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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別丟下為夫

作者:媚媚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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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被恨封存的記憶

第八章 被恨封存的記憶

「他姓越,是王爺的小公子,不管你們是什麼人,只要平安送他回去,都會有厚厚的賞賜。」
這個郡公,大夥也算是摸清脾氣了,知道自己不會有事,所以膽子都很大。賴三目瞪口呆道:「你們怎麼知道我和她……見面,你們不是都睡了嗎?」
小有皺眉道:「你不是出來打獵的嗎?」
人群中傳出轟然叫好的聲音,個個喜笑顏開,精神大振。景遲心中十分鬱悶,卻也只能讓人開始沙漏計時,看著一群人聲勢浩大地奔跑起來。
「我就是走不動嘛!我都流血了!」天佑搖頭。
越天意一踏入校場,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她感覺自己一下子踏進了星空一整個校場周圍的所有樹枝上,都掛著一個巴掌大的孔明燈,因為用細線掛著,所以並沒有飛走。
因為從見到這個東西那一天開始,她的人生就徹底改變了。
越天意緊張得心怦評直跳,要不斷對自己說「不要慌!不要慌!」才能勉強穩住心神,天佑早嚇得哭聲更大,直往姐姐身後躲。
卻見越天意接過寶劍,翻來覆去仔細觀看,似乎根本沒聽見他說什麼。
你用你最高貴的靈魂滋養萬物,你用你最強大的意志守護生靈。你繁衍了我的祖先,你孕育了我的部族。
賴三藏在後面,聞言嘿嘿笑著走了出來,他穿著一套很正式的戰服,白色明光甲,外罩披風,頭頂軟態,腰系寶劍,就差一匹戰馬便可以上戰場了。
他冷冷道:「若有天意,姓越的,便該當斷子絕孫!」
越天佑見是她來,更是放聲大哭,叫:「姐姐!姐姐!我害怕!」
吟唱聲立時變得更大。
「郡公!」「郡公!」
「喂,你知道我姓越,我還不知道你姓什麼呢。你怎麼稱呼啊?」越天意裝作隨意地問。
又等了一會兒,越天意突然幽幽開口:「三哥,我剛才抬頭問我父王,我能成嗎?」
「連你也不知道。」賴三失望道,「等我回去問問我媳婦,她要再不知道,我就沒地方問去了。」
賴三哭喪著臉道:「是不是什麼內功之類的,你為什麼不早說?早點說我早點開始練多好,喘氣嘛,隨時隨地都能練的。」
「你這是聽誰說的?」
「三哥,你這種人,以前為什麼會沒有朋友呢?你應該有無數肝膽相照的好兄弟才對啊。」
「什麼?」
她了解了貘獸是什麼,也知道了貘獸在蠻族中神一樣至高無上的地位。她盡一切可能去了解蠻族的故事。大概除了她,沒有人會有這樣的動力去了解它。甚至連暗中勾結了蠻族的穆延陵,也根本沒去關心過蠻族的聖物是什麼。
她幾乎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一天發生的每件事都像深深刻進她骨頭裡、深深烙印在她靈魂最深處般,任何一個細節她都記得清清楚楚,隨著手中這個貘獸撲到了她的眼前。
騎馬走出沒多遠,眼前一暗,樹上靈猿般攀緣下來一個人,這人身材普通,穿著也很普通,但是雙眸十分明亮,使得他看上去很機敏。
「瞎扯,你見過頭上長一隻獨角的牛?再說你看這東西嘴裏都是尖牙,牛吃草的,牙都是平的。我給好幾個人看了都不認得,有人說像熊,不過我看像狗!」
「你們在幹什麼?」越天意聲撕力竭地向上喊。為什麼這些奇怪的人會在固原城裡?原來的守衛在哪裡?城內的士兵在哪裡?最關鍵的是,她的親人們在哪裡?「讓我進去!讓我進去!」她不顧一切撲過去,像天佑剛剛做的一樣,用力拍打著城門。然而修建這城門是為了抵禦敵人進攻的,兩扇門每一扇都有千斤重。平時在裏面開,都要好幾個人同時用力拉才能拉開一扇,現在裏面閂上了,用撞車也未必撞得開,她小小的拳頭捶在上面,完全沒有一點用處,城門連動都不動一下。「你們是什麼人?你們要幹什麼?」她尖厲地叫。
「天意……」賴三哭喪著臉,「我搞砸了,我忘了早點提醒你,現在都飛走了,來不及了。」
胖的那個急道:「你得裝作不知道她是郡主!」
景遲接過打量半晌他手指的地方,遲疑道:「牛?」
「富貴險中求。」穆延陵淡淡一笑,「這些人想著搏一點從龍之功呢。」
「對。」越天意點點頭,「也就是呼吸的方法。簡單來說,就是你不會喘氣。」
「你姓越嗎?」那人又問,眉間帶著一絲不耐煩。
賴三心裏忐忑不安,偷眼看越天意,不知道她為什麼說出那句話來,難道是知道自己在騙她嗎?這個……這,那可不得了了!賴三暗自衡量,要不?就這麼湊合了?
「三哥,你真應該早點拿給我看。為什麼沒有機會?」越天意沒有回答,反道,「我們每個晚上都在一起,應該有很多機會。」
「噗一」一聲沉悶的聲音響起,賴三盤膝坐在地上,一隻手手腕系著一條長長的帶子,帶子中間搭在高處一根粗壯的樹枝上,另一端垂下來,綁著一大包東西。他這邊每拉一下帶子,那包東西就被他拉離地面,等堅持不住了再放鬆,就變成了他的手臂被抻得高舉,那包東西重重落在地上,發出「噗」的一聲,這樣已經重複了很長時間了,也是鍛煉臂力的一種訓練。
「天佑!」越天意飛奔而去,急急道,「你怎麼了?」
太史府內書房中,穆延陵正在和那位神秘的人物低聲交談。穆延陵神色平和,看著氣色不錯,沒什麼告病應該有的樣子。
「不行。」越天佑使勁搖頭,「我不回去,母妃說我文不成武不成的,她就是想要我親手打的狐狸皮做圍領,今天要打不著狐狸給她,就是不孝!母妃說這話的時候脾氣可大啦,凶得要命!你看跟來的這幾個人,都是母妃讓看著我的,你一定要打著狐狸給我才行,不然我可不敢回去了。」
這是賴三練習射箭的第十個晚上,從三天前,越天意開始讓他雙手平舉扎馬步。將基本功練得紮實,身體才夠協調,懂得哪裡使力才能達到更好的效果。
越天意看了他一眼,突然展顏一笑,主動靠過去,依偎進他的懷裡。賴三大喜,一把抱住那個軟綿綿的身體。
射偏了!
唯一不同的,給她趕車的是個武功高手——許謹,陳定雷手下的侍衛長,他便是那個在陳定雷第一次遇上賴三的時候,將賴三和富滿都抓進慎刑司的人。此刻他也穿著很舊的青衣,戴一頂邊緣已經磨損了的灰布帽子,腰上用黑色棉布綁著代替腰帶,和一般車行的夥計一般裝束,坐在車轅上甩著鞭子,毫無破綻。
幫她趕車來的護衛低聲問:「郡主,要不要我一起進去?」
「這個郡主!那麼多大事要做,倒有時間兒女情長起來了,早知道越家多出情種,此言確實不虛啊!」穆延陵說起這個的時候嘴邊含著一絲淡淡的笑容,最近朝堂之上能看出他處境不妙的人越來越多,他的處境越來越微妙,誰知他竟然還有閑心了解越天意的八卦。
士兵們見他沒有發怒,然後你看我我看你,很有默契地點點頭。
但得寸進尺是人的天性,肩膀挨著一起一會兒,見她沒任何反應,賴三忍不住又向她靠了靠,另一隻沒系帶子的手從她背後緩緩伸出,做出一個摟著她腰的姿勢,只是沒敢真的摟上去。他扭頭看著兩人身後的影子,調整那隻手的角度,直到從影子看,已經和摟著她沒兩樣了,還輕輕拍了拍。
那士兵正是全程跟下來少數人中的一個,離得他最近,所以也倒在他身邊。他三十來歲,長了一部絡腮鬍子,也咧開嘴沖他笑:「郡公,老廖在軍隊里待了十來年,沒遇上一個跑得比我快的,這次可是服了!說實話,我還有點功夫底子,竟然沒追上你!滿三千人,竟然沒有一個能追上你!老寥太佩服了!沒說的,下次您不用這麼玩命,只要你下命令,誰敢掉隊我掏出他們牛黃狗寶來!郡公,你真厲害!真行!」
越天意上前將他一敲,喝道:「你還想咬人呢,你是狗也是給人咬的狗!你送上門給人吃肉的狗!」
越天意淡淡地道:「笑夠了,笑累了。不想笑的時候笑得太多了,所以我就笑不出來了。好在對我好的人不多,我大部分的時候,都還是笑的。」
「不對,我聽他叫你姐姐。」
你最慈悲的是讓我們學會關愛……
賴三今天穿戴了全套的盔甲,手拿長弓,腰懸寶劍,意圖打造絕世美男。撞到她的便是他腰間寶劍。
見越天意皺眉看著自己,賴三忙道:「是你爹!你爹!他老人家怎麼說?」越天意淡淡一笑:「你傻了嗎?他當然什麼也沒說了。」
「哎呀!」賴三眼睛一轉,突然大叫一聲。
但是越天意其實不懷好意,她看到小有衣著不像有錢人的樣子,拿了這對蝴蝶應該不會玩,而是去賣掉。而此物市面上根本沒有,他若是拿去賣,那就露了行蹤,不信抓不到他。
抱!憑什麼不抱!這就是個仙女兒,此刻也是不抱白不抱!只一瞬間,他呼吸粗重,一把將越天意拉進自己懷裡,兩臂伸出,只想狠狠抱一下她,有什麼感覺慢慢體味,先抱了再說。
這就是蠻族的聖物了……
天佑一聽急了:「我能打著還叫你做什麼?姐姐!你不是平時最喜歡跟著父王去圍獵嗎?一隻狐狸不算什麼吧?」
越天意看著他頭上那一圈明顯的紅印子,忍不住又笑了,這個包讓他腦袋整體大了不少。
對面那人可沒他這麼輕鬆,皺眉道:「某無能,仍然不能確定郡主依仗的到底是什麼。但是和我們對立的官員,膽子可是越來越大了。」
一碗碗鮮血從四周所有蠻族人手中淋到他身上,將他和那個動物全部包裹,這都是殺死敵人得到的鮮血……
說著她站了起來,拍了拍自己膝蓋,剛才一直不動,已經有細碎的雪末子被風捲起,落在她膝頭。
老巫師抬頭看了看天色,慢慢點點頭:「時辰到了!」
「聽不見聲音了,還說你沒偷懶?」越天意皺眉道。
看了賴三一眼,她解釋:「是我真正的三哥,越天成,不是說你啊。」
「你說!!!說!說!!!」她拼盡一切地吶喊。
越天意咬著嘴唇,死死看著他,一言不發。
「我琢磨著我自己,得撿多少錢才能那麼高興?他可是郡公啊!他要多少錢都有,估計撿多少錢也不能樂成那樣。而且他的媳婦也就是咱定西的長安郡主,聽說腦子是有問題的,那肯定談不上什麼夫婦和美。陞官?好像他也用不上了吧?升官發財娶老婆,我就知道這三樣好事,都和郡公不沾邊,老大你說郡公有什麼可樂的?」另一個士兵卻立即上前幾步,道:「你聽說那個早過時了!我聽說啊,郡主腦子沒毛病,有人去王府覲見,她能聊得好好的,一點也沒毛病!」
小有臉上露出一個玩味的笑:「這個嘛……晚上你回去就知道了。」他笑得雪白的牙齒都露了出來,「我保證,你會覺得很激動!」
「我什麼時候揪你耳朵了?你再胡說我打你!」
「你打了!你揪我耳朵!」
「不想嗎?」越天意看著他問。
「三哥,這把劍借我一下,我有些把握了!」
「你自己看呢?」越天意馬上正掛著兩隻野兔,穿著獵裝,弓箭俱全,不是打獵的難道是讀書來的?
