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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瞳3·大容天下

作者:媚媚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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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雲牽豪情到天外

第41章 雲牽豪情到天外

他們知道另外有一支五萬人左右的隊伍漏網,但是元帥不是正帶兵追擊嗎?每個人的信心都空前高漲,彷彿元修大軍到處,敵人便會如同冰雪一般消融,彷彿勝利已經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不應該有一點懸念。不是嗎?陛下只出動了幾千人,便將敵軍七萬人殺得幾乎全軍覆沒,元帥手中可是足足十五萬人,那不是更加手到擒來?
「想必是大帥受傷之後,還強自支撐,一路趕回,勞累過度加上震蕩了傷口,所以才導致昏厥,休息一天就應該可以清醒了。」
肖平軍的聲音有些遲疑,半晌才道:「老大,我和你說你聽聽就好,別告訴別人。我覺得我們不是逃出來的,是忽顏故意放走的。就在忽顏要命人扔火把的時候,相國突然用西瞻話大叫了一聲——有能聽懂西瞻話的兄弟說,相國說的是——忽顏,你還記得芙雲哦里夫人嗎?」
整個雲中和關中的百姓都沸騰了,他們攔在路上,不管是士兵還是衙門裡的衙差,只要有穿著號服的人路過,便將準備好的美食美酒獻上,表達他們心中揚眉吐氣的快樂。
十五萬士兵如果中伏全部都死在草原,她很可能連這些人的屍骨都找不回來。也許只有第二年春天,當地野獸有了足夠的營養,繁衍得特別多的時候,才能隱約判斷。
青瞳睜開眼睛,平靜的問道:「你帶去那十五萬人,除了你,還有多少人回來了?」
「陛下……至少能瞞過一時!要不然怎麼辦?」
任平生說過,讓他找能玩明白的事情去玩。現在他才真正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行了,咱吃一次虧學一次乖,下次你也懂得去看了。接著說,你們就向西邊追,之後怎麼了?」
呂慧安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既驚訝於他如此毫無顧忌地說出這番話,又驚訝于這個時候了,他怎麼還笑得出來?
相國冷笑,『我上去,火把就拋下來了,是嗎?』
「哎!」肖平軍答應一聲,轉身就要出去。
元帥本已經爬上半山,沒有碰上黑油,可是一見山下的兄弟至少有一大半黏上黑油了,他臉色灰白,嘆了口氣,就從半山滑下來了。他說,是他的錯,累死這麼多弟兄,他要和我們一起死!」
「後來呢……」任平生問。
看著他的樣子,苑瀣更笑得從容,他笑道:「怎麼辦嘛,朕也暫時沒有什麼主意,不過,只要有呂卿這等忠臣在,朕就放心了,有什麼困難,呂卿自會為朕分憂。」
任平生吸了一口冷氣:「他那點子內功底子,這一下真是夠嗆!」
「呸!得虧現在剛入冬,雪要下得厚了你們再喊,雪崩了也要了你們的小命!」
可是如今,這一切都不見了,他變得如同一塊岩石,沉默,厚重,滄桑。
老大,當時我想可就交代了,這黑油是什麼玩意不知道,但是上頭緊接著點燃了火把,那可就誰都知道是要幹嗎了。
突然之間,元修臉色青紅交替了一下,然後哇的一聲噴出一口血來。他哼也沒哼一聲便撲倒在地,雙目緊閉,盔甲將地面撞出一聲悶響。
蕭瑟說:「大苑皇帝試想過一個解決草原問題的法子,她想遷四百萬人口,在草原定居,讓草原人有飯吃,有穩定的生活來源,草原就不需要南侵了!可是我給她出了個更好的主意,東林西瞻交接處生活著一群橫山蠻族,我可以向橫山諸部族頒布賞格,購買死活西瞻人。他們知道錢的好處,三貫一個活人,一貫一個死人的價格,足以讓整個橫山的部族成為西瞻人最兇狠的敵人。與此同時,大苑也可以以雲中為根據,派遣騎兵不斷騷擾攻擊沙漠這邊僅剩的適合種植的半平原。遷民之舉要二十年時間、數不清的錢財才能辦到,可是此舉,不需十年,不費幾萬貫,西瞻幾代人都要為此付出血的代價!」
大帥搜尋了兩日,實在沒有辦法,便帶兵回來了。」肖平軍說完了,輕輕嘆了一口氣。
