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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瞳3·大容天下

作者:媚媚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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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你安排什麼去了?

第39章 你安排什麼去了?

忽顏冷笑道:「不真的給我們東西,卻又來議和,你們說,苑人除了想拖住我軍,還能有什麼目的?」
忽顏靜靜地坐在帳中,他目光在這些人臉上慢慢掃過。這些穿著正規軍裝的人,都是西瞻本部的將領,從出兵以來,忽顏為了以示公平,軍事會議都是召集全部部落代表一起開的,這樣摒棄其他部落,暗中進行的會議還是第一次,所以要做得這般嚴密。
巡營的斥候也同時發現,西瞻大營中,屬於部屬士兵那一側毫無問題,屬於西瞻本部那一側,則只有外圍兩圈營盤是有人住的,裏面大面積都只是空帳篷而已。西瞻本部的一多半,近五萬軍隊,便憑空消失了。
「你這樣來回跳,就能把西瞻人留住看你耍猴?」青瞳皺眉斥道,「坐不住也不要亂走,我看了頭暈!」
糧食都快吃完了,又加上士氣低落的士兵,只要被兵行險招來一次伏擊。他們看到敵人時最先想到的,肯定是你這個主帥料敵失誤了!他們的頭領不如別人的頭領,他們糟糕了完蛋了,落入敵人的圈套了!你別看我,這是事實。士兵的士氣很大程度看你的本事。他們不會去想,路有那麼多條,要繞到敵人前面攔截,攔不著是很正常的事。也很難靜下來對比一下,敵我雙方有多少實力差距,這一仗怎麼才能打贏。要是士兵都有這份冷靜,他們都能當將領了。你帶著沒有食物補給也沒有士氣的所謂精兵,遇到只有踩著你們屍體才能跑出生路的西瞻士兵,能是無功而返那麼簡單嗎?」
所以,只有一個可能,聘原被圍的消息,忽顏一定用嚴密的手段封鎖了,這才能使得三軍士氣不倒。可是,他要撤退,問題就來了。沒有足夠的誘惑,即便是忽顏也不能命令那些部落屬兵白白送死,而我們在涉州的損失是有限的,我想,所得財物,忽顏一定全數給了那些部落屬兵。連番攻打搶掠,西瞻本部的士兵既然保存了實力,那就是沒有多大的功績,也就應該沒有分到足夠的財物,前面可以說是為了平衡,西瞻本部的士兵聽從自己主子的話,甘心情願當輔助角色,一定是忽顏對他們有更大的許諾。可是突然之間,忽顏丟下一切,要撤軍,許諾給自己士兵的東西都不能實現了,士兵怎麼會不心生疑惑?
元修思慮再三,終究是沒有好辦法,心中十分煩躁,嘟囔一聲:「這回西瞻人全身而退,足可以解去聘原之危,有人要高興了!」
元修乾笑一聲,道:「既然如此,那就一起走吧,只是陛下那邊……」
元修恨得牙齒髮癢,卻也不得不承認,此人當真是一代梟雄。
危機和機遇向來密不可分,這也未必不是一個將隱患拔出的機會。這個老人一邊走,一邊想,步履雖然沉重,但是一步一個腳印,紮實之極。
「好,事不宜遲,那就儘快走吧。」
外面這三萬多士兵每天走出來,給人營中很熱鬧的錯覺,加上蕭定西每天匆匆來去,忙得很。不管是西瞻的屬兵,還是一直引頸期盼的苑軍,竟然沒有一個人發覺忽顏是什麼時候走的!
