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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瞳3·大容天下

作者:媚媚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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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突然多禮了

第32章 突然多禮了

王庶眼睛立即熱了,雖然還是沒有說話,可是接過黃綾的手卻顫抖起來。有這封遺詔的消息,王庶在這些天已經隱約知道,可是看到父皇親筆,他還是激動不已。
「乖乖不得了。」他心中暗道,「怪不得曾得皇上如此寵愛,這哪裡是人?分明一個狐狸精!」
「白兄。」王庶攔住他,「你要回去說給你們家主知曉,鹽茶關乎民生、關乎社稷安穩。任何囤積提價的行為都不允許,哪怕你們只是運輸不利,造成某一地鹽茶短缺,我也將收回這項權利,明白嗎?」
白隨雲先是微微一怔,不以為忤,反而展顏大笑起來,贊道:「鹽茶生意關於國家命脈,你越是條件嚴格,我越是放心。你若什麼也不說就交給我白家,我倒要懷疑殿下的誠意呢。」
王庶沉默,他當然聽到過,不少人故意在他面前說些對國事的焦慮,逐漸開始有人向他示好,甚至連楚惜才都隱晦地問過他的意思。
阿如臉上的笑容隱去了,變成憂鬱和無奈,輕輕地嘆息了一聲。他自然是聰明的,可是他的聰明除了害人害己,還有什麼用呢?
皇帝登基大赦天下,然而這大赦卻不包括宮中的趙如意。
早朝,新君繼位的巡遊,一切都免了,他恨不能有個烏龜殼給他縮進去,永遠不問世事!
這些天,王庶也把此事反覆想過,他沒有多麼歡喜或者惶恐,只覺得世事好生無常。
反對王庶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只剩下少數人還在堅持,爭執的焦點就在名分上。
白隨雲見他油鹽不進,眉毛一揚,抱拳道:「九殿下,我向您道歉。剛才說傳言是假,那是我胡說的。城門確實是你打開的,在下明明知道,不該胡說。」
白隨雲看著他的目光,微微露出敬意,口中卻道:「在下聽說九殿下冒死打開城門,大苑的士兵這才能奪回京都。聽得我熱血沸騰,不辭勞苦趕來為你醫治,沒想到卻是假的,傳言還真是誤人,為你這沽名釣譽之徒浪費了我的好葯。」
他問得這樣直接,白隨雲微微有些出其不意,卻隨即展眉,「殿下快人快語!既然如此,我就說了。新政之中,有頗多不利我們白家的條款,不過才實施了半年而已,我白家的損失就達到千萬之巨,我希望殿下得償心愿之後,能讓白家保持原來的地位!」
但這一次,從九天之上跌落,才真正稱得上突然。
不管暗地怎麼操作,想要在名義上坐上寶座,這封遺詔都是最大的依仗,於是以京都為中心,王庶命人將景帝遺詔用郵道傳驛的方法,向全國輻射。無論是朝臣還是百姓,口中漸漸沒了別的話題,哪怕是不認字的百姓,景帝遺詔他們都能親口背下來了。
然而王庶沒有採取任何舉動,反對的聲音卻一天比一天自己小了下來,大部分人疑神疑鬼,議論紛紛,只有輪到自己,才知道白家那個密報的威力。可以說,有白家這個富可敵國的大商支持,比楚惜才、霍慶陽等無數高官加在一起還管用無數倍。
親兵掀開營帳,道:「九殿下,白隨雲先生來看你了。」
其餘為了防止流入用心不軌之人手中,便分拆使用,明黃色布料不能流出宮外,便自己內部消化了。該做鞋做鞋,該做靠墊做靠墊,一時間皇宮中到處閃爍著這種飽和厚重的黃色。玉石軸兩頭粗些能改的都雕成了別的物件,中間又直又細的破成四瓣,做了筷子,所以那時候幾乎每個大臣家裡都有高祖賞賜的整套玉石筷子。
另一個守牢的人陰陰笑道:「你的陛下再也不會有相王了!她是篡位奪權!現在已經由九殿下繼位,先帝的遺詔發到全國了,史官們正在商量,怎麼寫你那陛下的帝制生平呢。」看守死囚牢的人有很多都是變態,喜歡看人沮喪絕望的神情取樂。這個牢頭也有這種愛好,於是盯著趙如意的眼睛,將這段話說了出來。
「以做大事為名,實則為了自己的慾望,將追隨自己的兄弟、將家族部眾都拖進險地,更不是男兒所為。」
你們不是說我一切都好,所有的障礙只在先帝嗎?那麼先帝的先帝呢?豈不是分量更重?何況景帝的遺詔一出,連青瞳這個先帝都是篡位得來,她的意思還能作為借口嗎?
