單褲,鄉丁把他捆在一根粗大的斷魂橋上,四周由鄉丁馬隊,層層佈崗,不讓閒雜人等接近,一副如臨大敵的氣勢。緊接著,在徐子香叔姪倆的陪同下,監決官出現了,他仍然和早年處決囚犯一樣,驗明正身,朱筆點卯,然後著人把杜雲山給請了出來。
「這也不能說世上人都怕了黃鬍子,」徐子香說:「只是沒握住機會,領不到那筆賞金罷了,這一回黃鬍子要真來侵犯老朱集,咱們倒願意捉住他,把他送官正法,至於那筆賞金,拿來蓋個花子堂,收留一些叫花子,也是一宗行功積德的事情呢!」
徐子香雖有一肚子學問,但他實在拿不出什麼好辦法來,黃鬍子這回好像並非來捲襲老朱集,只是把這裏當成走大路一般的過一過,存心顯點顏色,告訴這兒的人——你們這些傢伙全不是個兒,還夢想捕拏人犯,連門兒都沒有!……經蔡分隊長一激,徐子香真的貼出兩千大洋的賞格,願意比縣署所出的花紅賞獎高一倍的價錢,去買黃鬍子的人頭。
「我說沈三,你這個老禿頭,你什麼玩笑不好開?偏開這種玩笑?」徐子香笑罵說:「如果我是黃鬍子,最先該割你這禿腦袋燒了下酒,——省得拔毛!」
「那你是跟黃鬍子有仇?」蔡分隊長在一邊說。
黃鬍子落馬後,他的護駕打算發馬回頭來救他,一回來就被屋頂上的槍支鎖住了,被打得紛紛落馬。得不著助力的黃鬍子,面對著這個纏上來的人物,只能靠本身的拳腳和力氣取勝了。
「對對對!」肥胖的糧行老闆高德保搶著說:「咱們自己必須擰緊了,才能對付黃鬍子,我又老又胖,玩槍不靈光,但我那三個兒子,都是壯丁,我要他們每人帶一支槍,找徐鄉隊長報到!」
徐子香的看法沒有錯,有人早在黃鬍子面前提過老朱集,問他為何不捲劫那個集鎮?黃鬍子淡淡的笑笑說:
「聽說是栽在灌河口的杜雲山手上?」有人說:「杜雲山是練武的,赤手空拳就把黃鬍子給制住了!」
「敢問您這位先生,您有意幫這一方捉拏黃鬍子嗎?」徐子香說。
「不但徐大爺明白了,兄弟也弄清了。」蔡分隊長說:「原來杜兄是灌河口著名的老武師杜老爹的公子,自幼和圖書就送到河北去拜師習藝的,有杜兄在,那可算是萬事齊備,單等黃鬍子來送死啦!」
「我的徐大爺,您說得可輕鬆,」姓李的士紳說:「假如黃鬍子真打過來,咱們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那還想捉得住那個魔王?!」
「挖和剖似乎都不妥當!」杜雲山說:「四鄉百姓,只知道你愛挖人的心肝下酒,都沒見怎麼挖法,我看,你既愛吃人心,何不嚐嚐你自己心肝的味道?」。
「已經託蔡分隊長派人報到縣署去了。」徐子香說:「目前黃鬍子雖已成擒,但他的餘黨還在,這裏去縣署路途較遠,恐怕押送途中發生意外,這都得縣署決定了!」