青瞳和元修的氣場同時破了,一起驚愕地看著他。
元修站住不動,見另外兩個都是坐著的,不方便說話,於是沖青瞳隨便抱拳施禮,意思了一下,自己也氣呼呼坐下了。
探哨和斥候嚴密觀察著西瞻大營的消息,源源不斷將西瞻人的一舉一動報告過來。忽顏此刻一定焦頭爛額,至少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成功甩脫那些紅了眼睛的屬兵。蕭定西還是在和使臣翻來覆去地談著條件。營地里每天還是人影憧憧,大概是議和讓他們放鬆了情緒,士兵走出帳篷往來穿梭于營地的還更多了。元修命斥候加倍小心,離得遠遠地盯著就成,避免和敵人碰面。
如今議和的人來了,他再要打仗就沒有借口。毫無理由地調兵出去,部落屬兵怎麼可能不覺察不對?若讓他們知道自己前面的安排,不用苑軍來打,西瞻大營中自己就會上演一場全武行。八萬精兵對這不到四萬屬兵雖說有把握,但是只要消息傳回草原,他們回去的路上也就步步荊棘了。各個部落在大苑的士兵還有不到四萬人,可是他們部落中的人口加在一起,卻四百萬也不止。以草原民族的彪悍,這四百萬人即便都是女人孩子,要吃下這八萬士兵也是毫無懸念的事情。
「元修。」一旁一直安靜的蕭瑟突然開口,「我不曾帶過兵,但是看過許多兵事戰役,奇兵雖然被人津津樂道,但那都是在沒有辦法的前提下,現在我們已經佔據優勢,沒有必要冒這麼大的風險!我贊成陛下的意見,要走得穩穩噹噹,全軍一起走!」
元修心中一喜,他很想追,正怕蕭瑟不同意,他假惺惺道:「相國之命,自當遵從,只不過,離那牧民發現痕迹,到漬水渡河,忽顏已經搶到了三天的先機。他麾下又全是騎兵,現在追擊來得及嗎?」
這的確是大事了。八個字便將十幾個軍官全驚得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當中坐著的不是皇帝,估計大家會上前扯著他的領子問,你做噩夢了吧?
「我敢說,一日之後,使臣重來,必定說個異常低的價格,等我們不m.hetubook.com.com滿,和他爭執,他再退一步,還要回去請示!如此三番兩次,就讓我們傻傻地等在這裏。」
「且慢!」青瞳眉頭蹙了一下,伸手攔住元修,「役夫帶著補給輜重,這麼大規模的行軍,沒有役夫跟隨,前行部隊是很危險的。再好的精兵沒有飯吃也會變得毫無戰鬥力,你還打什麼仗?」
「議和!」蕭瑟淡淡道。
青瞳皺眉,「你還是別和任平生經常待在一起吧,光學了他的無賴性子,又學不來他的光棍氣魄,他開玩笑時可笑,你開玩笑時可氣!元修,我念在與你相識于危難,再最後和你確定一次!絕對下不為例!西瞻這二十萬軍隊,我和你一樣,非常想把他們全都留下來!」
忽顏暗自嘆了口氣,他用那麼多部落士兵捨命猛攻,自問沒有露出一點要走的跡象,可是這一番苦心並沒有瞞過大苑,他們還是察覺了。從蕭圖南居然將青瞳私自放走之後,忽顏就開始關注這個女子,他並沒有敢對她掉以輕心,已經十分小心了,卻還是沒能順利實現撤軍計劃。
「一個月。」忽顏淡淡說道。
網子已經織好,剩下的就是等待了。等忽顏想出什麼辦法,終於甩掉累贅,急著撤軍的途中,正好一頭扎進苑軍的包圍。如果能在撤軍之前,再和他們自己的部署死戰一場就更理想了。
「來得及嗎?」青瞳問蕭瑟。
另一個叫福合格祿的幕僚上前施禮,道:「陛下,再多的金子也要有地方放,再多的牛馬也要有地方養。如果我們的家沒有了,我們就是拿到再多的東西,又有什麼用呢?陛下不應該答應和苑人議和,應該急速回去。」
西瞻建國兩百年間,只有他才將疆土擴大了,而且是整整擴大了一倍。那麼多部落臣服西瞻,卻一直是各自為政,只有到了他這一任皇帝,才通過聯合、打壓、扶持、離間等等手段,讓各個部落對國家的依賴越來越大,可以說直到現在,各個部落才真正意義上掌握在皇室的手中。
看來忽顏病得還不輕,連第二天晚上,大苑的使臣趕回來,他都沒能起得了床,還是蕭定西和薛延陀部落的赴離共同接待的。
「我知道你們都很疑惑,只不過你們別忘了,聘原是你們的家,更是我的家!最關心西瞻命運的人,是我!」他淡淡道,「記住這一點,其他的事,我讓定西給你們講。」