王庶抬頭,冷冷地看著他道:「先生還請慎言!」
王庶眉頭一跳,道:「白兄這句話說得氣吞山河,可不像尋常商人啊。」
白隨雲搖搖頭,道:「別忘了我是白家的人,白家的人不管是會劍術還是會醫術,那都是末節,歸根結底,每一個姓白的都是商人!」他笑起來,「商人逐利,殿下眼看便要更上層樓,將來必然對我有莫大用處,我豈能不對殿下恭敬?」
「阿如,你不戴面紗的樣子,我都幾乎忘了,過來我看看。」
九皇子畢竟是帝王教育熏陶出來的,他一直很沉得住氣,裝作無力回應這種聲音,只讓自己的黨羽從他的功勞、血統、能力上辯駁。
這是件糗事,傳過幾https://www•hetubook.com.com代之後就沒有人再提了,後世的皇帝們要用,自然有人從庫房中幫他們拿空詔,不需要他們自己去清點,哪裡會知道此詔居然會有那麼多!
他追問:「鹽茶歷年都是國家經營,殿下真的交予我家?」
整個大苑、整個中原、整個天下,還有比他更是笑話的君王嗎?
這裏面就有一個微妙的暗示作用了,一個王朝能傳承多少代,這是誰也說不清的問題,那監製大臣沒有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的本事,怎麼能知道大苑會傳承多少代?這種詔書一個皇帝一生中要用兩份,如果大苑能傳承五十代皇帝,那麼做一百個就足夠用了。五十代皇帝,如果不是每個人都太短命,也至少能傳上千年了。
九皇子做了個所有政客面對不利於己的事物都會做的事——隱瞞。誰知一封遺詔還沒有平息,第二三四五封便爭先恐後地出現了。最後越來越多,無法隱瞞。
「男兒在世,應該有擔當!這擔當,不只是自己妻兒,還要有家族部屬,有依附你追蹤你的弟兄,如果因為有困難便退縮,豈是男兒所為?」
趙如意笑了,「小哥兒,你說,那管家幫財主做了這麼大一件事,就算以前他有錯,是不是也可以原諒了?是不是……他可以不用轉過身,從正面抱住她一次?」
實際上,中原王朝還沒有一個能傳承上千年之久,按說做一百個都是多餘。但是事實雖然如此,做的時候卻不能真的做一百個,否則就等於在說,他認為大苑最多傳承五十代皇帝。這件事完全可以讓他抄家滅族,那大臣擔了這麼個倒霉差事,又沒有辦法去和高祖說,只能悶頭苦作,不管是做了一百個皇帝還是一千個皇帝,只要有具體數目,都是莫大隱患,所以他就一直做,玉石不夠了就大量開採,只是不停不停地做下去。
「陛下……?」
反對他登基的人見到他沒有能力反駁,就把「先帝的意思」作為最有利的武器。我們承認你血統高貴,承認你能力出眾,承認你功勞無雙,但是先帝的意思是要凌駕於一切之上的,不需要道理,不需要衡量。所以,對不起,我們不能支持你登基。
「陛下……」終於有一個小內侍推門進來,輕輕地說,「白隨雲先生在宮外,拿著陛下給他的令牌,說是一定要見陛下。」
既然他的遺詔不假,那麼現在濟州到處冒出來的遺詔就應該是假的,不知哪個不知死活的人開了這樣的玩笑。新登基的顯宗陛下最初聽到第一封遺詔的時候龍顏大怒,吩咐徹查!然而徹查的結果居然表明這封遺詔是真的!