「不錯!」杜雲山的神色凝重起來:「我的兄弟杜雲亮,就是被黃鬍子挖了心啖掉的!我去年從河北回鄉,聽到這宗噩耗,就瀝血發誓,非要活剮黃鬍子的心肝不可!……但我願意承擔替官衙行刑的差事,兼替我那兄弟報仇,上回在龍尾溝,我曾截住黃鬍子,差一點就得手,正巧碰上天起大霧,黃鬍子兔脫了,這一回,我是說什麼也不會再讓他逃掉啦!」
「世上做土匪強盜的,不算什麼,」老朱集的士紳徐文香在茶館裏當眾論斷說:「但黃鬍子實在是個毫無人性的瘋子,吃人心,喝人血,能表示他是英雄好漢嗎?」
老朱集管事的人為此集會過,大家都覺得押送這樣緊要的人犯,不是一宗輕鬆的差事,萬一路上出了岔兒,讓人給劫走,那麻煩可就大了!目前把他看守在鎮上,等候縣署決定,該是最穩妥的方法。
「縣裏不止懸過幾次花紅獎賞,指明捉住黃鬍子,賞大洋一千,但據說沒人敢出去捕拏姓黃的。」姓李士紳說:「人有腦筋會算賬,命究竟比錢更值錢啊!」
(全書完)
兩人彷彿在談一筆交易似的,彼此在討價還價,但行刑的氣氛已經跟著慘怖起來,鄉野上的人,都曾見過處決盜匪,有槍決的,有砍頭的,更有用鋤頭鋤的,但極少見到挖心剖腹的,其中也有一兩個人見過,說挖心多半使用攮子,在人左胸第四五道橫肋之間,先劃上一刀,然後,背曲起犯人的左臂,儘力上抬,猛朝他後心拍上一掌,他的心肝便會從創洞間迸突而出,這時候,另外有人用一方黑布把它覆住,朝外一摘,便摘出來了……但杜雲山手上並沒有握攮子,不知他會使用什麼方法?
「你是誰,有這樣大的狗瞻子?」黃鬍子發出低吼說:「你是存心來賣心給老子下酒的。」
「對!」杜雲山說:「灌河口就屬杜橋鄉。」
「好罷,大鬍子,」杜雲山緩緩的朝那悍盜走過去,舉起他鉤曲的手指來說:「今天,我要在光天化日之下,當著許多苦主的面,顯顯天道好還,——你當初怎樣待人的,就讓人怎樣待你!」
大夥兒都在屏息等待著。
他在月光下打量他的對手,個子比他矮上一大截,也不比自己粗壯,按理說,自己三拳兩腳就能把他放倒,誰知這個傢伙身子異常靈活,腳底更像抹了油,左閃右晃的,使自己揮出去的拳頭總是落空,根本打他不著,而對方的拳頭,卻不停的落在自己的胳膊和胸脯上,打得他自覺火辣辣的疼痛,他想找機會撿起被磕飛的匣槍,但他始終找不到彎腰撿槍的機會,對方緊緊阻攔著他,不久之後,竟然飛起一腳,把那支匣槍踢落到街廊下,被躲在屋裏的鄉丁伸手撿走了。
「姓杜的,你也甭消遣老子了!」黃鬍子翻著眼,在斷魂橋上開口了:「我嗜吃人心不錯,如今落在你手上,你愛怎樣就怎樣,剖也好、挖也好,悉聽尊使,何必問我呢?」
「諸位鄉親長輩,想必知道我那兄弟杜雲亮,就是被黃鬍子這廝摘了心下酒的,我要為報私仇,早在前幾天跟黃鬍子動手就報了,縣署裏原也行過公文張過佈告,遇著黃鬍子,生擒格殺,生死不論,但我沒那麼做,我要捉住他交官發落,如今正式行刑,有監決官在場,我只是奉王法行事。不過,黃鬍子作惡多端,這些年挖心剖腹不知害了多少人命,一刀就處決了他,未免太便宜了,我想問問他自己,他該怎樣死法?」
