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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目不轉睛地看著費揚古，他發現費揚古的那對眸子黑得有如漆般光亮，那裡面像是蘊含著豐富內涵的大海，又像是八九月間明凈晴朗、萬里無雲的天空。少年天子不由心中暗嘆，鄂碩的這一雙兒女果然無論外貌還是智慧都稱得上是人中翹楚。

莫驚寵辱空憂喜，莫計恩讎浪苦辛。

她居然很驕傲。

「於是，她便跪求認錯，從而認鰲拜為父？」

最終她以靈巧取勝。

那是東珠的金鳳，還有一對兒金寶琵琶耳飾，如今正靜靜地躺在炕几上一方紅綢包布里。

「費揚古，你怎麼看？」康熙冷不丁地發問，讓費揚古一下子收回了思緒。

忽聽康熙又問：「曹寅，你說鰲拜明明跟蘇克薩哈是兒女親家，理應同他走得近些。可是為什麼卻同遏必隆交好？而且，他為什麼那麼在意東珠？」

只是他仍稍稍有些疑惑：「朕記得你也是正白旗的，此時輔臣們來勢洶洶，怕不只是將地換回就能善罷甘休的，若是因此泱及白旗，你不擔心？」

今夜當值的正是曹寅與費揚古，費揚古遠遠地站在木屏之外，曹寅則在炕邊侍立，他正用平靜如水的音調向康熙奏報。

費揚古心中微痛，他實在不願意朝堂上的風波牽連到東珠，可是此時，他沒有半分立場替她說話。

費揚古的一番剖析讓康熙的心定了下來，如此看來此事不管進退都對自己有利。

費揚古神情篤定：「是！」

康熙面上十分驚訝，只覺得她平時不夠循規蹈矩，沒想到還這樣潑辣。

他微微皺眉，一下子將她從懷裡推開，口中的語氣也重了起來：「東珠，我不喜歡你這樣欺負人。」

「不是，我打了青闌！」她眨著亮閃閃的媚眼，如同雨水洗滌過的兩片新葉，那樣清靈動人，「用馬鞭打的，在她臉上打出兩條紅印子呢！」

宴畢，鰲拜與遏必隆一同出宮hetubook.com.com，遏必隆問鰲拜為何重提換地之事，鰲拜直言：「大正月的貶了咱們東珠，明擺著是要拉攏索尼，打壓咱們。老子心中有氣，既然他們不給著咱們留臉面，咱們也不用含糊。」

「臣叩謝皇恩！」費揚古明白康熙所指的「黃服」是御前一等侍衛的標誌。其實對此他並不在意，他在意的遠不止如此。

陽光般俊毅的清朗外表不知不覺被一絲憂慮纏繞，眉宇間的英氣悄然沾染了九尺冰寒。

「娘娘最後正是贏了鰲大人。不僅拔去了鰲拜三根鬍子，還教訓鰲大人說『策馬禦敵在戰場上是英雄，而平時在街上若不能約束馬匹踐傷百姓便是行兇』。鰲大人也很奇怪，非但沒惱，反而追著娘娘認為義女，並時常帶娘娘行獵射箭教她很多本領，寵愛之情超過對青闌格格。」

東珠滿面染塵氣喘吁吁地跑到他跟前，「我一會兒要死了，你會不會難過？」

「除非皇上親政。」費揚古直視著康熙，眸色中的堅定讓人感覺到誠懇與信任，也讓人洞悉到他沉默背後的勇氣與智慧。

「是打碎了你阿瑪的古董，剪壞了你額娘的禮服，還是惹你瑪嬤生氣了？」從她四歲開始，彷彿她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

那摺子攤在地上，顯得很無辜。

曹寅的話不知暖炕上靠著引枕似睡非睡的康熙聽進去了多少，他突然睜開了龍目，凝視著梅花檀木炕几上的那個物件，顯得有些意外。

因為每隔幾天，她都會跑到他耳邊像個小鸚鵡一樣說個不停。

她站住腳，口中輕「哼」了一聲，彷彿不屑去聽，只片刻之後轉過身時，已然滿面嫣然。

「許是知道朕會派人盯著所以才故意而為的，對了，這兩天她身上的東西也都給凈了，朕倒要看看接下來她在那裡還能熬多久？」康熙將手中的耳飾輕輕一丟，那金hｔｔｐs://ｗｗｗ•ｈetuｂｏｏｋ.ｃｏｍ•ｃom光閃閃的小物件便滾落在炕上，聲音煞是好聽。

