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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別丟下為夫

作者:媚媚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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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可能完成的飪務

第七章 可能完成的飪務

「我說的大勝?」穆延陵都氣樂了。
越天意忍不住望了望他,正好看見一滴血順著他的嘴唇淌下來,掛在下巴上。
「趙子龍在長坂坡七進七出,殺了個天昏地暗,聽過嗎?」
這大概讓他覺得有些癢,歪過頭在自己衣服肩膀上蹭了一下,血跡就變成一片鬍子樣的東西,再配合他的臉,看起來有些好笑。
賴三拉著他的袖子拽了拽:「穆大人,你看待問題太過於簡單,不妨想得複雜那麼一點點,事實上是,我們兄弟沒有損傷,賀蘭缺那兩個也沒個毛事,兩下都還好,和局!哈哈,和局!」
「你給我下來!好生和我說話。」越天意見他如此,莫名地很是煩躁。
「賴三,你竟然喜歡我這種人,你多蠢啊!」過了許久,越天意才幽幽一聲長嘆。
賴三端著弓的左臂抖得篩糠一般,臉已經抒成一團,使勁扯那弓弦。一支羽箭在弓弦上如同雨中梨花,突突亂顫。這一箭如果射出去,不用看也知道根本沒準頭可言。
任何一個人和這種人打交道都會覺得手癢想抽人,穆延陵現在也不例外,他忍不住磨了磨牙才道:「郡公如此開懷,總不會是打了敗仗吧?」
「聽明白了。」賴三嘴角一勾,倒還露出了個笑容。不是飢笑,不是冷笑,而是看到自己很喜歡的東西那種笑眯眯的笑容。
賴三心道,就是因為我知道這軍隊只是幌子,所以才捨不得景遲的。
賴三望著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對自己不光是失望,大概是絕望了。他咬著牙,最終還是笑出來,說:「成!歇著,兄弟我有後勁,你放心景大哥,到那天我保准能射中!」
景遲輕輕在他肩頭一捏,賴三頓時一聲慘叫,景遲嘆了口氣:「欲速則不達,今天就到這裏吧。」
「我有什麼聰明。」越天意淡淡一笑,「這是百年前定西軍中神箭手選拔的一項,單手吊能達百次。可惜現在只記載於軍中典籍,真正能做到的卻沒幾個了。」「提醒你一下,天亮之前我是不會放你下來的。如果你累得不動了,不用半個時辰,你的右臂就會拉傷,要是你就這麼一直到天亮,這條手臂就廢了,以後別說麻包,就是一個飯碗你也端不住!」越天意淡淡道,「我不是嚇唬你,練習這個拉斷手臂經絡的例子太多,所以這種訓練方法才被罷黜了,現在軍中少有人知,只有典籍中才有記載。」
「郡公,以一千人圍一人,最後讓他毫髮無傷地逃走,那自然是我們失敗,賀蘭缺獲勝!關於這一點,郡公無話可說了吧?」穆延陵定定地看著他,問道。
「呵呵……」賴三乾笑兩聲。
「還有第三宗?」
「也不知道把酒燙燙,大冷天的,這也太精神了!」
「老子還活著呢,他能逼你改嫁不成?」
「有啊!怎麼沒有呢?」賴三腦子飛快地轉,眼睛四處尋摸,想找第三宗,手一劃拉碰到劍柄,猛然想出來了,「趙子龍殺了給曹操捧著劍的將軍……什麼人來著?搶走了曹操的青杠寶劍,從此就再也沒還!我的劍可不次於曹操那把,但是還在我這裏,大人你當初給我這把劍的時候都跟我說了,價值連城啊!賀蘭缺沒能拿走這把價值連城的寶劍,回頭他那馬跑一天了,還得喂喂好料。偷雞不成蝕把米,他可是大大地賠了,那咱不就是大大地賺了嗎?你看看,這一條條這麼一比,我就知道太史大人的意思了,果然咱們是勝了,大勝特勝啊!」
他最近每個晚上都是不到三更就起床,營房門口的守衛也習慣了,揉著眼睛進來,打水給他洗臉。洗臉水是帶著冰碴的,甭管多困洗完立馬神采奕奕。
「沒關係嗎?」越天意看著他,「你是真傻還是假傻?我雖然沒有擺到明面上,但實際已經和穆延陵撕破臉皮了!很快我們之間就會有一次徹底的戰鬥,別看現在大家彷彿平安無事,那是因為我們兩個都不會輕舉妄動,只要一動,那必然是雷霆一擊,生死在此一舉!多年來勇毅都尉一直就是他的走狗,名義上他雖然不管軍隊,但定西三省的軍隊憑他一言就可以調動!你以為憑著你剛當了幾個月的致果都尉就可以和他抗衡了嗎?他在定西經營二十余年,勢力之大根本不是你能理解的。我依仗的只是這個姓氏,越家有能讓大興朝廷也為之忌憚的底牌,這關係到你的性命!你連知道也不想知道?」
「啊!」他短促地慘叫了一聲,下意識一掙扎,越天意手上加力,將他右手死死按在罈子里不讓他掙脫出來。
在這種心情下,越天意也忍不住嘴角彎了一下。然而從內心最深處湧出的一股憂傷讓她根本沒把這個笑容帶出來。她似乎沒多少力氣,扶著樹榦慢慢坐下來,就坐在地上。
「陳大人!」穆延陵將臉一沉,「都尉也不是一人,即便致果都尉願意,也還有勇毅都尉的意見要聽取。再者,若真如你所言,律條可任由致果都尉和勇毅都尉修改,你就不怕此例一開,軍中大亂?」
「你看,士兵們都說了,不該!」
「眼下這麼大的好處擺著,我只需要說我有底氣,有把握,就會有貪圖那好處的人跳出來,他們會自己想辦法,練兵是這樣,薛據也是這樣,其他那些人都一樣。他們做得越多,便只能這樣做下去。穆延陵如今的處境,靠我一個人怎麼成呢?我只是在後面,用力推了一把!」
越天意似是看懂了他的意思,道:「計劃里,你應該死於亂軍之中,因為襲擊穆延陵的借口,就是他要傷害你這個郡公。賴三,你當然要死!你不死,在這定西有誰的身份地位夠得上做借口殺一個重臣?」她的語氣堅定到竟是沒半點情誼在內,當真是決絕。
「唉唉,你……」
「你不說清楚,我才不走呢!」賴三猛然抬頭叫道,「扯淡,我一輩子的大事,你輕飄飄說一句我就滾了?老子這人天生脾氣擰,這輩子就沒這麼聽話過!要是你,關係到你一輩子最想最想的大事,你肯不肯走?」
「你傻嗎?想不到一直用力,你根本受不了?」越天意手下不停,繼續揉捏。其實她並沒有用多大的力氣,只是賴三手臂肌肉拉傷,現在就是一張紙落在上面,都會感覺和刀割一樣疼。
「且慢!」
景遲看到他拉弓弦的時候,肩頭髮出輕微的響聲,臉色一變,立馬上前抓住他的右臂:「郡公,別練了!初學者,射二十支箭就是極限了,你已經射了五十支,再射下去小心傷了筋骨。」
賴三怔怔地看著她,她就這麼輕描淡寫地將這樣天大的秘密向自己和盤托出。原來她沒有調動軍隊的方法,原來她沒有什麼隱藏的力量,原來她許下的一切都是畫餅!如果這個真相讓現在為她奔走的人知道,那麼她苦心搭建的空中樓閣便會轟然倒塌。
越天意抬頭,正對上他火熱灼灼的眸子,像是有千言萬語準備和自己說一樣,又像已經說了千言萬語。一張臉笑得賊兮兮,就像開了一朵花!不知為什麼,越天意莫名其妙地突然心酸了起來,手下不由得猛一用力。
他話音未落便跳起來把帶子挽了個活扣,將自己腦袋伸進去,而且毫不猶豫地踢翻了腳下的石頭,完全沒半點回圜餘地,也沒半點裝模作樣,實打實是要上弔,轉眼間就直翻白眼。
「可是你……可是你對人說……」賴三張口結舌。
賴三終於忍不住叫出來,一聲出口之後,後面再想忍就不容易了。為了忍住右臂越來越強烈的劇痛,他只能拚命咬住嘴唇,但細碎的痛哼還是從牙齒縫裡陸陸續續漏了出來。
他懶懶地一笑:「別的事情我不知道,也和我無關,我就知道,我身體這麼結實,估計著能活個八九十歲呢。你現在讓我一個人滾了,明知道你留下來生死難料,後頭好幾十年你讓我可怎麼熬過去?你不是害我呢嗎?這件事鬼才能答應,老子死也死你前頭!」
「真的假的?」
「你聽明白了嗎?在你去綺蘭圍場之前,我見你那一面,說的一切都是騙你的!我當時就想好了讓你死!這是我策劃的,是我!你是我計劃中的一枚棄子,早棄晚棄都是要扔掉的!」
她賭氣般在心中吶喊,我沒錯!我沒錯!穆延陵殺了我全家上百口人,我害死他一個小兒子,我有什麼錯?
她將手中剩下的半塊薯子往地上一扔,冷冷地道:「你走吧,出了涇州城,永遠別回來。你的七叔我會在你出城後放他走,你放心,他只是鬧起來的時候,被我嚇了幾次,並沒有真受到什麼傷害。你馬上走,離開定西三省,以後永遠別提我的名字,我和你完全沒有關係,記住了嗎?」
「既然無事,那郡公就留著一起看看吧。」穆延陵道。說罷不再和賴三胡攪蠻纏,直接臉一沉,問景遲:「景典正!你以典正之職越級指揮軍隊,曾發出大言定然抓住賀蘭缺,現在結果如何?」
陳定雷沉著臉道:「郡公,你不是不知道我們這支軍隊有什麼作用,必要的犧牲你都捨不得?」
「不承想穆大人你那麼關心賀蘭缺啊,我替他謝謝你,呵呵,具體不知道,但看上去好像沒重傷。」
若不是她醒來之後衝動到想出去和蠻族拚命報仇,又怎麼會聽到穆延陵和如妃的對話?