快馬分隊下來了,使老朱集的人吃了定心丸,大家都以為這一來,黃鬍子一定不敢來捲襲老hetubook.com.com朱集。誰知就在集鎮擺酒設宴,迎接快馬分隊的時刻,黃鬍子突然掩襲過來了。
「他究竟怎樣行刑呢?」
黃鬍子平常不輕易作案子,但一旦決定作案,不論是招財神擄肉票,或是投帖勒索,攔截財貨,他都在事先費盡心機,佈置妥當,把對方的根底摸得一清二楚,然後,一拳撲襲,就把對方解決掉了。
老朱集有個開菜館的沈三禿子,說他早年在北地看見過黃鬍子,人的個頭並不甚高,但長得結實粗壯,斧劈般的螃蟹臉,兩道漆刷般的煞星眉,繞著腮膀子,長了一圈朝外橫飛的絡腮鬍子,他經常穿著皂色的衣褲,灰白的腰肚帶上,插著兩柄晶亮匣槍,他騎的是一匹精壯的棗騮馬,馬鞍上嵌有一排銀星。
「這可說不定!」徐富昇年輕氣盛在一邊答話說:「咱們日夜防範,為了什麼?就是要捉黃鬍子,替這一方剷除禍患,人說:人是一口氣,佛是一爐香,要是先缺了氣,那還有什麼玩頭?」
「嘿嘿!」那個笑說:「這麼一說,咱們該算同好,不過,我啖人心只啖一個人的,那就是專愛吃人心的黃鬍子,你今夜犯了煞啦!」
玩笑開罷,仍得回到正經的題目上面來,徐子香認為黃鬍子是在北邊幾個縣份闖出來的,他沒找過老朱集的麻煩,不能說他真對老朱集有什麼憚忌,只能說他的勢力,一時還沒伸展過來,老朱集上的人,千萬不可掉以輕心,應該精練鄉隊,多添槍支,時刻防範著,儘管知道黃鬍子日久必倒,但在他倒下去之前,仍是個厲害的魔王。
「這……這怎麼得了?」那個快馬分隊的蔡分隊長苦著臉,幾乎哭出來說:「捕拏黃鬍子的事,八字還沒見一撇呢!我這個分隊全部馬匹,卻叫姓黃的全數放走了,這樣我怎麼回去交差……我看,我命定是要吃官司坐大牢的了!」
「要想捉獲黃鬍子,不必費太多心機去想什麼樣奇特的方法,」杜雲山說:「只要用極平常的方法,伏槍在緊要之處。先射倒他的馬,再用幾個肯拚命的,上去和他纏鬥就成了!黃鬍子的槍法確有準頭,但他的身手力氣,並不算突出,你們只要能纏住他,捉他的事,我自信能夠獨力承當!」
「黃鬍子也奇怪,」姓李的士紳想起什麼來:「他在北邊幾縣橫行無忌,這些年,他就沒沾過朱老集,不知這裏頭有什麼道理?」
這時候,又有人領進一個撕了賞格來求見的,請進來一看,那是個看來落魄的中年漢子,一身衣著破爛不堪,彷彿是花子堂裏的乞丐,他的身材不高,大頭、闊肩,倒像有一把力氣的樣子。
賞格貼出去沒幾天,找上門來表示對捉拏黃鬍子有興趣的,一共有四五個,其中竟然有連槍都不會扛的,使徐子香啼笑皆非,他不懂,錢竟有這麼大的魔性,使這些不自量力的爭著出頭,企圖博過僥倖。無論如何,這些人總是熱心除暴的,徐子香只能關照徐富昇,讓他們補個名,留在鄉隊裏扛搶。
當蔴繩勒住黃鬍子的手腕時,一個聲音在他心裏響著:一切都完了!