元修心臟不受控制地跳了數下,心驚膽戰,乾笑,「臣是說,忽顏要高興了,他能及時回去,肯定是高興的。」
等元修來到中帳,蕭瑟已經來了。青瞳指了指椅子,道:「坐吧!」
忽顏等了很久,見帳中再也沒有人說話了,才冷冷地道:「你們不要妄想了,大苑不會真的拿出一個銅錢!他們這樣做的目的,只是為了拖住我們!哼哼,我今日出言試探,要了雲中三個郡的土地和足以將大苑整個財政都壓垮的錢財,那使臣居然沒有當場反駁,說什麼做不了主,要回去請示!他既然是使臣,心中肯定有個大體的數目,面對這麼離譜的條件,他不能做主同意,難道還不能做出反對嗎?我敢說,如果大苑真心想議和,他回去請示這兩個條件,足以讓大苑皇帝將他腦袋砍掉了!」
「來得及!」蕭瑟沉聲道,「忽顏為了悄悄撤退,不能弄出太大的動靜,他的士兵不可能每個人帶著兩匹馬替換行走,而我軍馬匹不少,抽出一部分精兵,讓他們兩馬交替完全可以做到,速度頓時就會比他快了不少。且忽顏沒有攜帶足夠的帳篷之類,連日行軍,必定睏乏疲累,行走速度難免慢下來。最近幾天就會又有一場大風雪,這裏也是草原,雪地之中方向辨認不易,這是大苑的土地,西瞻人總不會有苑軍對地形更熟悉,除非老天幫忙,我不信他一點路也不走錯!他們只需在什麼地方走錯一段路,我們就一定能追上。」
大苑使臣回來之後,倒是沒有把價格壓得很低,只是提出用一些十分笨重的原木、鐵礦石等物代替部分錢財。草原鋼鐵稀缺,但是弓箭馬刀又都十分需要鐵,鐵在草原的價格是中原的三倍以上。每個部落每年都要為鐵付出大量代價,這個鐵礦還真的讓大部分俟斤都心動了。只可惜草原的冶鍊技術也不夠過硬,要不是大苑提供的是沒有經過冶鍊的鐵礦原石,給他們也是煉廢的多,這些俟斤幾乎就答應了。
「那個皇帝會給,這個皇帝肯定不會給!你們要等,等來的只能是她的屠刀!」忽顏冷笑一聲,他曾被大苑這個皇帝,在大庭廣眾之下將一杯酒潑在臉上。這樣的遭遇,一輩子只此一次!他對這個皇帝,還不了解嗎?
同樣是因為短時間內勝負難料,所以我們議和,在條件上不願意放得太松,也就情有可原。聘原是西瞻的都城,和這些部屬沒什麼關係,他們又不心疼,哪怕這個時候忽顏對他們也說出聘原被圍之事,他們也絕對捨不得馬上可以白白到手的東西,他們會有各種辦法勸說忽顏接受議和。他們會為了怕大苑知道他們很快就要撤軍就不給他們好處,而嚴格隱瞞聘原的消息,他們會多長出一雙眼睛似的幫我們監視著西瞻人的動靜。一切只為了議m.hetubook.com.com和能夠順利進行,能讓他們得到足夠的好處。只要議和開始,哼,歷史上你聽過議和時商討利益,有幾天之內就能解決的嗎?」
「如果我有辦法,讓他來得及呢?」
西瞻營地扎在涉州高辰郡外圍,月色籠罩下,像在帳篷頂上抹了一層黃油一般,一座座都發著幽黃油潤的光。
青瞳之前的確說過不可以追擊,但是情況已經不同了,現在忽顏身邊只有不足五萬人,和近十三萬人大不相同,這不光是人數上的差距,還是士氣上的差別。能舍掉近一半的兵力,舍掉兒子,他的目的就是為了將剩餘的士兵帶回西瞻,既然這樣,他就會想盡一切辦法保全實力!
青瞳不禁看了看帳中的沙漏,此刻已經過子時了,到明日午時,只有十一個時辰,好在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已經是涉州邊境,距離大散關一百余里。快馬一夜之間到達並非難事,若是有胭脂硯台那樣的好馬,更是一個時辰就能到了。
就在今天中午,他們才剛剛得到一個好消息,大苑竟然派來使臣求和了。這場仗實在打得太久,即便是一向喜愛戰爭的西瞻人,也已經厭倦了。他們喜愛戰爭,是因為在草原,征戰幾乎是獲得優越生活的唯一途徑。而打到對方求和,則是征戰的最好結果。
就在西瞻人貪婪地等待之時,元修所率領的大部隊已經悄悄繞過高辰郡,堵在高辰郡與上揚郡的必經之路上。
草原乃是物競天擇的地方,有多少狼群,就有多少狼王,他能被那麼多狼王心甘情願地臣服,豈是容易的事?
