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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仍在下，走了一段，章清亭才真正覺得頭重腳輕起來，腳下不住打滑，不由得挽住了趙成材的胳膊，半靠在他身上。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此酒卻是適宜在沙場上點綴。」

趙成材的神色卻有些僵硬，看著他的神色也頗為怪異，勉強應了一聲，收傘進來，小心翼翼地到章清亭身邊，「娘子，回去吧！」

晏博文當然看得出來，其實他一直都覺得這個老闆娘的身上有某種跟他類似的味道。只是有些好奇，這樣的她，怎麼會有如此平凡的出身？

她卻渾然不覺，依舊滔滔不絕地道：「你不知道，平時成材他娘有多厲害，對付起我來那是一套一套的，可是自己親閨女受人欺負了，她卻一聲不吭。你說，天底下有這麼當娘的么？」

「古往今來，多少英雄豪傑沉迷於酒。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什麼是女兒紅，什麼是葡萄酒，那些東西他倆怎麼談得這麼津津有味？還左一句詩，右一句詩的，又不是讓你們考酒博士，是賣弄墨水么？誰不會啊！

「南方最好的酒是花雕，用糯米釀成，甘醇香柔，橙黃清亮。品時需用青白瓷杯，方顯出秀美。若是桂花樹下埋了十八年的女兒紅或是狀元紅，更是此中珍品。」

這是家務事了，晏博文覺得自己不該再聽下去，淡然一笑，「老闆娘，我送您回去吧！」

趙成材不吭聲。

趙成材不肯承認，可他真的是妒忌了！m.hetubook.com.com而且還十分、非常、特別的妒忌！

「我說我沒生氣就是沒生氣！」

晏博文從容一笑，「人生愁恨何能免？隨他載沉與載浮！」

不知何時，天空中又如扯絮般下起了鵝毛大雪，寒氣逼人。

不過他不想問，也不會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去和不想提及的往事，章清亭尊重他的隱私，他也不會去試圖破解章清亭的秘密。

「勸君更盡一杯酒。」

晏博文心中雖然疑惑，卻仍是一笑帶過，「這不就來了么？」

章清亭覷著他的臉色，橫了他一眼，「你幹嘛生氣？」

「還說不生氣？你聽聽你這是什麼口氣？」

等到章清亭說出，不是他什麼人時，趙成材猶如一盆雪水從頭潑到腳，徹底涼透了。

晏博文一本正經地道：「大有可能！極有可能！」

「我沒生氣！」趙成材忿忿地不承認。

章清亭此時酒勁有些上頭了，忍不住抱怨，「難道我有說錯么？憑什麼一失足就要成千古恨？嫁得不對就不可以改的么？明知是個火坑了，還要人在裏面過一輩子，值得嗎？」

這分明不像是夫妻相處之道了，晏博文心中暗自稱奇，卻也上前笑著勸解，「老闆娘，您再不回去，我都沒法子休息了！明兒難道您要放我的假啊？」

晏博文在後面瞧著這兩人，出了門仍是這麼的相敬如賓，甚是不解，心下納悶，老闆娘那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和*圖*書？不是夫妻，那他們是什麼關係？

趙成材把自己心裏壓著的火也發了出來。

「舉杯邀明月。」

章清亭也不相勸，凌空虛敬，自斟自飲。

「你不喝點嗎？」章清亭見他只拿了一隻酒杯過來，問了一句。

「還是回去吧！再不回去，趙大哥也該著急了。」晏博文溫言勸解。

章清亭想想留下來確實有諸多不便，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便搖搖晃晃地起身了，趙成材見她有些醉意，遠遠地伸出一隻胳膊。

章清亭瞟了趙成材一眼，就是不肯起身。

「他才不會著急呢！」章清亭說話越發沒了顧忌，「我又不是他什麼人！他要來，早該來了！」

章清亭可不知他那小心眼裡到底在想什麼，她還以為是趙玉蘭之事，頭腦一熱，便道：「我有說錯么？你母親本來就把玉蘭嫁錯了！你們一個二個的，全跟縮頭烏龜似的，生死由她去了！」

站在門外的冰天雪地里，趙成材也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心情。

隨趙成材家去了。

「會須一飲三百杯。」

章清亭軟軟地靠在椅子上，充分放鬆了身體，藉著三分酒勁，隨意地與他攀談起來，「你說酒這東西，最早到底那人是怎麼想著要造出來的？」

章清亭提高了嗓門，「我問你話呢！你幹嘛生氣？」

他甚至開始後悔，當初為什麼要把晏博文留下來。這人怎麼懂得這麼多？還一套一套的！他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晏博文和章和圖書清亭之間，確實有著某種共通之處。那種東西，卻是自己完全不具備的。