「你不是說你姓越嗎?」
「嗯。」景遲無精打采地點點頭,沒錯是射中了,但就剩下五天時間了,你這隻有一半成功幾率射中,並且還從來沒中過紅心的水平,想一箭便射中轅門上的綵球……那隻能靠蒙了!
在那之後她從未哭泣,直到那一天,在那個昏暗骯髒的小飯店裡,一個小無賴被人打得臉上花紅柳綠,口眼歪斜,無比難看地看著她,對著她唱著亂七八糟的小調,細細地將麵條吹涼了餵給她吃。一頭大汗耍盡百寶,像哄孩子一樣哄著她慢慢喝水。腫成一條細縫的眼睛看她的目光卻是溫和的,充滿了憐惜。
她的親人不斷地在呼喊她的名字,卻又在一瞬間停止了掙扎。這一刻,她堅信這就是地獄,她已經墮入地獄,血紅色的地獄!沒有人的名字會被這麼樣聲嘶力竭地不停呼喊,沒有人在被人叫名字的時候,聲音會那般痛苦和絕望!所以,她堅信,自己就是在地獄里,永入苦海,無法掙脫!
「穿得這麼華貴,應該沒錯了。」那人自言自語了一句,然後道,「這邊往西是回固原的方向,我問你,你是不是要回城?」
「你有病啊,和他們比什麼?蛇鼠一窩!」
「練得少,也可以這麼說。」越天意道,「你照這樣繼續,有幾個月的時間,你十支箭中七八支在紅心應該沒問題了。」
「郡主每晚都陪著他?」
見終於沒了人,他尷尬地轉頭看越天意:「呵呵,這些人……他們……都沒規矩,讓你見笑了。」
小有不耐煩地說https://m.hetubook.com•com:「姓越的留下,不姓越的可以走了,只能選一個,誰姓越,你們兩個自己商量一下吧。」
這一身裝飾意義多過實際意義的鎧甲大概讓他很得意,走路都跟唱戲似的。
「好人壞人和我有什麼關係?」越天意淡淡地說,「不相干的人,笑笑何妨。」
說罷他向下看了一眼還在城門下已經哭不出聲的天佑,又將目光上移,看著竟然己經爬上城牆一小半、用最猙獰的表情和最狠辣的目光看著自己的越天意。
「唉!」景遲忍不住失聲嘆息。賴三剛剛一支箭射出,迅疾狠辣,箭支射在靶子上,足足鑽進去三寸,將靶子差點帶倒在地上,快、狠都有了,可惜准字還有不小的差別,這支箭射在距離靶子邊緣一個巴掌的地方,離紅心足有一尺遠。
「許謹。」車內的越天意忽然開口。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剛才沒準備好,再來一次!」賴三急忙在地上又拿起一支箭搭在弓上,這次認真瞄準,眼睛一咪,噌!長箭出手,正中紅心!
「那這兩個……」
「不過差一刻鐘而已,早一刻晚一刻又有什麼區別?」
「我聽那麼多人叫天意,還以為你們真的明白,這一切正是天意,卻原來是在叫你的名字。」
「不管了,這件事知道的人少點好,殺了吧!」
原來這人叫廖天明,卻是士兵中那些看著不知道算士兵還是算痞子流氓那群人的頭目。別人是不惹他,卻也看不上他,但郡公接過他喝過的水壺毫不猶豫就倒在嘴裏了,這叫什麼?老瘳說不上來,反正挺感動的。
涇州三百里範圍內共有十萬守軍,從中抽調三千人其實不算多,不挑最擾亂軍紀、最惹人討厭的士兵,還能遠超這個人數呢。所以每個軍衛都專挑那些刺頭送走,老實的都自己留著。刺頭的軍紀不用指望多好,但是脾氣多半都是有點的,受這一激,像賴三一樣半夜偷偷出來練習的竟然大有人在。各種訓練場上都出現了你追我趕的情況,慢慢地,能跟在賴三身後不掉隊的人從幾十個發展到幾百個,那五百騎兵里也終於有人能跟上了,其餘各項成績,也都在飛速提高,能箭箭射中靶心的也有平時痞子兵中那些人了。
「為什麼?」賴三顫聲道,「你試試看行不行?我不想讓你覺得沒人對你好!我想對你好。」
整座固原城如同煉獄一般,到處都是血。天佑雙腿急速地哆嗦起來,面孔一片蒼白,「姐姐……」他望著越天意叫了一聲,然後像是剛剛醒悟,抬腿就向她身邊跑去,似乎目前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她的身邊了。
越天意坐在車中握著劍柄面沉如水,她只是知道蠻族的聖物上必定有貘獸圖騰,並不知道這聖物是一把劍。更沒想到,這個蠻族找了上百年的東西會這麼輕而易舉出現在她的面前。
「什麼不差我一個?」
越天意此刻臉色已經又黑又青,這時候還看不出他們是一夥的那就是腦子壞了。她沉聲道:「什麼是不是我?」
那男人只是一笑:「你不知道,你只知道享受這一切!今天你們家這樣的哭聲,我聽了無數年!今天你們家人死亡的凄慘,我看了無數年!我族人受你百年欺壓,你家世襲的王位便是我族人屍山血海換來的。姓越的!你別說一家百余口,便是再多十倍百倍,千倍萬倍,也難以償還!」
最偉大的貘獸,是神靈的旨意讓你誕生。
「哦,好!好!」賴三還能說什麼。
「沒有我族聖物庇佑還能活下來,你是第一個!但我也只會讓你活這一次!下次見到你的時候,就不會有這樣的好運氣了。」
「我一定,會殺了你!」越天意將牙齒咬得緊緊的,每個字都是從牙縫裡惡狠狠地擠出來。
「天佑!」越天意跳下馬來,將他護在身後,喝問那幾人,「你們要幹什麼?」
「你敢?」
「行了,走吧。」小有道,「我們現在過去,說不定還能撈到點尾巴。」
他們正在練的這支偏軍幾乎是第一天相遇就分成了兩個部分,一部分是以廖天明為首的平時軍隊里的刺頭痞子兵,一隊是以趙海明為首的五百精兵。雖然這二人名字里都湊巧有個明字,但彼此可完全不對路,互相瞧不起對方,剩下一群人有的喜歡廖天明等人的隨性,有的人推崇精兵的強悍,其餘的是無所謂的那群。
「姐姐!姐姐!你等等我!」越天佑拍打著馬匹,試圖跟上她。旁邊幾個侍衛急忙上前將他護在中間,生怕這個小主子從馬上跌下來。
「天意……」賴三覺得自己心裏涼冰冰的,「我……那我……你覺得我不夠好沒關係,我以後對你再好一點!我一定會對你再好一點!」
時辰到了……這四個字緩慢而低沉,一聲低沉的號角聲緩緩響起。尖叫掙扎和哭泣的聲音越來越清晰,越天意在城外已經雙目泛紅,她跳起來兩手摳著城牆想要往上爬,然而只爬兩步,便掉了下來。天佑撲過來抱著她拚命地哭,她狠狠甩開他,猛衝幾步,繼續要往上爬,靴子底沾滿血水,更加滑了,拼盡全力猛衝幾步,也只是比剛才高了一尺便摔下來,離城頭遙不可及。
「我什麼時候打你了!」越天意好生憤怒。
賴三跟著乾笑兩聲,能聽懂她在說自己,但不懂為什麼,只是能感覺她此刻心情不錯,於是忍不住奉承道:「天意,還是你有學問,我問了好些人都不認識,就你認出來了。我覺得就是問了老穆他也不一定認識這個叫……叫……什麼來著?」「貘。」越天意情緒完全平靜下來了,一絲淡淡的笑容在她嘴邊纏放。
「你要走嗎?這才丑時三刻,你一般不是寅時才回去嗎?」賴三慌張地站起來,很是不舍。
血色的殘陽籠罩在城頭,將他變成血一樣的人。他的身上,文著一個奇怪的動物,那動物趴在他背上,四肢也同樣文在他的四肢上,就如同環抱著他,他整個人就如同和這個動物結合在一起一樣。
「錯了吧?」小有皺皺眉頭,對越天意一揚手,「這個才是!那小東西哪兒來的?」
但是天佑一聽她說讓他自己去躲起來,頓時拚命搖頭:「我怕啊!我怕啊!」他大聲哭,手腳齊出,緊緊纏在姐姐身上,「我害怕!姐姐,不要丟下我!我好害怕!」又是三聲號角急促地響起,驟然之間,越天意只覺得心中猛地一下劇痛,那是親人間說不清的一種感應,沒有任何人能說出這是為什麼,但是很多人都會有那種感應,她一下就將嘴唇咬得鮮血淋漓,卻完全不知道為什麼。
幾個士兵聊得開心,卻見他們的郡公一根筋地撞到了旗杆子上,猛地一聲大響,然後捂著腦袋趴在地上。
越天意猝不及防嚇了一跳,勒馬停下,狐疑地打量了一下這人,道:「你是誰?」
一個士兵縮著脖子溜出來,接著又是一個,一直走出十來個才停住。
另一個搖搖頭:「不知道。」
「不行!快點走!」
「誰打的?」越天意勃然大怒,雖然她打過天佑,但別人打,她可就受不了了。「我摔的,這幾個人突然攔住我的馬,我摔下來了,地上有個樹枝戳到了我的腿,姐姐,好疼啊!」
好幾年前,天佑才不到五歲,還不大分得清誰能惹誰不能惹,他深受寵愛,自然脾氣壞,曾經看上越天意的東西就要搶,結果讓同樣深受寵愛脾氣也不小的越天意直接給了他兩巴掌加一腳。這件事之後天佑就明白不是所有他看見的東西都是他的這個道理了,這件事起因怪天佑,不過因為越天意年紀比天佑大得多,以大欺小沒一點姐姐應有的樣子,王爺還是好好訓了她一頓,罰她一個月不準出門。
賴三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原來越天意是在和他開玩笑!這是她第一次不是那樣冷冷淡淡的樣子,而是和自己開玩笑!後來她還開心地笑了呢,天哪!她笑的時候可真好看!以前看過她笑那麼多次,哪裡會有這次的好看?真心的笑和裝出來的笑,簡直天差地別!