忽顏臉色變了,他慢慢停止哆嗦,說:『你上來!離得太遠,你說話我聽不清楚。』他的聲音居然很溫柔,說著就命人垂下一條繩子。
「對,我們跟著忽顏跑進去之後,突然間亂石滾滾,把我們退路都堵住了。再往前看,竟然是一條絕路,然後山崖兩邊露出無數頭來,原來啊,西瞻人根本沒有亂,分兵出去的人都提前在這山中埋伏了。
「我沒事。」青瞳伸手示意他不要晃動自己,她閉目一會,靜靜地感覺身體里那一條冰冷的細線圍著心臟環繞,劇烈的心跳慢慢平復下來,胸悶的感覺也大大減輕。等她覺得已經沒有大礙了,她的身體也已經冰涼得近乎冰雪了。
「忽顏哆嗦一會,突然見鬼一般尖叫一聲:『你是……』
相國微微一笑,道:『那好,等我上來。』
「你帶什麼,快點說!」青瞳喝道。
肖平軍補充了一句:「事後我知道,芙雲哦里夫人,那是西瞻的皇后,也就是振業王的母親。我們在山下,都能看見忽顏臉色沉了下來,『哦里,我當然記得!』相國又說:『那你還記得她是怎麼死的嗎?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你的皇后,芙雲哦里夫人,她是被你毒死的!你選定了你的小兒子做繼承人,為了怕你的女人弄權,你就把他毒死了!她太能幹!和-圖-書所以你不放心她。你將她毒死了!可是你錯了,她那些治國之策,不是她自己想出來的,那都是我幫著出的主意,我為了討好你,絞盡腦汁地出主意,誰知我就這麼一點一點,把她害了!忽顏,我沒有辦法,只好恨你了!』忽顏突然就開始顫抖起來,指著相國不停哆嗦,但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我們都看見那老頭就在山崖邊,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停地哆嗦,真希望他一頭栽下來,可是他哆嗦管哆嗦,偏偏就沒掉下來。」肖平軍輕嘆一聲,似乎很遺憾。
「你先說,蕭瑟還活著嗎?」青瞳咬著嘴唇問。
苑瀣好笑地看著他,「那要是西瞻大元帥又冒出來了呢?呂卿怎麼解釋?」他毫不避諱地笑著道,「就像朕剛剛大肆宣揚父皇遺詔,接著就冒出那麼多遺詔,那可十分狼狽啊!呂卿讓朕重蹈覆轍?」
「不是吊胃口,老大,我不騙你,我只要一想到這裏就緊張,不喝點水我說不下去了。」
元修原本皮膚白皙,可是此刻到處都是傷痕,有的地方血跡已經乾涸,成了褐色,有些地方卻正往外滲著鮮紅的血,大大小小,稜稜角角什麼形狀都有,皮膚沒有破損的地方也是紫青紅腫,整個背部看著無比猙獰,竟是一處好肉也沒有。
「陛下?你這是怎麼了?」他驚道。
老百姓只會比較人數多少,她卻可以理智地分析,蕭圖南能帶著四萬鐵林軍在大苑橫行無阻並非運氣,忽顏既然舍掉兒子,舍掉另外三萬士兵留下這五萬人,那他手中的五萬人必定是聘原禁軍中最精銳的。
我們一窩蜂湧過去,那山谷左前方峭壁聳立,根本沒有可著手之處,後面這是亂石封死,唯有右邊一面可以勉強攀登,但是西瞻人就在這裏等著,看到有人爬就將石頭砸下來——元帥就是那個時候受的傷。」
我們一直追了一整天,前面的蹄子印突然分開兩邊了,想必是忽顏發現有人追趕,他分兵兩處了!老大你也知道,西瞻有一種馴鷹,就跟千里眼似的,啥都能知道。」
「臭小子!」任平生笑著罵了一句,似乎還虛踢了一腳,「快說!」
那種元修特有的儒雅與驕傲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的眼神原本很靈活,精明強勢中又透出一點點自大,有很強的功利心,卻有更強的鬥志。
偏帳里點著幾支大蜡燭,一個人身穿殘破的盔甲,低頭伏在地上一動不動。他的頭盔放在一邊,頭髮頗為凌亂還沾著些泥土。那個身影十分熟悉,青瞳心中一沉,湊到他身邊蹲了下來,輕輕問道:「元修?是你嗎?」
「空前大勝。」苑瀣微笑,「關中剛剛取得一場空前大勝,還不夠嗎?」
青瞳頓覺奇怪,士兵損失不大,相國居然會被抓走?一般情況下,一軍主將遇險,通常都是士兵損失嚴重、無力保護重要人物的緣故。
可是雲中和關中兩地的人口在連年的旱災、蝗災、兵災中,損失了兩千萬之巨。大苑靠北的關中雲中,相對於內陸地區本就地廣人稀,去了這兩千萬人口之後更加凄涼。現在,關中還算略好,可雲中三州里,除了涉州還有部分人口外,其餘廣袤的沃土都成了一片荒蕪。沒有人煙,只有草原野獸。
青瞳暗自心驚,不禁為元修擔憂起來,所有人都要求你打勝的仗實際上很不好打,壓力太大要求也太高,勝則順理成章,敗則罪該萬死。然而一場戰役沒有開始之前,誰敢說勝敗結果?
