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青瞳3·大容天下

作者:媚媚貓
青瞳3·大容天下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16章 明朝且莫做思量

第16章 明朝且莫做思量

青瞳並沒有催促,就放任它游韁而行。
「烏野?」青瞳一把抓住他,「烏野將軍手中有多少人?」
忽然身邊一馬奔來,一直欺身到近前,青瞳回頭,見蕭圖南從懷中掏出一個白色的東西,不由分說便系在她手臂上,如同白雲一般輕薄的料子讓青瞳立即就認出,這是她那件綉了白梅花的褻衣。
她贏了,那就是說,他輸了。
想吹口哨的人嚇得一縮頭,趕緊閉上了嘴。
「又一個!」牧人也輕輕嘆了一口氣,「人還是不要太好奇的好啊。」
「就是這般吧,我走這邊!」
胡畢達里也嘆了口氣,馴鷹可不是什麼人都行的,不論是馴鷹的技能,還是鷹,都是祖輩傳下來的,根本不是外人可以駕馭的。
前面七個方向的隊伍都已經陸續回來了,他們是今天最後回來的一個隊伍。
另一隻鷹卻在半空的高度停下來,它控制自己的速度不超過馬匹,也不被落下,就那麼綴著兩匹馬不緊不慢地飛著。
「這……」青瞳一時間心亂如麻,卻也沒有什麼辦法可想。
兩匹馬都被嚇到了,驚惶得嘶叫不已,幾乎不敢舉步。青瞳勉強帶過韁繩,向另外一個方向躥了出去。鷹飛過了頭,卻毫不在意,翅膀用人眼幾乎看不見的幅度動了一下,便在天空中劃了個完美的弧線,又飛到他們面前,控制他們的速度。
馴鷹人一死,這些馴鷹就算死在天上也不會飛下來,別說他們這些大頭兵,就算王爺蕭圖南、皇帝忽顏也拿馴鷹沒有辦法。
「什……什麼?」
「七八百人,大火一燒,就剩下這麼多人了!你還沒回答我的話,你怎麼在這兒?」
青瞳目光中好像燃燒了一點鬼火,她的聲音有一點難聽的尖銳,「你說!鷹追著我們兩個人跑,他既然知道鷹不追白色的東西,為什麼不把這個撕開,一人一半?那我們不就都安全了?不就誰也不用死了?他把這個給我幹什麼!為什麼不撕開?」
胡畢達里問了他幾句,得知這是烏駝部落的一個小分支,已經在這片無人的草綹子地上住了幾個月,因為今年冬天不打算遷走,所以年輕人都出去割冬草了,現在帳房裡都是老人和孩子。
這牧人一概搖頭,什麼人也沒見過,只有問到聞名草原的惡魔馬匪,這牧人才點頭說聽過,卻也沒有親眼見到。
「順其自然吧,你的心要你怎麼做,便怎麼做……」
胡畢達里嘆了一口氣,帶著剩餘幾百士兵向西南方奔去。
剛剛答話的牧人搖搖頭,「別鬧了,快收信吧。」
青瞳猛然望向他的眼睛,烏野目光閃爍著躲避開來。
「胡將軍,我們走吧。」一個小兵推推他。
「不對勁嗎?」青瞳撥轉馬頭,打馬便走,卻邊走邊問。
小姑娘答應一聲,發出一聲長長的呼嘯。天空飛中很快便出現幾個蒼灰色小點,近了才能看出是三隻大鷹,不同於蕭圖南的黑鷹,這些鷹毛色蒼灰,形體卻更大了三分。
那裨將嚇了一跳,還沒回答,青瞳已經尖聲道:「不用你說了!兩個人分開跑,有白色的會被鷹當成自己人,不去追,要是兩個人都有,那就沒用!不用你說了!我早該知道!我是在自己騙自己!不用你說了!」
蕭圖南只好又射出一箭,換得片刻喘息之機。
常聽人說,蒼鷹蒼鷹,青瞳看了這隻鷹便知道,為什麼蒼鷹才是天空之王。蕭圖南那八隻黑鷹已經神駿非常,可是和這隻鐵灰色的蒼鷹一對比,便高下立斷。
「知道了,東北方向,三十里。」小姑娘沒精打采地放出一隻小鷹,這隻鷹也是一身蒼灰色的羽毛,一雙腳爪卻是雪白顏色,它順從地等著小姑娘給它脖子上掛上竹筒,便展翅飛了出去,大約一個時辰,那隻鷹又飛了回來,脖子上已經沒有了竹筒,它安靜地等著下一個任務。
有三隻呼嘯著落到地上,還有一隻不肯落下,只圍著大樹上的白色布條盤旋鳴叫。
「好!它追誰,就是誰的命!」青瞳一咬牙關,她也受夠了,柔腸寸斷,心思耗盡,這百般的無奈千般的糾葛,索性就交給這隻畜生選擇吧!
