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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瞳3·大容天下

作者:媚媚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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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事半功倍

第33章 事半功倍

亭子修建在池塘正中,水深已經足以將一個人淹沒。元修整個沉入水中,他是南方出生的孩子,識得水性,在水中翻了個身,便站直身子,在水中眼望青瞳。
「什麼?」王庶驚呼出聲。
白隨雲心中焦躁,耐著性子道:「陛下要是心存仁厚,那也可以再少些,不過要是兩倍人數都沒有,那就根本沒什麼作用了!」
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知道自己能做什麼,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並且能堅持去做的人,他的內心才稱得上成熟強大。
他實在實在憋不住氣了,胸膛憋得要炸開一般,心難受得要蹦出來,雖然人在水中,大顆大顆的冷汗卻不斷湧出。
王庶氣息都粗了,「白兄,你這是要我挑起大苑內亂!」
經歷了青年的世間不平,他有了磨難。
到了元修這裏,因為官更大了,又擴充修繕了一番,此刻的關內侯府,除了一些明黃琉璃瓦、鎏金巨鼎之類犯忌諱的東西沒有,其餘能想到的奢華應有盡有。
「陛下宅心仁厚!」白隨雲表情慢慢和緩,微微笑起來,「族長這次命我前來,便是看看陛下是否是可托之人,陛下面臨如此難題,還能以百姓為重,這才是值得我白家效忠的英主!」
元修眼睛不由眯了起來,緊緊盯著那群乞丐。他的手慢慢摸向腰間,目中射出一道精光。
青瞳看著他恐懼的眼神,仍舊沒有一點讓他起來的意思。等水波平復,再次能清楚地看到青瞳的臉,元修已經面容扭曲,驚駭欲絕。
「我知道你不會虧待我。」任平生無奈道,「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光盯著我看!嗯……那個,瞻前顧後,到處都看明白了再說話!」說罷又擠了一下眼睛。
元修見他根本沒用筷子,五根手指黑不拉幾,全都汁水淋漓,那肉丸又是被他從嘴裏掏出來的,不禁一陣噁心,哪裡還顧得上看他眼睛?他用力吐掉嘴裏的肉丸,使勁擦了擦嘴,怒叫道:「任大哥!你別鬧了!我明白你不喜歡這些!但是不能人人和你一樣!你這次幫了我,兄弟日後絕不會虧待你!」
王庶也是深諳帝王之道的人,他知道元修此刻手握重兵,這個人需要十分慎重對待,於是將彈劾他的奏章都裝在箱子里,快馬運到關中送去給他看,示意皇帝對他的信任拉攏之意。
這一刻,九皇子王庶,終於!破繭成蝶!
「不是!臣不知陛下還能回來。臣知錯!陛下!陛下!臣不會叛你!請你相信我!」元修喘著氣叫個不停。
元修頭也不抬,過了半天才問:「為什麼?」
然而元修此人明顯沒有那大將的胸懷氣度,不但看了奏章,還對這些人懷恨在心,還十分沒有風度地旁敲側擊、出言恐嚇,弄得馬屁精人心惶惶。他位高權重,就算現在不出手,日後想收拾這些人有的是機會。要是再得到皇帝寵信,那還有他們的活路了嗎?於是馬屁精們空前團結,用盡各種方法,採取各種行動,甚至編造毫無根據的借口詆毀元修。
「陛下!」白隨雲臉色簡直有點猙獰,「你就甘心身負罵名,不!罵名也不是。你這是笑話!是人人嘲笑的笑話!你就甘心什麼也不做,被人看成一個大笑話從寶座上倒下來?你一心為了百姓,可你知道你倒下之後,得利的是什麼人?你知道那個人會不會是個暴君?會不會對百姓好?你現在不過傷五千人而已,在大苑九牛一毛都算不上,日後你卻可以千倍萬倍地補償給百姓!你是沒有了鬥志,還是沒有信心,日後會對百姓好?」
「再掘開河堤!重淹濟州一次!」
「當然要亂!」白隨雲叫道,「不亂!你怎麼擺脫眼前危機!你忘了你那皇妹佔盡天時地利,想要革新,也一樣要用戰爭轉移人的注意!」他實在太急了,對這個由他白家扶持起來的皇帝語氣里一點敬意也沒有。「若是沒有更大的事情出現,誰捨得把目光從這件笑死人的事情上轉移?即便沒有野心的人,誰會不幸災樂禍要看你的熱鬧?等濟州再遭一次大洪水,死的人再多上十倍,我看誰還笑得出來!」
要連進七進,乘著車轎才能到達整座侯府最核心的內宅。元修品位還不錯,內宅沒有一味追求富麗堂皇,而是布置得雅緻高貴,人工掘出一個小小的池塘,池塘中間用彎彎的拱橋連接著六座涼亭。
王庶臉色鐵青,「為了這個,你就要我陷三百萬人于死地?」
「陛下。」白隨雲咬牙道,「我家族長讓我來,給您帶一句話。我們只有一個主意,如果你答應,我們白家就傾盡全力,再幫您一次;如果你不答應,那麼白家也只好壯士解腕,離開大苑。西瞻東林北褐南詔,天下都有我們白家的產業,離開了大苑,我們死不了,但是陛下您,可就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王庶此舉等於把馬屁精都給出賣了,當皇帝的人做到這一步,意思就是我十分看重你元修,你一個人比這麼多人對我都重要!我要你一個還未曾效忠的人,不要這麼多已經完全效忠的人。王庶這是拉攏元修,想讓他成為自己親信的意思。
連日來晝夜不停地趕路,近一個月沒有洗澡的機會,衣衫布滿塵土,頭髮糾結一團,美女一樣變成乞丐。加上她和別人一樣,上了酒席就只顧吃,頭也沒有抬起來,元修注意力全被任平生吸引,竟然沒有注意到她!