「聽到了。」青瞳咬著嘴唇,「他現在在哪裡?回來了多少人?相國回來了沒有?」她急急問道。
「陛下!常勝仍然沒有與敵軍交鋒,臣請陛下下旨命其不得畏戰!」呂慧安雙眼通紅,牙關緊咬,看形象已經接近亡命之徒了。
如果是昔日,楊寧之亂前的雲州,有定遠軍守衛,牧場叢叢、良田處處,到處都有牧民百姓生存棲息,青瞳一定能找到軍隊,因為不難碰到人跡,那這麼多人的一支隊伍,是不可能沒有一點痕迹落入牧民眼中的。
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別動!你背上血脈淤積了多日,等我用內力打通它,你不用理會,累了就睡,只是別說話,開口就泄了氣了。」
肖平軍委屈地道:「老大,你現在說得容易,當時場面那麼混亂,你又不知道他們是來回跑的,蹄子印就是一個圓形,有誰能細心到去看那點前後差別啊?」
「靠,一會兒來一會兒回去,蹄子印有前有后啊!這還看不出來?」
「說什麼?」
奇怪得很,自從上次在阿蘇勒身邊心疾突發昏迷之後,她經常能感覺到小腹中升起的這條冷線。開始只有睡覺的時候似有若無地感到一點兒,後面就越來越清晰明確,到現在,只要一有不舒服,就立即能感覺到了,她不明白這是什麼東西,但是每次冰冷過去之後,她都舒服多了。
那個內侍傻了眼,不能回答。
聲音停下來,嘩啦聲響,肖平軍大概口喝了,自己倒了一杯水喝。
第二次醒來天已經黑透了,背上的溫熱感覺仍然沒有消失,任平生還在為他療傷。元修記得自己第一次醒來是白天,現在既然是深夜,想必至少一天一夜過去了。
「你怎麼了?做了什麼事不敢說!」青瞳沉聲問道。
和_圖_書常勝原本統領的江澤路也有幾萬兵馬,陛下又調撥一半西北軍,足足五萬人給了他,陛下可以命他全軍壓上,只需要一場小勝,砍下個小隊長的頭顱,我就可以說成是西瞻大元帥的腦袋!至少短時間內,要讓陛下的聲望足以抗衡關中,否則士氣就沒了!」
不一會兒,好幾個醫生匆匆小跑進入帳中。一個醫生把了一會脈,便皺眉道:「除下大帥的盔甲,小心點。」
上頭石頭轟隆隆地往下掉,大夥有點不敢上,元帥見狀一聲大吼,身先士卒就躍上去了。石塊落下來,他能躲就躲,不能躲就劈一掌,很快就到了半山,山頂一個西瞻士兵力氣可當真不小,他搬起一快足有面板大的大石頭砸下來,元帥向左一閃,又是一塊大石到了身前,當時他已經來不及躲了,只有轉過身用背部硬挨了一下,沖我們吼:『快上!』」
「那就等他醒來自己決定吧!」青瞳道,「就讓他在這裏休養吧,不要移動了。精神養好一些,便是動刀也更容易支持。需要什麼藥物,你提前準備好,找不到的或者年份成色不好的,就近州府搜尋,務必要將準備工作做到最好。」
一個主修外傷的醫生在他背後小心按壓一遍,道:「這是大鎚或者巨木一類沉重的兵器所傷,這些口子應該是盔甲的后心護片碎裂划傷的,幸好大帥的盔甲好,背上的骨頭沒有斷,但是如此重物擊中背部,內臟恐有傷損。」
「切什麼切!」任平生呵斥道,「你怎麼不把自己腦袋切了?」他的聲音雖然不小,聽著可就有點疲憊了。
眾人依言除下元修盔甲,只見盔甲中衣服骯髒不堪,除了褐紅色的血跡,便是烏黑的泥跡,這件衣服原來是什麼顏色看不出了。
「陛下,並非你想的那樣,人員傷亡不大,現在回來的途中,臣帶領一個小隊先行趕回。」元修沉聲回答。