他們早驚動了帳篷里的人,一個滿臉鬍子的牧民走出來,他的臉是牧民常有的那種黑里透紅的顏色,一臉都是風霜侵蝕的皺紋,都不大能看出年齡來。他身穿一件破破爛爛的皮子長袍,毛都磨得精光鋥亮,也分不清是羊皮還是馬皮,見了胡畢達里明顯有些畏懼,只是木訥地笑。
但同時對方也問道:「你怎麼在這兒?」
「怕什麼?我們還有馴鷹呢!比普通鷹可大得多,那才叫天空之王!」一個士兵望天呸了一口,隨即又遺憾地搖頭,「可惜馴鷹人死了,不能叫下來給我們探探路!」
胡畢達里出身貧窮,一看到他們就有些同情,不過軍人的謹慎仍在。他先命八個游騎上前圍著帳篷外面轉一圈檢查了一遍。又叫十人站在高處四下眺望,承擔警戒工作,見沒有什麼異動,這才帶人走過去,暫時歇歇。
情似遊絲,人如飛絮,淚珠閣定空相覷。一溪煙柳萬絲垂,無因系得蘭舟住。
地平線外有幾百人站在這,見到他們都伸長了脖子。幾個性急的已經騎馬迎上來,遠遠地就叫:「將軍,找到王爺了嗎?」
「青瞳!我們跑不過它的。」蕭圖南神色平靜,「不如這樣吧,我們分頭走!這隻鷹追不了兩個人!」
翻過重重山嶺,前面就是一片不平整的草場,再前面就是那一小片曾經捲起龍捲風的沙海https://m•hetubook.com.com了。
蕭圖南指指地上,「第四處了,斷不可能是巧合,現在可以去了嗎?」
然而馬蹄聲響,耳邊就聽一聲大叫:「你別走!終於找到你了!你別走!」
也許他現在已經被人追上,也許他的血現在已經流滿草原……
「那怎麼辦?」青瞳急道,「馴鷹不是只有軍隊才能用嗎?怎麼拔密撲也有馴鷹?」
青瞳遲疑片刻,才道:「還是再看看吧。」
四下張望,她一指遠方長河:「浩渺渺,萬里煙波吞……」忽然,她的眼睛瞪得滾圓,呼道,「鷹!」
那目光是烏野從來沒有見過的,有失望有木然,又帶著一點點虛無縹緲的厭倦。她厭世了?在什麼樣的逆境和絕境中都要抗爭的人,竟然厭世了?連天降颶風,她都相信自己能行的人,竟然也會露出風輕雲淡、萬事無乾的眼神!她是真的,不打算管了!
「烏野,快些派人前去。」
「我說鷹!」青瞳急道,「鷹!你快看!」
烏野眼睛都紅了,「拔密撲這老賊!黑鷹非軍中不得使用!屬下沒有料到,他竟敢私自馴鷹!」
「你先說,你怎麼會在這兒?烏野將軍說這片草場很偏僻,便是西瞻人也沒多少人知道。」
在青瞳的堅持下,兩人又順著河流向西方走出半日,實在沒有什麼危險,青瞳只好承認自己神經過敏,兩人這才離開河流,上了平整的地面,一邊搜尋草甸子上的篝火痕迹,一邊向西南方向走去。
「你說什麼?」那裨將瞪著眼睛問道,「什麼一人一半?」
又過了三天之後,距離那場大火已經半月有餘,蕭圖南和青瞳在山洞里也住了十幾天的時間。平靜生活無可奈何地走到了盡頭。無論是他還是她,都不可能真的就此長居山中,做個平凡的獵人夫婦。向老天偷來的寧靜,被老天發現了,只好還給上天。
蕭圖南和青瞳二人坐在馬上,眼望四周。
「不可能,西瞻草原只有軍中才有馴鷹,馴鷹人死了,鷹才不會去追人呢!」
「一般鷹沒有這麼大,這是馴鷹!鷹有兩隻,一隻綴著我們,另一隻定然是回去報信了!」蕭圖南邊跑邊喊。
「呸!我們一起去!一起去總行了吧?」青瞳氣急敗壞。
越來越多的痕迹表明,他們已經踏上了正確的路線,就要和大部隊會合了。
「你又打算跑?」
風從前面狠狠撲過來,再從她身邊呼嘯著飛走,抓走了她的意識,抓走了她思考的能力,也許下一刻,就有一隻黑影當頭罩下,將她抓成碎片。也許再跑幾步,就迎頭衝進可賀敦的伏兵中,被利刃分成無數片。那是她的命。也許就此逃出生天,從此天高海闊,順利回國,立下赫赫功勛,建起萬世基業,那也是她的命!