章清亭不大讚同，「你倒真是想得開！」

起身開門，趙成材舉起傘提著燈籠站在外面。

但這種感覺卻正好是章清亭現在所需要的，三杯兩盞下肚，腦子裡便有些犯暈起來，迷迷糊糊的，像是泡在溫泉里，極是愜意。

不是她真嫂子？難道這還有假的？晏博文有些詫異地看了章清亭一眼。

晏博文不覺莞爾，倒是皺眉認真想了想，「想來是閑得慌吧！」

「女兒紅確實聞名遐邇，北方最好的酒卻是高粱。透明無色，濃烈勁道，飲時要用銅爵，才顯出豪邁不羈。」

「我不回去！」章清亭嘟著嘴猶自生氣，「看著他們我就生氣！」

兩人一時都哈哈大笑起來，氣氛活躍了許多。

他見張小蝶和張金寶回了家，章清亭卻沒跟著回來，當時就著急了，連飯也不吃，打著傘就出來接她，可沒想到，卻聽到章清亭和晏博文的談話了。

章清亭喜歡這種考究的生活方式，也是真正懂得享受這種生活方式的人。

趙成材一言不發，將大半傘都遮她身上，放慢了腳步，扶著她徐徐前進。

「想不開又能如何？事已至此，與其終日怨天尤人，不如隨遇而安，得過且過。」

晏博文聽得卻觸動了心事，微微動容。

最後一句明顯有些賭氣的味道了。

章清亭撲哧笑了起來，「說得有理！可不是閑得慌么？多了糧食和-圖-書果子吃不完，就想著釀酒了。噯，我跟你說，以前我曾在書上看到，深山猿猴善采百果釀酒，樵子入山，得其巢穴者，其酒多至數石，飲之香美異常，名曰猿酒。搞不好，人還是跟猴兒學來的呢！」

章清亭眼圈微紅，「你沒瞧見玉蘭回來的那個樣兒，真是可憐極了！眼巴巴地看著我們，就連我這不是她真嫂子的人看得都不忍，你說她們家人怎麼能看得下去？」

趙成材也不敢上前相攙，只是局促地站在一旁賠著小心，「都這麼晚了，娘子，先回去吧！」

淺淺地抿了一口，酒是烈酒，而且辛辣，甫入口便嗆得連眼睛都微微的濕潤了。胃裡更是火燒火燎起來。像在全身點了一把火，不消片刻便微有醺意了。

「綠蟻新醅酒。」

「趙大哥，快進來吧！」

「你明明就有生氣！」

晏博文搖頭，「我當年就是因為酒後亂性才會鑄成大錯，所以曾立下重誓，此生再不沾滴酒。此刻只好以茶代酒，陪您小酌了。」

晏博文留意到，趙成材的氣息均勻，不似剛剛走來的樣子。再抬眼往他來處一望，雪地上兩行淺淺的足跡早已被雪覆蓋了，他該是早就來了。

章清亭只扯住了他的衣袖一角，轉頭對晏博文道：「那你早點休息吧！」

「有一種西域的葡萄酒，色澤猩紅，甜酸適口。初飲不覺，過量必醉。」

晏博文呵呵一笑，「老闆娘終究還是放不下！」

「酒入愁腸愁更愁。」章清亭微微嘆息，ｍ•ｈeｔｕbｏok.ｃｏm•ｃｏｍ「酒若真能解憂，世上也沒這許多煩惱了。」

從他們談酒開始，直到章清亭抱怨家長里短的事情。全部落入耳中，無一遺漏。

話音才落，就聽門口有敲門聲。

「今朝有酒今朝醉。」

「你說得也對。」章清亭點頭，「不平又如何？不甘心又如何？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也不是強求得來的。算了！她自己家的人都不管，我也不管了！」

「回來就回來！有什麼了不起的？難道你們家還養活不了她？你們養活不了，我養活！」

「是啊！你多本事啊！你多會賺錢啊！你做什麼都無所謂！想嫁人就嫁人，想不嫁就不嫁！可玉蘭不是你！她只是個普普通通的農家女子，既不會讀書識字，更不會談詩論詞，更別提經商賺錢了！你讓她回來了怎麼辦？被休棄的女子名聲好聽么？這輩子還有誰會要她？」

「我哪有氣好生的？我是什麼人啊？我又憑什麼生氣！」趙成材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大火，憤怒得直想大吼大叫。

只要是個男人，就沒有比被人罵作烏龜更加憤怒和感覺羞恥的，趙成材頓時也火了，反正路上無人，跟她吵了起來，「那你說怎麼辦？讓她回來么？」

知道自己剃頭挑子一頭熱是一回事，可是明明白白地被人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了。內心深處不由在問，我有這麼差勁么？

酒燙得的是恰到好處的溫熱。下酒菜雖然只是些鍋里剩下的些零散材料拼湊而成，但切得精緻，擺得漂亮，便顯得雅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