「發現追擊方向正確,大家都來勁了。」肖平軍的聲音又興奮起來,「我們就更使勁去跑,敵人又分了兩次兵,這下可就不是誘敵了,是扎紮實實分兵,蹄印凌亂無比,還不是從同一個地方分開的,熟悉騎兵的人一看,就知道這隊伍是亂了!我們都判斷,很可能是忽顏部隊嘩變了,有大量士兵逃走了。大夥這個高興啊,誰知……唉!」肖平軍一拍大腿,「他奶奶的,誰也沒有想到忽顏竟然親自誘敵。他只帶著幾千人,雲州山道九曲十八彎的,這幾千人和上萬人看著差不多,忽顏跑在最前面,我們還以為這下可算逮著他了,就一路追殺過去,忽顏這小子真狠那,這幾千人就被我們殺得只剩一千多人了才將我們引到一個峽谷內。我們都追了這麼多天才看到他,人人眼睛都紅了,當時誰也沒有細想,元帥一聲令下,大家就都跟進去了……」
那醫生眉頭緊鎖,「內傷倒是並無生命危險,只是……只是……」
尤其是背後那一處,整個範圍都是褐紅色的。內侍配合醫生將他的衣服小心揭去,露出背部,一望之下,在場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氣。
「我帶……」元修只在喉嚨間極短促地蹦出兩個字,便突然又停口了。
元帥一把抓住了相國的手腕,咬牙切齒地看著他,可是相國就那麼微笑著看著他,什麼也不說,終於元帥嘆了一口氣,道:『你去吧。』將他一把推開。
元修本想說任大哥辛苦了,又覺得說這些沒有意義,恍惚中又睡了。
「就說元帥是怎麼受傷的,你們都遇到什麼了?」
醫生搖搖頭,「拖不得了,三日內必須要全部切除。」
之後這幾天接連下了幾場大雪,軍隊行進的痕迹早就無影無蹤,青瞳想找他們都無從找起。她只知道元修率軍渡過漬水,向雲中另外一個州——雲州追了過去。
青瞳豁然坐起,起身之後側耳傾聽,卻又沒了聲音。正當她以為自己聽錯了的時候,又聽到兩個士兵扯著大嗓門叫:「元帥回營了!」聲音十分興奮。很快聲音就傳遍了整個軍營,無數士兵一起高興地大喊:「元帥回營了!」
「行!就說那天我們大概是午時左右渡過漬水的,過去之後,我們一路跑啊一路跑啊,來回派出快馬打探,一天之後,終於看到西瞻軍隊留下的痕迹了。這可不比涉州,有什麼必經之路可以攔截的,再說人家在我們前面,攔也攔不住啊,只能鉚足了勁去追!只怕鬆懈了一點兒,一場大雪下來,好容易找到的線索又斷了。
「不是啊,元帥命人趕快聚攏,急速搶攻。當時我覺得大帥的命令很對,事情明擺著,要是一個個地上,那麼多石頭瞄準你一個,那保准全完蛋。但是搬石頭也要時間啊,那面峭壁地方不大,只能幾百人在最前面砸石頭,後面的西瞻人也使不上勁。我們有八萬人呢,只要幾千個人一起搶上,他們很可能就砸不過來了。
苑瀣看了他一眼,道:「常勝沒有與敵軍交鋒,這是出發前朕給他的作戰方案,若急於取得一兩場小勝,很容易中了敵軍埋伏。便是像這般逐步收網,才能穩紮穩打,取得最大成效。」
那一瞬間,青瞳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這個人五官身形,的的確確是元修,可是她偏偏有不認識這個人的感覺。
這次出兵,和圖書元修受了很大的打擊。他一向自視很高,只覺得自己身為商人之子,始終沒有徹底展示才華的舞台。他覺得自己文可安邦武可定國。他覺得無論是朝堂還是戰場,他都可以雄姿英發笑傲縱橫。可是忽顏一個計謀,就讓他認清自己和真正的曠世名將之間的距離。蕭瑟一番話,又讓他看到自己和冷血政客之間的距離。