烏野驚慌莫名,「這是為什麼?」
「我們跑不過它!」青瞳尖叫,「能不能躲進河裡?」
青瞳二話不說,打馬便走,每跑出一里左右,就又遇上一個西瞻士兵,每一個人看見她都大呼小叫跟上來,綴得緊緊的,將她圍在圈中,好像生怕她會變成一陣風跑了。
「你剛剛說……鷹不會追……白色的東西?」
他前方出現一片起伏不定的草綹子地。所謂草綹子,就是半沙化的貧瘠草地。枯黃的草和淺黃的沙地交雜在一起,形成一小片一小片的疤瘌。高高低低的地勢上,還長著些耐旱的灌木、蒿草和幾十棵稀稀落落的樹木,草木最繁茂的地方打著一眼簡陋的水井。
小姑娘哀叫一聲:「又發現了!這已經是第七個了!都是假的!我們都把這十幾天草原上落單的人抓光了!」
這種搜索方式是為了適應草原特點發明出來的一種搜索方法,草原廣袤無邊,整個四面八方一片坦途,根本沒有中原土地上所謂的道路,或者可以說處處都是道路。想在大草原上找到一個人,簡直是難如登天。
「我被一隻馴鷹追趕,隨便跑過來的!」
「快快!你快去通知烏野,去……」她往自己身後一指,「那個方向找,王爺在後面遇到敵人了!快去救援,或許還來得及!」
可惜馬匹的速度怎麼可能敵得過這草原之王,這一縱馬飛跑,鷹立即發現了他們的意圖,竟然一個俯衝飛了下來,圍著馬匹盤旋一圈,發出警告似的厲叫聲。
「是!」回答的聲音中氣十足,十分響亮。
一老一小兩個穿著草原人皮袍的女人正在井邊打水,見了他們這麼多士兵,停下手,有些驚慌地看過來。十幾隻羊等在旁邊要喝水,見主人遲遲不動,都不滿地叫了起來。
烏野卻會錯了她的意思,勉強點點頭,道:「只有一座行軍用的備城,者庫,你帶著王妃去城中休息吧,我繼續找王爺。」
她跟著烏野策馬西行,邊走邊將過河之後的經過說了一遍,一直說到馴鷹飛來,兩人分開兩處,那鷹追著蕭圖南去了。
那裨將疑惑地看著她,「你又打算騙我?先說,你怎麼會在這兒?」
那大眼睛裨將答應一聲,瓮聲瓮氣地道:「王妃,我們走吧。」
地上有一些衰草被燒焦,留下雜亂的痕迹,粗看就像支起鍋灶留下的印子,似乎有人在這裏點燃篝火燒烤野味了。這在草原上也很常見,四處流浪的牧民獵獲黃羊野兔,由於很難攜帶,多半都會大餐一頓。
青瞳點點頭,嘆道:「阿蘇勒和你一樣,都低估了拔密撲的實力。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多在山洞中待些日子,我們就能躲過了?現www.hetubook.com.com在知道,我們就算一直躲著,他始終也會找過來。別的地方找過沒有,那十幾重不大的山嶺也會成為目標,我們要是一直躲避不出,派上幾千個人一起搜過來,那才真叫瓮中捉鱉,無處可走了。」
他竟然就這麼撇下她走了!如果是周遠征,如果是任平生,甚至是離非,在這種情況下,都絕對不會拋下她,即便和她一起死,也絕不會拋下她,去找那二分之一的生機!