「嗯哼!」任平生不得不重重咳嗽一聲,提醒他說話注意,他咬著牙從牙縫裡往外擠,聲音如同便秘,「瞻前顧後不夠,你還得瞻左顧右……」同時加大幅度,不住向自己右側撇嘴示意。
元修愕然m.hetubook.com.com抬頭,看他突然抽筋一般,嘴角滑稽地右扯,同時眼睛嘰里咕嚕沖他大使眼色,終於也覺得不對了,不禁順著他的嘴角向右側看了一眼。
「花箋被人追殺,去西北找到相國,然後……」元修煩躁地一擺手,「她的事回頭再說,又沒什麼大事。現在關鍵是我們必須搶得先機,陛下她願意為了情愛,皇帝也不做,那是她的選擇,我無力阻止,可我也得找個願意聽我說話的人做皇位,哼!女人,什麼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做得出來。但我半生努力,豈能白白付之東流?」
「陛……陛下……陛下下……」他突然醒悟過來,全身抖個不停,急忙推開桌案,伏在地上,頭也不敢抬起來。
王庶氣急反笑,「遺詔雖然都還在濟州範圍,但是消息早就傳出去了!就算現在北邊還沒有人知道,但是濟州是南方九州之一,南方九州一直有他們自己的關係網,他們早就知道了!你這算什麼主意?濟州知道就放水淹了濟州,那南方九州都知道了呢?別說沛江,你就是把整個東海倒在陸地上,能將南方九州的百姓都淹死嗎?」
「當然不是像上次一樣!」白隨雲咬牙切齒地道,「我們就是以濟州為目標,不打算水淹京都,那就不必從京都上游鑿開堤壩,可以直接在濟州北部緊鄰沛江的開陽郡動手,效果肯定更好!此處本就是梁河固有河道,因為京都上遊人工開鑿了那一段,才將開陽這段河道堵住的,每年都要維修,不然就有河水重新迴流的跡象。從這段堤壩動手,必定事半功倍。」
今古河山無定拒,畫角聲中,牧馬頻來去。滿目荒涼誰可語?西風吹老丹楓樹。
白隨雲微微心驚,頓了一下,才道:「陛下莫驚,自古也沒聽過有洪水能將一個州的生靈全部淹死的事,濟州的水再大,也最多是緊鄰沛江那幾個縣鄉全部遇難罷了。濟州三百萬難民,絕對不可能全部淹死。這水,只是將難民最後一點希望都淹掉了而已。只要讓他們缺衣少食,生存都沒有著落,誰還有心思考慮誰做皇帝的問題?