「你整軍需要時間,薛據那邊未必就不需要。他要是只有一個兒子,那或許沒空子可鑽。可是這老小子能生,兒子有好幾個,聽說個個都不錯,難道就不能挑撥挑撥?這種事我在書里聽得多了。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自己先爭得人腦袋打成狗腦袋都有的是。咱等等說不定還不用費吹灰之力呢……哎喲!」
她的眼神含著的冷意不同一般時候,似乎以前說煩他是半真半假,現在是真煩他,賴三隻好仙訕地閉上了嘴,越天意也望向遠處,不知道想些什麼。
「可是……」
定西地域高寒,蠻漢雜居,戰事不休,所以定西三省比起中原地區,民風始終彪焊,軍人的素質也始終高了不止一籌。昔日定西王可以憑藉兩萬輕騎戰無不勝,讓擁有幾十萬兵馬的大興高祖皇帝也要冒險和他和談,那是何等威風!
越天意冷笑道:「這就是你的後路?你就等著?」
「是嗎?你怎麼知道?」賴三詫異地問。
賴三很是憐惜地看了她一眼,柔聲道:「成,你要做,我幫你!」
他熱切地看著越天意,卻覺得越天意看他的目光有一種說不清楚的味道。似乎是憐憫,又似乎是歉疚,又似乎是不忍,那是一種很消沉的感覺,總之不像有信心的樣子。
快了……快了……
賴三七手八腳將衣服穿回去,見她還沒開動,跳過來掰開一個黑玩意,露出淡黃色的肉來,熱切地道:「嘗嘗!很甜的!」
而賴三,他就像一面鏡子,讓越天意不禁拷問一下自己的良心,是不是真的別無他法?當初若不對天佑下手,是不是還有別的路可走?
「笑得真難看!」越天意低哼了一聲。
穆延陵率領一眾文官早在一旁等候多時,早習慣了武人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的文人,聽到這整齊如一的軍歌都有些震撼。似乎真的有一種武人才有的力量,讓他們感受到了。
穆延陵沉聲道:「賀蘭缺乃是定西大敵,打死了他,當然是勝利。」
「我真的知不知道都沒關係的!」他重複。
「無妨。」越天意淡淡地道。麻煩當然會有,不過和他說了卻沒用。
越天意還是不答,賴三趕緊倒騰幾步,跟上她的速度,免得被她扯得跌跌撞撞地走。
大概是她看著他時間久了,賴三眼睛里的溫柔幾乎能溢出來,越天意下意識地轉開臉。
他被越天意用一根帶子掛在樹上快一個時辰了,帶子另一頭只綁在右手手腕上,其餘身子都是懸空的。可憐的右臂支撐他整個體重,早已不堪重負。
「你的意思是只要死了就成是吧?那要是他死了之後,屍體掉山崖下面沒有了,死是死了,但是沒能帶回屍體來送給你,算不算勝利?」
「郡公受傷了嗎?不妨叫隨軍醫官好生看一下,這裏交給下官吧。」穆延陵道。交給你?等我回來景遲就沒命了。賴三忙將腰桿一挺:「沒事沒事,我已經好了!」
啪,一個耳光甩在他臉上,賴三停都沒停一下,繼續哈哈大笑:「來啊來啊,這算什麼?上弔我都不走,你打我兩下我就走了?」
「沒事,我……」
賴三見狀暗道不妙,這穆延陵是要拿景遲開刀啊!他兀自從馬背上直接蹦下來,動作乾脆利落,可惜落地的時候是躺著落地的,死豬一樣摔在景遲旁邊,一把捂住了他的嘴hetubook•com.com
穆延陵明顯精神一振:「說什麼了沒有?」
賴三洗了臉,用鐵箸子從火堆里扒拉出兩塊黑乎乎的東西,用布一包就興沖沖地出了門。
「越天意!」賴三吼道,「少在這裏廢話,越說我越不信!老子從小到大挨過多少罵?你這幾句算個屁!憑這想搪塞老子,做夢吧你!差姥姥家去了!你老實跟我說到底什麼事,剛才還好好的,為什麼讓我走?」
這句話說完,她的臉色如同死人一般,是凄楚至極傷心至極的樣子。
賴三問她餓不餓,難道這玩意能吃?
「那就以後再說了,左右穆延陵死之前薛據都有大用,我也不可能動一動他。你要是推倒了穆延陵,接手了定西軍權,那就有十萬士兵給我撐腰,我還怕薛據那五千人馬?」
順便自己也端詳了一下,手掌上縱橫交錯全是弓弦割出來的傷口,尤其是右手虎口附近,本已經血肉模糊,如今被酒一泡,血沒了,但皮肉翻卷,看著更是嚇人。
這大牛叫你吹得,牛都能叫你吹天上去!賴三一陣叫苦,不知怎麼辦才好。穆延陵冷眼旁觀,心中舒暢,向景遲道:「若你能抓住賀蘭缺,自然論功行賞,若是抓不住,你也已經說了結果,獎功罰過才能維護軍中法度。你既然無話可說,那便照章辦事了。來人!」
賴三笑意盈盈地看著他,這麼長時間東拉西扯,他是在想辦法來著,如今湊合湊合,卻也想到了一個辦法。見穆延陵這樣問,於是道:「穆大人,你學問大、見識多,聽說過趙雲趙子龍嗎?」
今夜,似乎心裏特別脆弱,莫名其妙,毫無來由。
越天意瞪了他一眼放鬆力道,賴三抽出手來,放在嘴邊顧不上別的,先使勁哈氣取暖。手腕以下都凍成青青紫紫的顏色了。
「開始沒想到,現在你這個樣子,自然要想辦法安排一下。」越天意的意思,開始沒想到這也能成難關,如今看賴三做不到,那就只能想辦法在綵球上動動手腳了。
那人低聲道:「逃了。」
「這就是了。我一直以來都沒有過什麼後路。所以你問我有什麼後路,我真沒想過那麼多,我就打算等著了。」
「那……要是安排不好呢?」賴三問道,這不是杞人憂天,那麼多人看著,想動手腳可不容易,怎麼能讓綵球不早不晚,剛好他要射的時候就掉下來?萬一早了或者晚了,豈不是耽誤了事?
「再說一遍,發聲會泄氣!你要想學射箭就閉嘴!」
「那麼穆大人你說說,趙子龍算是勝了還是敗了?」
「就是啊,那你還讓我滾?還說看了我就噁心?你見過釣魚的嫌那餌噁心的嗎?」這次輪到她無話可說,該裝的都裝過了,該演的也都演過了,真是齡驢技窮!越天意過了許久許久,彷彿全身都沒了力氣,只嘆了一口氣:「三哥,你還是走吧。」「馬上就有一個神箭手要誕生了,叫什麼來著?后羿!對,后羿!馬上就要有個賴后羿要誕生了。我告訴你,小傻子,要不是月亮太陽都只剩一個了,我也射下來一個給你看看!」
賴三怔住,好久才能開口:「你……你開玩笑吧?你已經嫁人了,我們婚書都換了,這事薛據也知道啊!他怎麼會又為自己的兒子求婚……這不合適吧?」
「那就別叫別說話!安安靜靜待著。發聲泄氣,對你沒有好處!」越天意冷著臉道。
陳定雷一笑:「太史大人說笑了,兵事指的是對外征戰,刀兵之事,可不是咱定西兒郎律法是不是合宜之事。」
「好吧,你的意思,只有那什麼律條管用是吧?律條是誰制定的?為誰制定的?還不是為了士兵嗎?眼下軍心就在這裏!軍心就是律條!」
穆延陵臉上的笑容轉為冷笑,說:「恕我孤陋寡聞,戰場上除了勝敗還有什麼結果?」
現在想來,若不是步步緊逼的如妃被穆延陵當場殺死,越天意說不定自己會立即衝進去和穆延陵撕破臉皮。因為說到底,她並沒有一點權謀爭鬥的經驗,在她以往的人生里,都是想做什麼便做什麼的。但是那女人的突然死去,卻讓她停下了衝動的腳步。
「賴三……你怎麼不問我拿你做幌子要幹什麼?你怎麼不問我了呢?那張底牌,我告訴了許多人,只是沒有告訴你,你不想知道嗎?」
他依言抬起頭,一隻雪白的素手拿著小手帕伸到他嘴邊,將他嘴角烏黑的痕迹擦了去,就和以前住在一起的日子里,賴三做了無數次的動作一般。
賴三個子稍稍偏矮,越天意只比他矮一點點,目光幾乎可以和他平視。賴三隻覺黑夜中一雙眼睛明亮如雪盯著自己,讓他無法挪開眼。
「大人放心,士兵追捕甚急,賀蘭缺縱馬越過虎口澗而去,並沒有說什麼。」穆延陵微微放鬆,隨即怒氣又上來了:「去警告一下賀蘭缺,問他還要不要那幾百族人的性命!」
「當然是捂住瘀血了。」越天意將瓶子里清涼的液體倒在他手臂上,開始按摩。
她是天佑的姐姐,是越家倖存的兩位後裔之一,是當時現場所有人里身份最高貴的人。她表現出特別在乎弟弟的樣子,自己燒得昏昏沉沉,還拖著病體爬起來,一天無數次查看弟弟的病情。
如果是白天,能看到一罈子酒都變成淡紅色了。
「獎功罰過是指獎懲分明,他以千人圍一人還是讓那人走脫,敢問功在哪裡?」「穆大人,我問問,如果景遲現在直接打死了賀蘭缺,那算不算完成任務?」穆延陵一笑:「如果他有那種本領,自然也算完成。」
「本官要屍體做什麼?只要打死賀蘭缺,那便是天大的勝利!郡公難道要和我說賀蘭缺跳過山崖的時候失足摔死了,所以屍體沒能帶回來?」穆延陵看著他冷笑,心道小人就是小人,竟打算用這種無賴方法賴過去!
