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將嫁

作者:繞樑三日
將嫁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四章

第四章

巨野里上演著十幾萬人的大戰,場面壯觀而悲壯,羌軍的黑甲軍無法從戰鬥中脫身,輕騎兵迎擊上去,轟然的發出一聲巨響后,漢軍猶如摧枯拉朽之勢,殺入羌軍陣中,所過之處羌軍全面潰散。
魏積安一手提著羌人的頭顱,扔出陣外,回首高呼:「把他們殺出去……」
霍時英已經看不見自己的人了,他們怕都已經死光了,自己也要死在這裏了,這樣也好,她這樣想著。
霍時英其實已經帶著她屁股後面這幫羌軍轉了有三天了,從第一天天空中出現一隻瞭鷹的時候她就知道他們被人盯上了,三百斥候屯全部派出去日夜偵查,情報迅速被收攏回來:跟著他們的這隻軍隊,和以往的都不同,行軍速度不快,一人跟兩馬,約五千人的樣子,於是霍時英就知道他們的勁敵來了,來的是連羌人自己都聞風喪膽的一隻軍隊,黑甲軍。
霍時英的戰馬忽然驟然一停,就在這兩軍混戰的戰場上那麼忽然的停了下來,她身前身旁殺紅了眼的羌人,一愣之下驟然狂吼著舉刀殺過來,馮崢隔開一把斜揮過來的彎刀,焦急的望著前方那個背影,只見她舉重若輕的根本不看飛撲上來的人,橫刀一揮半截手臂飛向半空,然後她舉起手裡的長刀,刀尖搖搖的直指出去,馮崢奮力衝過去,只見霍時英刀尖指向之處,正是那羌族首領所在之處,兩人隔著四五丈的距離,那羌族首領也望過來,嘴角一個冷笑,揮刀就削掉一顆頭顱。
「啪」的一聲合上蓋子,霍時英拿著那匣子手裡就跟握著根火燒棍一樣,火燒火燎的。
他們在這你來我往的時候,遠在這個土台後方半裡外的一個軍帳內,有兩個人被五花大綁的扔進了一個帳篷里。
半個時辰后,霍時英和馮崢蹬上前方高地的一個土坡,此地地處邙山的腹地,有不少高低起伏的丘陵,前方是一個戰場,方圓百里地勢開闊,土地乾燥平整,對軍的兩方,一方是黑呀呀的羌族騎兵,一方是漢族的正規軍,軍中一桿大旗上飄揚著一個大大的魏字。
霍時英的隊伍里傳出尖銳的哨聲,收縮陣型,七千人的雁陣越收越緊,黑甲軍中一個壯碩的中年人,眼睛眯了起來,他從沒有見過一隻奔跑中的馬隊還能保持住如此完美的衝鋒陣型的。
一過了十二月,時間跨進了新的一年,霍時英面臨圍剿的壓力忽然驟減,冀州的羌軍忽然開始收縮,派出去圍剿霍時英他們這支隊伍的羌軍忽然開始陸陸續續的撤回潁昌府和周圍的兩城,在渭水南岸的霍真終於率領四十萬朝廷大軍反攻了。
羌人本以為霍真會把潁昌府作為主戰場,所以在漁陽、梓州都留有重兵,用以支援合圍之用,不想霍真根本不按照正常的思路來,手裡還剩下的三十多萬軍隊,兵分三路,全面出擊,每一個都是主戰場,不留後路,絕對要壓倒性全面開戰。
就在這時候,旁邊忽然蹦出來一個弔兒郎當的聲音:「這馬這個黑的,嘖嘖,一根雜毛都沒有,黑,真黑,名字里有個黑字才好,黑啥呢?」
霍真親自站在陣前,連斬三員懈怠禦敵的高級將領,連著三晝夜的攻城,不惜人員傷亡,渝州城外死人的屍體摞起來有城牆高,一刻都不停歇的整整攻了三晝夜,終於在第四日凌晨踩著淹沒腳踝的血泥,走進了渝州城。
潁昌府的南城門在攻陷,漢軍付出巨大的代價,從南護城河到城門口堆積了無數士兵的屍體,巷戰開始漢軍更是每前進一步都是踩著無數自己人的屍體。
霍時英帶著她的隊伍從羌人的陣型中橫穿而過,羌人輕騎的包抄戰術無功而破,兩方又隔出幾十丈的距離,羌人有片刻的茫然,霍時英掉轉馬頭,迅速集結出陣型。兩方短暫的對持。
硬弓強度大韌性好,射程最遠可達三百步,但這種弓所需拉力約兩百斤,拉弓的士卒要佩戴扳指和指套,而且拉滿后必須立即發射,很難持久瞄準,命中率不高,所以一般都是配備在步兵中。
霍時英盤腿坐在氈毯上,他雙膝跪地整個陰影籠罩著她,他說:「霍時英你還記不記得我,我是元皓。」他一直在笑,皓白的牙齒在陽光下閃著亮眼的光芒,霍時英搖搖頭。元皓伸手撓撓頭:「是,那時候你還那麼小,才剛會走路,被你爺爺抱著到處走,你張牙舞爪的。」
羌軍中的首領搖搖指著她的方向狂吼:「殺掉她!殺掉她!」
霍時英順著他的方向看過去,兩人望著同一群人誰也沒有再說話。
清冷的晨風中,秦川的眼睛是通紅的眼神是堅毅而決絕的,當過兵打過仗的人都知道那是全豁出去了的眼神,終於有個領頭的站了出來,他沒多說什麼,讓人牽過來兩匹馬,親手交到兩人手中,對著兩人拱拱手說了一句:「保重!」轉身帶著人走了。
戰爭進行到現在,羌人雖然連連失利,但實際上他們依然還沒有出現敗勢,從整個戰局上來說,雖然顏良和馬騰在梓州和漁陽大獲全勝,但他們的隊伍在經歷了一晝夜的奮戰後已經是疲憊之師,其戰鬥力已經是強弩之末,而真正的羌軍主力一直龜縮在潁昌府內,七萬兵馬裏面還有最強悍的,幾乎沒有在戰場上露過面的黑甲軍,打到現在漢軍主力幾乎全面出擊,而羌軍還保存著很可觀的關鍵的戰鬥力,此一戰可說是兩軍真正最後的決戰,羌人勝出他們將會全面翻盤,而整個大燕王朝也危矣,反之,若漢軍勝出,那羌人也將會舉國傾覆!
「絞殺!」所有紅著眼睛的漢子們瘋狂的回應。這種壓倒性的氣勢,剩下的戰場就是他們的天下了。
開拔那天霍時英對他們說:「你們原本都是一些將死之人,或者世代為奴為娼的卑賤之人,我現在給你你們一個能堂堂正正做人的機會,對岸的羌人,殺五個可免罪,改籍,殺十人就是什長,百人就是百夫長,只要能活著從對岸回來你們就能穿上正規的軍服,跟那些正規軍一樣堂堂正正的站直了活著。」
霍時英飛了起來,眼裡是碧空萬里,天空蔚藍,熱量從身體里一點點的消失,沒有恐懼,沒有悲傷,沒有留戀,轟然墜下,迎接她的是一片黑暗。
「霍時英!老子敬重你,好好的活著吧!」
羌人在渭水河畔駐軍五萬,隨著一嗓子嚎叫,軍營里立刻騷動了,羌軍將領提著靴子衝出營帳,看見四散亂跑的人,吼道:「怎麼回事?!」
霍時英轉頭對還在地上跪著的斥候道:「再探!」
「你是誰?」霍時英迎著陽光眯著眼睛問他。
接著又是一把長刀遞到手中,霍時英只好老老實實的接過來,剛剛準備垂手謝恩,不想那邊又說話了:「將軍莫急,還有東西。」
陳路始終埋著頭道:「是由陳將軍任命的,小人不曾見過委任狀,想來也是不曾備案的,陳將軍也說了小人只是暫帶此職,把六千人馬帶到霍將軍這裏,剩下的就都憑霍將軍斟酌安排了。陳將軍也說了這支隊伍,只有從將軍手裡過了以後,由您提供的改籍,升職文書才算得了數。」
霍時英只有一萬人馬,面對兩萬黑甲軍他們實際上毫無勝算,他們的任務其實就是以他們的血肉之軀去衝垮他們的隊形,衝散他們的整個隊伍,瓦解他們整體凝聚在一起戰鬥力,好讓後面衝擊而出的雍州軍能以極小的代價殲滅這支隊伍。
漫天的箭羽如飛蝗一樣鋪天蓋地的飛射而至,紛紛砸落在木盾上,殺傷力並不強,兩輪射箭后羌軍將領果斷下令:「停止射擊!」他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下方的漢軍如巨獸一般緩慢的霸道的騰挪而來,越來越接近。
霍時英趕緊拱手客氣的道:「有勞您了。」
這一年的十一月底,霍時英終於接到朝廷的指令,於十一月二十三這天帶著一支三千人的馬隊,南下青州,再從青州出海,穿過青海彎,繞過充州,在冀州的一個偏遠漁村登陸,直接插入了敵人的後方。
「恩。」霍時英點頭。
打發走了馮崢,霍時英往冀州軍的軍營里走去,昨天雖然兩軍打了一次配合戰,但是最後整軍的時候兩方卻分離的渭水分明,一軍一邊誰也不跟誰搭個。
霍時英從來沒有感覺到過如此艱澀前進,她不看四周,手中的馬戟見人就挑,所過之處殺出一條血路,四周馬蹄雜亂,牛角號在「嗚嗚」怒吼,羌人的輕騎在包抄,她知道她自己人在跟著她,她也聽見自己的人大片落馬墜地的聲音,但是他們還是跟上來了,他們必須衝出去,不然只能被羌人圍殲絞殺。
霍真保持著一個姿勢坐了很久,沒吭聲,不知什麼時候擠上來唐世章接了一句:「他們撤不出來了。」
初生的日頭仿若在一瞬間退去那層柔和的光暈,變得那麼耀眼,讓人不能直視,東大門城牆四周依然是濃煙滾滾,漢軍還在不要命的網上衝鋒,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中沒有人注意到大門後面發出的「卡卡」機關轉動聲。
戰爭!對很多人來說只是一種概念,但對霍時英來說那卻是一種生活,她五歲的那年霍真用一個布兜子把她兜在胸前,帶到戰場上,一個羌人從脖子里飈射出來的一腔熱血淋了一頭一臉,那一刻溫熱的鮮血是她以後人生的洗禮,所有她經歷的殘酷與悲壯就從那一刻開始。
巨大的曠野上,大地在顫抖,兩方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於「轟……」曠野里一聲驚天震地的巨響,接著雙方士卒的碰撞聲,聲嘶力竭的叫喊聲,戰馬的悲鳴聲,直衝雲霄,整個天地間都因為這兇猛無比的一撞而震動了。
霍真這會真的是被噎著了,滿京城誰不知道焦閣老家有個孫女,小時候出水痘,毀容了,丑的二十四了都嫁不出去。
最後老將一語定論:「不管他們是什麼人,一會都要好好會會那個領兵的。傳令全軍,擊鼓,分散隊形,配合援軍包抄羌人。」
城樓上的羌兵經過短暫的震撼后,向後吩咐:「弓箭手,準備射擊!」命令少些氣勢,心知大面積的射擊對下面這批漢軍是沒有什麼用處的。
對壘的兩軍,一方穿著正規的涼州軍服,軍容肅然,一方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破棉襖,爛長衫,穿什麼的都有,但他們騎得卻都是西域的異族馬種,高頭大馬,手裡拿的的長刀是木頭的,刀尖處都裹著一個小布囊,裏面裝的是石灰。
四十萬大軍,霍真在渭水用沿岸搜刮上來的上千條漁船,搭起了無數條棧橋,一夜之間,殺過渭水,羌人駐紮在渭水邊上的五萬大軍被他連殺帶趕的退進了充州的州府,渝州府。
人都走乾淨了,馮崢走到霍時英的跟前,冷冷的道:「我們沒有錯。」
馮崢擺了擺頭,意思讓她自己看,只見遠處星空下,才短短的功夫,幾千人已經換好衣服,排列成兩隊頭尾相連,將近七千的人馬鴉雀無聲,霍時英心下感嘆,雍州兵馬總督陳慕霆戎馬半生,平定西疆戰功赫赫,果然是有真本事的,雖然他教的兒子不怎麼樣,但這帶出來的兵,這麼短的時間,這軍紀,霍時英自問這種手段她還要再修鍊個三五年。
霍時英可以有很多的方法消滅這支軍隊,但她選擇了最直接的碰撞,她就是要把她手下這批人馬用最殘酷的殺戮練成一把鋒利血腥的利刀。
馮崢楞了一下,想張口問什麼,被霍時英揮手打斷了:「你去吧。」霍時英顯然是不想解釋的,馮崢只好轉身走了。
霍時英從火堆里撿出一根枝條,在雪地里戳了兩下,翻過布條在反面回了兩個字:「成了。」
「是!」陳路躬身領命,老實的退到了霍時英的身後。
焦閣老砸著嘴,歪歪著身子,砸吧半天忽然嚷了一句:「了不得啊!」
皇帝一身青玉色長袍,當先走了上來,霍真看準時機,急趕兩步迎上去,埋頭就要跪倒:「臣!霍真參見……」
「誒!」霍時英又張口叫住他,馮崢疑惑的回頭:「怎麼了?」
魏老將軍立刻就接了過去:「我答應了嗎?我成全你什麼啊?」
霍時英的嘴角拉開一個幾不可見的弧度,他見了笑的更加的歡快,從她身旁飛揚而過。
從戰馬上跳下來,霍時英從她的親衛手裡接過布巾隨便把臉和頭髮擦了擦了,馮崢迎著她走過來,問道:「你看接下來怎麼辦?魏將軍那邊我們是不是要主動過去打個招呼,始終是要碰面的,還是我們先過去比較好。」
殺聲震天,巨盾碎裂,盾牌手被活活的撞死,飛起到半空口裡的鮮血在空中劃出一道艷麗的鮮紅,最後轟然落地。
轉回來戰場這邊,皇帝真的是做足來觀戰的架勢,從坐穩了,就沒開口問過一句,這是一個多麼善體人意的君上,跟著皇帝來的幾位朝廷重臣,也是沉穩如松,下面是千軍萬馬的廝殺,他們硬是能面不改色大義凜然,不管是真的假的反正這些個來的人,目前來說都很鎮定,於是霍真坐在那就琢磨開了,皇上帶著這些人到底是幹什麼來了?