從亭子里看過去,假山玲瓏,藤蘿殷殷,池塘中疏落點綴著幾支荷花,雖然已經接近冬日,這關內侯府的荷花不知是哪裡來的異種,竟然翠綠如夏,就只這麼疏落的幾枝,卻如同畫一般美麗。
「哦?」王庶霍然抬頭,眼前因長時間沒有進食而一片模糊,然而他的心卻怦怦狂跳起來,「快讓他進來!快讓他進來!」
王庶微微顫抖了一下,終於還是緩緩搖頭,啞聲道:「二十萬人的性命,足以換我小小聲名,我值什麼,我自己心中清楚。」
廖清泉馬屁拍在馬腳上,訕訕地舉杯掩飾臉上尷尬,「這……呵呵,大家喝酒!喝酒!」眾賓客也呵呵乾笑,「請!請!」
這一眼過去,元修嘴巴張開,眼睛瞪圓,徹底傻了。
西瞻女人也有好看的衣服,像海藍珠穿的衣服就十分精緻艷麗,比之大苑的衣衫別有一番動人,但那是給貴族女子在生了火的帳篷里穿的,平日里放羊擠奶的牧民女子,就是像青瞳現在的穿著了。為了抵禦寒風,草原人日常的衣衫樸素笨重,男女的衣衫式樣都差不多,青瞳和周圍十幾個人一模一樣,都是厚墩墩一大團,看不出什麼曲線。
元修身上不住向下滴水,低著頭不看他,覺得十分羞愧。
白隨雲只片刻就進來了,他神情同樣憔悴,顯然這個變故對已經在王庶身上投下重注的白家而言,也是極大的打擊。
王庶皺起眉頭,這個主意聽著有些可笑,但是卻絕對是可行的。百姓畏懼天威,如果天上真有神靈,神靈真的這般支持王庶,說他壞話的人就會遭到天譴。百姓心中就是再懷疑,也不敢亂說了。當然,沒有財雄勢大的白家支持,這些神跡並不容易安排。
反對他的官員雖然不少,但那都是皇位還沒有定論的時候。此事既成事實之後,不管之前反對得多麼兇猛,這九皇子就是日後自己的老大了,大部分官員都立即轉變了一個態度,齊聲稱頌不已。有的還因為自己先前極力反對,害怕給皇帝留下不好的印象,反而變得極力巴結起來。類似歌功頌德排除反對之類能向皇帝表示忠心的舉動,不必皇帝做任何暗示,這些人都爭先恐後地做了。
「要不然怎樣?」白隨雲臉上再也沒有那種瀟洒的氣質,反而看上去殺氣騰騰,「如果沒有什麼大事轉移視線,這些遺詔現在雖然還都在濟州,但很快就會傳遍全國!白家就是有通天手段,也無法讓整個大苑四萬萬人都閉嘴!」
元修冷笑一聲,道:「信心我倒是有,問題就在你說的,她想走別人留不住,但她若想留呢?」他哼了一聲,「任大哥,你一直在西瞻,有件事你可能還不知道,陛下現在在哪裡我是知道的,她真的有可能不回來了!而且是心甘情願不回來。」
事情要從半個月前,九皇子登基開始說。要說我們這位顯宗皇帝的經歷,在大苑歷代皇帝中也已經頗不尋常了,是他冒死奪回的京都,又有景帝遺詔支持,所以此人登基雖然稱不上萬眾所歸,但也算得上民心所向了。
「元修。」任平生道,「你怎麼就肯定她不能回來了?老子說她肯定能回來,她想走誰能留住她?你怎麼對她一點信心也沒有啊!」說著又向身邊使了個眼色。
青瞳將筷子上一塊棗泥糕丟下,靜靜地看著他,看不出喜怒。
一群人臉上表情精彩絕倫,卻齊聲道:「不敢不敢,侯爺請自便。」和圖書人人離席時都忍不住回頭再看一眼正在甩開腮幫子大吃大喝的十幾個人,對關內侯這個造型如此有個性的兄長,回去之後不免談論良久。
「行了,出來吧。再泡一會兒腦子就進水了!」任平生出亭子里探出身子,伸手將他拉出水面。
白家在中原基業經營了三百多年,比大苑朝存在的時間還長,不到萬不得已,他又豈會放棄?
「太好了!」元修一拍桌案,道,「你比我預想的早回來不少日子,如此我就有更多的時間安排。」
白隨雲點頭,道:「方法仍然是水淹濟州……陛下別急!此淹可非彼淹。我們不必大動干戈,只要藉助一點天威神跡。」他道,「百姓可愚,這些年連年大變,神佛昌盛,我們只要在河裡弄點神跡、天意之類的東西出來,就可以讓百姓疑神疑鬼。這點我家主已經想好了。我們仍然讓梁河舊道重新通水,只不過好生控制水量,讓水勢看著兇猛,卻不會偏離河道過遠。大水過後,會有金甲神人顯靈,說天命歸於陛下您,卻還有人擅自偽詔,流轉不利於陛下的言論,敗壞陛下聲名,所以蒼天示警,給亂說話的人一個教訓!出了這樣的事,官府必將追查,我們會安排些官員在夜間莫名其妙丟了頭顱,如此一來,百姓更加會傳個不停。隨即我們再讓沛江下游幾個州的漁民都在河裡打撈上肚中有布帛的魚,上面寫上陛下你天命所歸之類的話,足以讓百姓不敢胡言了。」
砰!任平生閃電般出手,將自己咬了一半的肉丸子猛地塞進元修嘴裏,道:「吃!你也吃!你肯定也餓了!」一邊大使眼色,要他注意自己右邊的人。
經歷了皇位的唾手可得,他有了野心。
元修霍然站起,轉向四周賓客,道:「各位,本侯兄長來了,今日就不奉陪了,改日重新設宴,給諸位朋友賠禮。」
不怪元修眼拙,實在是青瞳現在穿著太不起眼了,她一身西瞻女人冬季常穿的袍服,顏色灰暗,體態臃腫,加上髒得看不出模樣的頭髮,哪裡是元修記憶中華美高貴的模樣?