另一隊沒了馬匹的士兵也沒有休息,他們好生將營地整理好,跟著前軍的痕迹步行壓上。他們當然追不上敵人。不過前軍如果追上敵人,必定要混戰一番,他們隨後趕上,便是一支強有力的援軍,一樣是能起大作用的。
忽顏竟然走得如此果斷,竟然棄接近一半的士兵不顧,竟然棄他自己的兒子不顧,就這麼毫不猶豫地走了!
元修越聽越是沮喪,終於嘆了一口氣,心中承認她說的是事實,卻道:「現在情況就是這樣,如果我們出奇兵,有可能無功而返,有可能將他們順利攔住,也有可能被他們吃掉!但是不出奇兵,那就只有一個可能,讓他們平安離去!西瞻人在我大苑折騰這麼久,我一直沒有機會下手,如今好容易等到冬天,等到他們內部開始混亂,我忍了多久才有這麼個機會?現在他們才傷了點皮毛就要走,我實在不甘心!讓我去吧,哪怕是馬革裹屍,我也死而無憾!」
忽顏斜睨了他一眼,在月色下,他的眼睛是狼一樣幽綠色,何必住心中一寒,不敢再說了。
青瞳瞳孔慢慢收縮,定定看著他,「元修,你怎麼又來了。」她的聲音沒有特別下沉,臉色也沒有特別陰沉,卻讓人覺得帳篷中的空氣都猛地一沉,頓時寒冷了不少。
元修道:「這一戰定然是速戰速決的!忽顏一心回國,我們想糾纏,他也不會願意!」
元修又叫過一個斥候,沉聲道:「派人儘快向南邊走,將這個消息報知陛下,就說相國命我追擊,留在高辰郡那七萬人,就請她繼續襲擊,避免蕭定西帶著剩下的人逃向北方,使我腹背受敵。」
今晚大家都喝了不少酒,人人都喜氣洋洋地睡下了。誰知睡到三更天,最香甜的時候,卻被中軍帳的親兵粗魯拍醒,命他們不許聲張,悄悄去中帳集合。帳中連蠟燭也沒有點,這讓陸續前來的軍官感到皇帝即將對他們說的,一定是件十分秘密的大事。
蕭瑟眼睛眯成一線,咬著牙命令道:「追!」
一連串的命令發布下去,整座軍營立即沸騰如潮,只見一個個士兵奔跑著整裝,紛紛騎上戰馬,在探好路的斥候帶領下,用最快的速度離開營地,向漬水方向狂奔。
元修眉頭緊皺,道:「那也只是無功而返,談不上斷送。陛下,其實你說的這些我也想過了,此刻疾行突擊的確困難重重,但死馬當作活馬醫吧,眼看著大魚就要脫鉤,不做最後一番努力,我始終不甘心。」
青瞳嘆道:「那也沒辦法,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個世界上的事,算起來還是不如意的多!」
不過呢,從這裏就能看出,元修雖說已經是侯爵了,卻是暴發戶,如果是大苑有幾百年底蘊世家出來的子弟,養氣功夫必定十分到家,別說當著人,便是屋子裡一個人也沒有,自己照鏡子也會心平氣和,哪會像他這樣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什麼!」何必住跳了起來,「一個月,您現在才說出來。」他意識到自己這種口氣對皇帝是不敬的,放低聲音,「那我們這段時間,打那個陳平關赫連堡什麼的,是為……」
大將何必住承受不了帳中壓抑的氣氛,終於開口說話了:「陛下,既然聘原危急,那白天您為什麼一口就答應下來,同意和大苑議和?那個大苑使臣說話啰啰唆唆,他什麼主也做不了,什麼都要回去請示,咱們現在哪裡有等他來來去去的時間?聘原若是有失,我們的家人、族人,豈不是都……」