七萬人的隊伍很難在短時間內完全展開,羌軍最強悍的黑甲軍率先啟動而出,羌人的黑甲軍整個建制兩萬人,他們是羌人手裡的王牌,他們堅無不催,他們是羌人最後最強大的信心,而霍時英的這支隊伍就是專門為他們練造的。
霍時英說著就找了一個地方隨便坐了下去,馮崢當了這麼久的兵,骨子裡還是有股貴族子弟的矜貴之氣,他不習慣隨便往地上坐,可看著霍時英坐地上了,他又不好站著跟她居高臨下的說話,在那直皺眉頭,霍時英抬頭看了他一眼拍拍身邊的草地朝他笑道:「坐會吧?這打了有一天了吧?你不累啊?」
傳令兵奔馬而去,唐世章笑眯眯的望著他道:「稍安勿躁,你啊,還是改不了那街頭痞子打架的德行。」
子夜,一天中夜幕最深沉的時候,頂著凌烈的海風,霍時英和馮崢站在海灘的最前方,看著遠處三艘龐然大物緩緩靠近。
十艘巨大的帆船跨過渭水,底艙的隔板轟然打開,戰鼓驚天動地的擂響,黑壓壓的騎兵發出巨大的呼聲,衝出船艙,呼嘯著沖入羌人的軍營。
秦川被扔在地上,「嗷嗷」的叫著,蛹一樣扭動著往外拱,扔他們進來的幾個兵的領頭的很客氣的對他們說:「兄弟,對不住了,這是將軍下的命令,打完仗就放了你們,你們先忍一會。」
霍時英在轉回來的時候發現秦川已經跟馮崢搭個上了,他這人是到哪裡都能混的明白的,知道要在這支隊伍里待住了,除了霍時英,馮崢也是要搞好關係的,就見他從懷裡摸出一張紙伸到馮崢面前:「諾,你看嘛,將軍的手諭,我糊弄你幹什麼?」
隆隆的馬蹄聲壓倒了戰場上的一切聲音,巨大的方陣如水銀瀉地一般的向著羌軍涌動而去,羌軍中的號角瘋狂的此起彼伏,儘管驚心動魄,儘管肝膽欲碎但也要迎擊否則只有死路一條,羌軍集結起來衝鋒的陣型迎擊而來。
霍時英就低頭嘆息道:「我知道,這些人少說要真正的和羌人的正規騎兵對抗五十場以上,兩千人里能活下來二百人,五千人里能活下來兩千人,八千人里能活下來六千人,最後一萬兩千人里能活下一萬人來才算是成了。」
潁昌府的東門緩緩洞開,霍真斷然下令:「擊鼓,傳令收兵。」
「為我大燕,殺……」她身後緊跟著她的親衛,爆出驚天動地的回應:「殺……」
「嗬!」手裡的韁繩一松,黑子飈射而出,一馬當先的氣魄賓士在曠野上。
尖利的哨聲長久不衰,「砰砰」的悶響四處傳來,他們開始反擊了,這支新上岸的隊伍手裡的武器不再是長刀,長刀砍不破鐵甲,於是長刀被換成了鞭,鐧,錘這三類鈍器,靠著兵器本身的重量可以砸透鐵甲直接殺傷羌兵,霍時英真是太感激陳將軍了。
霍時英扭過頭去看他,馮崢抬起他那張永遠蒼白的臉,轉頭望向南方,夕陽的餘暉在他的臉上鍍上一層金輝,他的目光悠遠而深邃,如在述說著一種難言的哀思,然後他說:「我來。」
正月初五,冀州下起了大雪,白茫茫的原野上,駐紮著一支軍隊,秦川在給霍時英生火烤肉,兩人盤腿坐在火堆邊,一人一口迎著大雪,喝著燒酒,馮崢從遠處走來,遞過來一塊布條,霍時英接過來順手把手裡的酒囊遞給他。
「轟……轟……」驚天動地的巨響,羌族士卒縱馬躍起撲向巨盾,就在這瞬間巨盾後面突然衝出了粗長的巨型長矛,鮮血迸濺,連人帶馬戳了個對穿,衝擊的有多狠,你死的就有多慘,沖陣,撞擊,死亡,數不清的長矛上面掛滿了血淋淋的生命。又有數不清的羌人前仆後繼,帶著仇恨,面目扭曲的醜惡,雙眼血紅的撲了上去,他們就像是殺紅了眼的野獸,圍著獵物不停的撕扯,攻擊。
霍時英不是一個喜歡煽情多話的人,她的兵,她從不長篇大論的煽動他們的情緒,她只會傳遞給他們一種血性的激|情。
一陣「嗡嗡」的破空聲后,衝到前面的漢軍倒下一片,巨大的壓倒性的殺傷力,給了衝鋒的漢軍士兵片刻的震撼,羌軍的主力還沒有露面,殺氣就呼嘯而來。
霍時英離著兩丈的距離跳下馬,先在站在原地穩了穩神,然後才步履的匆忙的走了過去。
霍時英再次回到戰場上,士兵們已經開始在打掃戰場,戰利品繳獲不少,到處都是鬧騰的人馬聲。
霍時英的三千騎兵從山坡上一瀉而下,在平原上賓士的這段時間給了羌人調轉馬頭迅速集結出一個陣型的時間,他們的頭領瘋狂的大喊:「不要管後面的漢軍,迎擊!迎擊!」
連著兩日快馬加鞭的趕路,回到揚州這天,陰沉了幾天的天氣難得放晴了,冬日的陽光總是珍貴的尤其是在潮濕江南之地,離著江邊軍營五十裡外隔著一座不高的山頭,有一大片平整開闊的地勢,老遠就能聽見那裡傳來奔馬呼喝之聲,聽見那聲音,霍時英www•hetubook.com.com打馬而去,那身姿在光暈下終見到幾分飛揚的神采。
車隊里陸陸續續下來一圈人,霍真看清楚一個個下來的人,腦袋立馬大了一圈,朝中七個閣老,來了三個,還有左右兩丞相,後面還有幾個稀拉拉的年輕面孔,這個國家的頂樑柱全來了,皇帝這是要幹嘛啊!
寬約二十丈的渭水河面上,鬼魅一般的忽然出現大大小小無數的船隻,第一個發現這些船隻的羌兵,驚恐的狂吼:「有敵軍!」
紅日慢慢從地平線上升起,天空清澈無雲,這一天是個好天氣。
幾人坐穩,焦閣老一直在驚天動地的咳,一邊的長隨又是手巾又是茶壺的伺候著,吸引去了不少注意力,中間兩個大佬暫時還沒來得及說話。
霍真回頭從上到下望了唐世章一眼,忽然嗤笑一聲,坐了回去。
這一天的白天顯得格外的漫長,一下午漢軍折損一萬士卒,城門不見鬆動,城外的護城河被屍體填滿,霍真的那一片方寸之地氣氛格外的冷凝,兩個男人維持著僵硬的姿勢,望著前方的城門一語不發。
巨大的咆哮聲從雁頭傳出,整個雁頭在陳路的帶領下悍然殺出一條血路,雁頭帶動著整個雁身終於開始了艱難的前進。
午時一過,漢軍開始正式的進攻,轟響了一上午的戰場上出現短暫的寂靜,隨後,陣陣顫人心魄的鼓點,緩緩響起,一個個四四方方的巨大方陣,在原野上緩慢的挪出,東西南北四門,同時在遼闊的原野上出現排列的密密麻麻的巨大方陣,方陣前後左右豎起巨大的盾牌,連頭頂都蓋的嚴實,士兵躲在巨盾後面,踩著鼓點同時起腳落步,一致的步伐,上萬人同時踩踏,發出巨大的整齊的聲音,震顫人心。城樓上的羌兵看的驚心動魄。
霍真這個人,雖不能說他是個有大才的人,但是說他有很好的大局觀和統籌性卻不為過,此番羌人入侵從整個戰略布局到時機的把握全部出自他的手筆。
霍真在土台上一聲令下,激越的戰鼓貫徹天地間,下面的漢軍步兵方陣再次分開,閃亮的盔甲在陽光下反著寒光,真正的重裝具的燕朝重騎兵亮相而出。
悍勇的漢軍殺上城牆,舉刀砍向敵人時被對面握著長矛的男人驚愣住,就在這瞬息之間,男人手裡的長矛貫胸而過,漢軍士卒驚愕的望著自己胸口處的長矛,跌下城頭,城牆上的男人淚水長流,懦弱的蜷縮在牆垛下崩潰的嚎啕大哭。
霍時英聽到最後眉頭皺緊,過了一會她才道:「一會吃完早飯就傳令全軍開拔吧。」
「南門,打響!」
霍時英這邊處理完,那邊海岸上有一條舢板小船也靠岸了,來人裹著一身漆黑的水獺皮大麾,面白無須,帶著兩個隨從,身後跟著一匹馬,從舢板船上跳上岸。
來人走到跟前又是拱手道:「小人劉福財,任內務府的管事中,受人之託給將軍送來幾樣東西。」
終於霍時英再次調轉馬頭,渾身浴血,狂吼而出:「絞殺!」她的血腥終於被全部激發出來,傳染全軍。
斥候在五裡外找到了一條小溪,溪水從山上下來,難得的水面沒有結冰,親衛在小溪中間圍起一圈圍布,霍時英淌水走進裏面,整個人躺進刺骨的溪水裡,潺潺流動的溪水泛起大片的嫣紅,后又慢慢淡去。天際掛著一彎殘月,繁星點綴著漆黑的天幕,曠野里荒草橫生,寂靜而凄涼。
霍真渡江一戰,他打的忽然,而且用兵大氣,不論死傷,直要有不死不休的氣魄,打得羌人有些措手不及,而且他們也不善於打大型的守城戰,整個布防漏洞百出,最後不得不棄城北撤。
羌軍將領奪過一匹馬奔到江邊,此時江上已是密密麻麻的一片船隊,他驚恐的回身大吼:「吹號,迎敵!迎敵!」
霍時英一段話說完,被馮崢冷冷的接了過去:「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他抬抬下巴朝著那幫野獸一樣搶食的人說:「他們都是死士,我們也是。」
而霍真不顧君臣之禮,沉默的倚坐在那裡,沒有回答。
此一戰,終於徹底驚動了在冀州的羌軍人馬,羌人開始在寒冬臘月里,出動大批騎兵對他們進行圍剿,但是讓人暴躁的是,這批人卻越圍剿越多,到了十二月底霍時英的隊伍已經浩浩蕩蕩的拉出了上萬的人馬。一萬騎兵橫行在冀州平原上,霍時英一場接著一場的硬仗打下來,她的目標不在殲敵,碰上人數相當的就硬碰硬的打一仗,人數太多了也要衝垮了對方的陣型再想辦法逃跑,不知不覺中她在很大程度上牽制了羌人在冀州整個軍事布防。而在這一場接一場的對抗戰中,她手下的這一批兵也終於被她練出來了。
最老的焦閣老都七十多歲了,小土坡爬的他呼呼直喘,走兩步一陣驚天動地的咳,聽的霍真直肝顫。
傳令兵奔馬而去,霍真的情緒里有壓抑不住的亢奮,回身接著沉聲下令:「傳令林清,他可以動了。」
霍真來勢洶洶,夾帶著絕對的氣勢,二十萬步兵層層圍攏渝州府,四個城門同時進攻,漢軍可不像羌人,歷來內戰打得最多的都是攻城、守城戰,投石車,巨弩,雲梯,撞車,輪番上陣。
皇上的這兩句話有兩個意思:第一,我沒打出皇旗,沒有擺皇帝的儀仗,既不想驚動對方的敵人,同樣你也不用弄出很大動靜來引起人家的注意。第二,我是來觀戰,意思就是我不是來指手畫腳的,指揮權依然是你的。
陳路慢慢的把頭盔帶回頭上,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淡淡的,既無羞辱也不見沮喪,沒有什麼情緒。
一架架雲梯搭上城牆,無數士卒奮勇當先爬上雲梯,城牆上一陣巨大的騷動,猛然間滾下無數的石塊檑木,一聲聲慘叫伴隨著一具具人身著從半空墜下,喊殺聲震天,更多的人衝上去,迎接他們的又是從半空潑下的滾油,更多的人慘嚎著從半空墜下,城牆上開始四處起火,滾滾的黑煙吞噬掉無數條鮮活的人命。
霍時英沒有接他的話,轉而說道:「我最晚月底就要帶著人到對岸去了,現在我手裡缺人,本來我是想把盧齊和衛放調過來的,但我現在又不想了,你一個人頂十個他們倆,我想把你調過來,你來不來?」
西北兩座城門依然在佯攻,城內大批羌人最後的主力開始在東城門集結,城外,東門的局面在悄悄起著變化。
一時陣內令旗飛揚,前方左右方陣內,兩個中年男人雙雙伸出手握了一下,同時笑道:「不死再見!」
在今後的歲月里,這君臣二人的關係一直不遠不近,私交一直都談不上好壞,這一句話應該是皇帝此生對霍真說的最直白的一句話。
霍時英道:「我覺得魏將軍對我爹的怨氣可能不小,這人能帶著殘兵在這裏支撐了這麼久肯定是個硬氣的,你到時候注意一點,別兩句話不對付再談崩了。」
元皓死後霍時英親手查了一遍花名冊,她也沒有找到元皓的名字,但是她在花名冊上看見了一個叫俞元奎的人,然後她就知道馮崢為什麼找不到他了,元皓是為了給弟弟博一個出身,代弟從軍,怪不得他會要自己幫他弟弟改籍,原來他也是知道自己是要死的。
百丈開外,羌軍的巨型扇陣,扇面的邊緣,半圓形的弧度位置,傳出騷動,沉厚的牛角號一聲接一聲急迫的響起,非常有節奏的馬蹄聲緩緩啟動,那聲音越來愈大,越來越急,沉重、整齊、急迫壓抑人心,震顫心魄,羌軍啟動了!