「用不著你管。」越天意悶悶道。
「我要是要你的命呢?」
穆延陵眼角微微動了動,冷冷道:「典正景遲,你說這些危言聳聽的話,是想為自己脫罪嗎?」
他咬牙起床,拿起床邊弓箭,摸黑走了出去。門口守衛的士兵和他打了個招呼便隨他去了,從綺蘭圍場回來之後,郡公便辭別穆延陵,吃住都在校場。太史大人都沒說什麼,他們這些小兵自然更無話可說。
「對了,你都說了軍法,軍隊的事情你管不著,這些個地方上的武官也管不著,就是軍中兩個都尉的事情對吧!那眼下勇毅都尉沒來,現在就應該是我說了算,我說景遲不該死!」
穆延陵冷冷道:「這樣的大勝,當真得來容易!景典正,你昨夜一力承擔的時候,是打著這種主意來的?」
越天意盯著他看了一眼,抓著他的手用力一帶,賴三腳底一個踉蹌,被她扯著就走。
「比這輕得多的傷,不弄乾凈一樣能死人!」越天意冷哼一聲。
「哦……好。」賴三停下手,轉過身來正面對著她,「啥事,說吧!」
「那麼輕傷呢?」
直到一個人影幽靈般來到他面前,他才低聲問:「怎麼樣?」
「說完這句話我就閉嘴!」賴三吃力道,「你去校場那邊拿我脫下來的披風,墊著坐一會兒吧,別累著了。」
「讓人看見了不要緊嗎?」
「我是故意害你呢!沒人可以練習到天亮,那根本不可能!」越天意淡淡地道。
穆延陵冷笑:「太傅大人好主意!事事緊扣新軍。你就那般篤定,致果都尉能一個月練出新軍?恐怕事與願違啊。」
「你要保證放我七叔!,,賴三嚴肅地道。
穆延陵更是冷笑:「你是致果都尉,我是王府太史,你我都不能決定,他們說了有什麼用?」
「你沒事做了嗎?」
可是慢慢地,他感覺有些不對。越天意咬著嘴唇,仔仔細細地給他擦,擦了一遍又一遍仍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她一雙眸子是望著自己的臉的,但是那眼神卻是茫然空洞,似乎在想著什麼事情一般。
賴三覺得越天意眸子里似乎燃燒著一把決絕的烈火,這讓他有些彆扭,還隱隱有些害怕,於是飛快地搖頭:「我不問我不問!」
「這樣說來,我還要論功行賞,獎勵大勝特勝、立下曠世功勛的將士了?」「呵呵……太史大人說要有賞,大傢伙還不快些謝謝他!」賴三一推景遲,示意他順著杆子趕緊爬,但是景遲實在沒他那麼厚的臉皮,不但沒有順勢稱謝,整張臉還紅得如同紅布一般。
賴三很想問:「我呢?」但是他牙關緊咬,無法開口。
「扯淡!老子今年才二十歲,薛據沒有五十也得四十多,他能等著我死那一天?那就讓他等吧!」
景遲下馬施禮,垂頭道:「回大人,這次都是卑職……」
努力或許不難,若是看不到半點希望,又有多少人會不氣餒?
「我能幫上你的,讓我試試好不好?」
「郡公!你歇歇吧……」景遲看到汗水已經順著他的臉往下淌,輕輕嘆了口。
「我不用你幫忙,不用你管!你趕緊給我滾!」
「嗤!」越天意嗤笑一聲,轉頭看著他,儘是嘲諷之色,「賴三,你在想什麼呢?未免太也不自量力了!你在我眼裡,便是土狗一般的東西,你有利用價值,我便利用一二。你現在這個樣子,一點用也沒有,我多少大事要做,哪裡有空和你周旋?把你的名字和我放在一起,我想想就噁心!你滾蛋是遲早的事,你還當我真能讓你做了郡公?天下間,你聽過這等好事嗎?」
一眾士兵聽了不由得都有些氣餒,景遲更是垂下頭來,一個晚上的圍捕毫無建樹,自然是徹底失敗。
她咬著牙,眼中幾乎充血,向賴三喝道:「我不做就會死!我別無選擇!」似乎是反駁他,又似乎在對冥冥之中的天佑做解釋。
「你……你……」賴三咬著嘴,只覺得自己身上一陣冷一陣熱,似乎有好些話想說,但牙齒咬得緊緊的,越用力想說話牙齒咬得越緊,竟是完全說不出話來。
「啊?」賴三一時沒聽明白,錯愕無比。
「薯子。」賴三笑道,「我看火盆里的炭溫度正合適,昨晚就在灰里埋了兩個薯子,估摸著等起來正好烤熟!」
過了一會兒,賴三試著抽了一下手,越天意回過神來,又是一用力:「別動!」按住他不讓他拔|出|來手。
「啊!」賴三立即慘叫一聲,「哎呀呀疼疼疼……輕點輕點,這兒受不了了!
「穆大人你消息真靈通!」賴三誇道,「你看我們都沒有人告訴你,你就知道賀蘭缺是從山崖上跳過去的!差不多,呵呵,差不多,只不過就差那一點而已,他就差一點沒摔死,呵呵,呵呵。」
賴三,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嗎?你知道我曾經做了什麼嗎?我是要下地獄的!一定會!你想和我一起下地獄嗎?別傻了!她覺得自己的心疼得己經麻木了。
「你真的要學射箭?」過了半晌,越天意才問。
第二次在太史府中,越天意塞給他紙條的時候,也只是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他便做出了對他來說九死一生的決定。
「那你跟我來。」越天意看他一眼,「我來教你怎麼射箭!」
越天意眼神恢復焦距,放下手來,輕輕嘆了一口氣。
「這把弓認生。我其實準頭挺好的,小時候彈弓打鳥,一打一個準!我多試兩遍就好了,呵呵,景大哥,你別不信,我肯定能學會射箭!」說著沖景遲笑笑,又搭上一支箭。
「自然是答應了,要不他怎麼會願意幫我?」越天意說這話說得很正常的,似乎說的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完全無視賴三傷心至極的表情。
穆延陵氣得臉色發青,一時間竟然有無話可說之感,這等顛倒黑白,需要臉皮厚、嘴皮利、腦子活,當真缺一不可,也就賴三能說得出來,放眼全場,還真找不出第二個能這麼說話的人!
賴三當然不願意和她擰,只好不再動,任由讓他劇痛的液體在手指間環繞。咬著嘴唇死死忍住,額頭上的汗珠前赴後繼滾落下來。
因為我不是庄,點子一樣的時候,不是庄吃不了閑,各人押的錢各人拿回去,這就是和局!」
從家人遭難開始,從發現了是穆延陵勾結蠻族害了她家人開始,她一直在儘力掙扎,好累好苦好難!遠比死了要困難得多,那麼多次她好想去死,死是一件多麼舒服的事情!她真的,無數次,好想死!哪怕不能報仇,哪怕沒本事同歸於盡。只要讓她失敗而死,那就是老天可憐她的辛苦了!
「招兵你讓薛據去,就說我不用管了。練兵你讓景遲去,也說我不用管了。聯繫那些大官,一直是你和陳定雷奔走,我也不用管了。如果連射這一箭都和_圖_書用不著我,我還管什麼用?」賴三眉眼間並沒什麼激動,只是很認真地看著越天意。
「喂,抬頭!」賴三愣了愣,越天意又重複一次,「抬頭!」
「哦。」賴三好生失望,心道原來這底牌不是一支軍隊,他想想又道,「其實有錢也成,可以借兵,有錢能使鬼推磨!三國裏面有個……」
「啊……」
「我說別停下,繼續!」越天意道。
「我在大部分人眼中是什麼?是個人嗎?不是,是權勢!我是越家唯一的後裔,我最大的依仗,不過是我自己。我所謂的底牌對不同的人,意義也不同。對陳定雷,我可以用大義正統,但對薛據,那些虛名有用嗎?對那些有所畏懼的官員,我可以說我有一支精兵,或者有絕對可以調動軍隊的方法,但對薛據,你以為他那麼好騙嗎?我需要借用他的力量,只有許給他這個莫大的好處,三哥,我顧不得了!我真的顧不得這些了。」
別人都當你是我媳婦了,我心裏也……我……反正,我就想著,這事咱不一定能活下來,要是不能活,我和你一起死也挺好的!」
薯子?土豆是吧?
「沒事……啊!……無所謂!……反正你就是要我的胳膊,我也會給你!」
「天意。」他滿頭大汗地問,「為什麼……要這樣?」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似乎能聽見腕骨在呻|吟。
他們這次帶來的一千士兵都是軍中精選出來的精銳,難免有些驕傲,只真心服氣本事比他們強的人。一夜下來,個個對景遲心服口服。見太史大人較真此事,早就有話想說,只是身份所限,當然不敢像賴三那樣敢和穆延陵撒潑打滾地耍賴,但是一直在騷動,此刻郡公號叫著問出來,少數膽子大的就小聲回答起來:「不該!」
「怎麼可能?」賴三驚呆了,張口結舌地望著她,「你不是一直說,你……」他腦子亂成了一團,越天意一直以來,靠著手裡有一張底牌周旋於好些人之間,且不說別的,便是穆延陵,不也是因為知道她有這一張底牌才不敢輕舉妄動的嗎?如果沒有,她怎麼能騙得過老謀深算的穆延陵呢?