元修拉開一張椅子,坐在他對面,道:「九皇子登基稱帝,這件事情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臣知錯!」元修使勁吐著嘴裏的水,掙扎叫著,「臣知錯了!」他涕淚交流,卻再也不敢回到水中,只在水面上掙扎撲騰。「陛下!這是相國的意思,臣若不是聽信了他,也沒有下這麼大的決心!」
天光漸漸亮起來,又漸漸暗下去,又漸漸亮起來,整整兩夜一天,他沒有吃任何東西,也沒有說一句話。他整個人迅速沉默下來,不光是一言不發的沉默,而是連眼神、精力、氣質、神態,所有構成一個活人的一切,都一起沉默下來。
他的嘴唇乾裂,他的面色枯槁,但他的心平靜安詳,他的神態堅定無畏,他的雙眼蘊涵熒光。
「咳!」任平生望著他咳嗽一聲,使眼色給他讓他注意說話。
「陛下……」到了第二天早上,內侍又推門進來,道,「陛下,白先生還是沒走,他無論如何,也要見您一次。他有您的令牌,我們也沒有辦法。白先生說……他說……」他艱難地開口,「現在除了他,沒有人能救陛下了。」
任平生嘆了口氣,道:「元修,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我的武功這麼好?」
眾人好生詫異,轉身回望,見十幾個蓬頭垢面乞丐模樣的臟人沖了過來,一個護衛想要阻攔,被一個高大的乞丐推了一把,一跤就摔進池子里。見這麼個龐然大物倒下,清澈的池水中,錦鯉驚得四下亂竄,倉皇給他讓開一塊地方。
誰知這杯酒還沒有喝到肚子里,就聽見內宅迴廊外一陣嘈雜,中間還有家丁護衛憤怒的呼喝聲。
青瞳冷冷地衝著他搖搖頭,絲毫沒有通融的意思。元修眼前一黑,猛然灌了一口水。這一口之後就是接二連三的無數口,肚裏已經沒有一點空氣了,他沒有能力阻止水灌進來。體內壓力越來越大,七竅都要流出血來。
然而白隨雲已經從他的眼神中得到答案,他長長嘆了一口氣,道:「陛下,你想好了沒有?你我相識一場,隨雲深深仰慕陛下英姿,實在不願意看到陛下這樣倒下。」他輕輕嗤笑,「陛下就此下台,您的亡母,恐怕都要蒙羞了,今後無論多少年,提起您的時候,人人都要嗤之以鼻。陛下你九死一生才有今天的地位聲名,覺得值得嗎?」
王庶抬頭,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心中一動,「白兄!難道你還有別的方法?」
他一身白衣,在碧波中周身圍繞著斑斕的錦鯉,這景色倒也美麗,青瞳支著手肘耐心地看著。
「白兄快說!」王庶急不可耐的道。
關內侯元承茂乃是大商人起家,家資億萬,最不缺的就是錢。他的府邸比之京都的皇宮自然不如,但是比之昔日景帝在滁陽的行宮已經毫不遜色。
等他連咳帶吐,連說帶求,眼淚都快出來了,青瞳才終於開口:「現在,你知道水深火熱是什麼滋味了?你帶著四十萬大軍打回去,要找個對你言聽計從的笨蛋,成就你權傾朝野的夢想!那你的身前身後,京都百姓和關中百姓,都要和你剛才一樣,水深火熱了。」青瞳淡淡開口,「而且,他們沒有地方求饒!」
「十幾天前花箋才到了我的府中,那時候九皇子已經登基稱帝。她若早點帶給我這個消息,我也不至於如此被動。」
一時間酒席上只有連成片的咀嚼吞咽之聲,十幾個乞丐頭也不抬,嘴和手都動得飛快,聽聲音響亮密集的程度,簡直要懷疑衝上來一片蝗蟲。
王庶眼神定https://www•hetubook.com.com定地落在他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元修不耐煩地將他手臂一扯,讓他重新注意自己,才道:「那你還用問安排什麼?自然是將皇位奪回來!皇位也不能讓他坐!這個人背後有靠山,勢力不小,要是讓他坐穩了,再想撼動可就麻煩了!」
「你是否無禮並不重要,可你要我殺死三百萬人,這豈是有禮無禮的事情?」王庶乾裂的嘴角流下血來,還沒有完全康復的嗓子聲音嘶啞,但是卻突然揚起一股威勢來。
青瞳毫無表情,元修也只好沒有表情,靜靜地等著。他剛剛跳下來的時候無數鯉魚被驚走,此刻見到沒有危險,這些被人養的已經失去警覺的鯉魚又一條條游回來,圍著元修,用嘴碰他,想看看他能不能吃。