「阿如你知道嗎,這種詔書用的黃絹玉軸印記都是特製的,不能仿製。不過景帝的字跡就可以仿製了,我模仿別人寫字很有天賦……呵呵……庫房裡這種御制詔書堆滿了一屋子,我隨便拿出一些來,寫上字,就成了遺詔了!九殿下拿著這東西昭告天下,等天下到處都是遺詔,他的所有借口都站不住腳,他前面做的一切都成了笑話!他宣揚得越廣越多,就越是個天大的笑話!你說,朝臣會怎麼看待他?世家會怎麼看待他?百姓會怎麼看待他?哈哈哈哈!他成了唱了一出拙劣劇目的戲子!他成了從古至今聽也沒聽過的笨蛋野心家!他完了!他徹底完了!他再也不能給陛下威脅!永遠不能翻身!他成了天下最大的笑話了!這個九殿下——!他被我毀了!哈哈哈……」
阿如靜靜地看著他,安靜地笑,靜靜無言。他何必問?他說的哪一句話,自己會不聽呢?她只有聽也聽不夠,每一個字,她都會好好聽的。
白隨雲笑道:「誰對我有用,我就對誰恭敬。」
白隨雲微微有些吃驚,眉頭一挑,道:「好!我們不說這些了,就直接問一句,殿下難道想放過眼前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嗎?」
「先生說笑了。」王庶啞聲道,「先生是神醫,我的喉嚨是先生治好的,是先生對我有用,我對先生有什麼用?」
直到高祖把他想起來,再一看,他做的詔書已經數不清有多少了,幾個屋子都堆不下,從上古三皇五帝之下都是大苑皇帝都已經夠用了。
「我就知道你會為我高興!」趙如意輕輕地笑了。
景帝對自己的兒孫頗為薄情,可以稱得上景帝喜歡的孩子,也就是王庶一人而已。所以王庶對景帝和青瞳不同,他是有真感情的。
但是他和其他候選人不同,歷經苦難之後,他已經相當成熟。有了問鼎寶座的機會,說不想要,那肯定是假的;說想得頭腦發昏,什麼也不管了,那也沒有。
阿如目光里閃爍著波光,微微顫抖一下,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他的聲音還有些沙啞,不過白隨雲說再吃幾次葯,就能和以前一樣了。
其餘各地詔書也基本如此,將苑室皇子皇女們和比較有勢力的宗親藩王都囊括了,甚至連已經嫁人的新城公主苑清婉也m•hetubook•com•com沒有放過。只除了九皇子自己,別人都是謀逆,都已佔據皇權,都對他十分不好,只有九皇子是傳位對象,要這個兒子快來救他。
白隨雲眼睛一下子亮了,鹽茶生意代表著的巨大利潤一下子讓他喜出望外,而且王庶既然說出「我」將鹽茶生意給你,自然就是表明態度了,他策劃這麼久的目的達到了!