「會有這回事?」蔡分隊長更加詫異的說:「你是說:黃鬍子跟杜兄您是早有過節的了?」
「啊!」徐子香說:「那杜雲亮可不是北邊灌河口的鄉隊長嗎?」
這時候,杜雲山說話:
在許多被稱為亂世殺人王的股匪頭目裏面,黃鬍子是個最兇狠毒辣的人物,他率領的那群股匪,人數並不多,但槍新馬快,行蹤飄忽詭祕,完全是來如霹靂去如風,使人很難捉摸和防範。
能一舉制住悍盜黃鬍子的杜雲山,在傳說中又被誇張得離了譜,變成神話般的英雄人物了。
徐富昇對他的族叔一向敬重,凡是徐子香所說的話,他都願立即照辦,他親自到縣城去聯繫,說明老朱集有意擒賊的決心。需要縣署盡力協助,縣裏正因黃鬍子手段毒辣,遭他挖心剖腹的死者家眷,紛紛遞狀子,請求緝拿正凶歸案,弄得不可開交,聽說老朱集有捉黃鬍子的意思,當然求之不得,立即答允派遣一個快馬分隊下去,常駐老朱集,和當地鄉隊配合辦案。
「你當鄉隊長,有這股旺氣是不錯的,」徐子香說:「不過,咱們的實力有限,也不能太過自信,最好能先跟縣署取得連絡,合力對付,這樣才有機會捉住黃鬍子。當然,按照過去的情形https://m.hetubook.com.com,縣裏辦刑案的那些人,也並不是高手,他們三番五次的誘拏和圍捕,都沒有成功,那只是因為黃鬍子太狡猾的關係,如果有人幫他們動腦筋,黃鬍子並非是捕不到的。」
「是啊!」沈三禿子說:「咱們也都這樣想過,卻始終摸不出究竟來?比老朱集槍支實力強過一倍的集鎮,至少有五六座都被黃鬍子搶掠勒索過,唯獨這裏風平浪靜,若說黃鬍子對這集鎮有顧忌,他顧忌什麼呢?他嗜吃人心,像幾位大爺這幾顆用墨水浸過的心,該是上品,炒出來帶些墨香味道的……。」
聽說黃鬍子有意來襲老朱集,街坊上倒都非常熱心的願意加倍出錢出力,一次商談之後,鄉隊的實力就增加了一倍有餘,徐子香覺得,街坊上能同心協力,了無懼怯,事情大有可為,儘管在他眼裏,力量增強了的鄉隊,對抗大群股匪,仍嫌單薄了些,至少,黃鬍子想輕易捲掉這座集鎮,就沒有那麼如意了!
「那個看上去不打眼的集鎮,離得那麼遠,勞師動眾的跑一趟,得的水錢,怕只夠餵馬的,我急什麼?不妨把它放在那兒養著,等到養肥了再吃,油水多點兒。」
「徐先生說得是,」一位姓汪的士紳說:「一般人對於兇暴的江湖人物,心存畏懼,許多關於那些人的傳說,也多半以訛傳訛,形容得過分誇張,不錯,像黃鬍子那種人,確可能在馬隊圍捕中兔脫,但他仍然受了槍傷,足證他的身子一樣是肉做的,並不是鐵打的金鋼,要是當時槍彈歪一歪,嵌進他的腦門,他早已報銷掉,根本用不著咱們今天再來談論他了,這樣的人,有什麼可怕的呢?他能吃旁人的心,日後旁人照樣也能吃他的心,俗說一報還一報,不久就會應驗的。」
「嘿,李大爺,黃鬍子不知死活是事實,」沈三禿子在一邊搭嘴說:「但若說想窩倒他,可沒那麼容易,有一回,黃鬍子在一座磚瓦窯裏和他的姘婦幽會,他只帶了兩名貼身的護駕,在窯外替他把風,這消息被縣署的刑房知道了,調了一個快馬分隊,把那座磚窯四面包圍起來,滿以為這一來,黃鬍子是無法走脫了,他們忌憚黃鬍子的槍法和拚勁,不願意硬撲上去捕人。只在四周發聲喊叫,讓黃鬍子知趣些,扔槍就逮,這時刻,黃鬍子正和他的姘婦,躺在煙鋪上燒煙消遣,聽到外頭啊唷喊叫的,抬起頭來,打算問問是什麼事?一個護駕的拎著槍,神色倉惶的跑進來,說是:黃大爺,不好了,縣署裏的馬隊圍上來了,嚷著要咱們扔槍呢!