一個晚上，聽到兩件關於東珠的事情。康熙忽然覺得，東珠與妍姝、端敏甚至赫舍里都不同，她的童年活得自我、率性、無拘無束。為了一個理字，她不懼權貴，敢當街鞭打輔臣之女。她也很聰明，能智贏鰲拜虎口拔須。有膽量有智慧，還有一顆善良的心。所以，才會將價值不菲的鳳釵隨便給一個奴才。對她而言是舉手之勞轉身即忘，對世人卻是彌足珍貴。

「遏大人為人憨厚，處事低調，鰲大人性子烈，這一溫一火自然相處得來。而昭妃娘娘是鰲大人的義女，所以親厚些。」曹寅不僅是康熙的奶兄，更是內廷侍衛首領，宮中內外消息皆很靈通，所幸是他為人性情謹肅，口風又緊故從沒有生出半分事非。

寢宮裡靜極了，三個人的呼吸之聲似乎都可以清晰地聽到。

「皇上還未親政，何來有損聖德之說？輔臣柄國一味濫權才弄得民怨沸騰，這剛好是歸政皇上的良機。」

寢宮內，金碧輝煌，光影斕珊。

「難道就不可轉寰？」康熙彷彿不信。

只聽費揚古如此答道：「當年太祖將兵民分歸八旗不過是為了便於管理，就像官員按部就班、各司其職一樣。天下的土地都屬於皇上，天下的臣民亦是如此，如何擺放安置皆在皇上。」

「那麼，依你看，就該由他們去嗎？」康熙注視著費揚古。

再後來，她騎著一匹棕紅色的小馬帶著鰲拜來到一片低矮的果樹林，二人穿林而過，看誰先到，條件是不能碰到果樹的枝葉。

費揚古用目一掃，便看到這樣一段話。

天算案，受波及的不過是幾個傳教士，對於民眾來說不痛不癢，如同看戲。

費揚古的目光從康熙面上移至曹寅，看曹寅面上的急切，他竟笑了。

黃帝孔丘和-圖-書何處問，安知不是夢中身。

伸手去擦她掉下的如同珍珠一般的淚珠兒，她卻閃開了：「反正你也不稀罕我，我走了，讓鰲拜打死算了！」

他凝眸而視，伸手幫她理了理被汗水浸濕的發簾，「怎麼又瞎說？」

「她今天騎著馬在街上亂撞，撞飛了兩個胭脂攤子，我讓她賠錢，她不理我，是她先動的手。」東珠眼裡閃著淚光，噘起小嘴，委屈極了。

那一日，她贏了鰲拜。

他面色微紅，他當然不會以為才八九歲的她會對自己有什麼情愫，他只是感動這世上除了父母和姐姐以外，還有這樣一個人如此牽挂著自己。

巧笑倩兮之間竟是風情萬種，如蘭芝一般空靈出塵讓人驚艷，眉宇間的神情卻仿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姝，至純至真。