「當時誰能想起那個啊,」肖平軍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離得遠,等衝過來的時候山崖底下已經擠滿了人,沒地方給我爬,我就跟著大夥叫,給爬上去的兄弟鼓勁。剛才大夥是心慌,現在一看,那山也不是太高,這麼一會兒的功夫,不少兄弟被石頭砸下來,可也有更多的兄弟上到半山以上了,眼看著脫圍有望……」
有一句話沒說,作戰方案是青瞳制定的,他只是將之默寫出來,交給常勝而已。雖然那個作戰方案寫得並不詳細,只是大體方向而已,但是苑瀣明白,戰前的作戰指導本來就不能寫得太詳細的,太過詳細的戰前指揮只能讓臨敵大將束手束腳。關鍵是那麼多將領中,青瞳既然選擇常勝做這件事,就是對他足夠了解,她在作戰方案上沒有讓常勝奇襲,必是知道他不具備奇襲的能力,卻有穩紮穩打的本領。
「每個人掌握戰機的能力不一樣,那需要對戰局極其敏銳的把握才能做到。」苑瀣微笑,「呂卿,你沒有打過仗,朕卻打過,戰爭要的不是精彩的過程,而是最後的結果。奇兵突襲固然好,但是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穩紮穩打才是上策,只不過時間耗費得長一些,損失大一些,最終卻能夠取勝。」他合上手中正在看的一卷書冊——那是戶部剛剛上報上來的在江澤路試行田畝重新釐定的初步結果,耐心地和呂慧安解釋。
「大帥背上的血恐怕已經淤積多日了,眼下大量皮肉壞死,不切除便會形成毒血癰,可是切除這麼多皮肉,那也……即便能忍住疼痛,也……非常危險。」
「說吧,不用顧忌。」青瞳沉聲道。
肖平軍抽了一口氣,顯然現在回想起來,還是心悸不已。
「這時候,山頂兩側的西瞻人放下石頭,叮叮噹噹扔下來許多小罐子,這一看就不是什麼好玩意,人人都慌忙閃躲,可是山谷中就那麼大點地方,人人擠擠挨挨在一起,根本沒什麼地方去躲,那些罐子一落地便摔得粉碎,裏面流出些黏糊糊噁心的黑色油膏,這種黑乎乎的也不知是什麼油,粘上一點兒就摳也摳不下來。
「別嘴硬了!那你說,蕭菩薩怎麼就知道去看?」
連主帥都中招了,應該損失慘重才對,可是元修又說士兵傷亡不大,奇怪。青瞳皺著眉頭,回頭對內侍道:「和元修一起回來的不是有一隊人嗎?都給我叫到中帳來。」
「你別走。」任平生道,「讓別人說去,你小子和我說說話,別讓我睡了。」
苑瀣跟著霍慶陽作戰這麼久,耐心早就練出來了,霍慶陽的戰爭風格就是穩,他會在戰前事無巨細有用沒用的準備都做好,有些繁瑣的步驟甚至只是為了少死幾個哨兵。昔日定遠軍中,只有這個常勝和霍慶陽的風格最接近,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交鋒,說明常勝還沒有找到他認為穩妥的機會。苑瀣知道,應該想到的事情常勝絕對會比自己想得周全,他不需要過多提示,耐心等著就好。
其實雲州的山並沒有太高,雲中整個已經是草原地貌,不會出現像大青山山脈那般雄偉壯闊的高山,只不過高大的山體比別處多些罷了。但是雲州整體的海拔高,不需要多麼高的山峰就可以看到上接白雲的景象了,加上草原上高山本就稀罕,一眼望去,放牧能到達的高山基本都在這裏,所以當地牧民才稱之為雲州。
「陛下!」呂慧安咬著牙道,「就是關中軍剛剛取得了大勝,我們才急需一場勝利啊!」
任平生叫道:「臭小子,你是天橋說書的,吊什麼胃口,快給我講!」
元修見她搖搖欲墜,吃了一驚,慌忙爬起來將她扶到一張椅子上坐下,只覺觸手冰涼,隔著幾層厚衣服還能感到她身體正往外散發著冷氣。