「是嗎?」
「你在召喚小有?」那幾人明顯愣了一下,其中一個搖搖頭,道,「莫名其妙,你到底是誰?」
「這……我不知道他認不認識,從綺蘭圍場回來我就住在校場了,我還沒想起來問問他。你要想確定我就去問……」
「我不,我……」天佑驚恐地抱住她不放。
「那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還是你先惹的我!」越天意怒道,「你個小渾蛋,敢胡說八道?」
她從來沒想到自己會遇到這種情況,她確定此刻自己身在危險之中,需要別人救援。能回城自然是好,不能回去的話,先和那四個侍衛會合也好,這四人武功都是不俗,不信四個還打不過他一個。
越天意見狀一撇嘴,一帶馬韁繩轉身就走,她不打算遷就這個小屁孩,她要自己回城去了。
她氣急敗壞將天佑放在地上,喝道:「那麼點小傷算什麼,你別耍賴,趕緊給我走!」
他心裏全是滿滿的激動!自己讓她笑了!真的笑了!
越天意臉上一沉,喝道:「我要去哪裡,憑什麼要告訴你?讓開了!」
好在馬上就要回城了,他懷念自己的床自己的椅子,想念一切能吃能喝的東西!這個信念支撐他快步向城門走去!
越天意回過頭來,道:「你錯了!我以前特別惹人討厭,又任性又刁蠻。從前我一直以為別人對我好是應該的,我才懶得對他們笑。」
「我可沒說,一直是你自己說的。」越天意沉聲道。
景遲很是心疼,他深知組織新軍這件事可謂處處受阻,穆延陵雖然沒有明著阻止,可大家都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下面一層層關卡下來,各種嘴臉都有。能湊起這三千人己是不易,又何談素質二字呢?
「貘!」越天意失聲道,「是貘!」
「你這把劍是從哪裡來的?」
越天意看了他一眼,沒有深宄,算是接受了這個解釋。賴三趕緊練習,一下下扯著繩子,噗噗的聲音接連不斷。
誰知那人竟然如同猿猴般,身子輕輕一縱立即攔在她身前,十分不耐煩地說:「你是不是出城打獵來的?姓越?如果是,天黑之前不許回城!」
那人將鞭子一下子扯到手中,見越天意當機立斷,眼中倒也有了一點興趣的樣子。他等馬兒跑出幾步才身子一縱,輕輕躍上樹梢,向她追過去。
也難怪賴三認不出,別說他這樣沒學問的,就是熟讀詩書的人也很難認出來。此物名貘,乃是賀蘭缺所在一族的圖騰聖物,跟華夏的龍鳳一般,只是傳說之物,並不真正存在於世。乃是狼、鷹、熊、猿、蛇的結合體,所以賴三覺得有點像狗,景遲覺得有點像牛,他們看到的是狼和熊那部分特徵。能見了一眼便認出是貘獸的,只有將此物奉為先祖的厄塞奈人了。
越天意不耐煩地勒住馬匹,回頭呵斥他:「叫叫叫!你就知道叫!都怪你,不然剛才那隻兔子我一定能射中!」
鎮獸!鎮獸!
又一個粗粗的聲音罵道:「那麼大聲幹什麼?不是叫你小心點嗎?她肯定發現你了!」
「走……唉,好吧。」賴三欲言又止,終於放棄。我還沒抱你呢,說好了不算數,唉……
越天意沉著臉道:「我是小有的至交好友,你聽過他的名字?」
賴三不知道該說什麼,不過心裏一股雄壯之氣猛地撲了出來,是個男人就會想好不好!
「我們找到了,看,就是這小子!不過來了個說是你朋友的,你看看,是不是認識?不認識就除了吧。」一人指著地上躲在天意身後大哭的男孩向他說道。
那人嘴邊泛起一點感興趣的笑容,過了一會兒才道:「你知道了又能如何?我叫小有。」
越天意心中一沉,知道自己絕不是此人對手,她並沒有一點耽擱,立即放開鞭子,掉轉馬頭,向自己來時的方向奔回去,這時候她有些後悔獨自一個人走了,如果和四個侍衛會合,至少還可以抵擋一陣。
「湯餅!王八蛋,我讓你守著,你就這麼守的?」賴三憤怒地叫起來,湯餅是他從穆延陵府上搬到校場唯一帶來的侍衛,如果一個也不帶走,那也太不識趣了。於是他便帶了這個和自己最談得來的湯餅,剩下三個他都留下了,大概有一個監視和四個監視的效果也差不多,穆延陵也並沒有說什麼。
營房後面突然傳來一陣唏噓聲。
「老大,郡公這是佔了多大的便宜啊?」
越天意原本只是隨便瞄了一眼,突然她就眼睛大睜,低聲喝道:「拿給我看!」賴三當然不會反對,把劍柄那一端遞過去,道:「天意小心點,這把劍特別鋒利,不過可漂亮了!」
「天意,對不起。」直到那些小燈變得模模糊糊不大看得清楚了,賴三才開口,「我讓你沒來得及許願。」
「哦,對https://m.hetubook.com.com對,是貘!呵呵,這下我可忘不了了。我早就想拿給你看,一直沒機會,早知道直接找你就好了,你能不能告訴我,什麼是貘?」
越天意一聲冷笑,理也不理,撥馬便走。
「累了就回去唄,我本來也不想出來打獵。」
「我告訴父王……告訴……告訴他你打我了!」越天佑想了想,直著脖子叫道。
「我看還是不像,你看他那膽小的樣子!」一個指著天佑說,「錯了可麻煩,要不還是叫大哥來看看吧。」
越天意雖說不知道,但她直覺也能感受到不妥,於是她努力地跑,直到眼前一暗,她騎著馬仍舊被小有輕鬆趕到面前,她勒馬站穩,沉聲喝道:「大胆蟊賊!此處離固原城不遠,你光天化日攔人道路,是要搶劫嗎?」
這樣的話應該用羞怯的、吞吐的語氣說,那該多麼動人!越天意這樣坦誠明白的語氣,讓人一聽就知道她沒有動情。
要說郡公在綺蘭圍場曾經和這些精兵一起對敵,交情匪淺,但實際相處下來,他卻更喜歡那些比較像流氓的士兵。這也是本性使然,同類相吸,沒辦法的事情。
景遲搖了搖頭,這紋飾精緻至極,分明是不知費了多少心血才鑄造成的,哪裡會手藝不好?手藝不好的能做出承影劍這樣的神物?
「沒有啊!」賴三大搖其頭。
一個個昏黃的小燈在樹上或高或低地飄著,還能隨著微風輕輕搖動,冬日里蕭瑟的樹木都沒了葉子,因這小燈點綴得讓樹木看上去很像橘子樹,結滿了果子的那種。
「阿兄說你們都不許走,就在這裏看著。」他淡淡說完這句,便從城頭消失了蹤影。隨後城頭探出十幾個頭顱,人人手中都拿著一副弓弩對準了二人,似乎他們一動』羽箭就會射出。
在他身邊,越天意也不顧形象地坐在地上,只是她身下墊著賴三脫下來的衣服,可以隔涼。
「景大哥,我射中了!」賴三興奮地轉頭,向景遲說道。
月色下,一個美得仙女一樣的姑娘問他想不想抱抱自己,他不但想抱,還想別的呢!