這麼長時間,哪裡有一個人能幫助她呢?這個小流氓更沒本事幫她,但是她就是不願意騙他。
「你……你答應了嗎?我是說……我死,這件事,你答應了嗎?」賴三嘴唇哆嗦半天,才問出這幾個字來,好生艱難。
「行啊。」越天意很平靜地看著他,「你原本不必學的,只要你說你不學了,我馬上放你下來。」
頓時,一連串的慘叫在校場上回蕩……
陳定雷嘆氣看著他:「我是省事,你半個月能成嗎?」
「好,你不說是吧?不說……」賴三前後亂走幾步,說著四下看看,見綁手腕的帶子還拴在樹上,立馬幾步躥過去,道,「不說我就死給你看!」
「能成能成!」賴三立即保證,「那些要求我也想了,半個月要建起一支隊伍拉出來走走都未必能走齊,要真打勝仗恐怕難了點,不過我也有辦法,咱湊點錢僱人當賊,再帶著人一抓完事,這事我有路子!」
「怎麼是你啊?這麼晚了怎麼不睡?」
越天意搖搖頭:「我不知道。」
賴三隻好閉上嘴,可憐巴巴地看著她的身影融入黑暗中,不知道是時間長了己經到了極限還是怎麼的,剛才疼是疼,卻還能忍受,此刻留下他自己一個人,卻覺得痛徹心扉,這條手臂給他的感覺,還不如一刀砍掉了好。一刀砍掉劇痛只是那一下,如今卻好像有人一刀一刀不停地砍在他手臂上的感覺,萬分難受。
「那不是形勢所逼嗎?我不震他一下,他圍著景大哥的事糾纏不清!你倆都擱那兒爭半天了,穆大人也沒答應,你沒見我一說半個月,他立馬痛快笑著答應了?」
「他都死了,當然算失敗!但賀蘭缺死了嗎?」
「這就忍不住了?那你說你不學了,你說,我馬上放你下來。」越天意在樹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現在我說可以告訴你了!就今晚,就現在!你問!我沒有什麼能報答你的,只有這一點了。」
「郡公!你不能把吃奶的力氣都用上!這樣不行!關鍵是穩,穩住這條胳膊!」景遲急得直跺腳,恨不能把自己的胳膊借給他。
來到校場,賴三想了一下,將自己厚實的棉衣夾衣一起脫下,包成一個包,自己只穿單衣。和前幾天一樣,賴三先自己練習一會兒,他現在多了個練習手指的力氣,就是不用繩子把手腕捆上,而是只憑手指的力氣抓著樹枝,還是和以前一樣屈伸身體。
「那他可曾重傷?」
「我已經把什麼都告訴你了,你怎麼還不走?你聽過一個詞叫坐以待斃嗎?別的事情你沒有後路,眼下這件事,你還是可以有後路的。我勸你還是趁著現在有活命的機會,跳出是非圈子,痛快走吧!你等著,最容易等來的就是死!」
「對啊!」賴三一拍大腿,「穆大人你太有學問了!趙子龍在曹操百萬軍中殺了七進七出,殺死無數人。賀蘭缺在千人之中一次也沒能進出,一個人也沒殺成!我們和他大勢懸殊!差得很遠!賀蘭缺只得落荒而逃!所以我們名勝實勝,大勝特勝!」穆延陵身後眾官員面面相覷看著自家這位郡公,一時全部無話可說。過了好半天穆延陵臉色才由青轉為正常,冷笑道:「大勝?」
「你想聽什麼?」他柔聲問,聲音里還有點顫抖。
「天意!你真聰明!」他忍不住大聲誇獎。
她知道穆延陵定會派出大量的人手看著她,所以她不能有大動作。但是在這十幾天的時間里,她只要有機會,就將不顯眼的髒東西抹在天佑腿上的傷口上。
穆延陵嘴角一勾,道:「軍歌嘹亮,士氣昂揚,自然是打了勝仗了。」
穆延陵不由得冷笑:「郡公的意思,可是我定西一千兒郎和那賊子打成了和局?報告說那賊子是一行兩人,依郡公之言,可是我軍損失二人,將賀蘭缺抓獲了?那微臣可要恭喜郡公、賀喜郡公了!」
「要不還是用那張三斗的弓吧,循序漸進,一點點練習。」景遲無奈道。
越天意在他說「你想過有一天家人會被害嗎?」的時候,忍不住就要浮出淚水。
「事與願違是什麼意思?」賴三問道,「我只聽過心想事成。」
她這段時間一直在刀刃上走,稍稍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復的境地。她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就是不願意騙這個小混子,甚至願意冒一點風險也不願意騙他。
看了一會兒,越天意從懷中拿出第一次離開時取回來的瓷瓶,握在手裡想了片刻,向樹下走去。
「明白!」
越天意沉默了一會兒,半晌才道:「你能扛得動麻包那是蠻力,射箭需要的是手腕、肩膀、腰腿配合的力氣,你現在有力氣足夠射箭用了,只是你不懂得怎麼用手腕發出這股力氣,懂了嗎?」
「還是啊!他就是覺得我辦不到,所以才那麼痛快答應的!不然就當時那情況,你有什麼辦法能保住景遲的小命?」
「壓下來做什麼?」越天意微微一笑,「我只是想報仇,穆延陵給我一家償命,我就別無所求,其他的,愛怎麼樣就怎麼樣,我管得了那麼多嗎?」
一隻手突然握住了他的右腕,用的力氣頗大。
隨著越天意動作越來越大,穆延陵的處境也越來越微妙,定西官場上己經有穆太史囂張跋扈對上不敬的傳言在官員間私下流傳了。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既然有這樣苗頭,自然是有人會去抽絲剝繭。這,正是越天意想要得到的。而且己經有穆延陵身邊的高官落馬,他現在能做的便是稱病在家,伺機而動。
越天意看看賴三,看看還冒著熱氣的東西。就是為了這個他脫得跟要洗澡似的?眼見賴三目光很是熱切,越天意勉強拿起一個咬了一口,她第一次吃烤的薯子,是有那麼一點甜味,但和賴三說的很甜相距甚遠。
賴三嚇了一大跳,猛回頭卻又愣住了。他咧開嘴笑起來,柔聲問:
「你告訴別人的,應該是假的。」賴三輕輕道,「你不想騙我,所以沒和我說。」
他就是看不得越天意的眼神!第一次穆青峰抓著越天意的手要將她帶回太史府,越天意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他就衝動地抓住了穆青峰的手腕,那時候其實和玩命也沒多大區別。
「天意!天意!我今兒挺了都不止一百下了。咱慢慢來行不行?」
「呵呵,看你說的。」賴三咧嘴一笑,「我七叔常說,懶人愛哼哼。以前給人幹活的時候,干一會兒就哼哼,主家就不好意思往死里使喚你。我這不是習慣了嗎?沒事!沒事!絕對忍得住!一點事也沒有!瞧好吧你!」他笑得和平時沒啥兩樣,自己並不知道嘴唇已經被咬破了,一張嘴笑,下嘴唇殷紅一片。
越天意咬著牙,很久之後才瞪了他一眼,不說話了。
「我沒覺得,老天爺打算幫我一把。」越天意過了很久才忍不住開口,牙齒咬得緊緊的,惡狠狠地說,「我要是等著什麼也不做,我肯定會死!我非做不可,別無他法!」
「懂……了!」賴三咬著牙道。
「名勝實敗。」
「穆大人別激動,我是說假如。那假如圍捕的時候將賀蘭缺打成重傷帶回來,一句話也沒問出來就死了,那算不算勝利?」
「但也沒說不可以!」
「湊合吧。」越天意又咬了一口,在寒冷的黑夜裡,一口口將這冒著熱氣的東西吃下去,其實好吃極了!越天意似乎覺得自己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就是這個。
她的眼神帶著極度的痛楚:「我知道你是什麼心意,三哥!可是我不成!我……我必須把自己也算作一個籌碼,所以不成!你還是忘了我吧!」
「一月成軍,太史大人這未免有些強人所難了。」陳定雷臉色有些不好看。穆延陵淡淡笑道:「太傅大人,提倡恢復昔日建制的是你,此刻說強人所難的也是你。別忘了,昔日致果將軍最善練兵,曾有收攏山賊,十日成一軍的事例。你既然要拿致果都尉比昔日致果將軍,那一月成軍又有何難?」
「天意……」這一聲又軟又甜,叫得頗為纏綿。
「可不是嘛!您沒說之前,原本我只以為是和局來著,是啊,咱們出動一千人溜溜轉了一夜,人沒抓著,怎麼能叫大勝呢?你說我這個納悶啊!想來想去一直都想不明白!經太史大人您這麼一說,我頓時就明白了!太史大人您不是說了,趙子龍他實際上是敗了,曹操才是得勝的!您再看咱們。第一宗勝處,那賀蘭缺溜溜跑一宿,一個人也沒殺死,咱一千兄弟去、一千兄弟回!一點損傷也沒有,可比曹操強多了!您再看咱們這些人裏面雖然沒有劉阿斗,兄弟我也身份挺重要吧?郡公啊!景遲護著,我愣是一根毛也沒碰著,賀蘭缺沒本事把我帶走,這又是第二宗勝處了吧?」
她雙眼一下子火熱起來,認真地看著他,道:「三哥,你走吧!替我好好活著!只要我知道你好好活著,我也就安心了!」
「好好……我閉嘴。那個,天意……」
「哦,好。」賴三沖景遲笑笑,深吸一口氣,儘力想穩住左臂,但是他練習時間已經很長,手臂脫力了,顫抖是不由自主的,不是他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住。
再過一會兒,他實在忍不住了,身子向上無意識地挺,用以緩解手臂劇痛。挺了幾下,又咬牙強忍安靜下來。過一會兒實在受不住,又挺了幾下。也不知這樣幾次,等他再一次停下來的時候,已經感覺全身乏力,即將虛脫。
「不是不想,但你說了不能說,我……」
「和你有什麼關係?滾吧!」越天意咬著牙道。
「郡公有何高見?」
「好吃嗎?」