「烏野!」青瞳狠狠抽了一鞭子,那馬兒嘶叫一聲,撒腿跑了下去。
另外四隊有馬的士兵什麼話也沒說,直接跳上馬背,將先前那些搖搖欲墜的人換下來,徑直向四方奔去。其餘人也默默動身,他們離開的地方,草地上留下一個黑色的痕迹。
高天之上,總有鷹鳴在他們頭上徘徊。在西瞻文化中,鷹是帶來上天消息的神鳥,平常遇到鷹並不是好事。鷹飛九天,一般情況下很難見到,可不知為什麼,西瞻士兵們這幾天總能聽見鷹鳴。這群人多日來找不到蕭圖南,已經精神沮喪,被鷹叫得更是心中惶惶。
先前那個好笑地看著他,「你敢試你就試試,只要錯了一點兒,說不定鷹就下來啄你啦!」
「你說……既然不追白色的東西,那他為什麼不撕開兩邊,一人一半?」
「草原這麼大,找了十幾天,便是幾萬人也散開了,沒遇上也不奇怪。」蕭圖南道。
走到中午之後,胡畢達里停下腳步。
青瞳眉頭一皺,「那我也只能……」
「你怎麼在這兒?」青瞳驚問。
青瞳大急,「烏野在哪裡?我自己去和他說!」
青瞳尖叫起來:「你個蠢貨!快告訴我,烏野在什麼地方?」
這副將姓胡,名叫畢達里,聽著雖然有些古怪,但熟悉西瞻的人就能明白,此人曾經家世顯赫。
蕭圖南凝目一看,果然,遠處天空現出兩個個芝麻大的蒼灰色小點,速度極快,如同霹雷閃電一般飛速而至,轉眼就能看見鷹的輪廓了。
他們面前橫亘著起伏不定的草原,視線開闊平坦,長空如同飛練,身後藏身了十幾日的群山已然漸漸變小,如同一條卧在地上的青灰色蒼龍,長風將蒼龍的身軀吹得曲曲折折,正低低地趴伏著,用脊背頂起頭頂上的藍天。
胡畢達里的家族早在百年前就沒落成普通的百姓,他沒有機會讀書識字、學習中原文化,也就沒有能力像蕭圖南、烏野、孫闊海那樣叫一個好聽的漢名。只能採用這樣的組合名字,姓胡,叫畢達里。
此時不需要多麼文采斐然的句子,便是這種簡單直白,才襯得起這番美景。
他們剩下的路已經不多,會合了大部隊,安全了可也拘束了,還能有多少並騎策馬的時候?何必掃興?蕭圖南略想想,便指著草原道:「坦蕩蕩,秋草勝過白玉床!」
青瞳心中先是一沉,隨即又升起希望,「你說城中休息,這附近有城池嗎?」憑著這樣的殘兵,打仗是不可能了,據城而守卻還有希望。
另一個道:「明明知道我們的鷹就在天上飛,偏偏叫不下來!不就是一聲口哨,要不我們吹個試試?」
蕭圖南表情一僵,彷彿凝固了一般,手中用力,那匹馬也被他勒住。青瞳已經衝出十幾步,身邊一空,她不由回頭叫道:「阿蘇勒,你幹什麼停下來?快跑啊!」
那裨將縱馬趕上,「你不能走!我好容易才找到你了,你不能走,和我一起去找王爺!」
「快走!」蕭圖南臉色一變,大聲喝道。
胡畢達里聽他說已經在這裏住了幾個月,忙把蕭圖南的外貌形容一番,問他有沒有見過這樣一個人,又問拔密撲、可賀敦人,或者比較大規模的軍隊。
「或許拔密撲以為我已經死了,已經不找了。草原上至少有幾百具屍體踩得分不出面孔,燒死的更加無法分辨。我們只有兩個人,目標很小,進山之前掃平了足跡,又小心藏匿了這麼久。他找不到我們毫不稀奇,能找到我們的可能性倒是很小的。」
此時金烏西墜,時近黃昏。夕陽在天空噴出一道飽含紅色的雲霞,殷紅如血。蕭圖南脫口道:「赤火火,落日紅燭耀滿堂!」
青瞳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道:「本來我不知道,現在我明白了。」她揮舞一下馬鞭子,道,「你說的小城在什麼地方?我們邊走邊說。」
一個人影連滾帶爬的跑過來,一雙碩大的牛眼赫然對上她的臉,正是那個吹著號角的裨將。
烏野遲疑地看著她,只覺荒謬。告訴了可賀敦,恐怕他們才真的會被「馬匪」困在小城裡,一個也不能逃脫。他們死了不要緊,誰去找王爺?王爺的刀還劈在海藍珠身上,王爺的馬沒有燒死在火堆里,他無論如何也不相信王爺已經遇難,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棄尋找。
當初西瞻立國的時候,皇帝帶頭改姓,還把漢姓當成尊榮賜給臣子,胡姓如同蕭姓、烏姓、孫姓一樣,是貴族的象徵。
輸了事、輸了命,和她在天地舞台上爭鬥的可能。
胡畢達裡帶著餘下的隊伍去西南方等候,從王爺失蹤的地點開始,他們就是這麼一片草地一片草地地仔細蹚過來的,每天都先以大部隊坐鎮戒備,以大部隊為方圓,游騎四面開花尋找,找完規定的路程以後,再和大部隊會合,然後再移向下一個草場。
「向可賀敦部落求援?」烏野詫異地看著青瞳,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何況我們也並沒有被困城中。」
「我想好了。」他微笑著說。和_圖_書
於是她看似好奇般遠遠地看了那人一眼,隨即轉過頭,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走她的路。
「唉!」烏野道,「我們就在百里之外,這幾日也曾聽到鷹鳴,為何沒有在意,去接應一二?」
「射不到它,何必浪費箭支!」青瞳不同意這種做法,卻也沒有時間爭辯這個,只趁著這點空隙打馬飛跑。
「不用!」青瞳擺手制止了他,「烏野,可賀敦部落離我們最近的地方在哪裡?你去求援,就說我們遇到馬匪,被困城中。」
只有西瞻的振業王蕭圖南,才會這麼決然離去。
看起來,這應該是哪個貧窮的小部落聚集地,十幾頂帳篷最多也就能住百十個人,這麼小的部落難以和大部落爭奪好草場,扎在這貧瘠的草綹子地上也就不奇怪了。
天空中傳來一聲響亮的長鳴,其中一隻雄壯的大鷹直直衝過他們馬頭,然後猛地打了個盤旋,翅膀扇起的烈風吹得人睜不開眼睛。
兩個人都不說廢話,只是狂奔,然而鷹到了,追兵還會遠嗎?茫茫草原,他們能跑到什麼地方去?