「大散關是一天之前戰敗的,收拾殘局也得個一日半日。元修一直讓人盯著西瞻的大營,至少到昨天為止,八https://www.hetubook.com.com萬西瞻本部士兵和三萬屬兵是在一起紮營的,忽顏想甩了他們自己走,必定要騙他們,說自己率軍給他們開路之類,那也要籌劃個一日半日才像那麼回事。所以我料想,聘原危機的消息他應該是幾天之後在路上說,現在還沒有人知道,使臣只要能在一夜之間趕到,明天中午之前出現在忽顏的營帳就絕對來得及。」
「好!」元修霍然起身,喝道,「立即拔營,第二軍、第四軍戰馬給第一、三兩軍。只帶糧草武器和必要的禦寒物資,帳篷來不及就不要拆了,馬上向漬水方向,渡河追敵!」
「這就請陛下留在軍中指揮,糧餉接濟事宜就麻煩相國了,你們隨後趕到。我算了,我最多也就比大軍快七天時間。精兵和騎兵可以隨身盡量多帶些乾糧,支持七日還無妨。之後你們就趕上來了,援軍和補給就都有了,還怕什麼。萬一有困難,我還可能在沿途郡縣調撥物資,這個也需要相國協調。」
「那怎麼辦?」元修道,「就讓他們大搖大擺地走了?」
他笑容滿面地望過去,卻見忽顏陰沉著一張臉冷冷盯著他,轄下心中一驚,雖然不知道忽顏為何生氣,但是明白自己這番馬屁拍在馬腳上了。
第二天一早,忽顏就「病了」,只剩下蕭定西和部落俟斤們周旋。
離得遠了,帳篷中的聲音變得含糊不清,再走幾步,就聽不見了。忽顏不關心爭吵的過程,結果只能是他想好的。就讓兒子和這些將領說明一切吧,他們不管多驚訝或者不滿,還是會執行命令,這次帶來大苑的將領,都是很忠心的,這一點忽顏並不擔憂。
「沒你想的那麼容易。」青瞳道,「你我都知道,關中軍人數雖然眾多,卻都是各處徵調而來,實戰能力並不太強,這些精兵還是你依據新政調整部署之後訓練得來,體質和作戰能力過硬,心理可未必過硬。他們高高興興地去伏擊,那是建立在對你極大的期望之上。等了多日還沒有和敵人交手,士氣想必低落。
忽顏看上去悠閑得很,還和遠處一個毫不知情的哨兵溫和地打了個招呼。從外表上一點也看不出,他正面臨什麼樣的困境。
青瞳心動片刻,終於還是搖了搖頭,「精兵能隨身攜帶多少補給?這樣不帶輜重孤軍深入,幾天之內解決不了敵人,你就大大危險了。」
「不答應?」忽顏冷笑一聲,「今天帳中的情形大家也看到了,那些個俟斤,哪一個不樂得眼睛都眯起來了?他們的眼睛已經被黃金蒙住了,我說了不答應議和,他們能同意嗎?」
元修認真思考,終究還是覺得他說的有理,可是,這和議和有什麼關係?他忍不住開口問道:「相國,你剛剛說議和,還有什麼比聘原對他更重要?你用什麼條件,怕也不能吸引西瞻人為之停留吧?忽顏根本就不會答應議和!」
「北褐入侵,聘原告急!」
元修吃了一驚,眼睛幾乎要情不自禁溜向他的右腿,好在發覺此舉大為不敬,強自忍住了。蕭瑟卻好似知道他的意思一般,淡淡道:「瘸子也一樣可以騎馬的,我騎馬的速度並不比任何人慢,你可以試試看。」
元修有氣無力看了他一眼,「全軍一起走,來不及!我的相國大人,你說這個沒用。」
忽顏病得並沒有引起懷疑,突如其來的好消息讓所有人都精神亢奮,一個七十多歲身體本來就有病的老人,高興了喝點酒,多耗費些精神就生病了,這很正常。
青瞳不在意這個,她自己出身皇家,但因自幼給王充容放縱著長大的,也同樣沒有這等養氣功夫。
元修貴族出身,平時一直表現得像個儒將,指揮作戰的時候也要帶著三分瀟洒。如果不是在青瞳面前實在放鬆,也不會如此失態。