她的隊伍中爆燃應和出:「呼……喝……」兩聲,吼聲驚天動地,震動山野。
秦川額頭抵在泥地上痛苦的嚎,一邊的馮崢始終鎮靜,帳篷里只剩下兩人後,他忽然出聲:「別嚎了,我靴子里有把刀子,你過來,想辦法把繩子弄斷了。」
馮崢又匆匆的轉身走了,霍時英開始在隊伍里閑逛卻始終沒有找到那個人。
霍時英兩步趕上前去,拱手深深的彎下腰,非常恭敬的道:「霍時英,參見魏老將軍。」
十二月初,邙山的腹地,天空陰沉,北風乾裂,一條長長的騎兵隊伍穿過廣袤的平原,前後以五十里為間距,每隔半個時辰就有斥候飛馬來報周邊的地勢軍情。
瞭鷹墜地,正式宣戰,巨大的曠野上,七千軍馬排列成一個雁陣,寒風吹動著軍服獵獵作響,莊嚴而肅殺。
秦川來了以後,霍時英的日子好過了不少,這傢伙從揚州帶了一罈子月娘讓他捎來的鹹菜和一罐黃豆醬,秦川還會做飯霍時英能時不時吃上他做的小灶,而且秦川還是個話癆,聽他嘮叨著,霍時英跟他閑扯兩句時間也過得快一些。
霍真心裏大樂,剛想謙虛一句,沒想到老頭接著又搖頭晃腦的來了一句:「可惜了,是個女娃。」
黑子長嘶一聲,似在回應她,猛一提速朝著前方衝撞過去,「轟……」兩馬的胸衛撞在一起,對方馬匹的胸甲被生生撞癟下去,轟然砸到在地,霍時英豪氣一生,舉起丈尺長的馬戟,挑,刺,橫掃,大片人馬翻到,「衝鋒!殺!」吼聲層層傳過戰場,豪氣傳遍全軍。
秦川唬的猴子一樣往後一跳,指著霍時英道:「你別吼啊,我有將軍的手諭,你爹,你爹讓我來的。」
霍時英貼著馬頸,高聲對黑子叫道:「黑子!加速,我們衝出去!」
羌軍還在涌動而出,霍時英位於隊伍的正前方,沒有人看得見她的表情,自從她帶領這批人後,每一次打仗之前她從來不往後看自己的這幫兵,她不敢看他們,她怕某一張臉會給自己留下印象,因為她對他們有愧,她練他們,就是要讓他們來這裏送死的。
羌人的黑甲軍,在戰爭伊始之前很久他們就研究過,在這個時代這支軍隊在平原抗擊戰中可以說是無敵的,他們渾身包裹著鐵皮,一旦發動起來就如一輛堅無不催的戰車,多次的試驗中無論是普通的騎兵還是步兵陣型都難以抵擋住他們的衝擊。第一次的碰撞就決定了戰局的勝負,而霍時英他們擋住了他們的撞擊,以一支普通的騎兵的裝備擋住了那麼兇悍的撞擊!整個戰局進行到現在,此一撞擊才是這整個戰局最關鍵的轉折點,而霍時英做到了。
劉福財小聲道:「給您送東西的人說了,是專門為您挑的,讓您自己取名字。」話音一落,霍時英的手就又跟被燙了一下似地,刷的收了回來。
羌人的首領一死,他們的陣腳立刻大亂,不到片刻的功夫,羌人「嗚嗚」撤退的號角聲就在戰場上響起,霍時英再次立馬振聲高呼:「不要放走他們,絞殺!」她的呼聲高亢而鏗鏘,在戰場上層層傳開,尖銳的哨聲再次響起:「衝鋒!衝鋒!衝鋒!」
一匹高頭大馬,從校場的另外一頭,賓士著向霍時英的方向而來,馮崢在丈許開外熟練的勒住韁繩,身下的馬堪堪跺了兩步就定住了身形:「霍將軍!」他遠遠的向霍時英拱手一禮。
對面黑壓壓的羌軍,或許如果沒有他們的存在,自己的人生也許就不會有那麼多的捨棄,悲壯與傷感了。兩軍對峙中,這是霍時英腦子裡最後的一點與決戰無關的想法。
他說:「有沒有人送過花給你?」他手裡拿著一小把野花,他把其中一朵插在了她的耳邊的鬢角處,霍時英想他真是大胆,但是她沒動也沒說話,然後他把一把野花輕輕的放在了她攤開的雙手裡。
他消失的飛快,幾步就淹沒在了煙塵後面,霍時英抬手輕輕的摘掉耳邊的花朵,小小的黃花在她手裡被風吹得顫抖,她輕輕笑了一下。
霍時英合上他的眼睛,他乖乖的就閉上了,那時候霍時英知道她的心裏曾經開過了一朵花,可是還沒來得及盛放就凋落了。
望著他的背影,霍時英覺得他會死的,她在戰場見過各種各樣的人,他太飛揚了,或者說這種人太熱愛生活了,他不夠狠所以他活不下來,這樣的人不屬於戰場和血腥,但是她無能為力。
兩方傳遞號令的,涼州軍用的是傳統的戰鼓,而衣衫破爛的一方用的是一種尖銳的哨聲,那哨聲尖利異常,雖其實不足卻能蓋過場上的所有聲音,哨聲一直不停,中間連換氣的空隙都不曾有,傳遞的只有一個口令:「進攻!進攻!進攻!」
霍時英到的時候,兩方正陷入對抗,場面混亂一時看不出什麼來,涼州軍三次進攻戰鼓過後,戰場上開始初現端倪,涼州軍的鼓聲一變,兩側翼開始分散從兩邊包抄,而衣服破爛不是正規軍的這一方,卻是只有一個號令:「衝鋒!衝鋒!衝鋒!」一時白灰衝天而起,戰場上空被染成了白蒙蒙的一片,終於,非正規軍的一方,一直以燕陣發起衝鋒的燕頭如一把錐子一樣,悍然在涼州軍的包圍圈撕開了一個裂口,雁陣沖了出去,隨後哨聲一變,前隊變后隊,收攏陣型,依然是雁陣,依然是:「衝鋒!衝鋒!再衝鋒!」 又悍然的殺了回來,如此五次涼州軍終於被衝擊的七零八落,潰不成軍。此時哨聲又是一變,雁陣兩翼調轉馬頭形成一個圍攻之勢,把團團轉的涼州軍圍在中間,圍而不攻,非正規軍完勝。
卯時一過好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來,馬騰,顏良各帶涼州六萬騎兵分別在兩個戰場同時開戰,羌人出城迎擊,馬騰和顏良手裡的十二萬涼州兵馬可以說是燕朝最精銳的一隻部隊,死戰一晝夜,基本完勝,顏良全殲敵軍四萬,馬騰要客氣一點,俘虜了一萬多人。兩人帶軍回撤,對潁昌府形成合圍之勢。
霍時英劈手奪過一把馬戟,一丈長的馬戟掄起來橫掃出去,所過之處人仰馬翻,她回頭望去,自己的隊伍里雖然停滯但是並沒有後退,他們並沒有被嚇退,她立馬振聲高呼:「頂住,衝過去!殺!」
霍時英一看是個雕著海棠花的精緻匣子,接過來,打開一看,腦子裡就「嗡」的一聲,大了一圈,裏面滿滿的一匣子炒蠶豆。
漢軍的後方黑壓壓的騎兵虎視眈眈的圍攏著戰場,此時羌兵騎兵一出馬上就是混戰,他們不敢在這個時候貿然出擊,這個時候漁陽、梓州的戰場就成了此戰的關鍵點,無論哪一方勝利都會對另外一方形成合圍之勢,此時不是羌人出擊的最好時機,他們不敢動。
頃刻間,傳令兵四處來報:「稟元帥,西門打響!」
卯時中,潁昌府的南門幾百台巨型鋼弩萬箭齊發,掩護著漢軍殺傷城牆,城牆上正在血戰,巨大的撞車把厚重的城門裝出一個大洞,南門戰場上終於出現鬆動。
秦川和馮崢一刻也不敢耽擱,上馬向著戰場狂奔而去。
其實從這黑壓壓光看見人頭了,雖然知道霍時英肯定是在老頭指的的那個位置,但霍真知道他肯定是看不見的,這個時候問上一句霍時英那意義絕不一般,心下微微一喜,嘴上卻回的極其隨意:「是啊。」
遠處一條大漢剛剛一錘砸扁一顆腦袋,自己的一條胳膊就被羌人的一斧子砍飛了,他坐坐下的戰馬也被幾把長矛穿透,勉強蹦了一下后轟然倒地,那大漢兇悍無比倒下之前還砸傷了一個羌兵。
「衝鋒!」
有那麼多的事情需要做,但是這一刻霍時英卻不想動,哪怕只是片刻的,她不想那麼快醒過來,這是不是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就是在這個時候她都還忍不住這樣想。
對面羌軍集結出一個巨大扇型,如一隻慵懶的巨獸,龐大的無畏的緩慢的伸展開來,阻斷最後一絲思維,霍時英目視著前方,豁然高舉手中的長槍,高聲喝出,音傳四野:「今日馬革裹屍,來日光耀門楣!」
位處北地的冀州入夜以後氣溫驟降,曠野里燃起了無數巨大的篝火,霍時英從戰場上退下來,她的戰馬和她都如同沐浴了一場血雨,一人一馬走動間直往下淌著血水,看著著實是有些嚇人。
霍時英躺在地上眯著眼睛看過去,是烏泰利,她咧嘴笑了,能死在這人手裡也不錯,她想。
霍時英說的含蓄,魏老將軍又撩著眼皮看她,半晌才道:「那我就是要為難你了,不管你那些人,你怎麼辦?」
馮崢也從馬上跳了下來,不自覺的就走了過去和霍時英站在了一起,他也不自謙反而道:「這隻是和自己人對抗,算不得數的。」
陳路根本沒有看清她是如何抬手如何出擊的,只感覺面上一陣風撲過來,本能的抬手一隔,兩人的手臂還沒碰上,霍時英的手就在空中一翻,往陳路後頸脊椎處的要害招呼過去,陳路身體猛的往前一躬,整個人貼在馬頸上,霍時英的手帶著風聲從他的後背掠過,姿勢還沒用老忽然手肘往下一沉,撞向陳路的肩膀,陳路嘴裏一聲悶哼,掏向霍時英腹部的手臂無力的垂了下去,再起身的時候就感覺頭上一輕,他的頭盔到了霍時英的手裡。
這些人從被招來的那天起,霍時英就沒給他們發過衣服,住的是不遮風的棚子,吃的也永遠不給充足,讓他們永遠感覺到飢餓,從來也沒有讓他們像人一樣的活著過一天。
秦川憤怒的盯著霍時英,憤怒於最後一刻被丟下,我不怕死,就怕死的時候沒有看著你還活著。他們都懂彼此的意思,誰也不用說出來。
霍時英一邊轉動著手腕腳腕,活動著身體一邊皺眉聽著,馮崢說完,她沉吟了一下下了一連串的命令:「馬上派人和揚州聯繫,讓他們可以送人過來了,並確定我們這邊接人的時間,把重傷的人從隊伍里分離出來,給他們留下口糧和武器,還有要提一些人上來了,隊伍不能再這樣亂了,以後每曲轄三屯,每屯設六百人,斥候屯,後衛屯三百人的編製你按著這個編製把人都歸攏好了,讓揚州這次送五千人過來。」
於是霍時英就看著那馬心裏就有點膈應了,但她又實在是喜歡,挺矛盾,看著馬的眼神挺複雜,劉福財還在一邊問:「將軍可是要給它取個什麼名兒?您給我說說,我也好回去回個話?」霍時英心裏就更堵得慌了。
不得已www•hetubook•com•com霍時英又抬頭,劉福財向著身後招手:「牽過來。」
魏將軍從鼻孔里噴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嗯。」目光像兩道長鞭一樣掠向霍時英,然後他問道:「你是霍真的女兒?」
唐世章一去,半個時辰之內布置出一條從冀州到充州的最便捷的通道,兩千最精悍的士兵隨時待命,一旦前方有變,他們將以最快的速度護衛著皇帝撤回充州的渭水南岸。歷史上不是沒有出現過御駕親征最後被俘敵國的皇帝,霍真不敢兒戲。
「轟……」兩支隊伍如兩道驚濤巨浪驟然碰撞,天地為之震動,霍時英帶著她的雁頭悍然一頭撞了進去,巨大的沖勢,在撞擊的一瞬間,猛然停頓。曠野里爆出巨大的聲浪。戰馬悲鳴,人聲嘶吼,震徹雲霄。
霍真斜藐著唐世章,語氣裡帶著些不耐煩的煩躁:「冀州這地方,地多山少,石頭難找,那投石車損毀的也快,怕是堅持不了多長多少時間,潁昌府的城牆不比渝州城的差多少,你還真指望靠著那些投石車能把那城牆給你砸塌了?」
霍真坐在土台上,望著下方騎兵雁頭的那個位置,不復剛才一般的躊躇滿志,意氣風發,微微縮著腰,手指搭著下巴,眼神深潭一般的沉寂,一言不發沒人知道他此時在想些什麼。
霍時英送走劉福財,這大冷的的天愣是出了一腦門子汗。
城牆下一段狹窄的地帶,漢軍的屍體夾雜在石塊和檑木中間,身形扭曲,死的無不慘烈,喊殺聲和慘叫聲掩蓋了一切,牆體四處起火,黑煙瀰漫,護城河水變成殷紅的顏色。
同一時間,東城門內,整齊劃一的馬蹄聲層層傳出,黑甲,裝具步伐統一的羌軍的黑甲軍,緩緩步出城門,戰場上出現了凝重的寂靜。
這邊兩人一點小動作,旁人都看在眼裡,其背後蘊含的意義深厚,有人就多多少少的在心裏盤算開了,霍真也看了過來,和唐世章的眼神在空中一碰,霍真使了一個眼色,唐世章領命轉身就走了。
衝到一堆篝火跟前,遠遠的就看見四五個人圍站在那裡,馮崢梗著脖子低著頭,他對面幾個人一臉陰沉具是神色不善,氣氛看著就僵硬。
羌人是愚鈍的,從他們一頭魯莽的扎進中原腹地的那一天起,他們在戰略上就失去了自己的優勢,因為這裏不是他們的廣袤無際的草原,這裡是中原,是有上千年文明積淀的中原,我們這個民族雖然不喜歡侵略別人,但是從古至今內戰可沒少打,經歷了多少的興旺衰敗,其軍事上的精髓不知道遺留下來了多少。