「白那麼小心翼翼了,一個追兵都沒看見。」青瞳嘆道。
只一停下,那隻碩大的蒼鷹已經帶著響亮的鳴叫,又飛到他們面前。
「換隊!點篝火,四隊各跑三百里,擴大搜尋範圍,胡畢達裡帶著其餘的人,西南方向百裡外再集合。」烏野閉了一會眼睛,然後吩咐道。
蕭圖南咬咬牙,突然抽出五支長箭,一起向鷹射去。
她眼前都是花的,忽然遠遠地看見一個身形粗壯的男子,影影綽綽看不清楚,但看他騎馬的姿勢,一點也不像普通牧民,十有八九是個士兵。
這一片草原也被牧民割過,放在家中做了儲備過冬的牧草。那種野草翻卷著波浪,一層層風吹過,牛羊在風中起伏的景象是不見了。但割剩下的草如同一塊巨大的墊子,厚墩墩,黃澄澄,順著地勢起伏,帶著人呼吸般的韻律。天一色,地一色,中間毫無阻礙,卻更顯得天地豪邁,人生如歌。
「馬怎麼跑得過鷹!」青瞳道,「別說百里,便是十里你也接應不了。」
身邊的聲音突然靜止,彷彿風兒也一併停了下來。
從此,西瞻國內就只有兩家能馴鷹的人了。他們靠著這項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技能,在草原上一直享受著超凡的地位。從選鷹到養鷹再到馴鷹,各個環節都嚴格保密,絕不外露半點。
「我奉烏野將軍之命,分頭去找王爺。」那裨將大聲道,「現在該你說,你怎麼在這?」
青瞳搖頭,「他有馴鷹,連阿蘇勒一個人都能找到,怎麼會找不到你們這麼多人?他是故意放你們一馬,等你們自己去把你們的王爺找出來啊!」
胡畢達里領著的大部隊雖然不用奔波找人,但由於他們幾百個人中只有五十多匹馬,並且還都是挑最不好的馬匹留下,好點的馬都給了尋找王爺的游騎隊伍,加上這些人也都是替換下來的已經勞累不堪的人,所以一天百里的路程也並不輕鬆。
「大概我疑神疑鬼慣了。」青瞳自嘲地笑笑。
烏野終於一咬牙,喝道:「胡畢達里,你親自去可賀敦部報信,就說我們被馬匪圍困折干城中,請拔密撲酋長發兵救援!」
奔出五六十里路,身邊有了二十多人之後,一隊人馬遙遙在望。
「青姑娘……這恐怕不妥,您還是先進城中歇息去吧。」
果然,十幾頂破舊的氈包就在樹后不遠,顏色也和沙地一樣枯黃。沒有圍欄,應該是大門的地方有一道矮矮的籬笆,馬匹都不用跳躍就能直接走進去。
這天地,在他們眼中,可不就是他們的雕樑畫棟,醉時仰卧之床,醒來馳騁之地嗎?