「蕭瑟?」青瞳有些意外,「他在哪?」
「元修。」青瞳過了很久才慢慢開口。
元修卻誤會了,以為他這樣咳嗽斜眼是不贊同他的主張。他皺眉道:「任大哥!這麼多天,事情的始末你也知道了,你也好我也好,相國也好,一身榮辱全系在陛下身上,她不回來了,你不讓我爭取,難道讓我們坐以待斃嗎?」
「為什麼?」元修悶悶問了一句。
「娘的!情報錯誤。那條路不但沒水,除了蚊子,什麼活玩意也沒有。想打獵也沒有地方打去!」任平生又抓起一個湯水淋漓的四喜丸子,將這個比飯碗小不了多少的丸子整個塞進嘴裏,含糊地道,「元修你先別說話,再讓我吃一會兒!老子為了儘快趕來和你會合,我可是大半個月沒好好吃飯了。」
王庶伸出手,阻止了他,自己繼續道:「但這都是借口,我今天可以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用百姓的命來換。日後誰知我不會為了其他的目的,用更多的性命去換?無論什麼時候,都會有聽上去十分合理的借口的。我今天做了這件事,日後也能勸服自己做別的事!我再說我會對百姓好,誰信?我怎麼能保證我自己日後不是一個暴君?」他緩緩搖頭,「所以,無論什麼理由,我不能為我自己去殺無辜的百姓!我可以沒有能力保護他們,但我絕對不能為達成我個人的目的去殺了他們!」他一個字一個字地道,「哪怕我——成了一個笑話!我也問心無愧!」
元修愣了一下,見青瞳目光肯定,不是開玩笑,不敢耽擱,翻身跳進水中。
「呵呵……」元修懶洋洋搖搖頭,「昔日的功績,提他做什麼。在下現在是無官一身輕,懶得理會那些俗事。今上對我不甚喜愛,朝中眾臣頗多微詞,加官晉爵我是不想了,還是廖大人,你自己一心為主,官運亨通吧!」
但是元修根本沒有去看他的眼色,道:「所以我要趕快行動,任大哥,你歇息一天,一天之後快馬趕去晉陽,請晉王幫忙封鎖我大軍的消息。陛下暫時沒有回來,不要緊,我們可以先推個年紀小的或者昏庸無能的去上位,誰管阿貓阿狗,只要從姓苑的人里找個笨蛋就行。陛下若回來,一切好辦;若是不能回來,我們也能立於不敗之地!」
到時候只要陛下親自出面,召集他們護堤搶險,給他們發放衣食,再將這些百姓放出,他們親眼看見陛下的努力,親自得到陛下的好處,定然會到處說您的好話,老百姓口口相傳,這可比下幾道聖旨都更讓百姓信服!只是死的人越多,越容易轉移天下人的視線!我們控制水量,至少也要超過上一次三倍五倍。」
而元修呢,他先前在九皇子站出來昭告天下說想參与皇位爭奪的時候,便以無比堅決的態度反對,反對無效,皇上登基后,他又沒有及時上恭賀新皇繼位的賀表,屬於比較頑固的反對派,於是就成了這些人的第一攻擊目標。彈劾元修的奏章每天都有一百多封,裏面的語言越來越離譜,簡直就把他說成天下第一的狂妄佞臣。
其中最高的那個人塞滿一嘴肉,抬起頭,一隻油手把頭頂已經被灰土黏成一整塊、如同門帘般的頭髮瀟洒地撩起,沖元修一笑,隨即抓起一壺酒,也不找酒杯,直接掀開壺蓋就全倒進嘴裏。
眾賓客自然嘩聲一片,那十幾個人卻誰也不理會,直接衝上酒席,有幾個斯文的還拿起筷子,大部分人卻無暇顧及衛生,無論是雞腿豬頭,抓起來就啃,狼吞虎咽之勢,如同一百年沒吃飯的餓鬼一般。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任平生看著為一個過期消息眉頭緊皺的元修,有些好氣又好笑。
經歷了之後的百死不悔,他有了堅強。
要知道元修府中的護衛可不是一般大戶人家的看家護院,而是個個身具不錯的武功。剛才跌進荷花池中的人還是個領隊,在這乞丐手中竟然沒有還手餘地,一招也接不下。
「什麼人來我侯府鬧事?」元修手已經握住腰間暗弩的開關,冷冷問道。
「什麼事也沒有,好得很,就是餓得狠了。」任平生微微一笑,元修關心他,他還是很受用的。不過肚子更重要,他抓過一個肥大的雞腿整個塞進大嘴裏,舌頭一卷就帶下一大塊肉來。
他扶著椅子把手站了起來,腦袋一陣發昏。他現在還哪裡有心思考慮白隨雲語氣是否不敬?白隨雲說能救他!真的能嗎?真的能嗎?