「在偏帳等候。」
她實在沒有想到,報信的居然就是元修自己。
雲中三州里,涉州是因多江河,經常需要涉水而過得名,而雲州則是因多高山,高接入雲得名。
這樣一場徹底的完勝,在任何一個國家的戰爭史上,都值得留下一筆了。
「要說這次,可真是危險到家了!」肖平軍顯然是憋不住的,用誇張的聲音道,「我們前軍近八萬大軍被困在山谷中,唯一的出口被西瞻人用亂石擋得嚴嚴實實……」
青瞳跳下床榻,幾步走到門口,正巧簾門被掀開,一個內侍尖著嗓子道:「陛下,元帥回營了!」
高辰郡之戰,苑軍以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代價,吃下了包含三萬西瞻精兵在內的七萬士兵,俘虜了西瞻的皇長子,繳獲了數不清的糧食、馬匹、軍械、物資……
我們只能看著相國抓著繩子,被他們拉上去,西瞻人個個都拿著石頭在一旁等著,防止我們趁機爬上去,可是所有人都安靜地站著,沒有一個向上爬。
任平生也抽了一口冷氣,「那你們居然能逃出來?」
呂慧安垂頭喪和_圖_書氣地走出殿外,心想這位皇帝倒是看得很透徹,他當然必須為皇帝分憂,現在不分憂,將來憂的就是他呂氏家族了!沒別的辦法,動員身邊同等命運的官員,一起想主意吧!
相國突然打斷了他,用很大的聲音道:『忽顏,你閉嘴!』這話是用漢語說的,我們全都聽懂了。
青瞳默默點點頭,表示明白了。忍得住疼痛,也難以忍住大量失血,這樣的傷如果在四肢上,就會幹脆切掉那條肢體算了,保住性命的把握還大一些,但是在背上,就只能碰碰運氣了。
嘰咕一聲,似乎肖平軍也沒話說了。
「大帥也是這個意思,要往東邊追,可是相國跳下馬來觀察了半天,卻一定說要往西邊追!其實兩邊人數相差也不大,大帥拗不過相國,就追西邊的敵人去了。呵呵,我們追上才發現,相國還真是神了!原來分出去東邊的,最多五千人,只不過他們分兵的時候,這五千人先向東邊跑出十里,然後折回再跑,接著再折,來回三四次,五千人就踩出三萬人才能踩出來的蹄印了。」
「陛下,請陛下治臣失職之罪。」那個人慢慢抬起頭。
元修聽清是任平生的聲音,頓時放心不少。精神一松,加上背後又浸在暖水中一般舒適,他漸漸又睡著了。
肖平軍接著道:「弟兄們在下面一看也站不住了,能爬的就一窩蜂向上爬,不能爬的也擠過來吶喊助威,幾萬人一起喊,真是震得山谷發顫啊!」
呂慧安判斷得不對,青瞳現在才是真的笑不出來。元修大軍一去多日,毫無音信,彷彿和忽顏一起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一般。
「臭小子,從頭說,從你們渡過漬水追敵開始說。我這最少還得兩日,你說詳細點,多拖延一點時間,省得我挺不住睡了。」
我想著,這一下肯定是完蛋了,再無幸理,可是相國一上去,立即喊了一聲什麼,忽顏就停下來,然後就只聽見他們用西瞻話快速交談,他們離得近,說話聲音就小了,我們怎麼也聽不到。
「幾天前,我都和陛下說過一次了!陛下命我不要和別人說。」肖平軍語氣突然一轉,笑道,「不過陛下特別吩咐,你想知道就可以說!可見你不是別人啊!」
這聲音也十分熟悉,是和任平生一起從西瞻草原回來的騎兵隊長肖平軍,也就是這次和元修一起回來報信的一小隊士兵之一。這小子也受了點輕傷,不過聽聲音,他倒挺精神的。
無奈,誰怪?便將這一世漂泊苦,還了她半生風流債!