霍時英沒再搭理秦川,轉過來跟劉福財道歉,劉福財在剛才他們鬧的時候也沒不高興,還笑眯眯的看真,挺有涵養的樣子,霍時英給他道歉,他也一個勁的搖手道:「沒什麼,沒什麼。」
「命令各方陣弓弩營,近距離密集齊射。」
空曠的土地上,場面極為震撼人,漢軍這方是一個巨大的品字陣型,大約是由五千人組成的一個巨型方陣,陣內套陣,人員密集,看那樣子應該是三個方陣各有一將領領兵,前面左右兩個方陣,後面一個大陣贅后,陣中令旗飛揚,巨型盾和長矛依次列于陣前,巨盾後面潛伏著成排的刀斧手,方陣中穿梭著大量的弓箭手。
霍真在肉疼,他現在其實是在唱空城計,三十萬大軍十二萬主力涼州兵都被分給了他手下的兩元大將,馬騰和顏良打漁陽和梓州去了,他手裡的十萬人都是朝廷各州的地方兵馬,戰鬥力堪憂,那些壓在步兵方陣後面的騎兵都是讓人穿上衣服假扮的,對方只要開了城門一衝出來立馬就要完蛋。雖然他還留的有後手,但是那點後手都是他們大燕朝的家底,這時候打完了,那今後至少十年內,燕朝就別想再動兵了。
馬蹄雷動,千軍萬馬的奔騰,大地在顫抖,萬馬奔騰和呼喝的人聲鋪天蓋地,震耳欲聾,那是一幅多麼驚心動魄的畫面,巨大的曠野上,由上萬人馬組成的巨大雁陣如一隻低空飛掠的飛雁呼喝,咆哮著,義無反顧的飛馳而去。
霍時英眼睛一眯,馮崢就覺的一種冷意鋪天蓋地而來,然後他就聽見耳邊爆出一聲震破耳膜的暴吼,身旁的人飛馬奔而出,對面也馳馬衝鋒而來,他們只過了一招,以馮崢的眼力只看見霍時英舉刀賓士而去,渾身空門大開,就在他心臟爆縮之際,就見霍時英忽然仰身橫躺在馬背上,對面的彎刀貼著她的半個身體,橫掃過去,然後兩馬錯開,當她在直起身的時候,順手一刀砍彎一條馬腿,刀尖一挑從下往上把一個人斜劈成了兩半。而那個奔出去的羌族首領,被戰馬帶出去飛奔約兩丈的距離,然後整個人忽然從腰部斷開,鮮血奔涌而出,上身轟然倒地,馬匹帶著他的下肢又奔出去一段距離才又停下。
霍時英揮揮手,馮崢轉身去了,她才疲憊的在一堆篝火旁坐在,望著火堆累的再也不想開口了。
霍時英轉頭與馮崢對視一眼,馮崢道:「應該是冀州的兵馬總督魏賢庭魏大人了。」
從馬上落下,眼前一片模糊,腦中一陣暈眩,周圍處處是雜亂的馬腿,不容多停頓,她馬上翻身躍起,入眼之處到處人影晃動,憑著直覺往前用儘力氣躍起,飛撲到一匹馬上,馬上的人被帶著撞翻出去,霍時英抱住那個人,抬起膝蓋不停的撞擊。
半個月前秦川都還在跟霍時英彆扭著,霍時英從揚州出發的時候去軍營里找他,他當時正在跟人耍牌九,賭性正濃的時候,霍時英在帳篷門口喊了他一聲,他理都沒理,第二天霍時英走的時候也沒看見他,沒想到這會他竟然能自己跑來了。
霍時英看著那馬就愛,忍不住伸手摸摸它的頭問道:「可有名字了?」
飛快的一匹戰馬奔到跟前,一個年輕人躍馬下地,單膝在他們的馬前跪下:「陳路領兵前來,參見霍將軍。」
霍時英緩緩抽出長刀,忽然一聲爆喝:「嗬!」長刀猛然向下一揮,奔馬而出。
幽靈般的人,晃眼又飄走,霍真也轉身對著身後大吼:「李承清!」
馮崢見霍時英的神色平靜的異乎尋常,轉身想走,他皺眉伸手就攔住她的去路:「你到底在想什麼?你剛才為什麼下跪?」
霍時英接過弓箭,張弓,搭箭,舉弓過肩,一弓兩箭,兩箭並指天際,天空的瞭鷹盤旋高飛啼聲高亢而嘹亮,頃刻間破空之聲呼嘯而去,箭鏃以肉眼無法觀測到的高速速度旋轉著撕裂空氣呼嘯而去,空中的白鷹尖利的一聲啼叫,鷹頭垂直衝天而去,一時只見一隻箭羽飛至半空空中爆出一片白羽,白鷹振翅衝天,就在大家心裏一沉之際,電光火石間第二聲破空之聲隨即就到,人們彷彿聽見了「嗤」的一聲箭鏃入肉之聲,半聲哀啼在空中戈然而止,白鷹頭部帶著被一隻貫穿的長箭,一頭往地面墜下。
正月二十,霍真率軍踏上冀州的土地,羌軍派出大軍攔截,鹿野,懷虛谷,兩番大戰,各有勝負,但從大局上霍真依然是壓倒性穩步前進。
隊伍的正前方,一匹戰馬飛馳而來,馬上的斥候不等馬匹停穩就以極熟練的姿勢從馬背上翻滾而下,帶著沖勢往前沖了兩步,單膝跪倒在隊伍正前方領隊的人馬前,斥候小兵聲音裡帶著乾澀的喘息:「稟將軍,前方二十里處有兩軍正在交戰。」
黑甲軍被拖滯,羌軍開始焦躁,派出隊伍期望早點解決掉霍時英的這支隊伍,把黑甲軍解放出來。
第三天,大軍行至鹿野,此處位於冀中平原的西北部,地貌廣闊,丘陵地帶不多,霍時英大胆的選在了一視野開闊的曠野里迎敵。
兩隻隊伍終於悍然碰撞,高台上觀戰的人們彷彿感覺到整個空間里有過彈指間的寂靜,那一瞬間過後巨大的聲浪才撞擊而來,猛然之間震耳欲聾。
這種被後世稱為重騎兵的軍隊在中原,兩百多年前的前朝曾經出現過而且輝煌一時,但是這種軍隊所費維護,補給相當龐大,隨著戰亂,逐漸消失在歷史中,可是時隔兩百多年後它卻又重新出現在了羌人的王庭。
霍真看著唐世章爆出一句粗口:「操,準備接駕吧!」
霍時英就點頭道:「那我現在就免了你軍侯一職,你可願意?」
霍時英看著下面的戰場道:「打,但是要等一等,傳令下去,全軍整隊,準備進攻!」
正月初十,霍真的大軍修整完畢,揮軍北上直指冀州。
陳路帶領著三百人的親衛隊被霍時英拋在身後,他急的眼睛通紅,手中的鐵鎚狂舞著大吼:「殺過去!親衛屯聽我號令,殺過去!」
霍時英望著前方,周圍都是人,陳路卻馬上知道她問的是自己,轉頭望過去回道:「小人幼時隨家裡的武師學過一些防身的技藝。」
馮崢把信折起來還給秦川朝霍時英走過去,霍時英問他:「隊伍整頓好了?」
霍時英沖在最前面,手裡高舉長刀,她從狂奔的戰馬上立身而起,站在馬鐙上振聲高呼「格殺!」
霍時英點點頭道:「我知道,老人家火氣大了點,他那麼大歲數了,我給他磕個頭也是應該的。去清點戰場吧,死了多少人,傷了多少,一會就給我報上來,還有死了的就就地埋了,名字都要好好的登錄在冊,千萬不能有漏下的。就這樣吧。」
一匹通體黝黑,毛光水滑的駿馬被人牽著出現在霍時英面前,霍時英識馬無數,當下心裏就暗叫一聲:「好馬!」那馬在船上晃了幾天,卻不見萎靡之色,眼睛水汪汪的,是一匹剛剛成年的馬駒。
後方賓士而來一匹戰馬,一把鐵鎚猛然砸中坐到在地上的霍時英的後腦,霍時英橫飛出去,頭盔飛了出去,馬上的騎手又策馬來到她的身邊,來人居高臨下看著說:「霍時英,這是你欠老子的。」
羌人是個兇悍的民族,但是他們卻沒有文化的積淀,他們的生存環境惡劣,人民生活疾苦,所以霍真給他們留了四個月的時間讓他們燒殺搶掠,當他們一窮二白來的時候,當然是殺氣重重,但是霍真根本沒跟他們打,他們氣勢洶洶的殺氣如打在空氣里,沒有著力點,莫名其妙的就消散了,接下來他們就遭遇此生都不曾見過的繁華富庶,中原的繁華迷了他們的眼,溫柔鄉里醉人,數不盡的財富被運回自己的故土,當人被滿足后還有多少人還想殺戮,雖然他們的上層權貴還想著殺到對岸,入主中原,但是下意難通,只用四個月的時間不早也不晚,剛剛好夠消磨掉大部分人的意志,而也不夠羌人王庭在渭水以北站穩腳跟,最是恰當的時機霍真反攻了。
正午,天地荒蕪,寒風四野吹動,陰沉的天空萬鳥無蹤,一隻瞭鷹在天際盤旋,霍時英仰著著頭往天上看,這隻瞭鷹整整跟了他們三天了。
三人有短暫的對視,誰也沒有說話,秦川的眼裡是被拋棄的憤怒,噴火一樣的眼睛瞪著霍時英,霍時英看著他,眼裡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她要讓秦川活下去,秦川跟隨她此戰而亡于戰場上,那將是她要用一生去背負的痛苦代價。
霍時英早就知道有人走近,知道是個當兵的,這人來人往的她也沒仔細注意,忽然一聽這蹦出來的聲音嚇了一掉,猛一回頭吼了出來:「秦川?!」
「昨日一戰,殲敵約四千人,我方戰亡八百六十四人,受傷的有六百七十多人,其中兩百人重傷,剩下的都是輕傷。」馮崢站在一邊彙報著情況。
急急奔來的傳令兵跪下接令,霍真停頓片刻方下令:「傳令霍時英,整隊,準備迎敵!」霍真這一聲令下不再是那麼的鏗鏘有力,而是很是沉重的語氣,一直像個教養良好的貴公子一般安坐的皇帝轉頭看向他,霍真卻誰也不看,手扶著下巴,望著地面。
霍時英躬著腰不吭聲,魏老將軍忽然就爆發了:「你跟我說,霍真到底在搞什麼鬼?開著關門就把羌人放了進來,潁昌府整整被屠了十日啊!五萬人!摞起來的人頭堆成幾座山高,你知不知道?整個冀州之地羌人所過之處,一路血流成海,那是多少條人命,多少條的冤魂他霍真背的起嗎?啊!霍時英你見過死人吧,你見過屍山骨海嗎?你見過血河嗎?真正的血河。」魏老將軍梗著脖子,指著潁昌府的方向吼道:「潁昌府南門外有個菜市口,一夜之間漫出來的血水沒過腳脖子,你愧嗎?他霍真愧的慌嗎?」
其中一個氣質文雅的說:「保重。」
秦川「嘎」的一聲就張嘴愣在那裡了,霍時英知道秦川不識字,估計信上寫什麼他根本就不知道,只好出聲道:「把他安排在親衛屯裡吧,我守著他也省的給你惹事。」
戰場後方,霍時英他們的隊伍衝鋒而出后,原來的漢軍步兵方陣又回到了剛才的位置,而他們的後方霍時英他們剛才佔領的位置上,另外一支軍隊在這裏又開始集結,這支隊伍,清一色的西域戰馬,騎手和戰馬渾身被裝具盔甲包裹,閃亮而崢嶸,相比霍時英他們的悍氣,這支隊伍更為莊嚴肅穆,這才是大燕朝真正的家底,三萬真正的裝具齊備的重騎兵,出自雍州,由雍州兵馬總督陳慕霆建制,訓練。皇帝的私庫,內務府,軍部三方撥款,秘密組建了有三年之久。
「殺!」應和的吼聲驚天動地。
羌軍的將領轟然墜馬,腦袋被一把鐵鎚砸扁了,漢軍爆發出巨大的歡呼,羌軍徹底的亂了。
厚有三尺,高達三丈被鐵皮包裹著的潁昌府東城門,緩緩開了一條口子,「嗡!」的一聲撕裂空氣的破空之聲,一支玄鐵打造的黑色箭羽飈射而出,三丈外正在衝鋒的漢軍士兵,忽然被長箭貫胸而過,轟然倒地,緊跟其後的人臉上露出茫然,驚愕的看向城門,這是他們留在這世間最後的表情,接二連三的黑箭緊跟著就到了眼前,他們的腦子裡都再沒有來的及有下一個思維,就被巨大的貫穿力,射中倒地。
這一天是個晴空萬里的好天氣,但依然吹著冬季的寒風,霍時英目視前方,她的視線並不寬闊,前方是列隊整齊的步兵方陣,隊隊人影望不到盡頭,隆隆的喊殺聲充斥著這天地間。
霍時英也朝他笑了一下:「行,那你去吧。」馮崢轉身走了,霍時英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馮崢終於能自己轉過彎來了,她也能輕鬆一些了。
兩個巨大的方陣慢慢在戰場南北兩邊成型,在平原上形成了左右夾擊之勢,巨大的盾牌後面林立著長矛閃著片片寒光,在他們後方的更遠處,是黑壓壓的正規騎兵,那是馬騰和顏良回援的騎兵隊伍。
戰鼓雷動,馬蹄緩緩啟動,整齊劃一的馬步聲隆隆響起,巨大的方陣緩緩啟動,羌軍震撼到目瞪口呆的獃滯,他們如何也想不到漢人也會有這樣的騎兵,恐懼的心理從這一刻開始奠定,很多羌軍知道他們徹底的完了。
海面上黑壓壓的飄著一片人馬,場面頗為壯觀,半刻鐘后,陸續開始有人登上海灘,每一個上岸的人皆是一人一馬,人都是衣衫襤褸,面色青白,在海風中凍得瑟瑟發抖,但是每個人手裡都緊緊牽著自己的戰馬,上岸后就各自找到自己的隊伍,陸陸續續的不到半個時辰內,海灘上集結出了十個方陣。
霍時英肅然問道:「我走以後,是誰在訓練這支隊伍?」
「你怎麼在這?誰讓你來的?」
戰場下,霍時英的身姿如一個決戰中騎士,手提長槍,渾身空門大開,碰撞的一刻,長槍如閃電般射出,一蓬艷麗的血花從當先的一個羌軍脖子處噴射向半空,黑子狂奔而至,一頭扎進羌軍的隊伍,血戰開始!