賴三也一時無言,默然道:「天意』以後就別再想著這些難過的事情好不好?難過的事情總是越想就越難過的,真的!只要你不去想,做點別的,慢慢也就過去了。」他湊過來道:「如果我有這個機會,我一定讓你天天都高高興興的!我沒別的本事,但是身邊的朋友都說過,我總是有能耐讓人笑起來。」他故意道,「天意,你不是也說了嗎?我這個人長得滑稽,一看就想笑。以後不管怎麼樣,你要是需要我,我就天天讓你看,天天讓你笑,好不好?」
什麼人敢阻攔她呢?什麼人會懷疑她呢?何況天佑受了驚嚇,只要睜開眼睛,就要找她,她緊緊挨著天佑。所以,天佑開始莫名其妙地發燒,吃多少葯都不管用,他一天比一天燒得厲害,一天比一天病得嚴重。到最後,她已經不需動手了,他的和*圖*書傷口潰爛到讓他活生生高燒而死。
「光是練習腕力,你和人掰手腕就好了,我何必費力氣把你掛起來?你就這樣繼續向上挺!」越天意冷冷道,「有些事,說是說不出來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你繼續挺,自己體會挺身的時候,那股力氣是怎麼把腰、肩膀和手腕連在一起的!」
「天意,你要折騰來折騰去還是這句話,那就不用說了。我要是想滾,當初你往我手裡塞一張紙條的時候,我就滾了,哪裡用得著等現在?你要想聽好聽話我能說一晚上不重樣,但我懶得說那些玩意,反正我就是不打算走了,你還是合計合計,怎麼能讓我發揮到最大的作用吧!」
士兵們出動,文官是留在安全的後方的。穆延陵雖然具備不弱的身手,但他也沒有去陣前。他站在帳篷外面,看著天色從黑到白。他負手而立,身軀挺拔不動,從外表並不能看出他是否緊張,但如果有人貼著他的臉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這一夜,他的眼角一直在輕微抽搐。
天佑死的時候,還不到九歲,只是個孩子,他是如此信任自己,卻不承想會死在自己姐姐手中。
「哎呀這疼!我疼……你先等等,疼……讓我拿出……我的媽呀……」
「滾吧!你不是說了你不訛我也不賴我嗎?怎麼還糾纏不清?」越天意咬著牙,冷冷一笑,「賴三,其實你在我面前,是不能自稱(我』的,你都沒弄清楚自己算什麼東西!」
陳定雷笑道:「穆大人忘了?當初這軍令乃是勇毅將軍和致果將軍共同制定的!眼下繼承致果將軍職位的不是你我,而是致果都尉!若說改變軍中律條,他比我們有權力!」
「怎麼會這樣?」他驚問。
只是當時越天意不能讓他知道自己是裝傻,自然立即岔過這個話頭。她心裏一直有事,昨晚她偶然間又露出鬱鬱寡歡的模樣,定是被賴三看在眼裡了。
越天意有些迷惑地看著他,忍不住開口:「你還練習做什麼?你就算真的成了神箭手,能躲過五千精兵的暗算嗎?還是趁著現在快走才是。」
只是用的這消毒方法太粗暴了,疼得他欲|仙|欲|死,越天意好像有點不敢看他,瞟了一眼就急忙轉過頭去。月色下,她的臉頰似乎泛著嬌羞的紅暈。越天意這個表情十分難得,賴三覺得她真是好看,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嘴角也泛起笑容來。
穆延陵淡淡一笑:「本官是太史,總理民政,軍隊的事情本就不在我管轄範圍之內,關於軍法,本官無須置喙,自有現成的法度。」
「兵權我已經許出去了,即便穆延陵失敗,收歸兵權也需要時間,一時三刻,哪裡就能有軍隊給你撐腰的好事?」
好在酒在傷口上的疼雖然劇烈,時間卻短,過了那陣子蜇痛就麻木了,手上感覺好些,他才能說出話來:「你這是幹什麼啊?」
「好像也沒有吧?」
「什麼東西?」越天意忍不住問,看著黑乎乎的東西顯出一點厭惡之色。她自己並沒有發覺,面對賴三的時候,她越來越不隱藏本性。以前除了鹿脯狸唇不吃的郡主譜又有點露頭了。
「你有病!」越天意吃一驚,只得上前吃力地將他解下來。賴三喘氣還費勁,卻已經開始哈哈大笑起來,笑聲粗啞難聽,他順勢抱住越天意的手臂,再也不肯放開。
越天意冷下臉來,道:「閉嘴!」
「薛據見到我也要恭恭敬敬叫一聲郡公的。沒想到這老小子心眼那麼壞,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又想要老子的命,又想搶老子的媳婦!這個仇算是結深了,等著瞧,還不一定誰算計了誰呢!」
「啊?」賴三嚇了一跳。
賴三溫和地一笑:「天意,我和你不一樣,我行三,上頭有倆哥哥呢,都是因為我娘吃不飽,奶水不夠,倆孩子都身子弱,得個小病就死了。但我打小就好養活,給粥吃粥,給奶吃奶,啥也沒有,給點水我也不鬧。餓極了頂多多睡一陣,所以我就活下來了。你讀書多,身份高貴,你覺得自己遇到的都是大事,三哥沒學問沒見識,你聽我的沒用。你有事和陳定雷薛據他們還會說一說商量一下,但卻什麼也不和我說,因為你沒把我放在心上,覺得我說不出什麼有用的話,是不是?我自己都身不由己呢,還能有什麼用?是不是這樣?」
越天意將薯子黑乎乎的外皮剝下,又大大咬了一口。在這世上,只有在這個人面前,她才可以將一直掩飾的東西釋放開,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就像薯子,不值錢,不算甜,但吃得很舒服。
自己已經提前幾日通知他撤走,有了這麼充足的準備時間,他竟然還留在綺蘭圍場!以賀蘭缺來去如風的機動能力,顯然他是故意留下的,不然早就該走了。
「說了讓你閉嘴!」
原來陳定雷和他說的不能投機取巧的事,是指射箭。定西的規矩,成一軍需要滿足的條件很多,其中儀式上主將要一箭射落轅門上的綵球,這一條對別人都算不得事的規定就把賴三給難住了,他哪有那個本事啊?
「卑職……」
「嗯……」
越天意容色漸漸慘淡,半晌才垂下頭,咬著牙道:「賴三,你讓我說什麼才好?也罷!」她將賴三一直抱著她不肯放開的手臂慢慢分開,「我相信這一生,再也找不到比你對我更好的人了。但是,我答應了薛據,事成之後,我會嫁給他的長子。所以三哥,別等我了,你還是走吧。」
「死什麼死?」賴三不知為什麼,眼睛覺得火辣辣的,不由自主地往外淌水,他擋在景遲面前,哽咽道,「誰說你要死了?太史大人剛才都說你有功來著,想那賀蘭缺披星戴月殺氣凜凜,竟敢闖入我軍陣營!可是他忘了,那個……一旦出事,匹夫有責!典正景遲先是不自身顧安危探知那賊子的藏身之處,然後辛辛苦苦一路飛奔回去了!大家想想看,好幾十里的路,他用了多少時間回去的?三下兩下就跑回去了吧?別的不說,就這一條,我就做不到!回去之後,更將這天大的責任一力承擔!帶著我們去圍剿那賊子,使得他的陰謀詭計沒有得逞!這是多麼大的功勞!這是多麼大的魄力!憑什麼他還要死啊?不行,我不答應!」他說得淚流滿面,擤了一把鼻涕按照習慣順手就抹自個兒衣服下襟上了。
說罷,賴三跳著抓到樹枝,又嘿喲嘿喲地抻拉起手臂來,抽空還衝她做了個鬼一股酸楚從心中湧出,越天意有種想將他拉下來狠狠打一頓才解恨的衝動,但眼睛里卻漸漸模糊。淚水慢慢滲出來,那個掛在樹上嘿喲嘿喲的身影花成一片,看著又近又遠。
時間接近中午了,陽光亮得讓穆延陵有些刺眼,那小賴子似乎可以和他平等對戰的錯覺也讓他心中不快。他脫離身後站立的文臣陣營,驅馬上前,唇邊含著一絲看著絕無諷刺的笑,說:「郡公意氣風發,定是得勝歸來了吧!」
「過一會兒再歇,沒事,別看我瘦,韌勁長著呢。」
越天意哭笑不得,道:「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了,所以我一定做到!」
越天意並不回答,只是扯著他向校場一邊快步走去。來到校場邊,賴三的右手被她扯著直接塞進一個罈子里。他還沒來得及問做什麼,整隻手已經被冰涼刺骨的液體包圍,隨即便是猛烈的劇痛傳來。
這位郡公的怪異舉動也不少了,守衛就當沒看見,由著他自己蹦蹦跳跳猴子一樣往外走。
他深吸一口氣,強忍著手臂的顫抖,又拉開弓弦,手一松,羽箭歪歪斜斜飛出去,靶子的邊都沒沾著。箭靶子周圍已經散落了幾十支羽箭,靶子上卻還一乾二淨,一支箭也沒有。
「那你還不……」越天意突然閉口,臉上變色。
「陳太傅!」賴三像是找到親人一般,一把抓住陳定雷的胳膊。
「好了好了,別生氣了。陳太傅你們也積蓄那麼多力氣了,人手也不少,半個月,大傢伙一起加把勁還不成嗎?我這麼說也不是沒有好處,他不是說了,偏軍助軍攜軍,啥都成。咱就來那最簡單的偏軍,三千人就能成軍,正規軍要至少一萬人才能成呢,一半時間換少七成人手,也還是咱省事!對不對?」
「法和律應該凌駕於一切官職之上,致果都尉,雖然這是你的軍務,但你也要按律辦理!」
錯是不能輕易承認的,尤其是在關係到腦袋的情況下,甭管怎麼樣,能拖就拖。穆延陵彎腰扶起賴三:「郡公傷到沒有?」後面一眾官員都跟上來,紛紛詢賴三齜牙咧嘴地往起爬,叫道:「哎喲我的腿!哎喲我的腰!哎喲喲……」一邊叫一邊急速想著主意。
可不是所有的人都有穆延陵那樣的探子暗衛,無數等待確切消息的官員脖子都抻長了,聞言頓時只覺氣噎。
「是……你自己?」賴三彆扭一下,才道,「你剛才說的,是你自己。」
「沒事。」越天意停了一下,又開始按起來,心裏沉甸甸的。
「哎哎哎……去哪兒?我跟你走,你說話就成,別拉……」
不用問他已經感覺出來這是什麼了,這是酒!高濃度的烈酒!他這幾天練習射箭,右手上布滿了傷口,被酒一激,當真疼得夠勁!