……黃鬍子捏著煙籤說:『我當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原來是縣裏那股子毛人,你出去告訴他們,就說我正在躺煙鋪,過足了癮,再出去和他們搭話!』護駕沒奈何,硬著頭皮出去回話,縣裏的馬隊居然不敢撲上來,改採耗字訣,因為黃鬍子反常的沉著,使他們懷疑他另有脫身的計謀,到後來,黃鬍子出來了,他並沒用旁的技謀,只是騎上他的快馬,憑著他的雙槍,硬闖出去的,他額頭那道槍疱,就是那回留下的。」
「兄弟確曾練過,自信能對付得了黃鬍子,據我所知,黃鬍子一旦選定一處洗劫集鎮,早晚他仍必掩土重來,那時刻,諸位只要沉著應付,我便有把握能把他擒住。不過,有一點不情之請,必得事先呈明,那就是:請諸位千萬不要把兄弟留在集鎮的消息透露出去,也許黃鬍子聽著杜雲山這個名字,他就會撥轉馬頭,不再來了。」
杜雲山是空著手出現的,根本沒有帶刀,更沒攜帶長短槍支,大夥兒覺得奇怪,便交頭接耳的議論起來。
「你這個該死的東西!是哪門路來的?為何獨獨找上你黃老祖宗?」
「人可不能光看外表。」徐子香過後說:「人家杜兄是個練家,不炫於外的,當初他找來要幫忙捉拿黃鬍子,當時我也沒以為他真有這種能耐,……傳說總不是十分可靠的,一般人把黃鬍子形容成不得了的人物,遇上硬扎的對手,照樣把他一舉成擒,這是很平常的事情。」
黃鬍子一聽,曉得今夜遇上仇家,不拚命是很難過關的了,他真的像發瘋的揮拳踢腿,希望能把杜雲山逼開,但那是徒然的,杜雲山一掌劈中他的左肩胛,使他半邊身體發麻,幾乎不能動彈,緊接和*圖*書著又是一掌,使他跌坐在地上站不起來。這時刻,黃鬍子所率的那夥人都已經敗退了,黃鬍子被從四面湧來的鄉丁團團圍住,杜雲山指著他,對那些鄉丁說:
「這一說我全明白了!」徐子香說:「杜雲亮當初是上八縣捕匪最力的一個漢子,黃鬍子被他壓了好幾年,興不得風,作不了浪,後來是在灌河口一家酒舖裏喝多了酒,槍法失去準頭,才被黃鬍子謀算了的。如今,難得雲山兄您親自到老朱集來,助咱們緝兇,到時候,咱們自會把您的心意轉報給縣署,了了您的心願的。」
「姓黃的敢情是個沒人性的瘋子?」姓汪的士紳說:「他這些年來,擄掠的金銀財寶,真不知有多少了,拿那些錢財,買什麼買不著?他偏要摘人心下酒?!」
正當老朱集上的人買槍添火,加強自衛實力的時刻,黃鬍子又踹開了老朱集北面不遠的兩座集鎮,他的勢力,緊緊壓到老朱集的邊界上,徐富昇拎著匣槍,日夜巡察更棚和哨位,叮囑那些鄉丁加意防範,不可有絲毫大意,徐子香的宅子裏,成了鎮上士紳的聚會之所,大夥兒的話題,總是繞著黃鬍子打轉。
「杜兄敢情是練過拳術?」蔡分隊長有些疑惑。
捲州劫縣的惡魔黃鬍子,竟會在老朱集這種地方輕易的落網,連縣署的人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但事實不容懷疑,老朱集特別為這個要犯,打造了一個堅實的大木籠子,把黃鬍子囚在裏面,放在徐子香宅院外的走廊底下,讓當地民眾瞧看。去看熱鬧的,不止是老朱集的街坊人等,連附近鄉鎮的人,也紛紛湧聚過來,帶著一種又憎惡又好奇的心,想看看這個嗜吃人心的盜魁究竟是怎樣一副嘴臉?有些人看了以後很覺失望,因為黃鬍子並不如一般人想像的,是什麼樣三頭六臂的人物,除了那一把橫飛的鬍子,他跟一般大塊頭的漢子並沒兩樣,他雙手交叉,環抱著他自己的胳膊,把銅盆帽的帽沿扯得低低的,好像不願意把他的面目示人。他那支在傳說中百發百中的匣槍,他那隻釘著七粒銀釘的馬鞍,也都擺在長案供人觀賞,如今他們來看黃鬍子,好像看一場猴子把戲。