賴三上前兩步,拿起弓來。擺了個十分帥氣的姿勢,左手弓開似滿月,右手箭去如流星!唰的一聲,長箭破空而去——
「太好了。」賴三抹了一把汗,「那我,我能……能……
穆延陵也不太過於逼迫,只淡淡一笑:「本官說笑了,你別介意。」
幾個人嘻嘻哈哈走了,完全不再向這兩個人看一眼。
「大人何出此言,我與你如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們一起做了多少大事,難道到了今天,你還不相信我嗎?」
不知為什麼,越天意似乎一下子明白了這兩句話是什麼意思。
她自幼比較野,回城的路也認識,根本沒去考慮她這樣走了,跟著來的侍衛會擔心驚慌之類。
四周一片漆黑,她剛往前走了幾步,一個瘦小的黑影突然躥過去,猛往前跑,一頭扎到營房後面,激動地大喊:「來了來了!」
那人冷冷地看著她,道:「我本沒有必要告訴你,但既然你的名字就叫天意,我不能讓叫天意的人都不明白,所以你聽著。
「我不走!我就是疼嘛!」天佑大叫起來。
「這位壯士,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要留我在此?」越天意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問。
「景大哥,你說會不會打這個劍柄的人手藝不好,歪七扭八就弄了個什麼玩意上去?」
夜涼如水,心靜如月。
「恭喜你!」越天意還是忍不住笑,直到發現對面的人在痴痴看著自己的笑容,才尷尬地停住。
「那我舅舅還不會騙我呢!見過郡主的人又不是一個兩個,她腦子有沒有毛病還能看不出來?」
但至少、至少她可以不用和他客氣,順理成章認為自己是和她息息相關的,要死就一起死了,不後悔!那該多好。
「明天你就明白了,現在別和我耍花樣!」小有聲音淡淡的,但語氣中卻有一種陰冷的氣息傳來,讓越天意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不少人心中更加敬佩。若是本來就實力超群,跑完了面不改色那種,或許大夥服是服了,未必敬。但像他這樣,明明只是個普通人的體力,卻能如此堅持,如此堅毅,如此堅定,這樣的好漢子誰會不敬?
越天意兩臂抱著自己的膝蓋,抬頭凝望天上星月,不知在想些什麼。月色下她的身影有些瘦小,微微仰起的臉上滿是明月的光輝。
「哎呀,其實誰都知道,那不是給你製造機會嗎?不睡也得裝睡!」一個道。
「是,郡主二更前後會到校場,陪著他快到天亮才回去。兩人整夜都在一起,片刻不分。」
定西位於巴蜀一代,本就是蜀國舊地。用孔明燈許願是流傳了許久的習俗,人們認為能飛到天上的孔明燈,能把願望帶給天上的親人。賴三是因為看到越天意昨天那樣惆悵,眼望天際想念親人,所以才想起用這麼多蓋孔明燈讓她開心一下的。誰知光顧說話,竟是把這個步驟給忘了,直到有燈燒斷細線飛上去他才想起來。
「哈哈哈,你等著!」
「呵呵……好。」賴三笑眯咪地爬起來,看著面前滿面紅霞的可愛姑娘。
「嗯。」越天意回應了一句,以往他這麼叫的時候,她都是冷冷地看過去,保你有什麼心思都能欲|火全消。但是今晚校場實在太美,美得讓她有些軟弱!
「朋友也不是沒有,但稱得上兄弟的就沒一個。」賴三乾笑,「以前我認識的人,老實的個個都為生計奔忙,根本沒空玩樂。有一些閑散的呢,你知道,多半都不務正業。和他們交朋友要喝喝酒之類的,我七叔聽說要花錢,就堅決不讓我和他們一起出去,時間長了,也就只是見面說兩句閑話的交情了。」
「你怎麼回事?」越天意惱了,「一次比一次差,別的不會也就罷了,怎麼連喘氣都學不會?」
所以她只是低聲嗯了一下,就如同聽到人叫自己,正常該有的反應,低低的,柔柔的,和一般她這個年齡的小姑娘沒什麼兩樣。
越天意慢慢直起腰來,擺手道:「沒事,不要緊。」但是眉頭還忍不住皺了皺,臉上一片煞白。
越天意聽了先放心一半,活動活動他的腿試了下,骨頭筋脈都沒事,他就是被樹枝戳破了一小塊。這孩子從小太嬌慣,手上紮根刺都要哭,被樹枝戳破哭那也十分正常,其實沒多大的傷口。
可就是這樣一支軍隊在定西後來的各大戰役中屢建奇功,令人稱讚叫好。但……這都是后話。
「現在懂得應該珍惜,有人對我好,我應該對他們笑,可惜現在卻沒有人對我好了。」
「喂,你別笑,嚴肅點!我的樣子雖然很純良,但實際上我很兇猛的!很厲害的!」
「你不幫我獵狐,我就去告!」
越天意根本不看他,隻眼望天空,目光無比地平靜。
原本光憑身份震住人也只是表面上的,這些驕兵未必心服,但到了下午開始長跑,賴三一下子就將三千士兵都震住了。而他變得不再像從前那般油滑,凡事都在最前頭,吃苦受累絲毫不在意。
「告訴我為什麼?」
「天意……」賴三繼續粗著喉嚨叫,「你往地上看!左邊……右邊……中間……就在你的面前……」
賴三以為她是餓了吃不到東西才哭的,當然不是!她壓根什麼也不想吃!吃肉和吃任何東西對她都沒有區別,什麼也沒有味道,什麼也不想吃。
「不會錯。」一人道,「他姓越,出來打獵的,還跟了四個侍衛,這還有錯嗎?」
「怎麼樣?天意,我夠威風吧?像不像大將軍?」
「呼一!」越天意長長出了一口氣,平靜一下情緒,低聲道,「看來他也不知道,不然不可能給你。」
他們每一個人都虔誠地吟唱著,隨著吟唱,不斷有鮮血淋漓而下,潑灑在那人文著貘獸的身上。越天意用盡一切力量吶喊,她死死地看著那個妖魔,此刻她的表情無比浄狩,也一樣不帶半點人類的樣子,她也如同一隻地獄里才會有的生物,她用鮮血淋淋的手指頭摳著城牆,仰著頭,望著那個渾身已經滿滿都是鮮血的妖魔,用完全嘶啞不似人類的聲音問:「為什麼?」
「天意,我……」他咳嗽了一聲,才道,「我可以抱一下……嗯……我是說,我現在能射中綵球嗎?」
身後一直跟著他的士兵有一個落後幾步,小聲叫廖海明:「老大!老大!」廖海明始終是緊緊跟著賴三跑的,聽到叫他放慢速度,落後了幾步,也小聲問:「幹嗎?」
「你不是人,你是狗!」越天意白了他一眼,「你自己說的!」她終於展顏一笑,「你對我好,那也還是『沒有人』對我好。」
「不用了。」越天意看著他,似乎是嘆息般道,「我以往聽過福將的說法,只當是戲言,原來世上真有福將。」
由於每個蠟燭都一樣大,這麼一個停頓的工夫,幾百盞燈陸續都升到天上,漫天飛舞著黃色的光暈,這景象美得難以想象!
「姐姐,我們什麼時候才能打只狐狸?我想回去了,我累了!理那兔子做什麼?你就不能快一點打狐狸嗎?」越天佑追上來,嘴巴噘起來老高。
「那現在……」
城中,隱隱的號角聲響了起來,沉悶而蒼涼,完全不像平時軍中常常能聽到的那種嘹亮的號角聲,而是帶著點野獸般的氣息。那一聲之後,是無數高高低低的吟唱聲傳來,只是聲音離得有些遠,不大聽得清楚在說什麼。
每次回想到這裏,那種尖銳的痛楚便會如同潮水般襲來,讓她只有急速呼吸才能感覺自己還生存在這個世間。
「姐姐,父王為什麼不來接我們,我怕!」他號啕大哭。
越天意和賴三互相看看,兩人臉都綠了。
「能、能……要不我還是多練練吧。」
「三哥。」越天意目光澄明清澈,望過去如同清澈的深潭。她的聲音低低的,但也清清朗朗,如同光風霽月,「三哥,你剛才是不是想抱我一下?」
「應該能,」越天意看著他,「那綵球實際比紅心射起來容易,因為綵球比西瓜還大。」
「大人,既然如此,何不消除這個後患?」
「哼!又不是只有我們兩個出來的,我打沒打你,問問他們四個不就知道了?」
「像這樣喘氣你當然會!」越天意瞪了他一眼,解釋道,「心眼手,你都可以了,現在看精氣神,我這裡有幾句口訣,你記下來,回去練習喘氣。」
一時直不起腰來。
只不過這位小王妃自己手段還不錯,生的兒子倒是沒多少心眼,越天意瞪了那個胖小子一眼,道:「又不是我的娘,要我來孝嗎?她都說了要你親手打,那你就親手打唄!」
「我一邊跑步一邊想,好幾次都岔氣了,疼得要命,不知怎麼,突然間就讓我想通了!回來一試,果然是會了!」
「噓……」越天意突然伸手制止了他的聒噪,「不要說話,看天上,繼續看!」
「快快!郡公撞旗杆上了!」這些人七手八腳衝過去把他拉起來,又七嘴八舌地問,「怎麼樣?怎麼樣?郡公,你沒事吧?你還好吧?你頭疼還是手疼?」
說著前爪下探,做出一副惡犬要撲過去的樣子,但是他忘了自己一隻爪子上還掛著石頭呢,這麼往下一撲,勁兒不夠,倒扯得他一手前一手后,猛地摔在地上,啃了一嘴泥。
越天意緊緊將那個全身濕淋淋帶著刺鼻腥味的孩子攬進懷中,她也只是個十六歲的女孩子,可是這一刻,她就是小弟弟的保護傘了。
越天意雖然明知道他胡說,白了他一眼:「說什麼了?」
「你不行。」越天意看了他一眼,毫不猶豫地說。
「是貘啊。」越天意撫摸著劍柄,低聲重複一遍,但是明顯能看出,她正在想著別的事。
「真是麻煩!」小有極度不耐地說,「你姓越,出來打獵的是吧?我阿兄答應了別人,要留你到晚上才能回去!你給我乖乖的,少惹麻煩!我不會把你怎麼樣!
一個人嘀咕道:「這小姑娘心腸夠狠啊!」
「我表哥說的,他不會騙我,郡主就是因為有病,才找個這麼個……你明白了吧。」
「不要緊。」越天意低聲說。
誰知她這樣,賴三反倒驟然緊張起來,「我……我……」他嗓子發乾,「我……我得把頭盔拿下來。」
「要不我明天再買一些來……」
跟來的四個侍衛裝聾作啞,反正這兩個小祖宗他們一個也惹不起,就讓他們鬧去吧!