「那不一樣,穆延陵名義上是我家臣,也並沒有調動士兵的權力,成是萬人吹捧,敗是萬人踐踏。除非我動不得他,我動了他一個,他所有的勢力自己就垮了。薛據那五千人都是他自己出錢出力,一手一腳練出來的!就算你暗算了薛據,人家根基猶在,他幾個兒子也饒不了你!」
「哎等等……等等!」賴三叫道,「他當初是怎麼說的?是說一定能打敗賀蘭缺?」
越天意並不說話,抓住他右臂用力一扯,便將他的衣袖扯了下來。
「停下來幹什麼?繼續用力向上挺身!」越天意麵無表情道。
「三哥,你不想知道我的底牌是什麼嗎?」
賴三便拉著她的手哄她:「小傻子,你怎麼不開心了?等我買薯子來給你烤著吃!好吃得不得了,不比肉差呢,吃了你一定就高興了!」
「我滾了,你上哪去找一個身份地位能夠殺一個重臣的羊牯?你的計劃怎麼辦?你怎麼跟薛據交代?」
「我根本就沒對你動心,我騙你呢,你不自量力,你蠢得要死!你明白了嗎?」「明白啊!」賴三道,「真聽明白了,不用解釋了。你也沒拽文,我全能聽懂,明明白白的。」
這個事情根本沒有隱瞞的可能,賀蘭缺是當著一千個人的面跳過山崖的,他上哪去變一個賀蘭缺出來?賴三眼珠子轉幾轉,才道:「太史大人再猜猜,難道除了勝和敗,就沒有別的可能了?」
「可笑!」穆延陵冷哼道,「定好的軍律,豈能說改就改?」
賴三看到她,似乎從天地之間給他灌注了一股力量般,一動不動,大聲道:「你不說要練習腕力嗎?我得忍住!」
「你問,趁我沒有改變主意之前,你現在問,我就告訴你!只告訴你一個人!」「可你不是說……」賴三結結巴巴道,「你不說不願意告訴我嗎?其實我知不知道都沒啥關係的,我也不大想知道,我信你!」他覺得越天意那種目光里,帶著摧毀什麼的決心,帶著點讓他說不清為什麼感到不安的東西。
說出這樣一長串話來,他泄了氣,一不小心從樹上咚的一聲掉了下來。好在他知道光用手指扣著樹榦挺身不靠譜,特地找個離地不高的樹榦抓著,掉下來只暾得腳面生疼,傷是一點也沒傷著的,活動活動腿腳之後,就又打算往上夠。
賴三恍然大悟,當手臂實在受不了的時候,他忍不住向上挺身,的確是膝蓋、腰腹、肩膀、手腕,這些平時分開運動的地方,此刻卻如同被繩子連在一起,力氣從一處自動跑到另一處。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賴三一抹臉,道:「行!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今兒我說了不算,太史大人說了也不算,對吧?」他轉向身後那一千士兵,「那就你們說了算了!你們說說,典正景遲是不是好漢子?這事怨不怨他?他該不該死?」
賴三笑著回答她一句,抻長胳膊準備跳起來抓住樹木橫生出來的枝杈。
「陳太傅的意思,以前的律法是不合時宜了?」
保暖工作做得好,此刻布包還是熱氣騰騰,越天意打開看到裏面黑乎乎的兩塊,看了看賴三,皺起眉頭。
「那你自己練吧,我走了。」越天意說完,再也不看他一眼,徑直走遠。
「你回來了?」賴三驚喜地叫道。
「這個……嘿嘿。」賴三習慣性地縮了縮脖子,見他一臉陰狠的表情,便知此人想必又要出什麼陰招,和_圖_書便開口道,「嘿嘿……這個嘛……太史大人,你猜呢?」
賴三立即道:「什麼事你說話!哪裡用得著我,我一定那個……鞠躬盡瘁什麼的,反正需要我出力的地方,我一定要把吃奶的勁兒都用出來!留半點我都是你孫子!」
「太對了!」賴三一拍大腿,「到底還是太史大人,您真是英明啊!只有您說出來,咱這是一場大勝!」
「半個月!」賴三一句話,驚得所有人都面面相覷,可謂是幾家歡喜幾家憂啊!
那是演義,真實歷史事件可沒這麼精彩,不過穆延陵懶得和賴三解釋,只淡淡道:「聽過。」
「嗯……我的高見倒是沒有,不過是一點低見。穆大人,我就聽過將功補過,你剛才說獎功罰過,是不是太過分了?合著立功就不算,過還是要罰啊。」他嬉皮笑臉地看著穆延陵。
「呵呵呵……你是說這點小芝麻口子,沒事,這麼點小傷也算傷嗎?不要緊不要緊!」
「我不是不想聽話。」賴三哭喪著臉道,「只是這酒都快凍上了,再不放我這隻手不會爛掉,但要凍掉了。」
穆延陵一聲冷笑:「當初分封之時,只說職位可以承襲,沒說這制定律條的權力也可以承襲!」
「這件事你不用管,還有件沒辦法投機取巧的事,你看怎麼辦吧。」
「要學!」賴三十分肯定地回答。
她走到賴三看不到的地方停下來,默默注視月光下那個小小的黑色身影。
「自然聽過!」
賀蘭缺,憑你什麼樣的英雄,也不過只有不到兩千的人馬!等我騰出手來,看我怎麼收拾你!
越天意聞言手底下停了一下,手心的皮膚突然變得滾燙,過了好久才能繼續揉起來。
賴三一拍大腿,道:「太史大人,可見你實在是沒玩過幾次骰子,還有和局啊!自然還有和局!比如咱倆都扔骰子,雜六對雜六,那就是和局。因為什麼呢?
「下來吧。」
越天意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但她的確是這麼想的。
對啊!賴三精神一振,忙道:「天意!你有能對付一個國家的力量,那還用怕一個穆延陵嗎?他差得遠了。其實也用不著薛據,他才五千人馬,能頂得了多大用處?那個……你是不是有什麼具體困難,需要拖延時間嗎?我拿手啊!你和我說,我一定好好想辦法!呵呵……天意,咱能不能只借用自己的力量,就別麻煩薛據了。他兒子年齡也不小了,那個……還得等,那不耽誤人嗎?」
慢慢地,隊伍接近過來,郡公騎著神駿非常的駿馬玉花驄,後面跟著一千個士氣激昂的隊伍,大步而來。這一刻,便是這個賴小三,也似乎沾染了睥晚眾生的定西武人之魂。
「陳太傅,兵事乃是五惡之首,似乎不應由你過問吧?」
「那就好。」賴三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再就什麼話也沒說。他只是默默站起來,抓住樹枝,開始繼續練習臂力。
「你自己在這裏吧,過一會兒我再來。」越天意說完,轉身就走,她被他看得有些心慌。
她真的沒想過自己的人生會有這麼大的轉折,一絲一毫都沒想過,做夢都沒想過!可走到今天,她卻做出以前從未做過的事情,心狠手辣抑或是破釜沉舟的事情,甚至是背信棄義。
誰知抖成一團的人,在她說完這番話之後,慢慢直起身子不抖了,緊蹇的眉頭也展開了,緊咬的牙齒也鬆弛下來,一雙眼睛賊溜溜地看著她。
「陳太傅!你幹嗎拉著個臉啊?你也沒提醒我,我怎麼知道成軍還有那麼多麻煩事?不是說三千人就夠一支偏軍嗎?我想著涇州西北就駐紮著兩萬守軍,我去挑個三千人,起個好聽的名字,列隊一走,不就成了?哪能用多長時間?誰知道必須要打個勝仗才能成軍啊?」回去的路上,賴三終於找到機會,湊近陳定雷馬前賠「郡公!你連如何成軍都不知道,就敢和穆太史拍著胸口說半個月?一個月的時間,那還是要各方面人手都協助你才或許有可能,你倒好,自己把時間縮短一半!這怎麼可能夠?」陳定雷臉拉得老長。
「我說什麼你聽什麼就是,不許問!」越天意冷冷道。
「有什麼不合適?」越天意慘然一笑,這次是充滿了對自己的嘲諷。
「那沒準!出乎意料的事情多了,你之前想過會有一天家人被害嗎?我之前想過有一天我能當郡公嗎?這老天奇怪透了,你能講個道理出來嗎?天意,你都算計好了,我走了你對付穆延陵不是更沒了把握?你不用說了,我就和你一起等,到了最後,說不準老天看咱順眼,就幫你一把了。」
二更時分,賴三發出一聲悶悶的痛叫,飛快縮回手,一旁香爐里只剩一點火星。他臨睡前把手插在香灰里,等一炷香燒完正好將他燙醒了。
見越天意沉默不答,賴三又道:「真的,我感覺我已經摸出點門道了,已經越來越有感覺了。我力氣不小,能扛動兩個大麻包,我準頭也可以啊,小時候拿石頭打鳥,打下來過不少呢。射箭又不是練武,我問了那些會射箭的士兵,都說學一個月就成了!他們一個月,我白天晚上都練,半個月准成,天意,你信不信,只要加把勁兒,三哥一定能成的。」
她本不想和這小流飯解釋,但不知道怎麼就開了口。
「那曹操呢?」
她又不怕死,一切等死了之後再算吧!