「我喜歡練武!我練武的時候心裏特高興,有時候睡覺都忍不住去琢磨。不過光喜歡還是不夠,我知道許多江湖人物,只有比我更勤奮更刻苦,可是他們沒有我武功好,你知道為什麼?」
池塘里的水太清澈了,一望見底,清得如同池中什麼也沒有。人說水至清則無魚,但那指的是野生的魚類和圖書,侯府這池清如無物的水塘中,卻有一條條錦鯉翩躚往返于荷葉之間,從亭子里看下去,這些色彩斑斕的魚兒竟似懸空而游,美得沒有一絲煙火氣。
任平生不得不重重咳嗽一聲提醒他,同時向自己身邊使眼色。他知道元修是把自己真的當成完全可信之人,才會這般毫不顧忌,所以也不願讓他吃虧了。
誰知元修卻仍舊沒明白他的意思,道:「任大哥放心,這件事我已經瞻前顧後想了很久了!」他握住拳頭揮了一下,道,「這未嘗不是一個機會,陛下雖然重用我,但她身邊老資格的親信已經很多,不可能對我言聽計從。若是我全力推一個姓苑的笨蛋上位,那身份地位便大大不同了。好在我有四十萬大軍,雖然戰力比不上西北軍,卻勝在糧草充足,這一場仗大有勝算!」
「我不做!我不能為了我自己,淹死無辜的百姓,五千人也不能!」
白隨雲聽他聲音陰沉,知道自己有些過分,他吸了一口氣,才道:「陛下息怒,是我太無禮,我也是太為陛下著急,這次一時忘形,請陛下莫怪。」
「我天賦好!任何招式套路被我一看,我就會了,一練,我就精通了,臨敵之時,我還會自然而然生出許多變化,發揮這些武功的最大威力!簡單說,就是武功這東西,我能玩明白!你不知道我和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對吧?」
王庶連連搖頭,「百姓沒有準確消息,但是南方九州的官員世家,肯定已經有了準確消息,這些人個個都是宦海沉浮的油滑之人,等你的假消息散布開來,沒有把握的官員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任平生點點頭,轉身對身邊人喊了一聲:「大夥少吃點,下頓再吃,一下子吃太多,腸胃受不了。」眾人戀戀不捨地放緩了速度,一雙雙眼睛還是盯著酒菜不願意移開。
這下元修的表現更沒風度了,直接撂挑子不幹,掛印封劍,將四十萬大軍置於易州不顧,自己回家玩去了,以行動向皇帝表明自己的嚴重不滿。
然而身處水下的元修越來越不覺得美麗了,他只覺自己一口氣憋得越來越艱難,身子不由自主開始發抖。青瞳卻仍然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讓他出來的意思。
「官員不用理會!」白隨雲臉上露出猙獰之色,「陛下手中握有西北軍!還怕什麼官員?此事既然不能遮掩,文官先不用管,陛下就用手中西北軍震懾有兵的武將便可。當然,西北軍不方便正面出擊,如果有特別不識相的官員,我白家可以效勞。」他咬牙道,「我們白家有約一千人的死士,都是學過秘術的!正面上戰場雖然不能以一當百,但是潛伏刺殺之術,卻是精通之極!士兵沒有了領頭的人,想必也不能動搖陛下根基!」
如今,抵禦了眼前巨大的誘惑,他才真正有了人生的堅持。
元修只能伏地不動,此刻不計其數的話已經出口,咽回去也來不及了,他冷汗不斷往下流。
「臣在!」元修連忙應聲,仍然不敢抬頭。
砰的一聲,水花四濺,連元修的臉上都濺上了幾滴。
「什麼?」白隨雲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你說什麼?」
這一笑,元修眼睛立即直了,「任大哥?」他驚呼一聲,「你這是怎麼了?」