景帝在遺詔中把自己境況說得很慘,把青瞳說得窮凶極惡,王庶明知事情已經過去,明知這或許是父皇偏激的想法,明知就皇位不正常更迭而言,青瞳已經極其溫和,但是看到父皇字字血淚的控訴,還是忍不住淚流滿面。
旃西郡冒出來的一封,說的是晉王篡位,傳位九皇子,命他勤王。
當天他被毒啞了喉嚨,御醫說出無法醫治,他還已經做好了這輩子都無法說話的準備。死的準備都有了,不能說話又算什麼?所以王庶也並沒有為此過於沮喪。只是那藥物實在霸道,喉嚨劇痛不已,連他這樣戰場上打滾下來的人都對那般劇痛心有餘悸。
王庶也笑了,「我說的資格,並不是血統。血統如果有用,昔日楊相叛亂,我就已經建功立業了。」
當這種呼聲高漲到朝野上下都敢肆無忌憚地說的時候,王庶拿出了殺手鐧——景帝遺詔,頓時激起朝野嘩聲震天。
黃昏時分,王庶坐在營房中靜靜不動。
「你說啊,有個財主,她要從長工手裡快一點掙到錢,所以就狠狠地壓榨那些長工,讓他們拚命幹活,但是壓榨得狠了,長工肯定要反抗,那怎麼辦呢?」
「無他,不過是百年來,歷代世家朝臣收受賄賂、瞞稅吞餉,甚至將禁物與敵國交易的證據罷了。」白隨雲輕笑,「我白家收集了幾代人,現在大苑的高官豪門,能不被牽涉進來的不足十分之一,其餘,人人都有把柄在我手中。殿下若不願露出罵名,我白家可以替殿下出頭,想必大部分的官員,都不會反對殿下登基了。」
白隨雲笑道:「能被我們白家百年引誘幾代人都堅持不收賄賂的,那就是死忠之臣,這封先帝遺詔可就有大用了。」他說著拿出那個黃綾來遞了過去。
王庶看了他半晌,才道:「願聞其詳。」
門外內侍的竊竊私語聲越來越大,王庶將他們都趕出去,不許進來,這些人都明白新皇帝心情肯定好不了,也不敢過來,只在門口嘟囔。可是他們說話的聲音這麼大,這對非常了解宮中規矩的苑寧瀣來說十分不習慣。他不由嘲諷一笑,看來連他們這些最低級的宮人,也知道他這個皇帝已經不需要尊重了。
「好啊!我也笑夠了。」趙如意突然沖他一笑,那守衛剩下半句話突然就沒有力氣說了。趙如意現在的樣子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髒得和一般死囚無異,可是這一笑,卻美得驚心動魄,無論男女。這個守衛都沒有見過這般美貌的人,他不禁看呆了,無法移開視線。趙如意看到他的樣子,抿嘴又是一笑,守衛喉結滾動,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
「這位大哥。」趙如意沖他輕笑,「我想問你一件事。」
彷彿一夜之間,濟州以北七郡二十三縣,便冒出了不計其數的遺詔,全都是無法仿製的黃絹玉軸,全都是一模一樣的景帝親筆。
趙如意雙目炯炯,看著阿如,微笑道:「阿如,我和你說,現在的一切都是暫時的,風光也好,失意也好,隨便他們鬧騰,陛下回來,這些小丑……」他呼地吹了一口氣,笑道,「煙消雲散!只要沒有人能真的威脅到她,一切都會煙消雲散!九皇子登基的消息傳遍天下,她一定會想辦法回來!阿如,她就要回來了!我真高興,你高興嗎?」
王庶站起,道:「請白先生進來。」
王庶嚇了一跳,連忙將他扶起,沙啞著嗓子道:「先生快請起,相交日久,我可是聽說,你見了太府寺卿楚大人也未曾行禮的,怎的突然對我如此多禮?」
阿如吃驚地看著他,見他溫和地招手,終於慢慢湊了過來。
「啊?抱?」那守衛一頭霧水,不知他在說什麼,趙如意似乎已經心滿意足,也不等他回答,轉身走回牢中,輕舒衣袖,跳起舞來。