羌人在充州布防有八萬人馬,渝州府一戰,最後靠著騎兵的衝擊,突圍出三萬人馬,霍真也沒有派兵去追,自己這邊有條不紊的整軍,然後又浩浩蕩蕩的揮軍北上了。
霍時英策馬而動,迎著前方戰馬撞了過去,「砰!」兩匹戰馬迎頭撞上,霍時英一馬戟刺穿馬上的人,挑飛出去,裹著具裝的戰馬,被撞倒橫躺在地,霍時英低頭望了一眼身下,興奮的叫道:「好樣的,黑子。」
霍時英他們趕到的時候,羌人已經發起了衝鋒,戰場上的轟鳴聲巨大,戰馬奔騰的馬蹄聲淹沒了戰場上的戰鼓聲,霍時英激動的從脊樑出竄上一陣寒意,她預見到自己很可能要觀看到一場傳統的步兵與騎兵經典的對抗之戰。
秦川「嘎」的一聲不叫了,抬頭驚訝的望過去。
從整個戰略高度上來說,不得不說霍真的一撤是極其高明的,他一撤,讓出三洲大片的土地,使得羌人的戰線拉長,布防也同時拉長,使其兵力分散,同時也給他贏得了全國各地兵力聚攏的時間,他再帶著舉國之兵逐個擊破,化被動為主動,在戰略上形成了絕對性的壓倒性優勢。
新年是漢人的大節,每到此時,農民農閑,商人休市,官員沐修,舉國上下不管你是貧窮還是富有,都要湊出個像樣的樣子過年,大年三十這一天,揚州城裡放了半城的煙火,輝煌的煙花印紅了半邊天空,對岸的羌人紛紛舉頭望著這繁華的盛況,就在這煙火的掩印下漢軍反攻了。
羌人的馬戟刺穿戰馬,扎透人身,艷麗的血花噴濺而出為蒼涼的天地間抹上一抹瞬間的艷色,漢軍的隊伍里,沖在第一排的人倒下去大片,霍時英腋下夾住一把刺來的馬戟,橫刀消掉對方的人頭,扭身對吹哨的士兵高呼:「吹哨,命令部隊,收縮陣型,衝鋒,衝垮他們的隊型!」
霍時英沉默,片刻后才道:「陳路,我問你,你這軍侯一職可是由陳將軍任命的?可曾有委任狀,可有備案?」
皇上豁然轉身,大喝一聲:「暗衛何在!」一個幽靈般的人影,一晃眼跪倒在皇帝的身前。
霍時英就轉過頭,冷漠的居高臨下的看著他,陳路嘴角帶著一點點笑意目光不曾閃躲,霍時英就在電光火石間出手了,她出手從來都是大開大闔的,左手一出五指大張就朝著陳路的面孔罩下去。
霍真的手指敲擊著扶手hetubook•com•com,沉聲下令:「增兵南門,讓林清不惜一切代價殺進去,巳時之前務必奪下南門的控制權。傳令魏賢庭把他的隊伍拉到東門來。」
步兵用巨盾和巨型長矛豎起一道阻隔羌人突圍的防線,騎兵在外圍驅趕,格殺,直到暗夜來到,羌人才在夜色的掩護下,撕開一個缺口狼狽的逃出去一支隊伍。
霍時英知道那個人,是她的親衛屯陳路的副手,但她只能看著她救不了他。這樣的戰場上她救不了任何一個要被死神收割走的生命,她的使命只能是往前衝鋒!衝鋒!再衝鋒,哪怕是剩下最後一個人都不能停止,直到把這支隊伍完全托跨她的使命才算是真正的完成了。
對面的老人吼完了,然後走了,跟著他的人也一起走了,霍時英長跪不起,每一個冀州軍里跟著魏老將軍來的人,路過她時,眼神皆是冰冷而木然,沒有一個人唾罵她也沒有一個人伸手扶她一把。
黎明前最為黑暗的時刻,霍真身下的太師椅把泥地壓出了幾個坑,唐世章輕搖羽扇遙望遠方的天空慢條斯理的說:「天,要亮了。」
羌人這次入侵,以北往南,佔據了涼州,冀州,充州三洲,所有軍事上的布防也呈現由北往南的長線布控。
中間一輛車緩緩駛到土坡下,一個面無白須的中年人緩步下車后又一轉身撩高車簾,搭起一隻手臂,片刻后,才見一隻骨節分明,白皙有力的手伸出來搭上那中年人的手肘,然後一隻明黃錦緞的皂靴伸了出來。
一人一馬如殺神一般,渾身浴血,霍時英高舉戰斧,一圈掄掃,大片慘嚎四起,黑子嘶鳴一聲策蹄奔出,前路是層層阻截,漫天的血雨在她的戰斧下飛舞,斜刺里幾隻長矛飈射而來,黑子仰頭一聲嘶鳴,霍時英從馬上飛躍而起,戰斧在空中橫掃出去,兩個人頭飛向半空,她在空中一個側踢,踹出去一個羌兵翻身上馬,再回頭就看見黑子橫倒在血泊里,馬身處一道道血肉翻湧的刀傷,幾支長矛從它的腹部貫穿而出,它水汪汪的大眼睛沒有閉上,望著霍時英的方向。
霍真是個至情至性的人,霍時英繼承了他這一點,但是她沒她爹那麼張揚,沒有人知道霍真此時的心就跟被剜下去了一塊一樣,他對他自己別的孩子,多是只有一種父親的身份,因為沒有投入感情所以談不上愛不愛的,但是時英他是帶在身邊長大的,投入的情感,期望太多了,得到的回報喜悅,自豪,滿足感也太多了。
前面的馮崢剛想說話,後面的秦川一掌揮開開他,手裡剛才割繩子的小刀就戳在了自己脖子上,他這人痞了半輩子,此時卻頗有大義凜然的樣子:「兄弟,有攔著人跳河,上弔,吃耗子葯的。沒見過攔著人盡忠報國的,你要還是條漢子就放我們走,要不老子今天就了解在這了,將軍回來你們還是沒法交代。」
這些人集中在一起,霍真看到了未來幾年內朝局將要面臨的變革,內閣要重組,相權要被架空,這是霍真目前能看到的,那麼皇上帶著這些未來朝局變化的關鍵人物來到戰場上是為了什麼?或者是為了誰吶?霍真沒往自己身上想,戰爭過後他能功成身退,因為他沒有野心,所以沒什麼放不下的,他想到了霍時英,但也只是念頭一晃而過,沒敢往下細想。
就這樣走了幾日,一幫原來還面帶菜色,渾渾噩噩的人,如開鞘飲血過後的利刃般,很快就煉出了一股肅殺之氣,他們這支隊伍沒有旗幟,沒有統一的軍服,幾日以後大部分人都穿上了從羌人身上撥下來的軍服,褲子,皮革護胸,還有他們的彎刀,他們長了一張中原人的臉穿的卻是羌人的軍服,不倫不類的,也沒有打出任何口號,羌人將領得到情報以後,一開始都以為他們是哪裡流竄來的土匪,沒把他們和正規軍隊聯想到一起去。
雙方的人馬混戰在一起,霍時英他們被徹底的陷在了戰場里。
此時的霍時英正奮力架開一把長刀,她的長槍折了,從敵人那裡搶來一把斧頭,一斧子砍在對面人的肩膀上,對方慘嚎一聲墜馬,更多的羌人圍攏過來,她的四面大方全是黑壓壓的羌軍,已經看不見自己的人了,身下的黑子發出一聲悲鳴,整個身子劇烈的一顫,霍時英一咬牙狠心不往下看一磕馬腹,大吼一聲:「黑子!我們衝出去。」
「小人陳路,暫在軍中領軍侯一職。」
「帶著你的人,去吧霍將軍搶回來!」皇帝沉聲下令,停頓一下用更沉重的語氣道:「……生死不論!」
魏老將軍就狡猾的笑了笑:「據我所知,羌人似乎就是這麼養兵的,以戰養戰,不帶補給,走到哪裡殺到哪裡,搶到哪裡,前鋒部隊都是死囚和奴隸,按照殺敵的人頭數脫籍和晉陞,死了沒人收屍,傷了丟在原地,你這好手段啊。」
隊伍中響起尖銳的哨聲,狂奔著的馬隊很快的收攏陣型,羌人的首領終於眯著眼睛恍然明白,瘋狂的大吼:「前隊變后隊,集結迎敵!迎敵!他們是漢人的援軍!」
黑子一聲長嘶,狂奔而出,霍時英放聲高呼:「吹哨,衝鋒!」
只能看那麼一眼,霍時英掉轉馬頭,再次殺出去。
霍時英的匪兵們瘋了,他們的氣勢如虹,殺的羌人四處亂奔,戰場上已經出現了壓倒性的局面,霍時英帶領她的錐頭四處衝擊,羌兵的隊形開始渙散,霍時英的戰馬立在戰場中央,她再次舉刀高呼:「殺!」
漢軍大陣的中央,剛才三個方陣的將領聚在一起,魏積安望著前方的戰場問老將道:「父親,您看出這些到底是什麼人嗎?」
霍真稍一轉念就想的遠了,下面戰場上的戰局起了變化,隨著一聲巨大的轟響,屹立百年的潁昌府南城門在巨大的撞車持續的撞擊下,終於轟然倒塌。傳令兵飛奔來報:「報元帥!南門攻破!林主簿問您是否攻進城?」
跪在地上的陳路似乎打了一個噔,但他馬上接著就道:「小人願意。」
大漢躺在地上痛苦的嚎叫,意圖用叫聲減輕身上的痛楚,霍時英看見他的斷臂被幾十匹戰馬踐踏踩碎,看見衝上去想救他的戰友被長矛貫穿,她看見大漢從地上一躍而起,舉錘再殺,他挺立斷了一隻手臂的殘軀往前衝鋒了十步,十步內他殺了三個敵人,兩匹戰馬,最後被一把長矛牢牢釘在地上氣絕而亡。
魏老將軍鼻子里嗤出一聲:「你讓老夫給你養人?你看我混的好是吧?我拿什麼給你養?」
「還有。」霍時英停了一下又道:「我要建一個六十人的親衛隊,這個選人要講究一些,你慢慢的選,一定要悍勇的,別的我不要求,就這樣。」
羌軍中爆發出巨大的悲鳴聲,一陣陣的騷動傳開,馮崢振臂高呼:「他們的首領死了,衝鋒,殺死他們!」
所謂的黑甲軍之所以最後被淘汰在漢人的軍隊里,跟它耗資有很大的關係,可實際上也跟這種軍隊負重笨重有關,一匹重騎兵馬的負重,士兵加上馬匹的盔甲重達五六十斤,相當的笨重,機動性不好,只適合平原作戰,在丘陵和多山的地區很難發揮作用。
十二月中,霍時英帶著她不到一千人的隊伍回到小漁村去接人,剩下的這一千人,才過去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已經和原來有了很大的區別,活下來的都是最彪悍的,身體素質最好,個個眼裡冒著狼一樣的幽狠的眼神。
「回將軍,是雍州軍馬總督陳將軍。」
霍時英一看來的是馮崢自己的親衛,心下一驚,也來不及問是怎麼回事,趕緊讓小兵帶路,打馬而去。
「黑子!加速,加速!」黑馬興奮的策踢狂奔,一人一馬如過無人之境,悍然殺出羌人的陣型。
兩人打著機鋒,霍真面色一整,往一旁一讓大手一伸,鏗鏘有力的一聲:「您請!」
城牆上的羌兵眼睜睜的看著城下漢軍的方陣緩慢移動著,越來越近,臨至護城河旁,忽然鼓聲一變,緩慢沉重的鼓點猛然擊打出迅猛的,如驚濤駭浪般的節奏,忽然之間就見前方方陣的盾牌轟然放倒,一隊隊的士卒扛著雲梯手持長刀咆哮而出,嘶吼怒喊著衝過護城河直接殺到了城下。
霍真精神一振,扭頭一喝:「來人!傳令顏良,只要他還能喘氣,馬上滾去支援馬騰。」
霍時英帶著她的三千人馬,在冀州悄然登陸,然後大搖大擺的過鄉穿鎮,逐漸往內地深入,羌人布防在冀州主力兵馬,以冀州的州府潁昌府為中心,南邊有漁陽城,西邊有梓州城,呈三角形互相支援之勢。
老將身邊的另外一個中年人介面道:「他們這種打法明明是正規軍隊騎兵的戰術,但是他們既無旗號,也不|穿正規軍服,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霍時英的匪兵們爆出巨大的歡呼聲,舉刀砍向敵人悍氣更重。
可以想象一支被這樣武裝起來的騎兵在平地上衝鋒,當是一輛多麼堅無不催的戰車,在正面的對攻戰中,在這個時代下它可以說是無敵的。
霍時英一馬當先,手中的馬戟猛然刺出,長戟從羌兵的胸前洞穿而出,爆出一膨血花。
前方的戰場血蔓遍地,土地被鮮血染成泥漿,處處都是殘忍的廝殺,天空中日頭冷漠的高掛在空中,霍時英從沒有感覺到過如此艱澀的前進,層層的壓力壓抑著她呼吸都困難,手裡的長槍機械的揮舞著,她聽不見自己隊伍里的哨聲了,她身邊的親衛在一個個的倒下,無數的長刀,鐵鎚,斧頭在往她身上招呼,她顧不上身下的黑子了,才半個時辰,她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身後一條血路,不知道跟上來了多少人,她的雙眼幾乎要被鮮血糊住,看不清去路,層層羌兵彷彿無窮無盡,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舉臂揮出手裡的長槍,黑子渾身汗出如漿,往下淌著血水。
驚天動地的鼓聲震天動地,高台上傳令兵飛奔來報:「稟元帥,東門打響!」
霍時英站在高坡上隔著百丈的距離聽清楚了魏積安的高呼,也看清了他渾身散發出來的無畏以及絕望的氣息,她慢慢抬起自己的右手,身後蹄聲滾動,一會的功夫,周邊的土坡上出現了黑壓壓的一群人馬。
對面那獨特的尖利的嗓音,在這時聽來格外覺得刺耳:「讓雜家捎東西人還跟您帶了幾句話。」
這難得的一點悠閑時間里,霍時英翻了一個身,然後她就看見了一個人,被打掃乾淨了的戰場邊緣,一塊石頭上坐著一個男人,霍時英這一生見過各色男人無數,她覺得她能被這個人留住目光,可能是因為這個時候太安靜了又或者是這男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某種氣質和這裏的環境比起來顯得是那麼的突兀。
霍時英從地上站起來,彎腰掃掃膝蓋上的塵土回道:「有時候這世間的事情根本就沒有什麼是絕對的對或只是絕對的錯的,端看你站在的是哪個立場罷了。」
霍時英勒馬站在一個小土坡上,看了一個時辰,嘴角微微的牽動出一個笑容。
慘烈在戰場上隨處可見血腥,曠野里一聲聲沉悶的撞擊聲顫人心魄,漢軍中鐵鎚,橫鞭飛舞,漢子們狂吼著到處血花飛濺,黑血滲地三尺,腦漿崩流,血腥而殘酷。
轉過山坳處,面前豁然開朗,這裏本是上百畝望不到邊際的上等耕地,霍真霸道的徵用來做了練兵場,兩對騎兵正在廝殺,已經到了混戰的階段,看場面約有四五千人,地上泥塊飛濺,天空白灰飛揚,馬嘶人揚,不見血流成河可空氣中的殺戮之氣也不弱與真正的殺場。
潁昌府的天空一襲碧藍,十萬大軍圍城下,戰場後方壘起一方高台,霍真坐鎮其上,辰時一過,一方巨大的令旗在高台上豁然翻飛,命令被層層傳達,戰鼓轟然雷動,全面進攻開始。
馮崢大驚,轉頭望向霍時英,霍時英的眉頭瞬間緊鎖:「你是雍州軍里的人?」
正月二十,大戰在冀州的土地上全面爆發,羌人在一條戰線上布置了三處重兵,充州八萬人馬,冀州七萬人馬,涼州五萬人馬。羌人在充州失利后,突圍出三萬人,和冀州方面會和達到十萬人,同時在涼州的五萬人也迅速來援,一時羌人在冀州完全整合,人數達到十五萬人。
霍時英摸摸鼻子道:「侄女也不講那些虛的了,此番來其實是想請世伯收留我那些打不動了的傷兵的。」
霍時英雙手緊緊抓著馬韁,全神貫注的看著戰場,近了,近了,撞!