那兩塊東西剛從火盆里拿出來,自然是極燙,賴三不斷把布包從左手倒到右手,哪只手也拿不住,燙得連聲怪叫。
「沒有錢。」越天意打斷他的話,「我沒有能借來兵那麼多的錢,現在賣掉王府來湊錢,你當穆延陵會給我那個時間嗎?」
只是景遲覺得郡公的心情似是不錯,射箭的功夫要好了不少,雖說還是常常脫靶,但比前日那是要強上許多。
「那樣的話賀蘭缺算不算勝利了?」
賴三坐在旁邊,拿起她剝掉的黑皮填進嘴裏,跟著她一起吃起來。他倒是不餓,只是看小郡主剝得重,黑皮上沾著不少肉,扔了很可惜。
「啊?」賴三吃一驚,問道,「真的嗎?陳定雷怎麼沒和我說?」
「大勢懸殊,曹操似敗實勝!」
說完,他果然不再哼哼,而是居高臨下,笑眯眯看著越天意:「喂,天意,大晚上的,你一直陪著我,會不會悶?我唱歌給你聽好不好?」
賴三心道你看吧,自己都說了不走她還出口傷人,要是真走,那恐怕等著自己的就是刀刃了,醞釀了一陣子情緒,才顫聲開口:「天意,我……我只是……」
「是抓獲!」穆延陵強調一下,「說的是抓獲!我定西上下,不知有多少人有事要好生問問賀蘭缺,若能抓獲,才叫大功一件!」
「哎喲我的太史大人!」賴三根本不等景遲開口,直接搶過話頭,「你看你這話說得多好啊!一力承擔!多夠勁!我就沒你那麼大學問,說出來的話哪裡有這麼好聽!咱定西上下,就少了一力承擔的人啊!各位,大傢伙,你們說是不是?多謝誇獎,多謝誇獎,還不快點謝謝太史大人啊!」說著伸手狠狠擰了景遲一下,示意他快點回答。
景遲沖他笑笑,不再理他了,轉回頭向穆延陵道:「太史大人,老王爺不幸亡故,賀蘭缺與我定西仇深似海,怕是很難化解了,對他我們一定要打,要斬草除根以絕後患!但蠻族上下有幾十個部落,並不是每一個部落的蠻人都有膽子與定西為敵。太史大人心中難息對賀蘭缺的怨憤,下令今後十年蠻族繳納的一切稅賦差役都要加倍,這是將蠻族往那賊子身邊推啊!卑職一直在收集關於蠻族的資料,他們居於山林荒漠之地,不能耕種,也有一半以上的部族不能放牧,只能靠打獵捕魚為生,若是再多一倍的賦稅徭役,只怕今年冬天就會有人餓死了。大人若能稍加施恩,使得蠻族上下不敢收留、藏匿、隱瞞賀蘭缺的行蹤,那這賊子在蠻族也將難以落足,他帶著不足兩千人的隊伍,遲早會落網,便不足為懼了!」
那是賴三見士氣低迷,想方設法讓大家唱唱軍歌好鼓舞士氣,熱血男兒誰不想 征戰沙場,保家衛國,取那蠻族賀蘭缺的首級。軍歌最是提起士氣,軍歌反覆被唱得響亮,也重新激起戰士們的鬥志。
「這真沒想……反正你叫我做,我就……啊!……就做!哎呀!你說什麼我都……啊!……會聽!」
陳定雷道:「昔日致果、勇毅二將軍乃是各領一偏軍,律條最初制定之後只在自家軍中執行,成了型才推廣開去。太史大人若是不同意更改已定軍法,何不先將這典正性命記下?恰好昨夜我們說定,致果都尉回去練兵,便讓勇毅都尉將這景遲調入致果都尉軍中,新的規則軍法,便由他開始實行如何?若能成軍,就說明此事可行,不能成軍,就還遵從原來的軍法,如何?」
百年來文貴武賤消磨了武人太多銳氣,但上千年凝固下來的精髓,卻是一百年的時間難以完全抹殺的,定西男兒骨子裡那種勇悍之氣,經過激發,十分里哪怕只剩一分,也一樣能耀亮人的眼睛。
越天意還清楚地記得,聽到如妃說出天佑實際上是穆延陵的骨肉時,她那種震驚。這才是穆延陵最大的底牌,是他最大的依仗。他多年的布置都是按照這個而設,所以天佑的突然死亡,才會讓他陣腳大亂,才會有後面越天意那麼多可乘之機。不然她一個只會惹禍的小女孩,怎麼可能是老謀深算的穆延陵的對手?
月色下,賴三看到自己的手臂自己都嚇了一跳。現在他的右臂比左臂整個粗了一圈,顏色也成了紫黑色。簡直就像中了劇毒一般。
越天意皺起眉頭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才道:「即便不能成軍也沒關係,總有辦法的,你別管了。」
「我再試試,再試試!」賴三勉強笑笑。景遲說的那張三斗弓是給軍中初學者 用的,射程只有二十步,連轅門一半都射不到!明顯是不夠用的,用那張弓射中又能起什麼作用?
越天意胸口急速喘息,呵斥道:「你照照鏡子看看你現在的德行!讓你滾還需要找借口?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你這個人真是噁心,立刻給我滾!」
「我死了和滾了對你有啥區別?你捨不得我死!別裝了,小傻子!你捨不得三哥死!哈哈哈哈……」
「不想讓這隻手爛掉,就老實點!」越天意惡狠狠地說。
「不是沒有,是我不知道。」越天意聲音很平靜,「這是歷代只有世子才知道的秘密,朝廷那邊有多少人知道我也不清楚,我猜,或者只有太子知道。知道的人多了,那早就會有人討伐我們定西了。我只是個郡主,哪裡有機會知道這樣的秘密?」
「時間就定在元月,元月整個月都有各種祭祀活動,你這邊定會忙個不停,掩護薛據五千人馬潛入,雷霆一擊,殺了穆延陵,其餘的人就慢慢來了。」
「多謝郡公!」景遲轉過身子,沖賴三伏地一禮,正色道,「多謝郡公關愛,景遲不是不知好歹之人,郡公對我的看重愛護,景遲銘感五內,此生不忘。」
「景大哥,你說這個幹什麼?」賴三覺得不妙,心裏有些慌了,「你和我客氣個什麼勁,趕緊謝謝太史大人啊!」
其實白天的時候,他已經看到自己手掌受了點傷,只是當時又是灰又是土蓋著,沒看出有多嚴重的樣子,這點小傷對他來說又算不了什麼,所以才沒處理的。
越天意靜靜地看著他,過了很久,突然道:「賴三,你問我底牌是什麼。現在問!」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越天意皺起眉頭。
那個蠢女人,以為大事已定,竟然急不可耐地跑過來找穆延陵要求他兌現立天佑為王的承諾。若不是事涉重大,穆延陵怎麼會隱瞞行蹤偷偷來到固原暗中主持呢?若不是如妃突然前來讓他措手不及,他怎麼會讓她有機會離開卧室?若不是事涉機密,他怎麼會匆匆讓人迴避,以至於被她悄然而至也不知道?
繩子一松,賴三像一袋石頭一樣摔在地上,他掙扎著說:「天還沒亮呢,我還能行。」
手指比手腕力氣小了不少,最多做個十幾次他就會從樹上掉下來,然後再踩著石頭跳上去,重複做,直練得大汗淋漓,越天意才走了過來。賴三一見到她立即眉開眼笑:「天意,今兒來得有點晚啊,吃晚飯了嗎?有麻煩嗎?」
陳定雷朗聲道:「別的不敢說,軍心便是軍律這一條,若是能讓軍中大亂,那就說明這支軍隊不該留了!」
越天意搖頭道:「你活著的時候,是沒有辦法改了。但是薛據可以等你死。」
「說得好!」一人越眾而出https://www•hetubook.com.com,大聲道,「致果都尉,你說得好!」
「那……這樣還要多久?」
這麼多人看著,動郡公是不可能的。便是沒人看著,現在動這個大好招牌也不符合他自身的利益。但是賴三身邊的人是可以動一動的。穆延陵其實早就看到賴三身後容色晦暗的景遲了,也知道就是這個人識破蠻族動向,差點將他害了。於是他含著冷笑問道:「郡公,你身後那位就是典正景遲嗎?既是他指揮的這次圍捕,我們就問問他怎麼說。」
「你怎麼來了?」他邊小跑邊忍不住問。見到越天意那一刻起,嘴角的笑容就怎麼也收不回去。
「天意,累不累?我自己來吧。」
景遲正在說:「這次都是卑職……」賴三估計自己的手如果沒上來,下兩個字就是「……的錯」了。
「轅門的綵球到時候會自己掉下來,你不用練了。」過了一會兒,越天意才低聲說。
「賴三,你傻嗎?想讓一個人死那還不容易?你看這些人,哪一個想人死是需要等著老天爺的意思?」越天意看著他驚怒交加的模樣,眼中儘是嘆息。
從頭到尾,沒有人懷疑過她,沒有人懷疑這個壓根就沒出去過的郡主,沒有人懷疑過這個自己都病入膏肓的郡主,竟是殺人兇手!如果人死之後當真泉下有知,那就只有天佑才知道吧?
「傷口一天天都不消毒,你不想活了?」
「我什麼也不想聽。」
「我知道,我知道,你這會兒肯定沒那想法。」賴三道,「我就是想說,你信我,殺了我我也不會害你!我就想試試,我想讓你瞧著我好,不過這事勉強不了,二以後你要瞧見哪個你喜歡的了,我不訛你,也不賴你!但試試你總得讓我試試吧?