而這一次，則完全不同。

康熙很費解，他不明白小小的東珠是怎樣取勝鰲拜的。而站在殿內如如不動的費揚古又彷彿清晰地看到三年前的那一幕。

這樣的她，也才會不願入宮。

她賭氣向外走，而他則玉樹臨風般立於原地，聲音幽幽傳來：「有個法子，可以不會讓你被打，你聽是不聽？」

「我闖禍了！」東珠一下子便撲進他的懷裡。

過了片刻之後，康熙又道：「白天的事情，查得怎麼樣了。」

所以，這樣的她，才會是如此不羈的。

躺下之後，突然覺得身下有個物件似乎有些硌人，摸到一看竟是那枚小小的耳飾。

「青闌格格回府自然要向鰲大人哭訴，鰲大人聽了大怒，當下便提著刀要去找昭妃娘娘報仇，沒想到……」曹寅還未說完便被康熙打斷。

「娘娘仁德，不忍殺生吧！」他唯有如此說。

原來竟是因為自己。

甚至有人還認為輔臣們驅除了邪佞，於國於民有功。

過了良久，康熙也乏了，便讓所有人都退下。

眼前閃現著她那雙翦水明眸，纖柔柳姿，想不到小小hｔtｐs://m.heｔuboｏｋ•cｏm•coｍ的身量之中竟蘊含著這麼多的能量，自己還真是小看她了。

曹寅不語。

聽他如此一說，康熙豁然明白，這就是所謂的于沉默中爆發。

連一向小心謹慎從不敢多言一句的曹寅都會忍不住開口勸諫，可見此事對於百姓的重要，這恐怕比天算案更為轟動。

「當年睿親王主持圈地，兩黃旗確實受了委屈，如今輔臣柄政，如果不討要回來倒是奇怪了。」原本牽涉朝政費揚古並不想多言，但是此時他必須言簡意賅地為康熙剖析，就是想讓他不要理會鰲拜布下的煙霧。什麼為東珠出氣、因雙穗麥子引發的口舌之爭都是煙霧，真正目的不過是撥亂反正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對他們而言這是正當的，也是遲早的。

雕龍飾金的香爐中燃著好聞的檀香，香煙縷縷，營造出一種寧靜幽雅的氛圍。

「她怎如此狂妄？」康熙不信她真的能贏鰲拜，「她怎麼可能贏得了？」

「具體的情形奴才也不太清楚，只聽說當年在正陽門大街，鰲大人幼|女青闌格格的馬傷了路人，正巧昭妃娘娘經過，便讓青闌格格賠償路人的損失。青闌格格不聽勸，二人便打了起來。昭妃娘娘用馬鞭打傷了的青闌格格的臉……」

「你上次說他們是怎麼結的親？」康熙彷彿對此很感興趣。

康熙展開一開，叭的一下便遠遠地丟了出去，「他竟這麼說？」

他的話，讓康熙聽起來感覺像是久旱逢甘霖一般的舒爽，他由衷贊道：「平時見你總是緘默，每當開口卻是鞭辟入裡，最可貴的是話無絮言、利落直白。朕，開始喜歡你了。」康熙看著費揚古身上二等侍衛的服飾，不由說道，「明兒去把這身衣服換了，換上黃的。」

康熙感覺自己的心跳比往常時候都要有力，咚咚地呼之欲出，許久之後他才說道：「否則，就要任由他們胡鬧？」

曹寅愣了，他發現自己越來htｔｐs://www.ｈｅtubooｋ•coｍ.ｃom越不了解皇上了，皇上是真的討厭昭妃嗎？可是若真的討厭，治了人家的罪貶去為奴也就罷了，為什麼還要派人盯著日日回報？

那一日，東珠並不知曉，在遠處凝望著她的費揚古在心中默默吟誦的會是這樣一首詩。

「不管皇上心中所想如何，此時只能置身事外。」回望著康熙，費揚古眼神堅定沒有半分的閃爍，他直言道，「皇上或許不願數萬民眾扶老攜幼飽受遷徙之苦，但是如今四輔臣中有三位輔臣都贊同，而且朝堂之上出自兩黃旗的官員在各部中為數眾多，此事必成定局。」

他心裏暖暖的，可是眉頭卻擰的更緊，依舊繃著臉：「那也不能打人！」

「回皇上，大臣們出宮的時候都還在議論圈地換地之事。這是侍衛們聽來的閑言碎語。」曹寅呈上一冊摺子。

曹寅搖了搖頭：「昭妃娘娘見到鰲大人絲毫沒有驚慌怯懦，她對鰲大人說，你女兒之所以會被我打是因為技不如人，如果你要為女兒報仇，就得勝過我。鰲大人很意外。昭妃娘娘便要與鰲大人比試馬上功夫。昭妃娘娘還說，如果自己輸了，則任由鰲大人處置。可若是鰲大人輸了，便要讓她拔掉三根鬍子，而且此事一筆勾銷。」

他的心如同被風吹皺的一池春|水：「好了，是我不知道情形怪錯你了，別難過了。」

康熙拿了一隻耳飾放在手中把玩，面上是難以置信的神色：「見過宮中女人養花、養草、養魚、養鳥的，可還真沒見過養豬的，她把宮裡當成什麼地方了？」

「可是，此地已然圈定二十多年了，如果現在換回來，必然鬧得民怨沸騰，有累聖德啊。」曹寅來自民間，深知民間莊戶人家的疾苦，所以原本一向少語的他也忍不住開口了。

「我沒有！」東珠愣住了，隨即大聲地喊了起來，「誰讓她那麼討厭，在北海冰嬉的時候一直纏著你要給她拉冰車，你不理她，她還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