霍時英調開馬頭,讓出位置,兩人一聲不吭的歸隊。
霍時英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去報效這個國家了,此時的她心裏沒有多少洶湧的激|情,反而有種血脈將要用盡了一樣,死灰般的沉寂。
看台上的空氣都似乎凝固了,每個人連呼吸都在小心翼翼的,緊張、壓抑的氣氛瀰漫開來,又是半個時辰后,戰場的局面再次出現變化,羌軍大部完全集結完畢,牛角號再次瘋狂的響起,兩個羌軍騎兵方隊在戰場上展開對霍時英和黑甲軍混戰的戰場形成合圍之勢,一聲激昂的號角傳遍整個戰場,羌人的騎兵開始發起衝鋒,兩個方陣一萬多人的人馬殺進混戰的雙方,霍時英頓感壓力倍增。
霍時英看這架勢,趕緊迎過去,來人老遠就向著她拱手客氣的招呼:「霍將軍,這廂有禮了。」
「愣著幹什麼?你想待在這?」馮崢沉著嗓子吼了一聲。秦川立馬就動了,兩條漢子扭動著,互相合作弄開了身上的繩子。身上一自由,兩人跳起來,同時看了對方一眼,轉身衝出了帳篷。
正月二十八,燕朝大軍開抵潁昌府,羌軍全面收縮,退回潁昌府和漁陽、梓州兩城。
霍時英緩緩的點點頭,他再是一笑,一躍而起,幾步跑走了。
烏泰利一聲爆喝挑著霍時英橫甩出去,五丈開外就是顏良的軍隊,霍時英其實離著逃出生天只有一步之遙。
霍真待的這個地方是專門壘起來的一個土坡,正對著潁昌府的東大門,大約高有十來丈,可以很好的統觀全局,他站在高台上看了一會,前方的戰場一字排開上百台投石車,漫天飛舞的巨石「轟轟」的往潁昌府的方向砸去,場面很壯觀,其實真正攻城的士兵還一個都沒上。他看了一會,轉身惡狠狠的下令:「傳令顏良,馬騰限他們明日辰時之前拿下漁陽和梓州,否則提頭來見!」
霍真扭頭看皇帝,皇帝端坐著看前方戰場,霍真心裏不舒服了,這老頭太狡猾了,拿他們家的霍時英跟皇帝打機鋒。還差點把自己都涮進去。
東門戰場的正前方,兩萬朝廷地方步兵的方陣後方,一支龐大的騎兵隊伍緩慢的從大後方集結而出,在霍真他們所在的土台下集結成一個雁陣型。
馮崢是第一次見到霍時英在真正的戰場上殺人,他一直跟在她的後方,霍時英把自己的六個親衛撥給了他,開戰前她只對他說了一句:「不能死,也不能受傷,你現在是我的半個腦子,我少不了你。」
前方的女子,已經看不出是個女子的身姿了,她的刀法大開大闔,隱有峭壁千軔,風雷之聲!她的刀鋒所過之處,沒有人的身體還是完整的,有的頭顱橫飛,有的身體被攔腰砍斷,濃稠的血液漫天飛濺,她的坐騎和她自己遍身浴血,這已經不能說是悍勇的殺氣了,彷彿來自地府的修羅,殺戮血腥之氣漫天遍野,這是一個能在萬軍中取敵將首級的殺將。
皇帝微微一笑:「從羌人入關的那一刻,朕就立於危牆之下了,你說是不是?元帥?」
馮崢接過來,仰頭灌了一口猛然一陣劇烈的咳嗽,一會的功夫他那張蒼白的臉上就通紅一片,秦川在一邊看他得咯咯直了,馮崢瞥了他一眼,仰頭又灌了一大口,霍時英看著他笑,低頭看手上的布條,上面就三個字:「可成否?」
元皓的笑容羞澀起來:「你不認得我了。」他又笑:「我有個弟弟,叫元奎,我如果死了,你能不能把我的戰功記到他身上,幫他改籍?」
霍真這一跪跪的結結實實,皇上伸手一扶,架著他的手肘跟著被他帶的一偏,差點沒站穩,皇上趕緊低聲說:「元帥,朕沒有打出皇旗,朕是來觀戰的,別無他意。」
那人笑起來有點陰陰的感覺,從身後的人手裡接過一樣事物遞到霍時英跟前:「將軍,您拿好了。」
兩軍開始整隊,點馬匹和人身上的石灰點,其實這不太公平,涼州軍那方自然是不服,但是他們在戰略上確實是輸了,而非正規軍這邊卻沒有一個人去掙輸贏,校場邊有幾對小兵抬來了晚飯,一桶桶的肉和大餅饅頭,沒有限量的供應,這就是這些非正規軍贏了這場對抗的獎賞,當然相對的他們如果輸了那麼所有人就都要餓一晚上肚子就是了。
「衝鋒!」他爆出大喝,號角「嗚嗚」的緊密吹響。
秦川歪著腦袋跟她扯:「你不是離不得我嗎,我正好跑來讓你看著放心。」然後他又正經了幾分繼續說道:「我跟你說,你別光想著你自己,你以為就你會揪心啊,我知道你在這我就安心啦?睡不好啊,也吃不香了,後來老子就想啊,算啦,老子就是是欠你的,非得來看著你,你個小王八蛋老子當初就不該把你從死人堆里扒拉出來,禍害老子這麼多年。」
霍時英馬上就順桿下去道:「多謝世伯成全。」
太陽升起來了,頭頂投下一片陰影,一個男人在她面前蹲跪下來。
這麼個至關生死的大戰之際,霍真沒精力跟他們周旋,決定不搭理老頭。
「是。」霍時英仍然彎著腰道。
陳路跪在地上不敢抬頭,卻每一句回話都條理清楚,吐字清晰:「回將軍,小人不是雍州軍里的人,小人入伍之前是被流放到雍州的罪臣之後,……小人以前是軍奴,是礦山裡的勞工。」
霍時英倒是從馬上跳了下來,隨手把韁繩扔給了後面的小六道:「京城不遠,辦完事情,快馬加鞭就回來。倒是沒想到我才去幾日,你就把這些人帶出這麼個樣子,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當日在www.hetubook.com.com盧龍寨果然沒說錯,馮指揮使確實是適合軍隊的。」
他們看不見前方的戰場,但是久經沙場的人都知道,前面的戰鬥會有多麼的殘酷,那種義無反顧的犧牲,那種顧全大局的成全沒有人比他們更懂,而真正懂的人沒有人會不被震撼。
黑子猛一提速,撒開四蹄如開弓的利箭飈射而出,戰場中央,羌軍的將領慌亂四顧,漢軍已經把他們包圍,自己的隊伍卻炸鍋了,都想往外突圍卻毫無陣型,他眼裡閃過絕望,親兵在他的耳邊狂吼,他什麼也聽不見,茫然四顧,不敢相信這就是他們戰無不勝的黑甲軍,他再一抬頭,眼睛里忽然出現了一個小黑點,瞳孔猛然爆縮,然後他的世界就剩下一片黑暗了,永遠的黑暗。
羌人口中的鮮血噴濺在她的臉上,胸前,她機械的動作著,直到用盡最後一分力氣,然後她忽然放開那個軟綿綿的屍體,翻坐在一邊,直愣愣的望著前方,等死。她已經為這個國家用盡最後一點力氣了,夠了,她想。
馮崢轉身就要走。
冀州,地處中原的腹地,地勢廣袤而平整,利於騎兵作戰,羌軍大部收縮至此,霍真也毫不含糊的揮軍北上,非常有默契的選擇了這裏作為決戰之地。
充州布防最重,其次是冀州,最後最薄弱的反而是他們的來路涼州。從羌人的布防上來看,他們這次明顯是不打算像以往一樣搶完就走,而是打算要與中原的朝廷形成隔江分庭抗禮之勢。
無數回應她的吼叫衝破雲霄:「殺!」又一輪猛烈的進攻開始。
「格殺!」隊伍立刻響應她,驚天震地的吼聲呼嘯而去,這是一種讓人熱血沸騰的殺氣,全軍感染,這支隊伍的第一次出鞘之戰,順利的打響。
魏老將軍還如昨日一般老大的氣派站在空地上,霍時英上前去給他行禮,他撩著眼皮問她:「你來幹什麼?」
戰場上糾纏的雙方,豁然望去,同時大吃一驚,這是從哪裡冒出來的隊伍?看他們的穿著有幾分像羌人,但是頭飾又不對,也沒有旗幟,他們更像一群殘兵游勇般的土匪。
「你們霍家倒是竟出一些怪胎。」魏將軍又是居高臨下不陰不陽的來了一句。
一群人中長得最沒氣勢的王壽庭坐下后,忽然扭著脖子往後看向後方的唐世章,他那個動作太突兀,以至於唐世章身邊的幾個人都向他看了過去,唐世章本來正在跟韓棠打招呼,不想一不注意自己成了焦點,扭頭看過去見讓自己成焦點是個乾巴老莊家漢一樣的個老頭,心下知道是誰,遠遠隔著朝著人家一笑,還躬身彎腰作了一揖,王壽庭也扭著身子對他拱拱手,一笑,一點都不憨厚的樣子,唐世章後背竄上一陣寒意。
馮崢以後的時間經常想,他對霍時英的折服應該就是從這句話開始的,她能大胆的承認,她少不了他,對他絕對的信賴與依託。
漢軍在對岸駐守了三個多月,毫無動靜,就在他們以為漢人麻痹了,害怕了,哪怕就是要反攻至少也要等到天氣回暖以後,可是麻痹的是他們自己,這從沒有見過的花花世界亂了多少人的眼,自從駐紮在這裏后,還有多少的羌人還想要打到對岸去?但是漢人反攻了,就在他們以為的最不可能的日子里。
一衝出去,守在外面的兩個士兵嚇了一跳,手裡的長矛立刻對著兩人叫道:「干,幹什麼?快點回去,將軍有令要關你們到天黑。」
「招呼肯定是要打的,但我這樣子不太好,等我先清理一下,你比我能見人一些,要不你先過去,我隨後再去。」霍時英把手裡的布巾扔給親衛回道。
看台上皇帝遙指著下面的戰場問:「他們何時可以撤下來?」
霍時英一聽,趕緊恭敬的躬身站好,劉福財挺了挺腰,抬著下巴學著某種腔調道:「送你一把刀,不是讓你供著的,是讓你殺敵的,將軍長於軍營,卻不想是如此拘泥迂腐,今再送刀一把,望能物盡其用。」
霍時英也是皺眉:「我沒想什麼,就是想著快點打完仗找個地方好好的睡上三天三夜,我就這點願望,你就是想的太多了,才一天到晚跟自己過不去,至於我為什麼下跪,你要是實在想不通,就試著想想你要是冀州軍里的人,如果你的妻兒父母被強人蹂躪,屠殺,你就想通了。」
馮崢一臉嚴肅的聽完,沒說什麼,躬身準備領命而去,走出兩步。
霍真立刻被噎了一下,焦閣老還在那晃著腦袋臉上是大大的惋惜又說了一句:「這要是個男娃娃,配我們家惠寧多好。」
唐世章眯著眼睛看著下方的戰場,慢悠悠的道:「四門佯攻,只要等到顏良,馬騰那裡一完事,他們就會自己出來的,你慢慢坐那等著,二十幾年都等的,這片刻算什麼?」
馮崢和秦川趕到的還不算晚,他們的隊伍還立在漢軍步兵方陣的後方沒有動,兩人一路策馬狂奔至雁頭的位置,霍時英掉轉馬頭對著他們。
冀州軍這邊還是用巨盾豎圍起一個大圈,人就歇息在裏面,他們似乎也是出來打|野|戰的,沒有支軍帳。
戰馬藉助著向下的沖勢帶著滾雷一般驚人的氣勢,鋪天蓋地的沖向戰場,奔涌的馬隊中傳出「嗷嗷」的興奮呼叫聲,霍時英仰天大笑,她要的就是他們這種野獸般的見血就興奮的獸氣。她豪氣的從胸腔里震出:「呼……喝……」兩聲,音傳四野。
戰場上,羌人這邊的頭領沖在隊伍中間聲嘶力竭的大吼:「衝鋒!衝鋒!衝到他們的陣前去!」「嗚嗚」的牛角號不斷的吹動著進攻的號令。不得不承認羌人是個彪悍的民族,他們踩踏著自己人的屍體,整體隊伍帶著一股悍氣,呼喝嚎叫著衝殺過去。漫天的箭雨帶給了他們死傷但卻沒能阻擋他們前進的步伐,他們有絕對的信心,他們是一隻五千人的隊伍,他們消耗的起,在平原上步兵對陣騎兵,人數相當時從來沒有步兵戰勝過的記錄,他們只要能衝到他們的陣前,撕開他們的防禦,那麼剩下的就將是他們的天下了。這批在冀州這塊他們佔領的土地上最後頑抗的漢人,剿滅他們后等待著他們的將是巨大的功勛和享用不盡的財富。
這支隊伍,肅穆沉悶,上萬人的列隊,毫無人聲,馬上讓人觀戰的所有人感覺到一股肅殺之氣,他們身騎西域而來的外族高大烈馬,手握重鎚,鐵鐧等重型武器,燕朝暗紅色的騎兵服外面套著羌人的皮甲,裝具,怪異而又彪悍,那一片黑壓壓的人馬整體就給人一種冷酷而野蠻的感覺。
元皓死的的很難看,胸部以下幾乎被馬蹄踩碎了,只有一張臉埋在土裡,霍時英把他從地上翻過來的時候,脖子從中間斷了,霍時英抱著他的頭,撥開他臉上灰土,他其實長得很好看,五官很英挺,就是一笑的時候眼角就有了皺紋,他應該一直過的不好,早早臉上就有了風霜,他死的時候眼睛是睜著的,不知望著的是哪個方向臉上也沒有痛苦,不知道他死的時候想的是什麼。
「北門,打響!」
兩方混戰開始,霍時英連帶著黑甲軍深陷其中都再難以脫困。
霍時英悍然抽出腰間的長刀,刀尖指向前方的戰場,豁然往下一揮,振聲高呼一聲:「殺!」
漢軍陣營里一個年逾五十的老將,身穿魚鱗盔甲,頭戴金盔,腰佩長劍,鬍子灰白,目光如炬,長身屹立於後方大陣中,他對身邊的傳令兵大聲吼叫道:「告訴魏積安和王參知,叫他們的方陣準備撞擊!」
唐世章用羽扇掩著半邊臉,垂下眼皮望著腳下淡漠的道:「投石車不行了,就用人填上去嘛。」
霍時英帶著這支悍軍三進三出,兩千重甲鐵騎終於被沖的四散開來,死傷過半,輕騎的輔助包抄對他們毫無作用,受到的衝擊比重騎還嚴重,死傷更多。
馮崢扭頭看了她幾眼終於搭腔道:「你很累?」