再次醒來又是一個夜裡,任平生竟然還是沒有放開他,元修沒有睜眼,卻聽耳邊有一個聲音道:「老大,你這樣伸手貼著大帥,就能治病了?醫生不是說這些皮肉都要切掉嗎?」
一茅齋,野花開。陋巷薄衫也無礙,雲牽豪情到天外
這場大捷之前,青瞳曾經以要急著兵發京都為借口和忽顏議和,議和並沒有人相信,但是她要兵發京都的消息,卻像長了翅膀一般飛遍整個大苑。
元修昏迷中,只覺背後越來越熱,似有什麼火焰在烤一般,可是偏偏這火卻讓他舒服得很,他呻|吟了一聲,迷迷糊糊想睜開眼睛。
只不過山上自然掉下一塊石頭偏偏打中一軍大帥的事情幾率很小,要說是被敵人有意扔下石頭砸傷,那恐怕就是中了敵人的埋伏。
醫生說是大鎚所傷,但是在青瞳看來,傷痕的樣子卻很像是礌石砸的。西瞻人沒有用大鎚做兵刃的,那種笨重的玩意不利於馬匹奔跑。雲州多山,也就多山谷,要說是被石頭砸的,倒是很有可能。
肖平軍又道:「老大,要是你,你咋辦?不知道忽顏在哪個隊伍里啊。」
元修沒有睜眼,人卻是清醒的,跟著一起聽完,心底同樣嘆了一口氣。肖平軍沒有聽清,他有內功在身,卻是聽清了一些的。蕭瑟剛剛上了山崖叫的那一句是:「忽顏,你將火把扔下來,我有辦法讓西瞻在未來五十年內,用幾千萬、幾萬萬人的性命,來為你今天的行為償還!你信不信?」
青瞳只覺心臟猛然一緊,熟悉的胸悶氣短又出現了,眼前霎時間五彩斑斕。她勉強自己穩住心神,道:「元修,你先站起來扶我一下,我頭暈。」
大夥知道不好,唯一還能讓人安心一點的就是忽顏還在山谷中,他們應該不敢玉石俱焚吧?我們就想趕緊上去先把這老小子抓住再說。誰知剛想想,就見無數條牛皮索子拋下來,忽顏和那千把西瞻士兵就一人拽著一條,轉眼間就被上面的西瞻人給拉上去了。等我們追到近前,人毛都沒撈著一根!
任平生嗯了一聲,馴鷹,他當然知道,吃都吃過了。
青山相待,白雲相愛。要什麼紫羅袍共黃金帶?管什麼誰家興亡誰家敗?
「你們追擊的目的是殲敵,哪邊人多就追哪邊唄。」
青瞳頗為擔憂,內臟受傷也非同小可,她問道:「性命有礙嗎?」
忽顏不信,所以他冷笑了一聲,元修也不信,所以他準備好了等死。可是之後蕭瑟說出的話,就讓兩個人都信了。
雲州是雲中三州地勢最北的一個,也是大苑抵禦西瞻人最多的門戶。漬水的上游、昔日定遠軍的營地、呼林關、上揚關……這些對於青瞳來說十分親切的地方,都坐落於雲州。
與此同時,京和*圖*書都卻一片愁雲慘霧。
「那可難了。勝利並非想要就可以得到的東西。」
然後兩個人就一起閉上嘴,整個山谷中安靜極了,那兩個人看上去都很奇怪,一直凝望著對方。忽顏看了很久,才道:『我已經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才將苑軍引到這裏,如果讓他們逃出去,他們就會一直追過來,我的戰士就要為我的決定付出不必要的代價了!所以,這把火我必須燒,再給你一次機會,你上不上來?』從山谷中,都能看見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所以在京都呂慧安認為她該笑的時候,她連哭都哭不出來。
十五萬士兵聽起來人數很多,可設想一下,雲中三州原本足有一千萬人口,卻也還經常跑馬一天才能看見人跡,現在把十五萬士兵撒進去,和沒有又有什麼區別?
青瞳皺眉想了想,道:「他什麼時候能醒?」
顯宗皇帝從容的笑容還清晰地在他眼前,呂慧安愁眉苦臉地想,你倒是輕鬆,可是你怎麼能笑得出來呢?最後一個牽絆她南下的障礙——西瞻大敵也快解決了!她就要毫無顧忌地撲回來了!這個時候,你怎麼能笑得出來呢?該笑的是關中軍那位,你怎麼還笑得出來呢?