「臣將軍隊重新整合一下,命精兵和騎兵在前,普通士兵和役夫殿後,如果陛下贊同,臣就連夜帶著精兵先行,快快繞過涉州去攔住西瞻人。」
「議……議和?!」元修和青瞳互看一眼,「現在?這個時候?和西瞻人?」三個疑問一句比一句聲音大。
忽顏此人乃是梟雄,不會看不出這樣做的不利之處。所以,我猜,北褐入侵、聘原被圍的消息,他過不了幾天就會跟三軍講明了。
大苑使臣也果然不出忽顏所料,一句要請示,就將議和的日期又定在三日以後了。
青瞳還在另一處高辰郡的南方埋伏,他們一南一北,本來是做包圍網之用。現在請示她再追擊顯然已經來不及了。每遲疑一刻鐘,敵人的身影就會遠去一點距離,這次不能及時攔住,今生恐怕也再沒有機會了。
另一個叫轄下的將領上前一步道:「各位安靜一下,末將覺得陛下的做法很對,眼下我們急著撤兵,大苑也急著撤兵,就看誰先沉不住氣了,多拖大苑幾天,就能拖得他們多拿出些東西來!就算現在回去,沒有一兩個月也回不到聘原,就差這幾天的工夫了嗎?如果我們沉不住氣,匆匆撤軍,萬一大苑看出便宜追上來打幾仗,不但同樣要耽擱時間,我們還什麼也得不到!所以說,還是陛下深謀遠慮。」
「怎麼辦?」他問身邊的蕭瑟。
元修在這邊設想得很美好的時候,突然得到了一個十分意外的消和_圖_書息,涉州偏北一戶牧民在雪地上發現大軍行進的痕迹。
「我也知道若是真打,必然速戰速決,可是你未必打得起來!元修,你要想想看,忽顏在位四十年,西瞻領土面積擴大了一倍!這個人不會那麼簡單。你說七天就是七天嗎?若是我們料錯了,忽顏沒有走我們預定埋伏的路線呢?若是他不急著回去,要再留在涉州深入戰鬥呢?隨便什麼事情都隨隨便便就可以拖上些時日。或許他攔不住你,但是精兵你都帶走了,剩下的士兵和役夫我不保證不被他用什麼辦法拖住,那就不能及時給你們送去補給。那我們這些精兵都將面臨斷糧的危險,恐怕就要斷送了。」
自然,他可以用權威強勢命令,他是皇帝,那是西瞻本部的士兵,對他的命令必然是無條件執行的。但是這麼做必然會影響士兵的士氣,士兵們一路走一路必定在想,這麼急著趕回去,是為什麼?忽顏如果不及時給他們個明確的解釋。這時候我軍若是將聘原消息傳出來,哪怕添油加醋,直接說聘原已經失守,西瞻士兵難免也信了。
一天之後,兩隊人馬先後有了消息。找人的探馬沿著那牧民指出的印記,在漬水下游找到西瞻大軍的痕迹,河岸邊扔著許多雲梯和大車。忽顏利用這些他帶來攻城的工具,當作渡橋,已經渡過漬水,向西北而去了。
「臣沒有發脾氣,真的,臣本來想說的就是忽顏會高興了。」元修擺著手退後一步。
元修大喜,這正是他心中所想。此去雲中呼林關,還有八百多里路,現在急追,能追上的希望還是有的,不管追不追得上,總比站在這裏白白氣死要強。
元修驚出一身冷汗,一面立即派出大批探馬撒向西北方大面積尋找,一面不顧暴露危險,命斥候接近還在高辰郡的西瞻大營查探究竟。
忽顏緩緩走出去,夜晚的風吹在臉上凜冽刺骨,卻很適合他現在這具越來越燥熱難耐的身體。賽斯藏說,當他睡覺再也蓋不住被子的時候,就是內臟再也抵不住陽氣煎熬的時候。然而,他現在幾乎連衣服也穿不住了。他知道,屬於他的日子已經不多了,但是他已經知足,內功真是個很奇特的東西,硬生生為他增加了一年多的壽命,並且能讓他在倒下前的最後時光,都維持足夠的精力和尊嚴。否則,早幾年他就應該纏綿病榻無法起身,而現在,他的墳墓上方,應該已經長滿了青草。