「來到草原上,人心都開闊了不少!」青瞳抓韁繩的手越來越松,馬兒也越跑越快、越跑越順,冷風撲面如刀,卻也讓精神爽利無比,她搓搓凍得紅彤彤的臉頰,大聲道:「阿蘇勒,我們來聯句吧!」不等回答,她便指著天空大喝道,「碧洗洗,長空是我錦雕梁!」
「怎麼了?」那裨將莫名其妙地低頭看自己有什麼不妥。
離近了可以看到這兩隻鷹都是灰色的,羽毛如同鐵鑄一般貼在身上,一雙腳爪閃著刀鋒般的寒光,那一對鷹眼,是奇異的金黃色,就像融化了的黃金一般,當中一點黑亮的瞳仁,冷酷地盯著他們。
青瞳心中一凜,只一瞬間她就做出決定,不能跑,草原平坦,她肯定跑不出這個人的視線!不如就裝作普通牧民,混得過去的機會還是很大。
就在青瞳認為它把他們當作了獵物,會當頭抓下的時候,誰知那隻鷹卻一個轉折又飛回天際,轉眼消失在雲中不見蹤影。
「阿蘇勒,我們以後該怎麼辦?」
牧人臉色陰沉,「我們答應了別人,寧可錯殺,絕不放過!」
他們決定遇上關於他們的事情便隨其自然,但是遇上別人,當然還是要用盡心機。
雁過斜陽,草迷煙渚,如今已是愁無數。明朝且做莫思量,如何過得今宵去。
青瞳腦子一暈,險些掉下馬來。她眼前一片雪白,都是蕭圖南臨別那深深的一眼。
「不行!」蕭圖南大吼,「鷹的視力最好,你就是躲在河底它也能看見!」
卻見蕭圖南已經一夾馬腹,打馬便走,「我們這般來去糾纏,不如索性將命交給上天,它追誰,就是誰的命!冰雪寒梅,此生長伴!」只留下這麼一個聲音,人已經跑出很遠了。
「我我我,我什麼話也沒說啊!」那裨將呆看著青瞳,卻見她徒然閉嘴,手https://www.hetubook.com.com中馬鞭子揚了起來,大喝一聲:「駕!」
青瞳神色平淡,目光坦然,「你決定吧,我已經儘力,此事成功希望本就渺茫,何況我為救他一人,恐怕要害得城中生靈塗炭。你若不答應,我倒覺得輕鬆。他這輩子殺的人還少了嗎?救不下他也是天意如此!除了我,誰也不欠他,死是多麼容易的事?我與他同死便是了。」
說鷹是祖輩傳下來的,並不是說馴鷹的壽命比人還長,而是說每一隻馴鷹都是原有馴鷹的後代。這是因為馴鷹的過程光是人還不成,還需要原本的馴鷹參与,而鷹天性孤僻,不是自己生的雛鳥,馴鷹見了就會啄死。所以只能在馴鷹中選擇最優秀的配種繁殖,再經過嚴格的選蛋、孵化、飼養、訓練……各個流程,往往一百個蛋也很難得到一隻成功的馴鷹。
「我知道!」青瞳道,「你先派人去,我再和你解釋!」
「那就是別處的馴鷹,追著我跑了很長的路,我和王爺失散了……唉!現在不說這個……」青瞳急不可耐,「你還是快點和我找到烏野……」
部落里有滾熱的酥油茶,有新鮮的馬奶和干肉,胡畢達里讓士兵們補充了一些乾糧,又在井裡取水裝入水囊,餵飽了馬匹,扔下一些錢便繼續上路。他們已經有些絕望,卻絕對不能停下尋找。
「什麼?」青瞳望著他。
這樣的草原,好像給人的心安上了翅膀,只要身上長腿,胯|下有馬,就會控制不住縱馬飛奔,翱翔雲天。
胡畢達里很是失望,這裏不是西瞻都城聘原附近那種城市集中地帶,而是地廣人稀的草原。草原實在太大,要在茫茫草原上找一個人,和大海撈針沒有什麼區別。像這樣居住幾個月的部落都看不見蕭圖南,他們還能找到嗎?但是他又怎麼能說出放棄的話來?眼見實在問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只好略略休整隊伍,便起身開拔了。
不過草原上的家族興衰很快,兩百年前的貴族如今所剩無幾。除了屹立不倒的皇族蕭姓,西瞻開國時便是皇帝親信的烏姓,其餘家族即便存在,也早就不復昔日風光,漢姓也就隨之漸漸凋零。
同樣的痕迹他們今天已經看到四處,為了避免引起草原大火,支篝火都會先在四周挖個隔火帶,但是這四處痕迹的隔火帶都不甚規整,帶著一個尖兒,這是西瞻軍中振業王親自定下的暗號,除了他的親衛,便是高級軍官、帝國丞相也不知道的秘密。拔密撲卻如何能夠知道?只要順著尖兒所指的方向,就能和大部隊會合,可是他們現在走的是相反的方向。
青瞳心中突然有一股淚意,她強迫自己吸了一口氣,強笑道:「再來,你這句倒是好,我得想個好的才能超過去!」
那裨將疑惑地看著她,終於還是向東北方向一指。
「你幹什麼?還不趕緊跑!」青瞳急得叫起來。
「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明白的,你不要說出來!好嗎?」蕭圖南微笑,「順其自然,青瞳,隨其自然吧,我們會遇到,到時候,可能會有各種情況,那時候,你我心裏怎麼想,便怎麼做好了!只是,無論發生了什麼……也不要恨我!」
一個上午過去,天地茫茫,還是只有他們二人在前行。
大約三十年前,其中一個家族白靈氏站錯了隊伍,成了皇權更迭時的政治犧牲品,被忽顏舉家剿殺。一家一百多口人只逃出了三個,然而西瞻對這區區三個人的追捕,卻整整持續十年。即便後來不再大規模搜尋追捕,百靈氏仍然是西瞻的通緝要犯,西瞻每一個軍官都必須牢牢記著百靈氏族人的特徵,抓到了一個便是潑天富貴,由此可見,馴鷹人是多麼重要!
