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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這一說？」鄭沿驚奇道。「以前都沒聽說過。」

「不敢不敢，快扶二老爺起來。」老者正是鄭氏族長鄭棠，忙命兒子鄭沿將王賢扶起，雖然這二老爺著實面嫩了些。

「久聞鄭家耕讀傳家，不分男女皆識字，家家都有才學之士，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虛傳。」王賢裝模作樣地頷首欣賞道。

「正是。」王賢點點頭：「此案至今已經整一年，擱置下去不是辦法，到底要如何處理，還請鄭老兄和老爺子給個主意。」

「二老爺多禮了，區區虛名，不過是前塵舊事，莫要再提。」鄭汛搖頭道：「要是叔公老人家知道我不知會他，肯定要責罰的。」說著便請王賢進去家裡。鄭汛家是個三進的雙層宅子，很緊湊，但天井植著一叢萱草、數竿修竹、幾葉芭蕉，屋裡刷得雪白的牆上，擺設簡而不繁，傢具布置簡潔，牆上掛著幾幅意趣高雅的字畫，一副對聯煞是引人注目：

弄得靈霄和閑雲面面相覷，這小賢子不是最討厭拽酸文么，怎麼自己拽起來了。

「可是為了我那可憐的孫婿？」鄭老爺子面色一黯道。

為了表示對江南第一家的尊重，王賢決定親自去一趟鄭宅鎮。

九座牌坊靜靜矗立在那裡，無聲地訴說著江南第一家的高貴和榮耀，令人心生敬畏，不敢造次。待從九座牌坊下經過，一行人就像走過一趟朝聖之旅，變得沉默而肅穆，就連最活潑的和*圖*書靈霄也不例外。

鎮上的民居便傍河而築，粉牆黛瓦、小橋流水人家。酒旗店面、市井儼然、雞犬相聞、炊煙裊裊，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又不禁會心一笑，自己又犯了經驗主義的錯誤。

「只要失蹤者家屬都同意，可以以失蹤人口銷戶。」王賢淡淡道：「銷戶以後，案子自然也就沒有了。」

第二天，浦江縣向八位失蹤者的家屬，下達了到縣衙商量後續事宜的傳票。

其下還有一副對聯曰：『慈孝天下無雙里，袞綉江南第一家』！

「這是刑部的新規，才剛頒布數月而已。」王賢道：「你們可以和男方家商量一下，如果願意了結，請三天後辰時，到縣衙典史廳找我，我給你們出文書。」

王賢心裏閃過一絲念頭，被九道牌坊壓著，鎮上的人該是何等壓抑？但當他穿過牌坊群，便見一條寬丈余的小溪蜿蜒而來，水流潺潺、晶瑩明澈，將沉肅的氣氛一掃而空。溯流而上，只見溪上有石橋十座，構架南北，溪旁夾種榴柳，時值九月，正是石榴成熟，鮮紅亮麗的石榴果掛滿枝頭，與綠柳相映成輝……

王賢幾個聞歌驚訝，這江南第一家真是名不虛傳，連地里幹活的農婦，竟也如此清雅。素來與好奇絕緣的閑雲，也忍不住問道：「此歌何人所作？」

眾人連忙下馬行禮，然後方敢步行入內，只見第二座牌坊上寫著『孝義滿門』和-圖-書，再往內，第三座牌坊上書『三朝旌表』，第四座牌坊上書『有序』。『有序』牌坊后，依次是『恩德』牌坊、『麟鳳』牌坊、『九世同居』牌坊……最後一座牌坊，叫作『取義成仁』！

遠遠望去只見青山掩映著古鎮，古鎮周圍是一望無際的金黃稻田裡，農夫在忙碌地秋收，田間地頭，還有打下手的農婦聲音婉轉的歌唱道：

「這樣啊。」王賢齜牙笑笑道：「恭敬不如從命。」

「過獎過獎。」答話的是，一名鶴髮童顏的魁偉老者，一手拄著龍頭拐杖，一手由一名中年人扶著，顫巍巍走了進來。

總之給他的感覺是——浦江就是鄭家，鄭家就是浦江！

「是，這件事還得跟親家商量一下。」鄭沿點點頭道。

「如果同意的話，請男方父母並令愛，一同前往縣衙。」王賢起身道：「誰都希望這一頁趕緊揭過去，好安安生生過日子。下官告辭了，三天後靜候佳音。」

「正是此意！」鄭老爺子開心道：「請大人移步寒家，應該已經備好酒席了。」

因為隨行的差役，穿著青紅色的號服，鎮上百姓都知道是官府來人，非但不像尋常鄉下人那般畏懼，反而有個穿葛布長袍的中年人上前，執禮甚恭道：「小人鄭宅鎮七里里長鄭汛，恭迎二老爺？」