也許三五日以後,也許個把月,也許還能拖個半年,他就會被人用最羞辱的方式轟下這個位置,時間取決於新的皇帝角逐,什麼時候能有結果,等那個幸運兒確定,毫無意外地就會將這件事提出來作為讓他下台的借口,他怎麼狠心在皇妹青瞳名譽上做文章,別人都會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加倍還給他。到時候以給先帝正名的名義也好,驅逐敗類的名義也好,對他結果都一樣,最壞的結果一定會來,只是時間問題。在這期間,他成了最尷尬的緩衝物,人們需要這個位置上有他,但人們都興緻勃勃地等著看他的笑話。
誰知趙如意像是沒有聽見一樣,仍舊笑著湊過來,「來,我們跳舞!」
白隨雲笑著走進來,沖王庶和圖書躬身下拜,「草民拜見殿下。」說罷當真屈膝拜了下去。
「如果我說,只要有我的幫助,你就可以沒有一點危險登基呢?」
王庶恢復苑姓,開始了名正言順的帝位爭奪,他強勢開頭試水引出無數浪頭起伏,在皇帝還沒有確定死亡的時候,有人要登基,得到的回應大多都是反對的。這些人無論是為了青瞳,還是為了他們自己的利益,都不能支持王庶。
這也是楚惜才、霍慶陽等人看到遺詔立即就知道是真的的緣故,就是為這個原因,所以王庶拿出景帝遺詔的時候,給了那麼多人一下子當頭棒喝,卻沒有人敢說遺詔是假的。
從大樑朝就有這個東西了,據說是仙人所賜的重寶,在軒轅鏡籠罩下,皇帝坐在寶座上就能明辨是非,聖燭明照,而且什麼邪祟也不能沾染。
「不可!」王庶毫不猶豫地搖頭,好似沒有看見白隨雲一下子難看的臉色,道,「新政利國利民,勢在必行!不過我可以將鹽茶交予白家獨家經營,恢復你家皇商的身份,如何?」
上陽郡冒出來的那一封遺詔,說的是現在還只有九歲的小二十七皇子苑羅羅謀逆篡位,同樣是傳位九皇子,要他救命。
「想不想是一回事,有沒有資格是另外一回事。」王庶淡淡地道。
他從出生受的就是帝王教育,可不是一個單純的軍人。有大臣主動示好,就意味著朝中對奉他為主這件事,已經有足夠的勢力支持,已經形成了足夠壯大的聲音。聲音大到讓這些敏感的朝臣有極大把握,這些又膽小又貪利的人才會不怕嫌疑地主動上前。
新繼位的顯宗坐在太和殿的椅子上,正做著和他皇妹青瞳要登基前一天做過的同一件事——望著房頂一動不動!
王庶抬眼看著他,微微一笑。激將!要放在以前,他或許會義憤,不過此刻,卻不覺得有什麼可生氣的。如果天下事白隨雲說什麼就是什麼,那他就不是皇帝,是玉皇大帝了。
王庶沉聲道:「當然還要在國家的允許價格範圍內,此兩物所需之大,哪怕利潤再低,也足以彌補你家因新政帶來的損失了。」
「他來做什麼呢?我現在……還有什麼好見的?」王庶垂下頭,嘴角說不出的嘲諷。笑這個奇怪的世界,笑這個可笑的自己。
趙如意扶著監牢的柵欄,突然就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微笑變成大笑,大笑變成狂笑,笑得再也不能抑制。
前幾日,王庶感慨世事無常,他從雲端到紅塵突如其來,從紅塵到九天之上的機會一樣突如其來。但是流放之前,他被寧晏囚禁了許久,慷慨赴難的心思做好了;登上皇位之前,他也曾仔細策劃、運用手段,心裏也算有數。說突然,只是相對於這般大事而言,心理準備還是不夠。
他覺得自己不如死了,死了也遠遠比這更好!如果有一個仙人來到他身邊,許他一個願望,他就會說,希望自己拿出詔書之前,突然死了!哪怕是最窩囊的死法,睡覺睡死,喝口水嗆死,被老鼠嚇死……什麼都好,別人最多會笑他倒霉,不會像現在這樣看待他。