「相國幾乎是第一個衝進去的!」肖平軍道,「老大,你都不知道,其實事後想想,相國還真挺反常的。自從看見忽顏的身影,他眼睛就紅了,咬牙切齒的,好像忽顏是他不共戴天的大仇人一般!真的,他拳頭握得緊緊的,一直打馬跑在最前面,我自認和你去西瞻那段時間,馬術練得不錯了,可是一路死趕,愣是一直沒能追上他!」
他微微動了動,任平生立即又道:「還是先別說話,你可以活動一下。」
「帶我去。」青瞳匆匆裹上一件外衣,抬腿就走。
我們在山谷中等了許久,上面居然一點聲音也沒有。後來有兄弟實在忍不住,試著爬上幾步,也沒有西瞻人阻攔。他一直爬到山上,然後探下頭來,衝著我們大聲喊,說上面沒有有人,西瞻人竟然不知什麼時候走了,相國也消失不見,連蹤跡也特別清掃了。讓我們無處追趕。
「是。」那醫生躬身答應。青瞳又看了一眼元修後背,嘆了口氣轉身先出去了,希望他能挺過這一關。
「穩紮穩打!」呂慧安氣急敗壞,「那關中軍為何可以奇兵突擊,取得如此大的勝果。」
任平生插口道:「相國呢?他不是跟著你們一起去的嗎?你們沒細想,他也沒攔著?」
「娘的,什麼毛病?快喝!快說!」
在有四十年作戰經驗的忽顏帶領下,在曠野中打這種追逐戰,青瞳自己也沒有把握會勝利,她甚至沒有把握不被伏擊兵敗。一切都要看在戰役過程中的隨機應變。元修是善戰之將,臨敵經驗比起別人足夠了,但是比起忽顏卻未必夠,好在有蕭瑟在身邊,青瞳每每想到蕭瑟就覺得放心了不少,蕭瑟此人謹慎細心,沒有足夠好的機會,他會寧可讓忽顏白白溜掉,也不會讓自己大軍陷入危機。放走西瞻最精銳的精兵雖然很可惜,卻也比拿不下人家的精兵,反而搭上自己的精兵強。
苦苦等待了半月左右,那一天凌晨,青瞳正在睡夢之中,忽然一人在遠處大喊:「元帥回營了!」
元修遲疑片刻,搖搖頭,「我不知道,他被忽顏抓去了。」
之後蕭瑟和忽顏又說了什麼,他也沒聽清了。他將十五萬士兵又平安帶了回來,但這平安卻帶著深刻的恥辱,不管是忽顏手下留情,還是相國又想出了什麼辦法,總之,他元修的命,這十五萬士兵的命,是別人賞的了!
「臣帶兵追過漬水之後第二天,就發現了大軍行進的痕迹,我……」
她哆嗦著想,如果蕭瑟也化成一抔黃土,她怎麼和花箋交代?還有那十五萬將士……她說了會安排前途的元修……
忽顏這人真是狠啊,後來我才明白,他故意找個能爬上來的山,就是吸引我軍擠在一起,我們有八萬大軍,用石頭砸,三天三夜也砸不完!火燒可就是一頓飯的工夫!再說石頭下來還能躲躲,火下來,你跑到哪裡跟到哪裡!估計他帶的那種黑油數量不夠,若是我軍分散,他就燒不了幾個人了。
「怎麼回事?你慢慢說。」
青瞳大吃一驚,叫道:「來人!快叫隨營軍醫!」
但是他有耐心,朝中大臣可實在沒有耐心了。呂慧安嘴角含著一股煞氣,「陛下!我們現在急需一場勝利,不需要大勝,只要一場小小的勝利就好!只要一次小小的勝利,臣就有辦法造出聲勢,說這是一場空前大勝!」
「報信的人呢?」青瞳問。
所以,她只有等,毫無辦法。
「放心吧。」任平生聲音懶懶的,「元修叫我一聲大哥,我還能搶不回他一條小命?他要死了我就死給那醫生看!讓那醫生回去吧,兩天後再來。」
「能不能一處一處地切?等一處傷口愈合再切另一處,減少失血?」
肖平軍委屈道:「醫生說的!我聽醫生說的。這都第三天了,醫生在帳外急得直跳,說再不切大帥就死定了!」話一出口,他自己往地上呸了幾聲。
「這可真稀奇了,蕭菩薩咬牙切齒?那得多大的仇啊?嗯,你們進去之後,就中伏了?」
「那麼巧,剛好砸倒他了?」任平生吃了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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