天佑這邊哭訴,旁邊那幾個互相看看,也商量起來。
「你是不是姓越?」那人走兩步攔在路上,歪著頭問。
「哪裡疼?」越天意臉色發白,一望之下,見天佑抱著自己左腿,他左腿靠近大腿根的地方褲子破了一點,滲出一點點血跡。
「為什麼?」越天意用盡一切力氣,聲嘶力竭沖他吼道。
小有高估了這兩人的速度,如今已經走了兩https://m.hetubook•com.com個多時辰,一小半的路還沒走上呢,兩個人就都累得筋疲力盡了。
「天佑,我們快走!我心裏非常慌,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情一樣,快點走,我們趕緊回去!」越天意拉起天佑,讓他快走。
賴三被那一群人扶起來,頭上明顯鼓起一個包來,但是他卻笑容滿面,高興地叫道:「我知道該怎麼喘氣了!」
越天意急了,將他背起來,急急往西方走去。可是天佑畢竟也八九歲了,又有些胖,她背了不過一小會兒就累得要死,看這個速度明天也回不去城。
「滾!」賴三將自己的頭盜使勁砸了過去,那人也溜了。
「那我……那……那……」賴三張口結舌一陣,強笑道,「那我好好練!好好練!」說著把帶子扯得又急又快,噗噗聲不絕於耳。
「有是有,」提起這個,賴三也不顧風花雪月了,然後道,「我感覺我能把力氣從膝蓋到腰再用到肩頭手臂,真的,我都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力氣就跟一根繩子似的,順順的!瞞准箭靶的時候,我也貓得很好啊,每一支箭出去,我都覺得沒理由射不中紅心,可是偏偏出去那一下,總要顫那麼一小點,結果就射不中了。這是,怎麼回事?是不是我練習的時間太少?」
「許願啊,天意!」
「荒唐!誰都知道郡主如今身孕剛過五個月,如果她現在出事,你聽過只懷了五個月的孩子落地能活下來的嗎?」穆延陵皺起眉頭輕聲呵斥。
那幾個人打量她一下,互相望望,其中一個開口和她一樣叫起來:「小有!快來!我們找到了,過來一下。」
他的概念里似乎完全不存在慈悲,這是個殺人不當回事的人。遇上此人,跑就對了!雖然未必能跑得掉。
「你們回來了。」小有的頭從城頭探出來,不知是夕陽映襯,還是什麼,他整張臉全是殷紅的血色。
「不是內功,只是射箭時呼吸的節奏。」越天意道,「這個不需要多長時間,要看領悟,要是能領悟,一天也就夠了。不能的話,一年也未必能成。你的力氣增大一點,呼吸的節奏就會慢一點,我又不能肯定你能成,早些時候教給你又有什麼用?」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越天意低聲道。
「這我真不知道!」賴三叫道,「他給我,我就一直帶著,真不知道是誰給他的。」
「沒有摟住!」另一個反駁,「就是肩膀碰了碰!你那個角度看不清楚。」賴三氣得鼻子都歪了:「全給我滾!滾!」
「老穆給的。」
又欲蓋彌彰加一句:「都說好了,我沒時間陪你浪費,我就是來教你射箭的!」
這個校場一共住了三十來人,越天意一路上大概就見到了二十多個。人人都鬼鬼祟祟,個個眼中都露出看八卦時才有的興奮。
這和祖父所說的練兵之道一點也不相符,亂糟糟的一群,沒什麼紀律性可言,上司沒有威嚴,下屬沒有恭謹,而且公然在軍營中喝酒!這算什麼軍隊?山賊恐怕都要比這整齊!
景遲接過看了一下,心道這不是承影劍嗎?以前他是不認得,不過經過昔日虎口澗郡公拔劍對敵、大義凜然,這把佩劍大大有名,現在定西軍中上下人等沒幾個人不知道了吧?
太傅應該是下了大力氣去活動了,他為這支軍隊爭取來一批精銳,便是將當日跟隨去綺蘭圍場的士兵強行留下五百人來,要知道這些人可是精銳中的精銳。好歹是讓這支軍隊略有些樣子,但精兵也有壞處,那就是傲氣,讓他們上戰場拚命可以,讓他們站隊列,一樣不聽話。
「有病!」越天意轉身就走,剛走出一段路,一個人發現她,立即背過身面對大樹,似乎這樣她就發現不了了一樣。
「快看!老王爺說話了!」他指著天上最大最亮的一顆星星叫著讓天意看。
越天意看著他別彆扭扭眼巴巴的模樣,突地一笑:「好吧,再待一會兒。」
「行了,其實你也沒那麼差勁,天快亮了我走了,你繼續練習吧,呼吸順了幾次就能掌握,沒問題的!」越天意拍拍他,不再停留,轉身走了。
「我……我……」賴三難得聽到她誇自己,一時不知怎麼辦好。
五十萬族人修建行宮,是觸發他起事的最後一根稻草。如果沒有那個漢人中的策劃者,他也一樣會帶著兩千士兵開始奮起反抗,他對定西越家的痛恨已經無法用鮮血以外的任何事物去排解。只有戰鬥才能贏得生存,只有生命才能抵償生命!只是那樣的話,他最多能從一個小城池開始戰鬥,生死難料。絕不會像現在這樣,第一戰便攻破了敵人的心臟,第一戰便殺死了最大的死敵!
賴三擺弄著這把劍,始終得不到答案,從看到賀蘭缺對這把劍的奇異表現之後,他就注意這把劍了。
賴三知道景遲的意思,淡然一笑,沒有介面。太多的事情是他沒本事掌握的,他不想乾等就只有努力。能不能成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像景遲這般愁眉苦臉什麼用也沒有。
「天意……」賴三粗著喉嚨,模擬想象中王爺的聲音,「你別怕——,我從二郎神那裡借來了哮天犬,下界化成人形幫你!誰欺負你,你就放狗咬死他!」
若是賴三和景遲能提前看到他,一定能認出這就是當日在綺蘭圍場叫賀蘭缺為 「阿兄」的那個小有,也一定記得他曾經殺了二十個人還抱著一個腦袋在樹上玩。
「哼!你不幫我打狐狸,我就告訴父王!」越天佑見軟的沒用,便開始威脅。
「今天不要直接回王府,趁著天沒亮,你帶我去個地方。一會兒我讓你往哪邊走你就往哪邊走。小心些,不要讓什麼人跟上了。」
她頓時明白為什麼人人看著她都那種表情了,這樣的好戲幾時能看到?這些燈粗粗看上去也有幾百個,沒有兩三個時辰根本忙活不完。燈小,燈里的蠟燭也就大不了,早點點著了等她來怕是就燒沒了,怪不得一群人緊張兮兮盯著看她什麼時候來,和擊鼓傳花一樣跑著告訴下一個人。
「小有,你這麼厲害,正好我還缺一隻狐狸,你幫我打,我把……」她往自己身上打量了一下,解下腰間佩戴的一對玉蝴蝶環佩,笑道,「這個跟你換,很好玩的,如何?」
「哦、哦……這個啊,呵呵,我不是在石頭外麵包了棉被嗎?聲音小了你才聽不見的,我一直在拉呢。要是聲音太大了,把一堆人都弄過來看,咱們倆想說說話都不方便了。」說著趕緊使勁扯繩子,一氣憋了好久才放下,咚的一聲大響。
「是啊,不過得快點!你這快急死人了!」廚子中那個瘦小的從人縫裡鑽出來。周圍人一起點頭附和道:「對,對!勇敢點!都這麼多天了!多耽誤工夫啊!」
但這一支三千人的隊伍來之不易,若是練垮了,該有多麼可惜?
「他是從哪裡弄來的?」越天意抓著賴三,似乎很激動。
一人指著天佑道:「我看還是這個,我問清楚了,他是姓越,我問他為什麼這個時候出來打獵,他哭著說是他母妃一定讓他出來的。」
「賴三,你時間多得沒事做了嗎?」越天意瞪了樹后一眼。
「走走,馬上走!」見他急了,一群人手忙腳亂往外跑,一個人臨走時腳步遲疑,回頭求道:「郡公,你能不能什麼?你說了我再走唄?」
最後多少人從她面前欲蓋彌彰地跑過去,她已經懶得理會了,只管繼續往前走。最大的一個營房設在最靠檢校場的位置,算是小校場的中心地帶,正是由賴三住著,繞過這個營房之後,便是小校場了。
要是不聽話,我打暈了你也一樣。」
「天佑,你往來時候的路上走,躲起來,等我去找你!」
景遲對比了一下,見差異不小,也只好搖搖頭,表示認不出這是什麼東西。
一刻時間要看放在哪裡,在賴三這裏覺得區別很大,每天晚上時間都過得這麼快了,她還要少一刻鐘,那怎麼行?
賴三試探著向她靠過去,直到兩人肩膀挨在一起,他才滿足地露出被越天意稱作「難看死了」的那種笑容。
「小有?這個名字真有趣!」
「那也不行。」
那惡魔的話還清晰地在耳邊回蕩:「沒有我族聖物庇佑還能活下來,你是第一個……
他們祭祀的並不是族中戰士,而是千千萬萬普通的族人。沒有人向城下看一眼,儘管城下有兩個孩子在用盡全力哭喊,這個聲音似乎完全沒有打擾到他們莊嚴的祭祀,也許真的像那巫師所說,仇人的呼喊,將是靈魂最好的慰藉。
他身邊躺著的一個士兵胳膊都抬不起來了,勉強把喝了一半的水壺遞給他,賴三接過,也不管幹凈不幹凈,直著脖子一氣灌了個乾乾淨淨,這才轉頭沖那士兵笑了笑。
越天意走出去之後,眼睛里開始模糊。你不可能對我再好一點了,三哥,因為你已經做得太好,你已經給了我你的全部,所以,沒辦法再好了。
越天意臉色青黑,心中又是怕又是恨,無論如何也想不出這是什麼緣故。她不信對方說的,不姓越就可以走了。
「我就是送上門給人吃肉的,不過不是隨便誰都能吃。」
八九歲的小男孩騎的是一匹精心挑選出來的矮腳馬,為了適合他的身高,這樣的矮小馬匹自然不會有越天意騎的駿馬速度快了。
沒有哪個男人會希望戀愛談成這樣,他寧可希望越天意將所有難題往他身上一推,叫著:「三哥,我害怕。」然後他就拍著胸口說:「別怕,有我在!什麼也不用怕!」
「你是出來打獵的?」那人看了一眼越天意的馬匹,馬上掛著兩隻野兔,越天意又背著一張弓,十分明顯她是打獵來了。
越天意只是嚇唬一下弟弟,並沒真的打算要打他,哼了一聲沒有打馬跟上,但是那四個隨從當然不敢讓小王子一個人衝進叢林,慌忙跟上,原地便只剩越天意一個人了。
他發現,自己手臂抱過去之後,那個身體立即就更加軟了。但和以前碰觸之後她就緊張發抖不同。這一次她非常平靜,完全沒有發抖,只是同樣伸出手,緊緊環住了他的腰部。不再抗拒,不再躲閃,也不再驚慌。取而代之的是安靜和沉溺,一言不發卻勝過千言萬語的安靜。
越天意一說不出話來,不知為什麼,心中有個奇怪的感覺,似乎很為他驕傲。而且這些人表演完了之後,神情都是非常謙虛恭謹的,而眼前這人,得意得都快飛到天上去了,那模樣十分欠揍!可是不知為什麼,那麼多稱得上神射手的人都沒讓她覺得了不起,可眼前這個勉強算是射中紅心的人,卻讓她覺得很了不起,真的!很了不只見他很得意地一擺頭,用深沉的聲音道:「我終於會喘氣了!」
正在這時,樹上一盞燈突然離開了枝丫,然後慢慢往天上升去。
這一場狂奔下來,人人對練兵,都多了點嚴肅。
「如果我能活下來,我會將此人五馬分屍!挫骨揚灰!」越天意毫不掩飾她心中這個強烈的願望,為此她願意將自己燃燒得灰飛煙滅!