杜雲山料得很准,膽大橫行的黃鬍子,初次搶劫老朱集嘗到了甜頭,過不了半個月,便聚眾再犯老朱集,這一回,鎮上早有準備,果真使用杜雲山教的方法,用幾桿快槍埋伏在街屋的脊頂上,專門瞄準那匹棗騮馬發槍,黃鬍子所騎的那匹馬,終於中彈匐倒,黃鬍子滾落下來,正待翻身躍起,撲上另一匹馬,忽然從街屋上飛下一條人影,在黃鬍子拔槍在手,還沒拉起板機的時刻,就把黃鬍子緊緊抱住,以膝蓋搗落了他的槍,兩個人不顧一切的空手搏鬥起來。
「黃鬍子只是不知死活的亂逞兇暴罷了!」另一位姓李的士紳說:「像他這樣用趕盡殺絕的手段作案,四鄉民團都恨他入骨,總有一天會把他窩倒的。」
撿槍制服對方的希望落了空,黃鬍子唯一脫身之路,只有靠本身以拳腳制勝了,越是心裏焦急,越覺得難以施展,其實倒不是他沒捨身奮搏,只因對手太強,強得難以捉摸,使他被打得眼冒金星,打著打著,他便破口大罵起來:
「黃鬍子,咱們不算陌生。」那個說:「上回在龍尾溝,天起大霧,被你逃掉了,這一回,冤魂纏住了你的腿,你是走不了啦!……你甭問我是誰,灌口鄉的杜雲亮被你挖了心吃掉的,你總該記得罷?我是他哥哥杜雲山,今天是向你討心來的!」
「我說沈三,你也甭太長他人志氣了!」徐文香很冷靜的說:「我和李大爺,都沒完全看扁黃鬍子,一個兇暴的亡命徒,臨到危急的時光,大都採取狗急跳牆的拚法,以求保命,這算不得什麼,你不能依據這些,就斷言天下沒人能抓得住他,比他槍法精膽氣大的人多得很,他只是暫時僥倖,沒碰上厲害的人物罷了!」
去縣署報事的人,沒幾天就騎著快馬回來了,因為眾多苦主告狀,都有真憑實據,黃鬍子早就佈告裁定:由鄉區捉著就地正法,但縣署為了慎重起見,還是差了人下來審問取供,讓黃鬍子親自在供狀上畫押,然後監決。當然,縣署同意了杜雲山的請求,特請他擔任行刑,算是酬答他協力擒兇的功勞。
杜雲山笑笑說:
「好說,」那人說:「敝姓杜,草字雲山,北邊杜家橋的人https://m.hetubook.com.com。」
「不錯,」那個人點頭說:「但我不是為這份賞金來的。」
「奇怪,黃鬍子神氣了這許多年,怎麼會栽在老朱集的呢?」有人困惑的說。
他們像一陣深夜颳起的鬼旋風,不知用什麼方法,騙過了柵門值更的守衛,放馬直逼大街,一路扔火把,使街屋燒出好幾處大火,快馬分隊拴馬的畜子,被他們控住了,用快刀割斷韁繩,把那些馬匹全數放走了,使快馬分隊成了沒有馬騎的騎兵,他們一面和倉促開槍的鄉丁槍戰,一面開槍,搶了一座酒坊,一片煙舖,一家生絲店和一家醬園,更割掉了醬園老闆的鼻子。然後,他們迅速的出了西柵門退走,他們叫出黃鬍子的名號,但天是那麼黑,當地的鄉丁,誰也沒見到黃鬍子像什麼樣兒,就已經被撂倒了三個。
說著,他閃電般的出手,探出五指,朝黃鬍子多肉的左胸抓過去,人們還沒看清是怎麼一回事,一顆血淋淋的冒著熱氣的心,業已啣在兩眼大睜著的黃鬍子的嘴裏了,黃鬍子確實認真的一口咬住他自己的心,至於滋味究竟如何?怕只有他自己明白啦!