雖然有人懷疑是景帝臨終時頭腦糊塗了,以至於將遺詔寫了無數遍,也有人懷疑王庶是被人故意栽贓,不是他的本意。但本著最大的受益人就是最大嫌疑人的原理,無論官員還是百姓,一千個人中,九百九十九個人都認定了這是一場陰謀,只不過陰謀被揭穿,變成了鬧劇而已。
在中原民族的習慣中,先帝是至高無上的存在,已經死了的皇帝必須受到絕對尊重。哪怕他做了多麼不公平的錯事,只要他生前沒有彌補、死了之後就只能將錯就錯了。
他拱手道:「九殿下本來只是一塊璞玉,如果讓我說殿下登基,還缺點什麼,便是缺了一點氣勢。可如今,我已經看到氣勢了,殿下萬事俱備,騰空而起已經勢不可擋,在下恭候你的佳音。」
這個重磅炸彈將朝野上下全部炸得啞口無言,那些口口聲聲把先帝的意思看得比天還大的人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再也說不出話來。
「來,阿如,到我身邊來。」他柔聲道,「你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但是如果坐在皇位上的人不是正常繼位,而是篡位謀逆,那麼軒轅鏡就會掉下來砸死他。
「他真的用了那封遺詔!哈哈哈……九皇子,顯親王!顯宗……哈哈哈,你完了!你終於上了我的當!」
這種一個皇帝一生之中只能在登基祭天和死前留書才能用到兩次的詔書,是高祖末年召來巧匠特別趕製的。染黃絹的染料摻入一種扈州特產的植物九花藤,國畫顏料中的藤黃便是從特定的山藤中提取出的,有些微毒性,所以畫國畫里有一句話叫作「藤黃不入口,胭脂不上手」。而這種九花藤提取的藤黃,不但顏色比一般的藤黃要深邃濃艷很多,毒性也大很多,讓這黃絹不光顏色與眾不同,還能防蟲防蛀,不腐不壞。製作完這一批空白詔書以後,便將這種植物全部挖出和*圖*書根脈來燒光,讓它徹底絕了種,以防後人仿製。
阿如痴痴地看著他,嘴角輕輕翹起,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來。
在新皇登基的當日,趙如意和正在和他一起跳舞的阿如就被守衛押出,投進了死囚牢。至此一切都不再重要,不需要再問他們任何問題了,也就不需要再顧忌他的身體是否能承受。
「王爺何必如此矯情?」白隨雲卻不在乎,「國不可一日無君。可我們的陛下,卻失蹤了已經不知多少時日,朝中上上下下,說願意奉你為主的人越來越多。殿下你敢說,一點風聲也沒有聽到嗎?」
白隨雲輕笑,「九殿下說笑了,你是鳳子龍孫,你是先帝和德妃娘娘所生的天潢貴胄。目前在整個大苑,還有誰的血統比你高貴?要說資格,除了你,還有誰有坐上太和殿正位的資格?」
身敗名裂的不光是他,凡是大力擁護他的人,楚惜才、霍慶陽、田澤、西北軍同袍、白家……所有人都被他連累了。
既然大家都覺得青瞳已經不在,那麼她就是先帝了,先帝說九皇子是罪犯,他就不能翻身。
白隨雲等他心思平靜,才道:「九皇子得天獨厚,得到大苑最強的軍事力量——西北軍的認可,有了武力基礎。有白家全力支持,財源無憂。有官員把柄在手,使他們不敢忤逆。更有這封遺詔,讓你名正言順,足以讓天下萬民各方勢力都再無二話!」
從枝頭嬌蕾到零落成泥是那麼突然,從匍匐紅塵到似乎可以飛上九天,也是這麼突然。
至此反對的聲音微乎其微,九皇子苑寧瀣終於恢復官名,在萬民對他的讚揚和對他皇妹的唾罵聲中,踩著皇妹的聲名踏上帝位,成了大苑歷史上第二十一個皇帝,號顯宗。
無論哪一件事,都未曾讓他如此絕望,如此厭世。