「天意,我帶你去找大夫看看吧。」賴三知道她疼得厲害,聲音里已經帶了點濃濃的懊惱。
賴三大喜過望。她又淡淡道:「還有五天,你成軍了之後緊接著就是過年,然後正月十五,便是起事之期。也許你我在這個世上,也就二十二天的命了。正月有各種祭祀,這中間你有無數的事情要做,我們見不了幾面了。你既然想看,我便讓你多看一時半刻又何妨。」
剛才那個聲音叫:「不會吧,我很小心了。她不會發……呃,郡主您好。」
「那你又是聽誰說的?」
越天意毫不猶豫地搖搖頭:「不能。」
他解開頭盔的系帶,指著頭上一個紅紅的大包說:「今天不小心撞旗杆上了,頭盔剛好硌在這裏,好疼!」
那巫師年紀已老,臉上沾著鮮血畫滿花紋,聞言搖搖頭,咧嘴一笑說:「仇人絕望的叫聲是引導靈魂最好的聲音,仇人痛苦的心情是滋養靈魂最好的靈藥。越多越好,為什麼不讓她叫呢?」
「沒事的。」越天意淡淡笑笑,身子完全直起來,「哪有那麼容易骨頭就斷了的?你別擔心!」
賴三怔怔地看著她:「天意,那我呢?我願意對你好啊!」
但是小有絲毫不為所動,只淡淡道:「老實點,不然不差你一個!」
「你騙我?」小有臉色驟然沉了下來。
「郡公,對不起,屬下也是實在拗不過他們。」身子細高的湯餅探出頭來,十分有技巧地拍了一下馬屁,「他們說要瞻仰一下郡公的神箭!」
如果賀蘭缺像之後無數次戰爭下來那樣有自信,那樣強大,他或許不會依照諾言留下城下那兩個餘孽。但是在當時,他並沒有發出殺掉二人的指示。
「你的意思是我練習的成績超出你想象之外,我進步很大,我現在讓你覺得能成了,是不是?」
和圖書哎呀!」賴三見狀怪叫一聲,忙道,「我怎麼給忘了?快!快!快許願!」
賴三聽了這話大喜:「你的意思是我能行了,是不是?」
「對啊,是說了只有一個。說沒說是男是女?」
「天意?」他淡淡問道,「難道你叫這個名字?」
「哎呀對不住!天意你沒事吧?」
他把蠟燭用鋼釺子挖出一個小洞,然後把綁住燈的細線一端放進去再滴一滴蠟油子黏住,另一端綁在樹上,沒點燃的時候,這些燈是垂下來的,點燃蠟燭之後才慢慢升起,成了浮在樹上的樣子。等蠟燭燃燒過半,黏住繩子的地方輕輕一燒細線就斷了,這樣這些小小的燈,就和正常的孔明燈一般放飛了。
過一會兒又是「呵呵」了一聲。實際上這一整天他都掛著白痴般的笑容,有些喜悅是根本掩藏不住的,就算閉上嘴,高興勁兒自己都能從每個細胞里擠出來,讓人一看就知道他不大正常。
越天意死死盯著他,眼睛是血紅色的,半點眼淚也沒有,只有那一片滔天的血紅和恨意。
越天意沉默一下,道:「問這個幹什麼?」
「喂!起來!」她故意粗聲粗氣地說,「你想偷懶嗎?」
越天意瞪他一眼沒說話。
見到有這麼多人,賴三愣住了,訕訕道:「你們怎麼……怎麼知道我晚上在這裏練習射箭?」
小有聽了皺眉問越天意:「不是你嗎?」
天上孔明燈已經幾乎不見,只留滿天星斗閃爍動人,寬闊的校場就像一個寬闊的世界,頭頂鑲嵌滿滿的寶石。
越天意坐在車上,車子很是普通,和涇州大街上花幾十文錢就能僱到的車看上去沒什麼兩樣。一般家底殷實的人家女眷或是老人上街也雇得起這樣的車,如果是白天,滿街都能見到。因為定西從沒有什麼宵禁的習慣,就算現在是半夜三更,也零星能看到幾輛類似的馬車出沒,毫不稀奇。估計沒有人會想到這輛車裡坐著的是目前定西王唯一的血脈,越家的小郡主。
這是經歷那場大變故以來,她第一次流淚,便是從他心疼地說出那句「小傻子,別哭,別哭了」開始,她突然間又能感覺到疼痛,又能感覺到傷心,又能感覺到活著的人才能感覺到的一切滋味。彷彿禁錮了許久的知覺,突然間又回到她的身上,無法解釋,無法控制。
「瞄準,屏住呼吸,別動……不要憋氣那麼久,憋久了你會心跳加速,手上力氣就弱了!」
一個高高的身影緩緩步上城頭,隨著他的腳步,周圍的人都彎下腰來。他比周圍的人都要高上不少,一直上了城頭,他始終面對夕陽。
「大人,撤藩之事只是估計,即便要撤也不在一時,若讓小郡主再折騰下去,大人眼下就有危機!」
提起越天佑的母妃鄭氏,越天意就是一肚子氣,這女人自從進了王府便是寵冠后宅,生下天佑之後就更加得寵了,被人暗中稱為小王妃。可是這位小王妃絕對是個兩面三刀的笑面狐狸,當著父王溫柔可人千嬌百媚,背後對著其他王子卻是只要有機會就下個絆子,甚至還因為父王寵愛她,也說了她好些壞話。
夜空下,越天意震撼于這樣的美景,仰望蒼穹,一動也不動。
前一個道:「好!」說著便向地上兩人靠過來。
過了一會兒,他忍不住問:「天意』就剩五天了。我現在這樣子,能射中綵球嗎?」
「這個也是啊!咦,不是說了只有一個的嗎?」小有吃了一驚。
賴三指著劍柄處一個精細鑲嵌的紋飾道:「你對蠻族熟悉,就這裏,你幫我看看這是什麼東西?有什麼特別嗎?」
「好在帶著劍鞘,不然就麻煩了。」
賴三解下劍來,好生後悔自己為了顯得帥,明明用不上也把劍佩戴上,多好的機會,就這麼白白溜走了。這把劍也可惡,劍鞘前端不像一般的劍鞘是圓弧的,而是一個金屬製成的尖銳突起,上面裝飾著細鱗花紋,跟劍柄是一套的,好像是那個怪物的尾巴。
「那我也看見過你喝豆腐腦的時候,對著趙六嬸也笑過!她可好了,絕對不是壞人。」
「你看你看!你明明就是要打我!我給你告訴父王!讓他再罰你不能出門。」
越天意喝道:「我有一個夥伴,可是非常厲害!你們識相的就別亂來!」見那幾個人不為所動,她大叫起來:「小有!小有快來!有人要害我!」小有明顯不是好人,但她也能很明確地感覺出,小有似乎沒有傷害她的意思,如今這個情況,兩下權衡取其輕,她先叫來再說。
小有看看天色,道:「等等吧,可能還得有一會兒。」
「可我只告訴了湯餅一個人,我讓他看著的!」
「天意……」賴三長長低低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就是你昨天想問你父王的,或者其他的,什麼都行!」賴三急了,就說這一句話的時間,足有好幾十蓋燈也飛了起來。
「噓,別說話,一起看。」越天意打斷他,仰頭望著越來越高的無數小燈。這些發著橘黃色柔光的小燈在夜空中慢慢地上升,它們很輕,所以飛得也不快,遇到一點風就改變方向,一盞兩盞或許還沒什麼,這樣幾百盞一起在天上飛,風吹來,就如同在漫步而舞。
「姐姐,我好疼啊!」天佑大哭起來,抱住她的手臂不放開。
「揚手,舉弓,吸氣……正常吸氣就可以了,不用把一輩子的氣都一口吸進去!」
或者從那個時候起,她便已經失去了正常的感覺,羞怯都沒有了,更別說愛一個人的能力。有這樣的仇恨在心中,她以為自己這一輩子都沒有了愛的能力。接下來的每一天,都好像生活在地獄里,尤其是在她親手一點點殺死了天佑之後,越天意的心中,再沒有一丁點溫暖和慈悲。
片刻之間,樹葉發出響聲,小有身子一盪落在地上,他不耐煩一直追著,見越天意不是往固原方向,跟了一會兒就不理會了,反正各個方向都有人守著,也不用怕跑了。但他也離得不遠,聽到有人叫,很快就過來了。
「是貘?」賴三曉燒腦袋,「什麼意思?」
「兵衛!兵衛!」這群士兵大聲喊景遲,「快叫兵衛過來,不好了,郡公撞壞腦袋了!」
見這些人還不走,賴三舉著弓威脅:「我告訴你們,我現在射箭可准了,再不滾我放箭了!」
「三哥,你腰裡戴著什麼,那麼尖?」
「那小子還在認真練習嗎?」穆延陵問那人。
「被這些人殺了!」天佑頓時哭聲大了十倍,「姐姐,我害怕!他們問誰姓越,我說是我,他們又不讓我走,我要去找你,他們不讓我走,那四個人罵過去,他們就將那四人殺了!」說著大哭特哭,「他們還追我,追得我摔跤,我好怕啊!」
「自然是假的!」越天意瞪了他一眼,「你現在就和一隻猴子差不多!」「呵呵……呵呵……」賴三開心地笑起來,他看得出其實越天意心情很不錯。剛剛一進來的時候,她明顯是被震撼了一下,不枉自己忙活了兩個多時辰。
越天意在車中狠狠捏著寶劍一端的貘獸,彷彿想捏斷這東西的喉嚨一般用力!是的,她見過這個四不像的東西!不過不是在劍柄上,而是在一個人的身上!應該說,在一個惡魔的身上!毒蛇的眼、惡狼的口、熊的爪、鷹的翅膀!她永遠忘不了這東西的模樣!