擔任鄉隊長的徐富昇,是徐子香的族姪,他最明白這種情形,不止一次在當地前輩士紳面前訴過苦,形容老朱集的鄉隊像幾塊薄板雜拼的門,三腳兩腳就踹散掉了,不用說拿來對付黃鬍子,就拿它對付一般的盜匪都嫌實力單薄,做叔叔的徐子香,當然看得出來,對付悍匪,得講究實力。坐在茶館裏空口說白話,是最沒有用的。
「既然黃鬍子放出這樣的話來,咱們就不能一味的觀望下去,誰願被這個悍匪剖腹挖心當點心吃呢?募來的鄉丁不可靠,到頭來仍得靠自己,防匪這門子事,不是湊份子出錢就能解決得了的,仍得要大家夥挺著胸脯站出來,真想保鄉保產,沒有不擔風險的。」
徐文香是飽學之士,他引經據典,把黃鬍子比成明末的八大王張獻忠,但他認為黃鬍子生錯了年代,永遠也成不了張獻忠那種氣候。
「也許他早年受過刺|激,精神有失常態,」徐子香說:「這種人自己以為他很清醒,其實他早已變成瘋人了!……當年八大王張獻忠,嗜殺成性,夜晚睡覺時,屋裏要懸掛人頭,滴血在金盆裏,他非聽著那種滴血的聲音才能入睡,那不是更瘋狂嗎?黃鬍子的性情也就那樣。他要是真成了氣候,只怕會跟張獻忠一樣啦!」
「黃鬍子要押解到縣署去嗎?」有人問說。
「好了!替我把他綑上!」
徐子香算是有見識的人,但他從外表上看這個漢子,怎麼看也看不出他有什麼特出的地方,聽他說起話來,卻是頗有氣概,好像並非泛泛之輩,便問說:
「兄台貴姓大名還沒請教呢?」
「行!」黃鬍子慘慘的縱聲嚎笑起來:「不過,姓杜的,等你摘了我的心,我還能活著品嚐是什麼味道嗎?我就是願意,只怕你也沒有那種能耐罷!」
「真要有什麼私仇,我就不必到這兒來了,」那人說:「黃鬍子愛吃人心,聽說這些年來,他業已吃了許多顆人心了,像這種人,怎能留他在世上?我是遠地人,既聽到這種事,我的良心讓我不能放著不管,我到這兒來,是聞說徐大爺很有肩承,出心想幫幫您的忙,助您一臂之力來的,日後捉到黃鬍子,我願意當一名劊子手,也嚐嚐那個傢伙的心是什麼味道?」
「我說徐大爺,黃鬍子有馬,咱們沒馬,行動顯然沒有他快捷,怎麼撈回老本來呢?……難道老朱集能懸出比縣署更高的賞格,去買黃鬍子的腦袋?」
遇上不服頑抗的,或是贖票的款子送慢了一點,黃鬍子的手段極為殘忍,經常剝了人心下酒,傳說他吃過的人心,已經有幾十顆了。
老朱集是個商業集鎮,商戶們為了保鄉防匪,早就聚眾拉槍成立了一支鄉隊,但鄉丁多半是花錢募來的,募一個鄉勇,先得付六石四斗糧和卅塊銀洋的安家費,簽下三年的合同,然後管吃管住管領薪,平常時日,這些鄉丁,也只是分在四門輪輪崗,放放哨,逢集時維持街面的秩序,很少有響槍接火,跟歹徒們拚命的機會,所以才會有人幹,若真叫他們不畏危險,抓槍對付黃鬍子,這些傢伙恐怕會溜掉一大半,誰也不願真把命給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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