但是,數額這麼龐大的鐵礦大苑都捨得拿出來,再擠壓一下,說不定他們就能拿出更多!人人的眼光都變得貪婪無比,條件越發提得苛刻。
那牧民危機意識還是很強的,他給自己家牛羊喂完乾草之後,剩餘時間沒事做,就騎著馬趕到十里路之外的里正家,將發現大量馬蹄印記的事情報告了當地的里正。里正報告給鄉正,鄉正報告給縣令,縣令報告給郡守,再由郡守報告給元修,都已經是兩天過去了。
何必住問道:「為什麼拖住我軍?難道……苑人也知道聘原的事情了?」
「相國?你真有辦法?」元修這一聲相國叫得畢恭畢敬。
當然,元修知道自己也有料錯的可能,但是即便錯了,自己抽調一半人手也有七萬人。而且這是自己的地盤,只要攔住他們一時,援軍就會源源不斷趕來,天時地利人和,無一不是利己不利敵。十三萬人的時候不敢追,難道不到五萬人還不敢去追嗎?那他不如真的回家養老算了。
如果我是忽顏,我會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不知不覺甩下那三萬多屬兵不理,自己帶著本部士兵疾行回國。出發之前,我會和他們說這是一次軍事任務,但是走在路上,我便會對三軍將士說,我們要回國了,因為我們的都城聘原,此刻正被北褐軍隊層層包圍、儘力攻打。但是不用擔心,振業王已經帶著三萬人,和城中二皇子裡應外合,將局勢穩定住了。只要我們能及時趕回去,就一定能讓北褐軍隊進不了聘原,就能保全他們每個人的親人、財物。士兵們的父母妻兒都在聘原,他們必定會不顧一切往回趕。身處無法回頭之境地,士氣會比什麼都振奮!誰攔在他面前,他們就會和誰拚命!所以元修,你若是真的帶著精兵攔截,即便僥倖叫你堵住了,幾萬人對上忽顏紅了眼睛的八萬多士兵,那也很可能是給人添士氣去了。只有全軍押上,從容布置,才有勝利的希望。」
如果是別人說這話,他們只當是胡說,可是蕭瑟輕易不言,言必有中,他是從來不胡說的!
元修大喜,「對!以那些部落的貪婪之性,聽到我們打算議和,必定捨不得走。我們可以派個使臣去,用大量財物刺|激他們,一天拖成三天,三天拖成五天,等我們調兵北上布置好了,給他們重創!就算答應一座金山,他們找誰去兌現?」
「陛……陛下,」何必住咬咬嘴唇,還是實在忍不住,終於將心裏的話問了出來,「苑人都知道……這,聘原被困的消息,您知道多久了?」
「什麼馬革裹屍死而無憾?」青瞳怒道,「你是四十萬大軍的元帥,你真要馬革裹屍了,不知有多少將士要為你陪葬。」
青瞳看了他好一會,才轉移眼神,她淡淡地道:「我很樂意看見他不高興,只要你和圖書有辦法。沒辦法的時候,不要亂髮脾氣!」
「坐不住!」元修怒氣沖沖地道,「這下忽顏高興了,西瞻軍已經不足十二萬人,其中西瞻本部精兵卻還有八萬多,其餘部落加起來只有三萬,已經不足慮,他肯定已經拍屁股走了!現在消息還沒有傳過來,我敢保證,明天再去看西瞻營地,一個孫子也沒有了!」
「不錯!」蕭瑟沉聲道,「我們已經可以確認,忽顏是知道聘原被圍困之事。設想一下,聘原岌岌可危,其餘部落的屬兵也就罷了,為什麼西瞻本部那十萬精兵竟然穩如泰山,不爭不搶、有條不紊地攔阻援軍?要知道,西瞻那十萬精兵都是聘原周圍的禁軍,他們的家小、資財都在聘原城中,得知聘原被圍,別人不緊張,他們怎麼可能無動於衷?