越天意還沒回答,那個守門的士兵就趕緊開口:「不用了,你還是留在這裏等著吧,那個,兄弟這裡有骰子,還是郡公教我玩的呢,還挺好玩,要不咱們來兩把?贏的人喝酒!」說著衝著他狂使眼色。
這件事從頭到尾,她眼中沒有流出一滴眼淚來。在那之後的很久一段日子里,她也始終沒有哭一聲。
賴三被她看得有些手足無措,乾咳一聲,道:「什麼事?」
賴三手忙腳亂,趕快退後一步,看越天意臉色都有些發白了,疼得她手扶肋骨。
「很好!威風凜凜殺氣騰騰,縱橫宇內所向無敵!」越天意點點頭道。
越天意冷眼看著他,說:「哮天犬在哪兒?」
「啊?」那群人愣在當地。
越天意疑惑地看看,見這人神秘是神秘,卻好像沒什麼惡意,於是沖護衛擺擺手:「不用了,你留在這吧,我自己進去。」
「我走了,後面幾天恐怕沒有時間過來,好在你該學的都學會了,自己練習一下就好。」
「那沒提過。」
「連穆延陵你都很有耐心地對他!」賴三控訴,「你總是沖他笑,你沖顧子期都笑,我還看見過你見了穆青峰都是笑的,但你看見我就一臉不耐煩!」
「噗……」第二天,賴三跑著跑著,突然笑出聲來。
「那照你的說法,壞人你可以笑,不相干的人你也可以笑,對你好的人,你卻不願意對他笑?」
越天意二話不答,一鞭子就抽過去了。
「我為什麼要對你有耐心?」越天意幾乎不經過思考,迅速回了他一句。
這人的輕身功夫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在地上還看不出,但是像這樣在樹上,他輕靈得難以想象他是個人。
「不是。」賴三破風箱一般喘氣,有氣無力地一搖手,「我都忘了這是訓練了,有人追我,腦子一熱,我就玩命跑,光聽後面有人追,我除了跑什麼也不會想了,習慣!純粹只是習慣!」
「天意』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吧?」
「他們?」賴三喝道,「誰在偷看?趕緊給老子出來!」
她隱隱約約已經感覺到了要發生什麼事,雖然她到那個時候也無法相信這是真的,一切都像一場恍惚的噩夢,她始終覺得睡一覺醒來一切就都好了。哪怕親眼看見自己的親人被一刀砍斷了頭顱,她也覺得是在夢中。哪怕聽見有人叫她,叫她快跑或者聲嘶力竭地叫著她的名字,她也覺得是在夢中。哪怕一個個頭顱就從她面前落下,就掉在她腳下,她也覺得是在夢中。
「就是。」另一個道,「我還看見你昨晚伸手去摟著她了。」
「對了,天意,正好你幫我看看,認不認識這是什麼玩意?我問了好多人了,沒一個認識的!」
越天意就站在他們面前,這兩個人一胖一瘦,正是校場那兩個廚子。
正常情況下,無論如何他也不可能憑藉兩千士兵便攻破固原這樣的雄城,更不可能直搗行宮,將那些姓越的仇人一網打盡。但是別忘了,這座城池有內應接應,這個行宮是蠻族所建,監督建造的人便是穆延陵。蠻族人留有直接通向王宮的密道,這是個籌劃了很多年的計劃,每一步都是鮮血鋪成。
「是嗎?」賀蘭缺淡漠一笑,轉身走了。他的整個身體就如同融化了的血,不斷有液體流淌下來,走一步,便是一個血紅的腳印。夕陽下,他背上文著的貘獸浄獰得如同活物一般。
當然這基本是不可能,只能幻想一下了,越天意要是那種人怎麼會迷得他小命都顧不上了?何況她真把問題推過來,自己只能傻眼。
「嗯。」賴三躺在地上索性不起來了,一隻手支起來撐著腦袋,好像他是躺在床上一般笑眯眯地看著越天意。
賴三乾咽一口吐沫,抬頭望向滿天星月,很想問她哪一顆是王爺他老人家,是又大又亮的還是那個忽閃忽閃的。不過他觀察越天意的臉色,覺得這種話還是不要出口比較好,於是順著她的意思道:「那……爹怎麼說?」
「那四個侍衛呢?」她問。
越天意氣沖沖道:「我沒打你!」
「你偷懶?」誰知越天意突然開口。
「嗯,我絕對相信你,你說是什麼就是什麼!」
這話說得賴三心又涼又沉,這個時候提那不知生死的結局己經夠掃興的了,何況她那語氣,彷彿是欠了他什麼還不起,所以他想讓自己多陪一會兒那就多陪一會兒似的。
他滑了個大跟頭,站了一下又摔倒在地,兩下摔下來,紅色的泥漿沾滿了他的全身,他顧不得這麼多,哭叫著爬起來,向越天意拚命跑過去。
「不行了不行了!」賴三臉紅脖子粗,急速地喘息著。他也想緩慢一點穩定一點啊,可是那一口氣吸進去已經老半天了,人家自己非得要出來,他想控制也控制不住啊!
「景大哥,時間到了,我們走吧。」
天佑抽抽噎噎,小臉兒跟花貓一樣全是泥水,兩隻耳朵全都紅得發紫,他一路上摔了不知多少跤,姐姐竟然還不放過他,到後來還真的打了他好多下!
賴三點頭,表示理解。
不過這事賴三沒注意,他晚上是留宿在小校場的,不和這群人一起住營房。那當然,賴三現在的心情,相當於第一次談戀愛的小男生,哪怕天塌下來,他也要奔著越天意去的。雖然單獨和小郡主在一起,訓練更加艱苦,但他樂意!要是對著一群男的,他哪裡來的那麼多動力?
那護衛聽話地留在門外,越天意一個人進去了,營門立即在她身後關上了。
「我不是怕來不及嗎?」湯餅狡辯了一下,看到賴三憤hetubook.com.com怒的目光,終於老實承認道,「其實我也想看。」
「賴三讓你們幹什麼無聊的事了?」越天意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兩個。
士兵們都認識他,老遠就跟他打招呼。賴三笑嘻嘻地說:「老規矩,到終點始終跟著我不掉隊的,今晚有酒喝!」
「沒有沒有!」兩個人一起搖頭,「郡公什麼也不知道。」
越天意望了望,見他們四個不像準備為她出頭的樣子,一時發怒,喝道:「既然這樣,我不如真打你一頓好了!」說罷伸長手臂抓去,打算將天佑抓下馬背來。
「我問你,我不姓越,你打算怎麼樣?」
「太好了!」賴三一躍而起,興奮地大叫,「我終於明白該怎麼喘氣了!」「是應該先吸,像這樣,吸——然後屏住別動,然後再呼,呼!讓氣跟著你的動作!先吸,然後手鬆的同時,你再呼!」
「呵呵……這……」賴三燒燒頭,「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一見你什麼都忘了。每次都是第二天想起來,想著晚上問問你,可是一到晚上,我又忘了。」
但因天佑與王府中的男孩子年紀相差許多,他只能去找這個姐姐一起玩。天意其實並不想和天佑玩。只是越天佑知道姐姐怕什麼,當實在想要的事情得不到同意,他就會像這樣開始耍賴說:「我要告訴父王,你欺負我了!」反正從頭至尾就只有她欺負過自己,父王會相信的。
「回去!天黑之前不許回城!」那人毫不客氣地命令。
「我姓易。」越天意咬著牙說。
越天意已經從剛才的繼尬中走出來,一片淡定從容,只是嘴角含著笑意。
「是是是!」越天意不耐煩地甩開他,「你抓緊時間得意一會兒吧,得意夠了我們就開始!」
「天佑,快走!」越天意臉色大變,將弟弟狠狠一推。
「哈哈,他們四個是母妃派出來的,我不讓他們說,他們誰敢開口?我這就回去告訴父王,你打我了!就是因為你打我了,我才沒能獵到狐狸。」
「啊?可是只有五天……」
「缺氣?」
「真的?」賴三大喜,他原本是準備搞笑的,誰知評價有這麼高。
「嗯?」穆延陵看了他一眼,「怎麼講?」
好在賴三隻是看著她,卻沒說什麼,也不知道想了些什麼,他自己的臉倒紅了。越天意光能看見賴三臉紅,哪裡知道月色下她自己的臉,早就紅了一片。
這個動作太過於粗魯,越天意猝不及防,還沒等跌進他懷裡,肋骨先被一個硬物猛然一撞,疼得悶哼了一聲。
「你快走!」她突然有一種顧不得的感覺,將弟弟一把扯下來丟在地上,自己快步向城門處走去。
「你弄這些做什麼?不用練習射箭了?」越天意板著臉道,「那我留這也沒什麼用處,我走了!」
這時越天意身子微微一動,賴三嚇得趕緊縮回手坐直身子。
「煩死了!收了馬,隨他們便吧!反正沒有馬匹,從這裏回城沒三五個時辰也回不去!」他嘟囔道,「為這麼點破事都不能和阿兄一起殺敵!」
「告訴什麼?你讓別人幫你獵狐,倒還有理了?」
「那你呢?」這時周圍人似乎有了興趣,竟然有兩人同時開口問她。
「嗯……好吧。」景遲無奈地點點頭,看著賴三將外衣脫掉,換上一件普通的號衫,向校場小跑而去。
「射中了射中了!」賴三卻十分興奮自己又有一支箭能中靶。
「是,郡主。」許謹並不問為什麼,只是低低答應一聲,鞭子在馬匹耳邊重甩,馬車便立即加速,喟喟而去。
「怎麼這麼說?」
「對了,景大哥,你幫我看看這是什麼玩意?」賴三跑完步一邊擦著滿臉的汗,一邊從自己脫下的大氅里拿出佩劍遞給景遲。
「天意,你沒事吧?疼得厲害嗎?骨頭沒傷到吧?」
「水……有水給我喝一口。」賴三躺在地上呻|吟。
他閉口向遠處遙望,還有幾天便是年關,馬上,便是新的一年了!