白隨雲嘿嘿一笑,道:「絕對是商人,只不過,我們白家的買賣做得大,要說在關鍵的時候謀國,也多少可以出些力氣。」
白隨雲略一計算,就滿心歡喜起來,別說整個大苑的鹽茶,就是只南部九州,就足以抵擋稅率造成的損失了。這筆生意,是大大地賺了!他躬身施禮,「謝殿下!我想,家主一定會滿意殿下的誠意,白家收集了百年的書信賬本,這就給殿下送來!」
「這天下,還有比殿下條件更好的人嗎?」白隨雲目光爍爍,「你的皇妹昔日繼位,連這一半的條件也沒有,現在也創出赫赫功績,殿下要是到這時還不敢做,那我無話可說,只能另尋他人。」
趙如意的聲音說不出的如釋重負,他悠悠道:「怎麼處理這封遺詔,我真的想了很久呢,後來終於給我想到了一個辦法……」他詭異地笑起來,「我寫了好多好多一模一樣的遺詔,秘密運到各地,九殿下藉著一封遺詔登基,已經鬧得天下皆知。他覺得他已經站住了理,可是很快,他就會看到好多都是他父皇的遺詔,到那時,他前面說的一切都成了笑話,偽詔篡位、身敗名裂的就是他了!我是不是很聰明呢?」
這一生中,再也沒有一次挫折比這件事更巨大。哪怕是遭遇寧晏背叛,哪怕是母親死去,他被作為軍奴流放,哪怕是驍羈關上九死一生,哪怕是永春門前箭雨如飛,哪怕是武英殿上刀斧臨身……
「呸!你去給閻王老子跳吧!」一個侍衛啐了他一口。
「你的眼睛其實也很好看啊,會說話一樣。你想說什麼,我一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了。不像她,那雙眼睛不能看。要是真的不能看也好了,可是為什麼,別人能看呢?」他捧起她的面頰,柔聲道,「我知道你對這些事不在意,可是我憋得太久了,太想找人說說,我說給你聽好嗎?」
王庶明知他是在鼓動,他血管里流淌的苑室血脈,還是沸騰起來。他咬牙握拳,久久不語。白隨雲知道這是個極為重大的抉擇,關乎性命榮辱,所以也不催促,只是溫和地看著他。
只有參照他這個皇帝更迭的速度,大苑的特製詔書才有用完的可能。
太和殿足有三丈高的頂棚藻井精心描繪著細緻花紋,一層層伸進去,彷彿無數個圈套將他一層層套住。藻井的最中心有一點亮光,那是一面四五十斤的銅鏡——軒轅鏡。
「什……什麼事……」
於是繼景帝遺詔、新皇登基之後,大苑朝臣又有了全國性的共同談論話題——遺詔疑雲。
「是會感激,是會感激。」那守衛點頭稱是,不過還是一臉疑惑,他要問自己的是什麼事?
許久,王庶抬起眼睛,盯著白隨雲,「白家這樣不遺餘力地幫助我,想要什麼好處?」
他笑得幾近癲狂,無法停止,瘋狂的笑聲響徹整個牢房。守衛遠在走廊盡頭就聽到刺耳的怪笑,吵得不耐煩,罵罵咧咧走過來,踹了一腳牢門,對阿如道:「讓這個瘋子安靜點!否則老子就對他……」
趙如意說得簡直風馬牛不相及,但是從他紅紅的嘴裏說出來,配合那種聲音,守衛竟然一點也沒有覺得不耐煩,也一臉問號和-圖-書地看著他,「怎麼辦?」
詔書用的玉軸雖然只是普通的崑崙青玉山料,但刻紋里填畫的硃砂卻是特殊材料所制,開始還沒什麼特殊,但隨著時間推移,卻可以滲進玉石。如今經過兩百年歲月,硃砂的顏色已經滲透整條玉軸,水洗不落,刀刮不去,如同是從玉軸內部生出的紅色飛龍一般,更不是臨時可以做出來的。
趙如意當日想到這個辦法,秘密去庫房見到整屋子這玩意,也著實嚇了一跳。他隨手抱出一捧,就有三五十軸,剩下的還是一屋子,毫不見少。他想偽造多少都足夠用了。
王庶看著那高高在上的昏黃色一點,心中竟然是和當日青瞳一模一樣的念頭。掉下來吧,趕快把我砸死!砸死我多好!