烏野一帶韁繩,身子也竄出一步,副將胡畢達里忍不住上前叫道:「將軍,你已經跟了三班了,你也歇歇吧!」
「我沒騙人!」青瞳急得想咬人,「我真的是被一隻灰色的馴鷹追趕,不辨方向,才跑到這片草場上來的。一定是拔密撲放出的馴鷹,你們王爺現在危險得很!」
「騙我!」裨將哈哈笑了起來,「你可真能騙人!你說的都是假話,我也不相信王爺遇到什麼危險了,你大概根本就沒有遇上他,我就說,我找了十多天也沒有遇上,你怎麼就一下子遇上了?」
烏野爭辯道:「屬下沒有看低拔密撲的實力,屬下十分謹慎,已經在四面都布置了探子,一見到大股人馬立即就要轉移的。」
「其他兄弟都帶著傷,我讓他們在城中休整了。」烏野滿眼都是紅絲,看過去疲憊不堪。
她的聲音略像含了飴糖一樣含混不清,要見識很廣的人才能聽出,這是北褐話特有的團舌頭音。
「喂喂!你去哪兒?」
要說這不是馴鷹,只是感興趣追著他們玩,那簡直是自欺欺人!
兩個人必然活一個!死一個!
二分之一的生機,可能是她的,也可能是他的。一個逃出生天的代價,是另一個人的粉身碎骨!誰能在這種情況下毫不猶豫?誰能在這種情況下雷厲風行?只有他,西瞻的振業王!青瞳這輩子最大的敵人和愛人。
幾百年來,草原上一共只有三個家族能馴鷹。而這三個馴鷹世家,都被西瞻皇室搜羅在身邊。
她打馬便走,什麼也不看,什麼也不想,只是向著一個方向全力地奔跑。
青瞳這才知道他的名字叫者庫。
這一下用了全身力氣,五隻箭都帶著難聽的長嘯聲,那蒼鷹發出一聲刺耳長鳴,用比箭支更快的速度飛上雲霄,瞬間便直飛得沒入天空和*圖*書,消失不見。
蕭圖南雖然從小便學習中原文化,卻學的都是有用的學問,吟詩作對那是一次也沒有試過。然而一個人的胸懷並不和讀書多少有關,詩詞這東西卻又和和人的心性關係很大。
即便你找到了,搜索隊是能順原路及時返回,找到自己的大營,還是運氣不好被敵人全殲以致消息無法送回,誰也保證不了。所以必須要像這樣逐層遞進地分佈開,先按各個方向分成幾隊,然後每一隊中每一個人再逐漸騎馬向前趕出一定的距離,以大本營為中心,鋪成一張蜘蛛網的樣子,這樣做就可以將找到的線索最快傳遞到中間,不用擔心迷路,也不用擔心遇上敵人。
「還說不是騙人?」那裨將搖頭笑道,「在我們草原上,只有白靈氏的馴鷹才是灰色的,他們的鷹是用白色做信物,你帶著這個白色綢布,鷹才不會追你呢!」
等走近了,一看烏野臉色就已經知道答案,這些人頓時默然無語。
「你不走?」
烏野大腿上的肌肉在劇烈跳動著,他胯|下的駿馬也一樣疲憊不堪,似乎一陣風吹過,就能將這一人一騎吹倒在地。他身後二十幾人也都搖搖欲墜,卻仍然咬牙驅策著馬匹。
山中是另外一個世界,草原上的波瀾影響不到這裏。
烏野搖搖頭,眼睛里全是紅紅的血絲,他只輕輕推開胡畢達里的手,便一夾馬腹,跟著隊伍向西南而去。
她贏了,鷹沒有追她,命運之神關照她,讓她贏了!可是她的眼中,滿滿的都是失落,她的心中,鈍鈍的都是劇痛。
「王妃!你這麼在這?」烏野驚訝趕上,粗粗望去,他身後約有兩三百人,個個都是面容憔悴,滿臉風霜,這些人中又只有五十多人有馬匹,剩下的只能在地上行走,無論馬上還是馬下,人人都搖搖欲墜。