「會不會是麒麟?」景遲問,傳說中的麒麟就是頭頂有角的。
她頓時又好氣又好笑,狠狠白了他一眼。
「三哥。」越天意認真地看著他懊惱的表情,看得仔仔細細,似乎想將他這個樣子刻在腦海里一般。
「對我是不算什麼,可你就夠嗆了。」越天意高傲地看著他。
「我不會……喘氣?」賴三張大了嘴。
「若是有一天,你拋棄我,我也不恨你。」越天意語氣很平靜地說出這句話賴三嚇了一大跳,慌慌張張地說:「天意,你胡說什麼?那怎麼可能?哈哈,我怎麼會不要你,只可能是你不要我了!你這麼說,不會是自己想拋棄我吧,放心,無論你做什麼,我都不會恨你的,肯定不會的……」
越天意見狀心中有些不快,道:「關你什麼事。」
可見她後來和賴三說得沒錯,若不是經歷了這樣一場大變,她就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小郡主,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看得上賴三那種人的。同樣,她始終是這種性格,賴三也一樣看不上她。由此可見,緣分二字真是奇妙,怪不得說老天爺若是有心撮合,無論多麼匪夷所思的事情都會發生,無論多麼天差地別的人最終都會在一起。
穆延陵淡淡看了他一眼:「本官都不急,你急什麼?有個培養自己勢力的機會,不好嗎?」
一陣無法形容的心慌向她襲來,那是從靈魂深處透出來的慌亂,她實在不願意相信,從城門中滲出來的都是血。但是理智又讓她覺得,這就是鮮血,人類的鮮血。
當天晚上,越天意乘車來到校場轅門的時候,平時在轅門守衛那個士兵沖她彎彎腰,直起身子來的時候眼睛詭異地眨巴著,向門內示意,似乎想要告訴她什麼一樣。
「咳咳……」越天意此刻也覺得自己臉頰熱得夠嗆,強裝不在乎,清清嗓子道,「原本我也要將跑步加入訓練過程,你既然白天每天都跑一個時辰,那就不用了。這段時間跑下來,你有沒有感覺到自己的下盤更加穩固了?發力是不是更加協調了?」
那人低聲道:「郡主每晚去校場都只帶一人趕車,並沒有其他人陪同,機會眾多,大人,如果郡主出了點什麼意外,半夜三更,一定來不及救援!」
跑出一刻鐘左右,遠遠便看見天佑的馬匹孤零零立在林中,周圍幾個穿著打扮都有一點奇怪的人站在那裡,天佑摔在地上,正號啕大哭,而那四個侍衛卻一個也沒看見。
再後來,等她有了機會,便找來懂得蠻語的人,把這些音節重複出來,讓那人給她翻譯成漢語。貘獸這個詞在漢語里沒有對應的動物,是用音節直譯的。在蠻族裡,這個東西叫作貘,在漢語里,也一樣叫貘。
這對環佩玉色瑩潤,雕琢精細,便是十隻狐狸的皮毛也值不了這個價格,正常人看了很難不心動。
「郡公,你就當我們不在,繼續吧!」一個人居然這樣說。這些大頭兵沒在高官家裡住過,更加不懂規矩,比湯餅還隨便。
那人只一伸手,就像抓一隻蚊子一般,鞭尾便落入他的手中,竟是不費吹灰之力的模樣。
毒蛇的眼、惡狼的口、熊的爪、鷹的翅膀!
越天意望向他,見他瞪圓眼睛,吐出舌頭,沖她屁股狂搖,做出一副小狗的模。
「我走不動,我腿好疼!」天佑哭道。
「你就是打我了!就是打了!」天佑得意道,「你要不幫我獵狐,我就這麼說,父王會相信的!反正你以前也打過我!」
「吐氣吐氣!幹什麼那麼急,你馬上就要憋死了嗎?緩慢一點,穩定一點!」
越天佑見她似乎要來真的,尖叫一聲,打馬便跑,直向叢林深處跑去。
「姐姐,姐姐,我怕!」天佑放聲大哭。
他踉踉蹌蹌地從地上站起來,還不停沖賴三伸出大拇指來,示意郡公是好樣。
「我說你這人,平時看著挺有耐心的,怎麼對我就沒了耐心呢?」
這種情況到了五日前大為改善,是因為賴三跟著一起開練了。有郡公在隊伍中,震懾作用頗為有用,你什麼身份?人郡公都站隊列,你憑什麼不站?
「啊?」越天意正莫名其妙,又有兩三盞燈從枝頭飛了起來,飄飄搖搖往天際飛去。
「姐姐,我怕!」天佑哭聲都小了,只剩下抽抽噎噎。
越天意繼續說:「現在我明白了,想做小事,我那些了不起是可以的,想做大事,這些通通無用!三哥,其實你讓我看到了許多人生的道理,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賀蘭缺不再理她,而是用雙手捧起最後的鮮血,按在自己的胸口,那裡既是他心髒的位置,也是貘獸心髒的位置。
然後他做了一個如果越天意神志正常,會覺得匪夷所思的事情。他緩緩脫下衣衫,一件也不剩地脫下所有的衣衫。
「固原行宮徵發五十萬蠻族奴工,歷時三年便建成,你們姓越的一直津津樂道說是個奇迹。但是你知不知道,這五十萬蠻族,三年後還活著的,不足三成?你知不知道,你越家對我族人的苛捐?為你們修建行宮受傷的蠻族多半會自殺了之,只為了讓家裡人不至於養活他而全家沒了活路!你知道那是什麼樣的場景?你知道眼看著家人自殺,只為了不連累自己而毫無辦法,那是什麼樣的絕望?」
裏面一個蠻族士兵問立在一旁的巫師:「要不要讓她閉嘴?」
「許什麼願?」越天意問道。
想到這裏又偷眼望了一眼越天意,覺得真讓這個姑娘做媳婦,那也挺不錯的,這麼漂亮的女人可實在是不多見!只要脾氣再好一點,他似乎也不排斥……可是,她的個性真有點……到底怎麼辦才好呢?這事有些愁人,還是拖拖再說,拖拖再說……
「這是誰?」那四個中的一個問道,指了指越天意。
「噗!」越天意頓時笑了出來,「好好,三哥,你太能幹了!」
「奇怪,說了是一個的,怎麼成了兩個?」
一場盛大的祭祀活動在這嗜血煉獄中進行。低低的吟唱聲在巫師的唇邊飄出來,那是蠻族祭奠死去的族中親人才會唱的歌,是普通的親人,而不是戰士。
賴三霎時間臉就紅了,像被人抓到正在幹壞事的孩子。
她只是用盡全身的力氣……不,她全身的力氣早就用完了,她現在用的是靈魂的力氣,是絕望的意志,她盡一切可能向上爬著,渾身沾滿血跡,手指傷痕纍纍,她的臉始終高高仰起,那臉上的表情讓她再沒有一點美麗可言。
「對,只有五天,所以還要想點別的辦法。」越天意道,「你缺少的是氣。」
瘦的馬上道:「姑娘你好!」
今日的夜空,便給她這樣的感覺,寧靜得好生透徹!她此刻的心也如這夜空般,寧靜而透徹。像她這樣不滿二十歲的女孩,如果沒有特別的人生經歷,本來絕對不會產生這種蕭瑟又無法言喻的領悟。
「不是,這比麒麟胖得多,而且麒麟不長翅膀。」賴三搖搖頭,自己掀開衣襟露出腰帶給景遲看,他腰帶的扣就是一隻麒麟,按品級郡公可以用麒麟紋飾的物品,所以麒麟的樣子他熟悉。
「沒什麼,我就是挺想知道,你以前是個什麼樣的人。我覺得,你肯定是特別漂亮』特別可愛,對誰都笑眯咪的,誰都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真可惜沒見過你以前的樣子,我要是有辦法讓你還像以前那麼愛笑就好了。」賴三的語氣並沒有多激動,就是淡淡的、自然而然的,卻能讓任何人都感覺到他的真誠。
「我的母親與他母親姐妹相稱,所以他叫我姐姐。你若放我回去,我可以拿錢來贖他!」
對面那人的語氣卻有些低沉地說:「十分拚命,不似作假。」
你最強大的威嚴讓我們學會狩獵,
「你要給誰吃?」越天意脫口問出這句話,立馬就後悔了,賴三笑得實在太像壞人了,讓她立即就明白這人要說什麼。
「無聊!」她扯扯嘴角,道,「懶得理你,我去打獵去了!」說著向林子中走好在小有沒有攔她,只是遠遠跟著。看來只要方向不是回城的方向,他就懶得理會。越天意心裏評評直跳,因為她發現自己無論用什麼速度,都甩不掉這個奇怪的人。便在此刻,突聽林子深處隱隱傳來兒童的哭聲,越天意臉色大變,她聽得出正是弟弟的聲音,一時大急,也顧不得其他,打馬便向聲音傳出的方向飛奔而去。
「怎麼了?」越天意也受了一驚。
「原來是這樣。」越天意點點頭說,「你只是沒機會。我以前曾經覺得自己很了不起,背書比世子哥哥背得快,騎射比我最強壯的二哥還好,遇到事情,反應也比我三哥還快。」
此刻已是黃昏,天色半明半暗,殘陽真的就如血色般,紅得不能再紅了。只是他們誰也沒想到他們將要看到的是家破人亡……
越天意似乎沒聽到他說什麼,按著綳簧,慢慢將劍抽出來,劍刃出鞘速度很慢,沒有發出聲音。然後她還劍入鞘,又突然抽出,一聲清越的龍吟響起,在校場中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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