這應該算顯宗登基之後遇到的第一件堵心事,他本想騰出手來收拾一下這個不識大體的臣子,誰知轉眼就來了遺詔處處事件,他也就顧不上元修扁修了。 元修好像鐵了心做個不問世事的富家翁,京都鬧得翻天,他卻自得其樂,日日笙歌。今天不過是一個小妾的生日,便大開筵席,廣納賓朋。
「這個不用陛下擔心,我家族長當然也想到了這個問題!遺詔這樣的大事,南方百姓就算知道消息,那也是道聽途說,他們畢竟沒有看到真的東西,現在還在瞎猜而已,只要我們把源頭堵住,再散布更多的消息,百姓眾說紛紜,也就不足引起大禍了!」
元修眼前漸漸發花,手腳漸漸無力,他再也忍不住,眼中求懇的神色越來越突出,不斷指著水面,示意自己想上來。
元修終於抬起頭,點點頭。
「為什麼做什麼壞事都有借口?」王庶輕輕地一笑,「我真的幾乎被你說服了!殺五千人算什麼?大苑有四萬萬百姓,我今天殺五千,以後就可以救五萬、五十萬!五百萬!」
經歷了幼年的滔天讚譽,他有了自信。
「白先生!」王庶一把握住他的手,「你有什麼辦法?」他的嘴唇因長時間沒有進食而乾枯,一張嘴扯動,就裂開無數細口,這一句話說得滿嘴是血。
捷州,關內侯府邸。
西漢時期,也有一個皇帝這麼做了,當時將那桀驁不馴的帶兵大將感動得無以復加,並沒有看奏章,一把火全燒了,且從此對皇帝忠心不二。
「這個消息千真萬確。」元修壓低聲音道,「一會兒我帶你去后宅,花箋就在那兒,這是她親口和我說的,陛下是和西瞻那個振業王——她以前的情人一起走的!過去這麼久,她想回來早就回來了,現在還沒有一點動靜,你說她還能回來嗎?」
元修雖然自己辭官,但他身份地位在那裡擺著,客人大多還是官府之人。一個叫廖清泉的五品官站了起來,滿臉堆笑地舉起酒杯,向亭子里的賓客高聲說道:「各位好友,請聽我說一句話。」
白隨雲大喜,「想必陛下已有決斷?」
眾人都停下筷子,向他望來。廖清泉摸著鬍子笑道:「侯爺率領大軍在易州抵抗頑敵,我們才有今日安安詳詳喝這一杯酒!讓我們一起舉杯,祝侯爺加官晉爵,步步高升!」
經歷了遺詔的莫和*圖*書大風波,他得到了教訓。
「我的意思是,你光喜歡不行,以後最好找你能玩明白的事去玩。」
白隨雲緊緊咬住牙,一句壯士斷腕說得容易,但哪裡是那麼容易決定的?雖然東林西瞻北褐南詔都有白家產業,但怎麼能和中原的產業相比?要是放棄了中原,那不是丟下一隻手,而是扔進去一個身子,只跑出一隻手來。
原因很簡單,元修自己掛印封劍,辭去一切官職,撂挑子回家了。
元修的臉頰漸漸漲紅,太陽穴青筋漸漸蹦了起來,腦袋裡像是有個怪物在打鼓,一下下歡快地敲他的頭骨。他五官漸漸扭曲,望向青瞳的目光便有了祈求的神色。
「也在臣府中!」元修在水中叫道,「是他把花箋送來臣這裏的,臣掛印之後秘密行軍的事宜,也是相國幫忙籌劃的!」元修很沒有義氣地將同夥出賣了。
「任大哥!」元修送走了眾人,急忙轉身回來,問道,「你身子有沒有問題?這次去西瞻突襲,生病沒有?受傷沒有?」
「很好,你們兩個又想算計我一次。」青瞳冷冷道。
「你知道她在哪兒?」任平生十分驚詫地看著元修,「你別瞎說,怕是上了誰的當了吧?」
王庶還是定定地看著他,什麼話也沒說。
任平生將嘴裏的雞骨頭吐吹箭一般吐出來,含糊道:「安排什麼?」
最大的亭子中擺著一桌酒席,元修一身錦袍,正和一大群人談笑舉杯。他無冠無冕,烏黑的頭髮束在一起,只有一根沒有任何裝飾的白玉簪,腰帶也是純色的白玉,沒有一點能代表他身份的東西,虎形紋飾、兵符、麒麟佩……什麼也沒戴,但那玉帶使用的玉石乃是最上乘的和田玉籽料,彰顯主人不凡的身份。這一身打扮完全就是富戶員外的打扮,有官職在身的人都不會這麼素。
「我去看看花箋。」青瞳起身道,「你上來擦乾淨身上的水,再來見我。」不等元修回答,她就轉身而去。