「如何了結？」

鄭老爺子看看兒子，侍立在一旁的中年人便輕聲道：「寒家素來遵紀守法和*圖*書，自然聽二老爺定奪。」

「豈敢驚擾老爺子。」王賢搖頭笑道：「我這次來，一是見識下江南第一家的風采，二是給你族兄鄭沿送官府的傳票。因是公務，執禮不周，還是下次再專程拜會老爺子吧。」

今天，王賢就要親自造訪鄭宅鎮，去一睹這大名鼎鼎卻又悄無聲息的江南第一家！

這樣的家族，按說應該雄霸鄉里、威震金華，甚至輻射浙江……然而恰恰相反，這樣強大的一個巨人，卻是那樣的低調安靜，低調到讓人感覺不到它的存在，安靜到從來聽不到它的一點消息。

「不錯。」鄭老爺子頷首道：「寒家和官府找了整整一年，不僅本縣，整個金華府都找遍了，還是沒找到……」說著掏出手絹，擦擦眼角，聲音低沉道：「不能再給官府添麻煩。」

「請。」

想到宋濂的命運，幾人不勝欷歔，直到近了鎮口，霍然抬頭，只見大街上矗立著一道道牌坊，逶迤成群，極為壯觀。

「老爺子面前，『二老爺』三個字絕不敢當，還是直呼草字『仲德』吧。」王賢謙遜道。

「麻煩談不上，但這麼吊著確實讓生者日夜煎熬。」王賢嘆氣道：「依下官之見，是不是可以把此案了結。」

「當日二老爺上任，小人在迎接的隊伍里，有幸一睹二老爺的尊容。」鄭汛恭聲道：「前面就是寒舍，請二老爺前往稍坐，吃點茶果，待小人前去知會族長。」

ｍ.ｈｅｔuboｏｋ•cｏｍ•coｍ於是一老一少相攜來到鄭家正房宅中。這邊就氣派多了，五進的大院子，軒敞的廳堂，散養的肥雞、溪中的鮮魚、院中的青菜、自釀的美酒，便是一桌豐盛的宴席。一老一少把酒言歡，極是融洽，直到日暮，王賢醉得呼呼大睡……

風雨魚羹飯，煙霞鶴氅衣。因君動高興，予亦夢柴扉……』

「你認識我？」王賢微奇道。

敘座時，王賢堅持請老爺子上座，自己居於下首，惶恐道：「本不想驚擾老爺子的。」

王賢忙起身行禮道：「下官拜見封君老爺子，祝願老爺子福壽連綿。」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本就是一名演員的基本修養。

「二老爺哪裡話，您首次蒞臨寒庄，老朽本當遠迎。」老爺子搖頭笑道：「如今這已是失禮了。」

「大人可不能走，」鄭老爺子拉著王賢的手道：「第一次來我鄭家，若不吃杯水酒再走，教人笑話老朽不懂事。」

一行人離開縣城，騎馬往東二十里，便到了鄭家本家所居的鄭宅鎮。顧名思義，整個鎮就是鄭家的宅子，鄭家的宅子就是鄭宅鎮！

「老爺子誤會了。」王賢笑道：「鄭老兄怎會犯法呢？下官是應分巡道審結陳年舊案之憲令，例行公事前來而已。」

「請。」

話說他來浦江縣也有些日子了，對這個江南第一家自然如雷貫耳，但除了身邊人大半姓鄭之外，對鄭家的厲害，並沒什麼切身的感受。他只知道，和-圖-書浦江縣的賦稅，向來由鄭家按期收解，無需官府下鄉催繳，多少年來從無差池；浦江縣百姓有了糾紛，向來到鄭宅鎮找鄭家老爺裁決，而且一經裁決，不論輸贏，都不會再去找官府重判；他還聽說，浦江縣所有徵發勞役、興修水利、修橋鋪路……都是由鄭家來主持，官府只需布置任務，到時驗收即可……

「二老爺倒讓老朽惶恐了……」

「這是潛溪先生的歌。」詩詞上，王賢比閑雲要強些，至少知道這首詩是宋濂所作。不禁輕嘆道：「說起來，這裏也是開國文臣之首的故鄉。」

『養心莫善寡慾；至樂無如讀書。』

兩人磨磨嘰嘰了半天，最終以鄭老爺子用『大人』代替『二老爺』了結。鄭老爺子這才問道：「不知孽子所犯何事，竟要大人親來送票通傳？」

宋濂號潛溪，曾是太祖皇帝奪天下的主要謀士，當年太祖北伐討元的檄文，就是出自他手。大明定鼎后，宋濂被太祖譽為開國文臣之首。只是太祖朝的文武，想得善終實在太難，哪怕智慧恬退如劉伯溫、宋潛溪，早早就急流勇退，仍舊難逃被牽連的厄運……宋濂的孫子宋慎牽連進胡惟庸案，全家流放茂州，宋濂便病死在途中。

那最先一道牌坊，也是最高最大最精美的，雕樑畫棟、典雅厚重，上書五個遒勁的金色大字『江南第一家』，落款赫然是朱元璋！

『尊酒都門外，孤帆水驛飛。青雲諸老盡，白髮幾人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