青瞳先是一陣失望,突然又有一陣輕鬆,她嘆了一口氣,道:「烏野,你家王爺被拔密撲抓住了。如果你現在去,我還有很大把握,能暫時保住他的性命,你要信得過我,你就立即派人去!然後跟著我一起守城。若是信不過我……」她輕嘆,「也請你給可賀敦送個信,然後你就帶人走吧,去聘原也好,去關中找你們大軍也好,只是千萬不要回那座小城,我自己去城中等他!」
最高的樹上拴著幾條長長的白色布條,正在隨風飄蕩,要是在中原,這是出殯用的東西。但西瞻出生的胡畢達里知道,這相當於中原的旗幟,應該是一個部落的標誌。
馬匹被她剛剛毫無節制的一陣疾馳弄得氣喘吁吁,此刻韁繩緩下來,馬兒拖著腳步,漸漸從快跑變成小跑,又變成慢慢走動。
草地上的痕迹越來越多,西瞻的大部隊有可能只在百里之外,然而咫尺之間都可能如同天涯,何況這或許有或許沒有的安全?頭頂鷹鳴又起,顯然是那隻蒼鷹又一次毫不費力地追了上來。
「好!遇到事情,我心裏怎麼想,便怎麼做!」青瞳也微笑,眼睛里卻閃爍著淚光,「現在我想的,就是千萬別遇上追兵,我們要是雙雙死在這裏,那真叫冤枉!」
「有床便有帳。」青瞳笑道,「冷嘯嘯,東風撩開青紗帳!」
那兩個打水的女人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年紀小些的那個突然咧嘴一笑,「這就是西瞻禁軍?也不過爾爾嘛!你們要是聽我的,在水井中放點狼毒,這幾百人也就沒了!」
「不是!我的八隻鷹我都認得!這隻不是,比我的鷹還大一些!我們快跑!」
「不走!不走!不走!打死也不走!行了沒有?」
跑出好遠好遠,頭頂一片清凈,並沒有鷹的嘯聲傳來。青瞳慢慢放緩手中韁繩,她該為自己高興。
蕭圖南搖搖頭,卻依言帶馬向剛才所指相反的方向走了下去。
夕陽就在他們正前方,大得好像再走幾步就能一頭撞進它的懷裡。
蕭圖南飛快摘下長弓,右手一支箭幾乎立即飛出,那隻蒼鷹大概知道厲害,翅膀一扇便衝上半空,那支箭上到高處,終於力竭落下,並沒有傷了一根羽毛。
「好!」青瞳也忍不住脫口叫了一聲。
「呵呵……我不懂多少詩詞,可也知道你這句不押韻了。」
人一走,烏野立即問道:「王爺怎麼會被可賀敦酋長抓住?」
這支箭同樣只是將鷹追擊的勢頭緩了一緩,兩人抓緊時間疾馳,但是很快,一陣厲風吹來,隨即陰影又籠罩在他們頭頂。
「馴鷹?那不是你的鷹嗎?是不是你的人馬找來了?」
「平安繞過草原,我就送你回去。」蕭圖南靜靜道,「嚴格地說,這次我不能算贏了你!所以我也沒有資格帶你走!但是草原不發展壯大就會落後,戰爭對於我們是生存的必須!就算不為了你,我也別無選擇,只能南侵!所以,你不和我賭一年之約,我明年也會來!」
人馬已經被分成了兩班,晝夜不停地搜尋,夜裡的一網已經收回,就要輪到白天的一網撒出去了。
青瞳瞪著眼睛,張著嘴,死死地盯著他看。
兩個人突然同時住口,互相望去,都明白對方心中所想,如果他們成親,便要這天地作帳篷,太陽做喜燭,那才襯得起!也是這蒼天知道他們沒有名正言順生活在一起的機會,便用這青天雕梁、落日紅燭來裝點他們的喜堂!
好在能成為馴鷹的鷹種本來就是鷹群中最聰明和強健的,優選的結果讓馴鷹越來越優秀,到現在,馴鷹和一般的野鷹已經很容易區別開了。
「怎麼就這麼一點人,不是有七八百人嗎?」青瞳一眼望去,不由大大失望。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