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已經十分疲累,但王庶一直沒有表示,他也只能一直說下去,直到說道「你實際上什麼都沒有來得及做,就沒有機會了。你不想做一些事,讓天下知道你是什麼人嗎?」這句話,王庶眼睛里突然閃動光華。
青瞳走到亭子邊坐下,支起手肘與元修對望。這水實在清澈,一個在水下,一個在水上,卻能將對方的臉上任何細微的變化都看得清清楚楚。
「白兄!」王庶斷喝一聲,打斷他的話,「你這是什麼意思?濟州現在有三百萬難民尚未安置!漕運剛剛接濟上來,他們才剛剛吃飽飯!你要再次放水?」
白隨雲看著王庶眼神和緩下來,心裏有了些底氣,又把聲音放軟,勸道:「天威之下還得有聖恩,陛下除了可以像我們前面說的那般親自護堤,親自|慰問災民外,還可以昭告天下,說些願意為百姓擔下天威之類的話,百姓哪能不心存感激?有了白家支持,陛下可以給災民大量物資彌補。有了西北軍坐鎮,陛下可以不怕反叛,我們只要穩住一時,陛下慢慢努力,遲早有一日,百姓會忘了一切,只記得在陛下的統治下,他們都能安居樂業,得享太平。即便是什麼都明白的官員,也會慢慢將一切放在心裡,只記得陛下做過的好事,只記得陛下是個難得的明君。陛下,事已至此,退縮只能萬劫不復,不如更進一步!我們只需淹死幾萬人,甚至陛下還可以用天神託夢的借口,讓一部分百姓先行撤出,當然,現在定然有很多百姓對陛下已經不敬,也不會相信。這樣更好!他們無論被淹死還是逃得性命,都會是最佳的傳言者!那你就可以暫時穩住局勢,就可以爭取到時間!陛下你剛剛登基就遇上遺詔事件,你實際上什麼都沒有來得及做,就沒有機會了。可是只要讓人們對你將信將疑,你就有了做事情的時間,讓整個大苑認識你是什麼人的時間!如果將來怎麼樣,你什麼都沒來得及做就倒下,能甘心嗎?」
會游泳的人要眼睜睜讓自己淹死,這比不會游泳的人還更絕望。元修心中的恐懼到了極點,終於顧不得了,猛然躥出水面,大聲咳嗽,邊咳嗽邊叫:「陛下饒命!臣錯了!陛下饒命!」
「是啊,陛下!只要……」
任平生奇道:「花箋不在京都,為什麼會在你這裏?有消息她也應該先去找霍慶陽、蕭菩薩說啊,你這山長水遠的,她是怎麼來的?」
從來幽怨應無數,鐵馬金戈,青冢黃昏路。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
「是,我已經有了決定。」王庶聲音輕輕的,但是語氣卻十分堅決,「我不做!」
元修心中突然升起一個恐懼的念頭,陛下不是真的打算淹死他吧?他一驚之下,再也憋不住氣了,一連串氣泡從他口中溢出,將水波打成碎片。魚群受驚,四下逃逸。
「你跳下去!」青瞳指指亭子下邊那一池清澈的碧波,斬釘截鐵地命令道。
王庶搖頭道:「多謝白兄美意,我無福消受,你走吧。」
青瞳仍然支著手肘坐在亭子里看他,絲毫不為所動。
「白兄,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王庶緩緩開口。
白隨雲知道王庶動心了,他自己的眼神先熱切起來,喘著氣道:「陛下!我們甚至可以把死亡人數控制在萬人以下!七八千、五六千就夠了!只是這麼點人沒有多大關係的,陛下你想想,你只要站住腳,能為百姓做多少好事?能為大苑做多少大事?到時候因陛下活命的人,豈止區區五千,便是五萬、五十萬也遠遠不止!陛下是從戰場上下來的人,這其中的利害,你自會衡量。」
白隨雲臉色難看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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