幾十丈開外,兩方將領隔空對望,那是一個魁壯的中年男人,面孔很白,眼神陰狠,霍時英冷冷的望著他,兩人幾乎同時舉臂高呼。
皇帝今天帶來的這班人馬,很值得研究,內閣這二十年間幾乎就成了擺設,七個閣老,個個年過古稀之年,完全成了老臣榮養干領俸祿的地方,朝政多年來集中於左右丞相之手,如今被皇帝帶來了三個,這三個老人,以焦閣老為首個個是歷經三朝的元老,雖無實權卻每一個都是德高望重,一呼百應之人,然後是左右丞相王壽庭和韓林軒,王壽庭被先帝耽誤了,半生三起三落大有才華和能力的人,現在被新帝重新啟用,如此一個有才華的人,被安排在左相的位置,其中的深意怕是韓林軒最明白,再來就是那幾個小輩的年輕面孔,這裏面有的人霍真甚至都不知道他們的官位和名字,怕是才入朝沒幾年,也應是皇帝對新勢力的培養。
霍時英凝視著他道:「你可想好了,我這隻軍隊沒有編製,沒有番號,戰爭勝利之前沒有戰功,你如若死了也不會有榮譽,如若我也死了那麼這世上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你曾經做過什麼,為這個國家付出過什麼,就連你的父母給你收屍的時候也只能知道你是死在一個指揮使的崗位上罷了。」說道這裏她頓了一下,語調就低微了幾分:「也許他們可能連你的屍首都收不到。」
這是真正決戰的之前的最後時刻,廣袤的平原上演著震撼人心的一幕,羌軍如黑色的潮水,涌動著從城門內傾瀉而出,百丈外,與之相對的漢軍方陣隨著一聲號令忽然如波浪般從中間一分為二,霍時英帶領的,這支沒有番號的悍軍豁然亮相而出。
魏將軍看著五十多歲的年紀,大個子,面目威嚴,身材非常魁梧,身穿魚鱗盔甲,往那一站威風凜凜,氣勢十足,氣派也極大,他如泰山般的站在那裡,漠然的,撩著眼皮看著霍時英走來。
遠遠的幾架低調的烏棚馬車緩緩駛來,護衛著這些馬車的幾十個護衛布衣,佩刀,個個目光炯炯,一看就不是常人,但是也沒人敢攔他們,因為他們的首領手裡舉著一塊雕龍玉牌。
半盞茶的功夫,距離海灘還有二三十丈的距離,三艘三層高,巨大的帆船在海里停航,很快海上就傳來陣陣的馬嘶人揚,遠遠看去,巨大的帆船的四周如下餃子一樣,下來無數人和馬匹,大船不能靠岸,士兵和戰馬只能涉水過來登陸。
秦川用腦袋撞地,咬牙切齒的罵:「霍時英,你個孬種。」幾個當兵的,互相看了一眼,轉身出去了。
傳令兵領命而去,半刻鐘后,潁昌府的南門驟然傳來巨大的「嗡嗡」裂空之聲,霍真眯著眼從新坐回去,手指敲擊著扶手,一臉的躊躇滿志,唐世章看著他輕微的笑了一下,舉頭望向天空,又微微的嘆出一口氣,神色露出些微的寂寞,如窺見繁華落幕後的寂靜一般。
霍時英扭頭對他笑笑沒說話,然後就聽馮崢道:「京城之地,至高權利的集中地,和他們打交道累也難怪。」
如兩道巨浪轟然的碰撞,力量在瞬間被互相抵消,兩隻隊伍都都從中線碰撞的位置往後擴散出道道漣漪,漢軍沒有後退,隊伍也沒有潰散,兩軍處在了膠著的狀態,如此壯觀的場面震撼著每一個觀戰的人。
子夜,潁昌府城牆上依然是喊殺聲衝天,無數的火把照亮原野,漢軍在潁昌府白白填進去兩萬士卒,霍真的臉越來越黑,但是他沒辦法叫停,這時候一停,羌軍趁機開門出來一衝殺,他所有的布局就都化為烏有。
從冀州軍營里出來,兩邊隊伍都開始整隊,準備開拔,霍時英吃著早飯,馮崢來跟她彙報:「隊伍基本整頓出來了,暫時分了三個屯出來,斥候屯一百五十人,後衛屯一百五十人,人數不夠只能暫時這麼編製了,親衛隊暫時找來了十個人,昨天一戰,每人殺敵都在十人以上,和揚州聯繫的信鴿也已經派出去了,至於你要找的叫元皓人,隊伍里沒有叫這個名字的人。」
此時,霍時英位於整個陣型的最前端,陳路就在她身旁的戰馬上,兩人同時望著前方,霍時英忽然開口:「以前可有學過武藝?」
霍真終於出聲:「時英說過,此一戰,若百人中能活下一個她對那些兵至少就有個交代了,她是個有良心的捨不得自己的兵,只要這些人沒死絕,她就不會讓自己死在這的。」
霍真大咧咧的坐在一張太師椅上,旁邊的唐世章大冷天手搖一把羽扇,飄逸出塵的坐在那裡。
土台上,皇帝忽然問了霍真一句話:「霍元帥,你心疼嗎?」
有人慌張的跑來回報:「大人,對岸殺過來啦!」
穿著暗紅色親衛服的大鬍子李承清站了出來,霍真瞪著血紅的眼睛惡狠狠的說:「去把她給我帶回來。」李承清也迅速的領命走了。
劉福財還想等著霍時英給那馬取個名字好帶回去,霍時英沒辦法只好說,她這一時半會也想不出來,這馬她看著就喜歡,隨便取個名字怕是可惜了這馬。所以容她再想想,劉福財倒是也沒催逼,客客氣氣的就告辭了。
尖利的哨聲在戰場的上空傳遞:「進攻!進攻!進攻!」
皇上豁然轉頭盯著霍真,嘴唇幾次煽動,一句:「你瘋了!」憋在嘴裏終於沒有說出來。
魏積安手提長刀,迎著敵人的彎刀沖了出去,敵人的彎刀帶著戰馬的沖勢,以雷霆之力向他砍來,魏積安電光火石間彎腰,起刀,橫切過戰馬的前腿,戰馬悲嘶一聲前身撲地,他起身再是一刀,羌人的頭顱橫飛了出去。
魏老將軍在霍時英的頭頂吼叫著,鼻涕口水,撲頭蓋臉的直來,霍時英相信他此時的眼裡還有淚水,那些被屠殺的人裏面可能就有他的妻兒和家眷,她沒有抬頭,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嘶啞著道:「時英有愧!」
渝州府人口二十萬,下轄十五個縣,除了京城外是整個中原大地上的第二大城,佔地百萬頃,城牆延綿三十里,高達三丈有餘,厚有一丈,城內設東西兩市,十里長街,主幹道呈井字交錯,規劃合理,歷史悠久,多次經歷戰亂而屹立不倒,易守難攻。可惜羌人不會打守城戰,按理說這樣的一座大城,兵員充足的情況下守個十天半個月沒有問題,但是霍真三天就拿下了。
景德三年的最後一天,霍真親自壓陣,涼州三萬騎兵打頭陣,開始了絕對意義上的反攻。霍真這人是個資深的痞子,所謂痞子就有無賴的特質,他這人打不過你的時候絕不蠻幹,爭個義氣用事,他打不贏人的時候會避其鋒芒,等他養精蓄銳湊足了人馬再回來找你干,而且不打則以一打就要氣勢洶洶打你個狠的。
霍時英也不接話,低頭賠笑了一聲,魏老將軍就又從鼻孔里哼了一聲,不吭氣了。
馬上的霍時英抬手示意隊伍停下,垂眼望著地上的斥候問道:「看清旗號了嗎?是什麼人在交戰?有多少人?」
這時的冀州軍陣營里,也已反應過來,漫天的飛箭射來,但對羌人的影響已經不大了,這就是步兵對騎兵在平原上對戰的弱點,步兵如何也趕不上騎兵的機動性和靈活性,這個戰場從霍時英他們忽然出現開始對決的一方就改變了對象。
日上中天,來路血流成河,去路不知在何處,似乎是沒有盡頭的殺戮,肩頭傳來一陣劇痛,霍時英知道自己受傷了,她自從從李承清那裡出師以後基本就沒有受過傷,因為根本就沒有人能進的了她的身,現在她受傷了就意味著她的速度慢下來了,再怎麼強悍,她也是血肉之軀,力氣總有用盡的時候。
土台上皇帝沒吭聲,花白鬍子,有點虛胖的焦閣搖搖指著下面隊伍的正前方問霍真:「那是你閨女?」
如他的話一般,天際里啟明星隱沒,一絲曙光在天邊乍現,前方的戰場依然喊殺聲震天,戰場後方忽然一聲如驚雷的大吼響起:「報……!」
霍時英到了巨盾外面,厚著臉皮讓人往裡面通報,等了半刻鐘的功夫裏面才傳話讓她進去。
身下的黑子在煩躁的刨蹄子,它天生是一匹好戰馬,很快能感受到大戰的氣氛,它等的有些不耐煩了,這支隊伍中好馬無數,很多馬都在如黑子般躁動,壓抑的氣氛就等著一個突破口|爆發的宣洩。
辰時中,兩軍開始整軍開拔,冀州軍營里出來一群人默默的抬走了那兩百傷兵,兩方隊伍一個向西一個向南緩慢在平原上分開。
無論時間走到何時,只要人類社會還存在著階級的劃分,那麼戰爭和政治其實就永遠都只是少數人的一場博弈。
「馮指揮使!」馮崢在上次的盧龍寨一役中也生了一級,霍時英向他拱手還禮。
霍時英親手挖了一個坑把元皓埋了,然後在他的墳頭坐了一夜,第二天天一亮,就帶著人馬離開了那個地方,她沒有記住埋葬元皓的具體地名,她也不能讓自己記住,她知道她能給元皓的就只有這麼多了,再多一分她就得把自己賠進去。
霍時英一聽他的聲音就知道他是個太監,也忙拱手道:「這位大人安好。」
「將軍這來回倒是快。」馮崢也不下馬,說道。
「嗬!」隊伍里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呼應,血氣就這樣被傳染。
霍時英這一戰在冀州大地上一戰成名,駐紮在冀州的羌人開始派出軍隊圍剿他們,十天他們打了四戰,隊伍迅速消耗的只剩下不到一千人,每次戰鬥結束,霍時英都在戰場上搜尋一個人,找到了她就對他笑笑,他也望著她笑,他們再也沒有說過一次話,終於在十天以後她再也沒有找到他,然後她就知道他死了。
霍時英額頭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咬著后牙槽道:「給我回去,知道我來這幹什麼嗎?給我添亂啊?」
天沒亮這支隊伍就整軍出發了,路上秦川給那黑馬取了個名字叫黑子,本來他想叫人家黑珍珠的,霍時英覺得這名字給一匹馬實在不好聽,最後勉強容忍秦川叫它黑子了。
「回將軍,有一方是羌人,全部是騎兵大概有三四千人馬的樣子,另外一方我看打出來的旗號是www.hetubook.com.com冀州軍的魏字大旗,也約有四五千人的樣子。」
霍時英七千人的隊伍,一路上發出巨大的驚心動魄的咆哮之聲奔涌而去。
霍時英轉而又向馮崢道:「你趕快再任命三個軍侯出來,一人轄三屯,你自己暫領一屯我們剩下的這一千人打散了,分散到隊伍里去,把斥候屯,後衛屯的人補充齊了,原先的屯長先不要動,三個軍侯從那八百人里選,還有,馬上給上岸的人分發禦寒的衣服,天亮之前務必整軍完畢。」
被綁的人是秦川和馮崢,臨整隊出發前,霍時英親自下的命令,一句話的解釋都沒有。
霍時英帶的這隻軍隊,沒有棋手,沒有番號,全由死刑犯,軍奴,還有被流放邊疆的重刑犯組成,他們這些人里有山匪,流寇,有窮凶極惡的殺人犯,甚至還有被貶為賤籍的曾是朝廷官員獲罪的後代。
兩方的的士兵見面就砍,霍時英的騎兵的兇悍之氣絕不輸給羌人,這其實是他們第一次真正的大戰,但是似乎沒有人恐懼,霍時英的錐頭很快以摧枯拉朽的氣勢殺入了羌人的中軍,一路過去淌出一條血河。
霍時英一眼望去,十個方陣和她的編製一樣,六百人為一個屯,總共十個屯,六千人,六千的人馬整齊的排列在海灘上,每個方陣前後皆有一個人呼喝著號令,維持隊形,秩序井然。
霍真和他望著同一個地方,漠然的說:「撤不出來了。」
「是!」馮崢策馬飛奔而去。
霍時英站在一邊看著自己的人馬一隊隊過去,她就不相信這兩千人裏面找不到那個人了,隊伍過到中途,終於見一個人打馬揚鞭而來,他似乎做了屯長,呼喝著自己的隊伍神采飛揚,遠遠看見霍時英他就笑了起來,兩人錯肩而過,他用嘴型叫了她一聲:「霍時英。」
好在皇帝也不是個兒戲的人,一路布置的充足,沿途兩萬負責接應的御林軍,渭水江上有大船隨時準備著起航。
羌軍的隊伍已亂,將領狂吼著:「整隊!整隊!」重騎笨重,陣型一亂再想整隊,談何容易,輕騎試圖突圍,但大勢已去。
前方的人馬有條不紊的涌動而出,最後在平原上集結成一個怪異的陣型,中間四四方方,兩側翼呈三角形貼在中間方陣上,霍時英一看就懂,這種陣型,中間兩千人其實才是真正的黑甲軍,兩側翼是輔助它的普通輕奇兵,中間重騎負責衝鋒,側翼輕騎因為機動性強負責圍攻包抄。
一條人影忽然從千軍萬馬中激射上半空,一掌撈過霍時英下墜的身體,再一晃眼淹沒在四處混亂的戰場上。
長箭在空中飛舞,遮天蔽日,霍時英的隊伍躲在山丘後面,馮崢問她:「打不打?」
天色灰濛的曠野里,昨夜燃燒了一晚上的篝火剩下一地的灰燼,空氣中瀰漫著蒙蒙的白煙,霍時英睜開眼的時候,留戀著羊皮氈子里的那點溫暖,暫時躺著沒有動,四周都是橫七豎八躺著的人,遠處有戰馬悠閑踱步的馬蹄聲,近處的火堆里偶爾爆出一兩聲「噼啪」的木材的爆裂聲響。