「這就是選擇時機的問題了,我們搶在忽顏將聘原消息宣布之前,忽顏是不會願意,但是那些受了重大損失的部落,豈能不怦然心動?我軍剛剛在大散關勝了一場,但是總體來說,還是敗多勝少。短時間內,誰也不能說兩軍誰能最後獲勝。京都和我們隨時可能開戰,這個消息是瞞不住的,早就該傳進周圍幾個國家的耳朵里。那些草原部落也會或多或少地聽到一些。我們可以放出風來,說京都異動,我們急著回去爭奪權勢,沒有餘暇和他們僵持了。這個借口天衣無縫,由不得他們不信!」
青羽來傳信,是說了第一隻黑鷹許久沒有消息傳來,恐怕是出了意外。但是算算日子,這個意外也是在西瞻境內出的,不應該會讓苑軍知曉啊?忽顏再往壞處想,也想不到黑鷹居然剛好被苑人打了下來。只不過種種跡象表明,苑軍即便不知道聘原之事,至少也明白西瞻國內是遇到事情了,明白他們要急著回去。
帳中幾個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今天白天忽顏說出條件的時候,連他們自己都被這個數目嚇呆了,只要有這個數字的十分之一,那也是做夢也想不到的龐大收穫。尤其是看到大苑使臣面上故意露出為難之色,卻遲遲疑疑說要回去請示,這些人都覺得大苑真的是急著撤軍,這麼樣的條件似乎也有答應的可能。即便不答應,只答應一半,或者三分之一,那也足以讓所有人都血脈賁張,別說那些部落不捨得,便是他們,也很難捨得。
忽顏臉色沉重之極,緩緩道:「恐怕……是如此了。」
尤其是最後這手議和,玩得簡直陰險至極。現在近十三萬士兵混在一起,原本忽顏明天就打算以部落屬兵損失過大為借口,讓他們留守。調自己本部三萬人,讓兒子蕭定西帶領佯攻下一個目標,隨後再傳來蕭定西遇險的假消息,自己帶著剩餘五萬人前去救援。只要將那個攻打目標設在半日路程以外,他們就可以無聲無息消失,留下的近四萬屬兵在十幾萬人的營地里,正好可以掩人耳目,替他們混淆苑軍的視聽。
忽顏還是慢慢地向前走著,唇邊甚至露出一絲微笑。的確,這一次西瞻遇到了很大的危機,一方面是因為他遇上了個同樣不可小覷的對手。另一方面,卻也是由於他擴張得太快,埋下了許多隱患的緣故。可以說,這些隱患現在不發作,遲早也要發作。
「元修,你派人說你要先去安排一番,你安排什麼去了?為什麼把蕭瑟也叫醒?」
「既然如此,請相國在此等候,我帶兵追擊!」
「陛下!」福合格祿遲疑道,「臣聽說中原有一句話叫作『攘外必先安內』,現在他們內部出了問題,皇位都叫人給佔了,沒有心思再和我們在北疆爭奪,那也合情合理。別說三個郡的土地,昔日他們大混戰的時候,不是曾經有一位皇帝不惜自稱兒臣,將相當於大苑十六個郡的富饒土地都獻出來了嗎?十六個郡,目前大苑最大的州府也才下轄九個郡。那個皇帝也給了。」
「由我承擔!」蕭瑟道,「就說是我命令追擊的。」
到了議和這一步,通常都是中原人沒有別的辦法了的時候,每一次他們都會做出很大的讓步,這意味著不需要拚命就能獲得足夠的金錢、足夠的物資、足夠的美酒。
算算時間,只有他第一次見到使臣的當天夜裡就及時撤走,這才有可能在元修大軍趕到之前脫身而去。元修,他攔截的位置倒沒有錯,只是時間不對,兩天前忽顏便帶兵從這裏走出去了,他帶著大軍緊趕慢趕、小心翼翼地紮營苦等,都成了笑話了。
說著,他就慢慢踱出中帳,走進夜色中。帳子里所有的將領都像中了魔咒一般,眼光鎖著這個瘦弱、衰老,卻不乏睿智和英勇的老人。他的身軀枯槁伶仃,他的步履老態龍鍾,可是帳中幾員將領卻都肅立在那兒,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越是年紀大、有家族背景的將領越是明白,眼前這個看似遲暮的老人,到底有多麼厲害。
「不!」蕭瑟搖頭,「我要同去!」
中軍大帳外裏面沒有點起蠟燭,站著十幾個軍官,人的臉色在月光下是慘淡的藍白色,人的表情也是驚駭欲絕,如同一群沒有投胎的鬼魂。沒有一點聲音發出來,整個帳中一片死寂。
草原風大,一場風過去,什麼痕迹也不見了。只能根據那牧民形容,判斷這一大片蹄印應該至少有四五萬人才能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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