見他沒有任何反應,內侍撇撇嘴,慢慢退下了。
「陛下……見嗎?」
阿如吃驚地望著他,趙如意轉過身,眼神中清明一片,哪有半點糊塗。
朝野之中,這種聲音越來越響,鑒於得到白家支持之後,九皇子的競爭力太大,許多眼看爭不過的勢力,也支持這種說法,一時間,「豈能違背先帝之意」成了最大最有利的借口。
阿如扶著趙如意,被人踉踉蹌蹌地推了進去。她立刻勉強站穩,去扶趙如意。
所有人都忽略了一個問題,這個東西雖然無法偽造,但它在庫房之中的存量卻比其餘任何空白詔書都多。因為當日英雄暮年的高祖皇帝,吩咐朝中大臣監製此物時說過:「朕的子孫傳承都用這種詔書昭告天地祖先,讓朕也知道,朕的大苑一共能傳承多少代!」
這個白隨雲不但醫術過人,學識也極為豐富,王庶對他也頗為尊敬,兩人這段時間見面次數不少,已經頗為熟悉,所以王庶聽說他前來,立即站起相迎。
剛剛繼位幾天,屁股還沒把椅子坐熱的顯宗皇帝,毫無疑問面臨著下台,而且是灰頭土臉、身敗名裂的下台,萬劫不復,永世不得翻身。
王庶內心翻騰起來,思慮萬千。沒有多大希望的時候他可以不受誘惑,但是希望大增的時候,他也難免動心了。
高祖連忙停止了這項浩大的工程,吩咐只留下一屋子,雖然他心中也明白一屋子肯定是用不完的,但是高祖也是人,他也希望大苑真的能像歌功頌德人說的那樣千秋萬代傳承下去,至少為了討個彩頭,也不願意留得太少了,於是就有了這麼多詔書流傳下來。
「你沒有胡說。」王庶微笑,「門閂是李顯堯拉開的,他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沒有他,我毫無作用。我身後有無數弟兄保護,他們幾乎傷亡殆盡,沒有他們,我只能死在城下,我做的,只是將那扇已經拉開門閂的門推開一道縫而已。不管誰說門不是我打開的,我都會承認。」
「素落春光瀲灧平,千重媚臉初生。凌波羅襪勢輕輕,煙籠日照,珠翠半分明。風引寶衣疑欲舞,鸞回鳳翥堪驚,也知心許恐無成,陳王辭賦,千載有聲名……」
趙如意看著兇狠的護衛沖了進來,依舊媚笑,「我教你們跳舞,好不好?你要是跳舞跳得好看,陛下就會喜歡你!她還沒有相王呢。」
青瞳在位日久,無論是感情也好、利益也好,畢竟收集了相當一部分臣子是絕對忠於她的。這些人能接受另立新君,卻不能接受九皇子登基,因為九皇子是被青瞳流放的,中間雖然被聖旨赦免過一切罪責,但是趙如意事情敗露之後,大家都知道聖旨是假的。所以名義上,九皇子仍舊是個流囚,承認他有登上帝位的資格,就等於間接說青瞳做錯了事,流放錯了人。
遺詔的內容各不相同,王庶拿出那一個,寫著青瞳篡位,傳位九皇子,命他帶兵勤王救命。
不過等御醫輾轉請來這個叫白隨雲的年輕醫生,一看他的喉嚨便認出他們中的是一種來自遙遠他國的毒草,他寫了幾種常見的草藥,煮了給兩人喝下去,沒過兩天,王庶的喉嚨就能發出聲音了。王敢比王庶恢復得慢一點,此刻也已經無大礙,只有阿如因為中毒時日太久,是真的無法可治了。
「有一個管家就出來了,代替這財主布置任務,他狠得不得了,什麼壞事都干盡了,長工對他又恨又怕,因為怕,暫時就不敢不幹活。等活幹完了,他們已經被那個管家恨到骨頭裡了!所以就一起開始鬧。這個時候,財主出面,說——以前做的一切都是這個管家私自所為,委屈大家了,我這就懲治他給你們出氣!然後活也做成了,長工們對這財主也再無怨言,因為財主為了他們這些人捨得嚴懲親信管家,他們能不感激嗎?」
「晦氣!」那牢頭一把推開他,見一點意思也沒有,便吩咐快快將他押進死牢。阿如從最開始就緊緊抱住他不放,到了牢門也扯不開。牢頭不耐煩地道:「反正沒有幾天好活了,就一起關著吧。」
他現在已經實職是四品楊威將軍,爵位卻是大苑最大的親王,親王要更上層樓,就只有做皇帝了。所以白隨雲這話一出口,王庶頓時冷下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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