「還不快滾?」賴三笑盈盈介面。
賴三覺得自己的嘴唇已經開始火辣辣地疼,恐怕桌子叫她這樣擦,也會掉漆了!「天意,唔……」他躲過手帕,柔聲道,「你在想什麼呢?有唔難心的事了?說說行不行?你這個樣子,三哥看了好心疼!」
「閉嘴!我說了我什麼也不想聽!」
「我來教你射箭,你越努力就離死越近,你在自己找死,明白嗎?」
王府帶出來的,自然都是好東西。塗上藥之後,賴三手臂上的浮腫很快就消了下去,嚇人的青紫色也恢復了不少,第二日未時景遲抽空過來看他的時候,只看到他右手包著一塊布,胳膊卻已經看不出什麼異樣了。
「呵,我不想報仇,穆延陵就能容我活著嗎?這件事沒有選擇的餘地,我要活下來就一定能報了仇,只能去做。」
穆延陵看著他,淡淡道:「郡公,法是法,情是情。若郡公說了就得言出令行,那軍法還有什麼威信可言啊?」
定西這次對賀蘭缺的圍捕,在攜帶了大量箭支、又有一個晚上充分準備的情況下,以千人對一人,仍舊不免失敗,士兵們的心情可想而知。從虎口澗往回走那幾十里路,整個隊伍一直頗為沉默。
「天意,今兒我特高興!真的。」賴三輕輕道,「我知道你是什麼心思,你肯定也知道我是什麼心思。咱倆……」
慢慢地,地上一支支堆了不少羽箭。有的近有的遠,卻還是沒有一支射在靶子越天意在一旁已經看了他很久了,從認識這個小流氓開始,她見到他認真拚命的時候一共三次,第一次是和王屠戶打架的時候,再一次是拉著自己在太史府拚命跑的時候,還有就是現在射箭的時候。這段時間,她聯繫了很多人,好些人和她保證的時候熱淚盈眶,但沒有人的時候比當著人面更努力的,她只見到這一個。還是沒有一支箭射中靶子,賴三深吸一口氣,笑著重新拿起一支箭來。
「呵呵……你要命我就給你命,別的都是假的,其實我真能給你的,也不過就是一條命而已。」
景遲很坦然地看著他:「大人,景遲生死無關緊要,但定西千萬百姓的安危,可只在大人一念之間。景遲並非為自己脫罪,我是軍人,活一日便要保百姓一日,活一刻便要保百姓一刻!太史大人,現在若是死去,景遲才算問心無愧!」
「但是他那麼厲害,殺了個七進七出啊!為啥打完了還要跟著劉備逃跑?」「形勢如此,劉備兵力零散,已經完全沒可能是曹操之敵,不跑怎樣?趙子龍無論在長坂坡進出幾次,終宄還是要退去。」
「沒什麼。」越天意轉過頭去,淡淡道,「想起以前一點事情,我從來沒有注意過別人,沒關心過我的父母兄弟。還是看到你,才懂得關心別人。我覺得自己比以前好得多,可惜我的親人,卻一個也看不到了。」
「可是天意,之後呢?」賴三過了很久才接受這個消息,他忍不住問,「之後呢?你引來了薛據,引來了那麼多要好處的人,實際上又沒有東西給他們。就算你推倒了穆延陵,那之後一片大亂,你又拿什麼壓下來呢?」
確實像他說的一樣,她有些餓也有些冷,東西要分在什麼時候吃,冷冰冰的夜裡吃熱薯子,竟是真覺得很是美味。
「呵呵呵……急了急了!小傻子別生氣!這頭打住咱不想了!說眼前的事,我知道你還有底牌,但你不能和穆延陵撕破臉皮攤牌。他要是急了,你擋不住是不是?我知道你需要時間,我知道這支隊伍不是真的用來和穆延陵對抗的,這隻是幌子,只要能頂一陣就行。可是如果不能成軍,你拿什麼去頂一陣呢?」
「呵呵,我沒事。」賴三從樹上跳下來,從那一堆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衣服包里掏出小布包遞給越天意,「餓不餓?給你這個。」
賴三笑咪眯地道:「穆延陵大權在握,他有不下十萬士兵能為他效力吧?你還不是一樣要算計?」
「不行!」賴三怒道,「不行!你已經嫁人了,你已經嫁給我了!婚書上寫著我的名字,現在在什麼禮部已經存了檔,沒多久就有人來給我宣讀什麼旨意,正式封了郡公的。穆延陵說了,我現在要反悔,他都要跟著受牽連,這件事不能改了!連他都沒辦法改了,薛據有什麼辦法?」那一瞬間,越天意那伴隨著痛楚的眼神刺傷了他,讓他心裏非常疼,說不清為什麼,就是非常疼!
而那兩次越天意都是淡淡的,並不像這一次,可以明顯感受到她的痛楚!賴三那一瞬間血衝上腦,居然真的發怒了,彷彿真的被人欺負了自己媳婦般地憤怒。
越天意哭笑不得地看著他,說:「薛據坐鎮一方,手下有五千精兵,你憑什麼想算計他?」
「不能。」越天意看著他,淡淡一笑,「五千人馬不多,但是我有把握驅使的,只有這五千人。」
越天意雙拳緊握,目光如刀尖一般看著他,那是下了什麼決心的尖銳和決裂!似乎賴三一說出不讓她滿意的話,接下來便會是雷霆萬鈞。
「那你可有話說?」
「呵呵呵……你再猜。」
今夜月光不夠明亮,賴三將一支香插在靶子上,瞄準那一點火光去射。已經拉傷的肩胛只微微用力便劇痛難當,但他咬著牙笑笑,好像沒事似的繼續開弓。並不是他總是耍小聰明,就代表他遇事只想著耍小聰明,總有一些事,是讓他願意付出努力的。
越天意看上去似悲似喜,這人哪裡笨了?他真的很聰明。
「誰用得著你來幫了?」越天意怒從心頭起,「我讓你滾!你聽不懂人話嗎?你能幫到我?你太看得起自己了!你趕緊給我滾!」
「為什麼?為什麼突然讓我走?」
「我不能等,我必須做!」她決絕地說。
蠻子就是蠻子,各種誘惑手段都沒用處,穆延陵心中殺意頓起,多少高官顯貴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豈容你一個蠻子不聽話?他在心中暗自打算。
景遲低下頭:「卑職無能,讓他逃走了。」
天意天意,你這手勁也太大了!我的媽呀!疼死了,你千萬輕一點!」
見她肯吃,賴三喜笑顏開:「半夜三更的,你就是吃了晚飯現在也該餓了。多吃點吧!夜裡冷,你又不活動,不吃點熱乎東西怎麼行?」
越天意其實知道他為什麼想起來烤薯子。以前她還裝傻的時候,賴三經常給她講故事聊天,有一次提到他小時候想念母親,痛哭不休。七叔哄不來他,便烤了薯子給他吃,實在好吃得不得了。當時越天意前途未卜,心中正是最鬱悶艱難的時候,即便是裝傻,整天對著賴三,也偶爾被他看到一次鬱鬱寡歡的模樣。
「天意……怎麼了?你不信我?」他乾笑一聲,「你認識的能耐人多了,可能覺得我沒用,但其實我一點也不笨,真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我其實答應的還不止薛據一人,只是這件事,薛據並不知道而已。我從來沒有認真考慮過我們的事,連婚書都沒有在乎過,明白了嗎?」
「你說的是一口氣射二十支箭,我每射出十支就歇一歇,所以我沒事的。」
陳定雷看他一眼,仍有些怒氣未消:「事已至此,也只好各盡其力了!」
「照你這麼說,你也不能說了就得什麼言出令行,那才是公平!」
「也不是錢?」賴三忍不住問道,「那是什麼?你告訴我好不好,我們想想,咋就能站在茅坑上還憋死呢?去了閻王爺那兒,我都覺得冤!天意,你的底牌到底是什麼?」
穆延陵眉毛一皺,盯著陳定雷看了半晌,陳定雷坦然回望,兩人目光相交在一處,半晌才分開。
不知道越天意是怎麼看到的?她那麼嬌嫩的皮肉,當然就覺得已經挺嚴重啦!所以,有點心疼了嗎?
穆延陵為了洗脫嫌疑,殺了如妃之後就偷偷回到涇州。如妃的名字自然就出現在蠻族破城遇難的王族名單里,似乎她和其他人一樣,是死於那場戰亂。整個越家倖存下來的,就只剩她和她這個名義上是弟弟、實際上是仇人之後的小男孩。
「他那是冷笑!如果你現在和我說,你半個月能把泰山搬走,你什麼要求我都答應你!」陳定雷哼了一聲。
「天意!」賴三勸道,「你就告訴我吧,前頭你不是說,打算告訴我了嗎?當時我沒問,你就當我現在問你了。你告訴我吧,告訴了,我說不定能想出辦法來。」「不是不告訴,是我不知道。」越天意道,「能抗衡一個國家的力量是什麼,越家到底有什麼,我也不知道。」
「你怎麼穿這麼少?想死不如來個痛快的。」她皺眉。夜晚風尤其冷,她穿著大氅戴著風帽都有點冷,這人可以叫找病了。
「你不想報仇了?」
「呵呵呵……」越天意笑了,「怎麼可能?這張底牌有一百多年了,是能拿來抗衡一個國家的力量,還能代代相傳,怎麼會是我呢?對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方法,我難道說事後讓他享受權力富貴,就有那麼多人敢去對付穆延陵了嗎?自然是更能讓他們放心的東西,才能使得動他們。」
「不走了。」賴三呵呵一笑,「不知道才叫暗算,知道了,那就未必暗算得了了。」做出這個決定,連他自己都很詫異,可那又怎麼樣?他不甘心做一輩子的小混子,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去拼一拼,他要的就是將來的飛黃騰達。
穆延陵陰沉著臉說:「郡公,那賊子孤身一人,我們出動千人圍捕,卻還是讓他給逃了,這似乎應該叫徹底失敗吧?」
「你忘了我還刺殺過穆延陵?」她看著賴三,「我只想他死!我一家慘死,他不可以活著!我能殺了他就好,管以後做什麼?三哥,你這下該明白了吧,我是根本沒有未來的人,你陪著我又能如何?還是走吧!」
「自然是騙人的。」越天意道,「想要做好一件事,要策劃很久,謀算很久。所以穆延陵謀劃了近十年才敢有所行動。但是想要破壞一件事,往往只需要推一下,那東西自己撞自己,一點點就壞了。
從什麼時候死這個念頭從她的腦海里淡卻了呢?從眼前這個人喂她吃麵條的時候開始。他被人打得已經變了形,難看得要命,還哄著她,把麵條吹涼了,用他那張歪歪扭扭的臉唱著歌哄她吃。那一次她聽著歌流淚,是父王死後,她第一次流出眼淚。
「噝!」賴三在睡夢中被香燙醒,急忙抽出手來甩。
樹上懸挂的黑色剪影動作從僵硬到扭曲,又從扭曲到僵硬,一下又一下,蹬著兩條腿,搖晃著空下來的手臂,腰和肚子一挺一挺,努力將身子向上探,就好像被魚鉤掛住一隻鉗子的鰲蝦!
「哈哈哈,我和你開玩笑的。我是誰啊?我還好著呢,沒事!沒事!」
賴三於是咬住嘴唇,強忍著一聲也不出,一雙眼睛卻凝在她身上,目光中皆是柔和之色。
「你!」
「怎麼了?」賴三小心翼翼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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