正月三十最後的決戰展開。這一天,漢軍兵分三路,潁昌府,漁陽,梓州三面出擊,大軍圍攏潁昌府,真正的決戰開始。
這一支隊伍才是燕朝大軍最後決戰的利器,而霍時英他們的存在和犧牲只是為了給他們鋪設一條通往絕對勝利的道路。
劉福財道:「這匹馬。當真是萬里挑一,當初挑它的時候它跑的不是最快的,但卻是最有耐力的,而且還越跑越快,可日行八百里,當真是千里良駒。」
牛角號一聲接一聲的急促吹響,兩種聲音在空中膠著,如地上的戰場。
吃東西要搶,想活下來要看運氣和自己的體能。她要把他們養成具有野獸一樣兇殘獸|性的人。
沉重的鼓聲傳遍四野,東門奮戰了一晝夜的漢軍士兵,隨著鼓聲收隊退出戰場。
他是一個很健壯的男人,羌族人的皮革衛胸被他撐出一個很漂亮的輪廓,曠野里颳起的微微晨風把火堆里燃盡后的煙火吹的四處飄散,在這個帶著點煙氣蒙蒙的空間里,他的胸前抱著一把帶血的長刀,散亂的頭髮里甚至還有凝固的血跡,但是他的手裡卻拿著一朵小花,一朵在冷風中微微顫抖的細嫩的小黃花,他把那朵嬌嫩的花朵舉到眼前細細的看著,一片花瓣一片葉子,細細的打量,然後他笑了,潔白的牙齒露出來,是那麼的純粹的笑容,那麼的突兀,霍時英的心在那一片刻忽悠的顫了一下,那人似乎朝她這裏看了一眼,然後一翻身跳下石頭,轉眼跑走了。
她似乎生而為戰,幾乎沒有人考慮過她合不合適,也沒有人問過她願不願意,因為她有一個位深謀遠慮而又高權重的祖父和一個瘋子一樣的父親,她接受一次又一次的試煉,22歲的她站在最後的決戰之地時內心或許更強大也或許更柔軟。
城牆後方,羌軍士卒壓著一群婦孺,鋼刀就懸在他們脖頸後方,城牆上無數身著百姓衣服的男人,含著眼淚往下扔著石塊,檑木,一桶桶的往下倒著滾油。
看台上,七個政治巨頭全部起立,站到土台的邊緣望著這驚心動魄的一幕,皇帝望著戰場的最中央,那裡是霍時英和黑甲軍混戰的地方,轉頭對霍真帶著命令的口氣:「下令,讓他們撤出來。」
霍時英綳了半天,終於忍不住一腳揣在秦川的腿上,沒再搭理他。
一路上霍時英他們碰到過幾股搶村掠鎮的小股騎兵,少則十几上百人,多則三四百人,,打了幾次遭遇戰,敵寡我眾的情況下,不用說她手下那一幫匪兵皆是完勝,霍時英對她手下的這幫人基本沒有軍紀,他們可以隨便殺人,隨便搶劫,甚至最開始的小遭遇戰中也不要求他們講戰術戰法,見到羌人就可以隨便虐殺,她對他們唯一的軍紀就是刀口不能向著自己人,羌人你可以隨便搶隨便殺,對自己的百姓舉起屠刀,沒有緣由,不容辯解,不管你多麼悍勇,下場都只有一個當場陣前斬首。
地上是血肉的戰場,第一排的漢軍倒下去大片,戰馬的悲鳴,人聲的慘叫貫徹雲霄,無數的漢軍踏著自己人的屍體憤然填上去,霍時英在層層羌軍中立馬狂呼:「衝鋒!衝鋒!」
幸虧戰場上鼓聲雷動,焦閣老這一聲不算太突兀,而且所有人都聽見了,這評價太正面了,就憑這句話霍時英在朝堂上那是真正的露頭了。
斥候躬身領命,再次奔馬而去,這邊斥候走後霍時英回身向全軍下令:「提速,前進。」
巳時一過,羌軍終於按耐不住,急促的牛角號此起彼伏,羌軍終於全部傾巢而出。
風吹四野,兩方人馬相隔百丈,氣氛冷凝,羌人的號角率先響起,中間兩千人的方陣馬戟轟然豎起,馬蹄緩緩啟動,他們開始衝鋒了。
霍時英翻身坐起來,有點懷疑自己剛才在做夢,剛才那一刻別人看見那人可能會覺得他有點病,但她卻忽然感到一種蒼涼,就像你始終走在荒蕪乾澀的沙漠里,經歷了無數的苦難和困苦,但是你可能始終不會覺得它的荒涼與殘酷,因為你身在其中,但是當有一天,某一個時刻,你忽然聽到一種音調,一種被表達的凄婉而悲壯的音調,你會在勃然間淚如泉湧,那些被埋藏在骨血里的悲壯與蒼涼會被引發的噴薄而出,那個人給霍時英的就是這種感覺。她從他眼裡看見了一種渴望,通過對一朵嬌嫩的花兒對一種美好事物的渴望,她看懂了那種渴望才忽然發現自己的心是那麼的荒涼,心裏生出一種蒼涼的悲哀來。
曠野巨大,半里之外有兩個小山包,兩聲「嗚嗚」的號角聲,山包后湧出一片黑壓壓的人馬。
黑子狂奔而出,霍時英全身貼在黑子的馬背上,順手不知從誰手裡奪下一把鐵鎚,黑子渾身血跡斑斑,汗出如漿,霍時英貼在它滑膩脖頸處,對黑子耳語:「黑子,我們衝過去。」
羌人如今還剩主力十三萬,漁陽、梓州各分兵三萬,潁昌府留有七萬。
馮崢無奈,用袍子下擺墊在屁股下勉強的坐了下來,霍時英就看著那些在狗搶食的自己兵長長的吐出一口氣,良久的望著他們很久沒有說話。
身下的戰馬已經不知道換了幾匹了,眼前呼嘯著砸來一個鐵鎚,霍時英本能的舉手一擋,鐵鎚被架飛,她的身體受了這一擊的衝擊力,終於轟然落馬。
一個渾身浴血傳令兵飛馬而來,霍真,唐世章豁然回身,傳令兵連滾帶爬的攀上高坡,轟然摔倒在霍真腳下:「報元帥,顏將軍率軍攻破漁陽城。」
從高處往下看,兩支隊伍在短短的半個時辰內膠著的狀態越來越深入,從最開始的撞擊面蔓延到整個隊伍,霍時英他們已經基本深入到整個羌軍內部,雙方的陣型都在潰散,但漢軍的隊伍始終沒有讓羌軍的隊伍衝出來。可以說黑甲軍最具優勢的衝擊力已經完全被霍時英的隊伍瓦解了。
「整隊!」
曠野里兩方隊伍悍然發起衝鋒,馬蹄雷動,大地顫抖,越來越近,黑色的陣營馬戟轟然放倒,方向直指前方。
「將軍!」馮崢遠遠的走來,霍時英迅速的把手裡的一把野花在氈毯里捲起來,人從地上一躍而起,跳了兩下,幾把挽好散亂的頭髮,清晨的那個場景就像是一個散亂的夢瞬間被衝散。
霍時英依然冷冷的看著他,然後把頭盔往他懷裡一扔:「先把命保住了。」
「也好,那我就先去招呼一下。」
衛兵早看著形式,端上來幾張太師椅,三個閣老,左右丞相以焦閣老為首坐了半個圈,皇帝和霍真自然居中而坐,至於後面跟著的小輩因戰時物資緊張自然是沒位置的,老實的站在後面,而唐世章無官無職的更是被擠到旮旯里去了。
霍時英帶領的馬隊收縮成一個錐子型,平原上敵軍迅速結隊,悍然掉頭迎擊過來。
東門戰場邊緣南北兩面忽然豎起兩面大旗,魏字大旗在風中飄舞,那是最後留在冀州的朝廷軍隊,最後剩下兩萬人跟羌人在邙山山區里周旋了四個月的冀州軍。
然而也沒好過多久,三天以後打仗了。
烏泰利不知從哪裡奪過來一把長槍,舉槍一槍插到霍時英的腰帶上,猛然大喝一聲把霍時英整個挑了起來。
整個冀州之地,佔據著半個中原的腹地,土地為白壤,地勢大部分以平原居多,農民多以種植小麥為主糧,是整個帝國渭水以北除充州以外人口最為密集的大洲。
這一場真正的對抗之戰,這支匪軍用豐沛的羌人的鮮血,祭了他們這把初次出鞘的利刀。
馮崢衝著霍時英笑了笑:「行,我知道了。」
北地乾燥,行軍幾天嘴唇都幹得起皮,人大多都沒有說話的慾望,霍時英坐在馬上一隻手向一旁伸出去,秦川最懂她,遞上一張硬弓。
霍真再次瞄了他一眼,同樣垂下眼皮,臉上是一樣的冷漠和漠然。
霍真躊躇滿志的坐在高台上,手指敲擊的越來越快,眼神越來越幽深,就在這時,他們的背後隱隱傳來騷動,人聲嗡嗡,霍真和唐世章同時回頭,然後兩人不由自主的都站了起來,望向身後,隨後兩人驚愕的眼神對到一起。
尖銳的哨聲一變,兩個側翼展開巨大的翅膀,包抄圍殲。
方陣的前方,年過四十的陳將軍,神情凝重而肅穆,他身旁是他的嫡子陳嘉俞,年輕的面龐上張揚之色收斂不少,他與他的父親五官長的很像,此時臉上的臉上凝重的神情已隱有幾分其父的神采。
接下來,這場仗一直從下午打到入夜時分,漢軍兩方的騎兵和步兵在這廣袤的平原上完成了一次經典的配合圍殲之戰。
霍時英就低頭沮喪的道:「那按照我原來的規劃,就只能捨棄他們了,留下武器和水食給他們,剩下的只能看他們的造化了。」
傳令兵奔馬而去,霍真沉坐片刻,忽然高喝一聲:「來人!」
羌人一動,霍真這邊的命令接二連三的傳出,顏良,馬騰的騎兵隊伍各分出去一對人馬,繞過冀州軍的方陣殺入戰場。
狂風在耳邊呼嘯,黑子風馳般的速度帶給霍時英一種飛舞般的自由,一種洶湧的豪情在她的心裏爆燃噴發,整個雁頭的位置猛然爆發出一聲巨吼:「為我大燕!殺!」
陰沉的天空中,一輪紅日從雲層中鑽出,掛在天際,遠處的枯枝上站著一隻老鴰,漠然的注視著下方血腥的戰場。
黑甲軍之所以被稱為黑甲軍,是由他們的盔甲而得名,這支軍隊,連人帶馬,渾身被鐵片包裹,士兵身穿山文甲,一件山文甲大約由六百片鐵片穿綴而成,重量超過二十斤,幾乎覆蓋了士兵全身的所有要害部位,而戰馬也身披具裝,當胸,渾身要害被包裹的嚴實。因為製造山文甲採用的是冷鍛術,所以盔甲呈黑色,這也是黑甲軍得名的原因。
「走,走……」兩人回首高呼,各自帶著一隊斧手沖向前方陣地。
土台上鴉雀無聲,霍真幾乎把手下的扶手捏碎,不懂打仗的人不會明白這一碰撞意味著什麼,他家的霍時英,他親手練造出來的女兒,霍真感到莫大的自豪感洶湧澎湃的激蕩在他的胸腔里,讓他熱淚盈眶。
風吹四野,篝火里傳出木材燃燒出的「噼啪」爆裂聲,周圍忽然靜寂下來,良久后才聽見上方的老人發泄過後脫力而虛弱的聲音:「你跟我跪又有何用?」
羌軍如黑色的潮水,從整個扇頭的位置脫離伸展開來,在巨野上形成一個長方形的方陣隆隆碾軋過來,霍時英的雁陣尖利的哨聲衝破雲霄,兩翼巨大的羽翼伸展開來,波瀾壯闊的一幕在這個時空下上演,人聲鼎沸,馬蹄踩踏,從高處望去兩個巨大的陣型在慢慢接近,漢軍靈動,迅速尖銳,羌軍龐大,沉重,緩慢卻夾裹著震撼的力量。
迎著霍時英來的方向,一個衛兵服飾的小兵策馬飛奔而來,遠遠看見霍時英也顧不得下馬行禮,衝上來急吼吼的道:「將軍,您快去看看吧,馮指揮使那裡怕是要打起來了!」
當時霍時英望著青年那節露在衣領外面,纖細而蒼白脖子半晌后才道:「就按你說的吧。」
曾經有當過山匪的一個小隊,在一個村莊的遭遇戰中,殺完了羌人,殺得興奮以為自己還是當土匪的時候,舉刀向老百姓殺了過去,霍時英什麼話也沒說,當場拖出那一個小隊二十餘人就地綁了推到陣前,二十個刀斧手手起刀落,當場砍了他們的頭。暗紅的血漿噴了一地,過後霍時英也什麼都不說,立刻整隊開拔,連屍體也不給他們收,從那以後這個隊伍就收斂了很多。
霍時英想起她當初帶著三千人登陸時的混亂場面,和馮崢對望一眼眼裡都充滿驚愕。
三角形的雁頭,整整三百人,新來的陳路用兩天的時間從全軍中挑出三百人交給霍時英,當時這個青年微微垂著頭對霍時英道:「先選三百人出來,死了再補充,幾仗下來剩下的就都是最好的。」語氣淡漠而恭順。
霍時英接著就道:「那好,陳路聽令,現命你為親衛屯屯長一職,親衛屯的編製是三百人,今後全由你參選。我希望在兩戰之後你能把人都給我選齊了。」
霍時英坐在馬上,看著下方低頭恭順的跪著的青年,過了片刻才冷聲問道:「你是何人?」
霍時英低頭站著不吭聲,過了一會才又聽見魏老將軍哼出一聲道:「霍真能養出你這麼個女兒也真是他的本事來著。」
霍時英再轉看向馮崢,馮崢的臉還是那麼白,但眼角唇邊有了很淺的乾澀的紋路,和四個月前比他眼裡少了尖銳,多了風霜和沉寂,他堅定的和霍時英對視著。
整個潁昌府,唯有東城門,因是主城門,城門最寬闊,一條筆直寬廣的大道直通城門口可容下大批騎兵整隊衝擊而出,當初建這座城的時候就考慮到了它的軍事用途,所以毫無懸念的東城門將是這場戰役的主戰場。
霍時英就賠笑道:「世伯不要為難小女了,我知道世伯絕不止這些人馬的,這裏出去向西二十里就進了邙山了,我想世伯的人馬現在都應該是駐紮在山裡的。至於補給,我想世伯也是不缺的,畢竟羌人還沒有站穩腳跟,地方上多的是身在朝營心在漢的官員。」
大地在顫抖,方陣內的令旗不停傳喚著射擊的指令,令旗在狂風中翻滾,陣內幾千弓箭手同時張弓發箭,天空暗淡下來,箭若飛蝗,如雨注,羌人的騎兵飛奔而去,他們在馬上盾起,箭至,隨著沉悶的箭鏃入體的聲音,戰馬慘嘶,羌兵悲號,人畜接二連三的中箭撲到,無數只起落有秩的馬蹄頓時把他們踐踏的血肉模糊。
殺聲貫徹天地間,更多的人聽到,用盡全身的力量大吼著回應:「殺!……」羌兵被震撼了,這支隊伍,兇悍而殘忍,他們似乎不怕死,毫不畏懼他們身上的重甲武裝,合身就敢兇猛的撞擊。
霍時英把硬弓往後一扔,沉聲下令:「整隊!迎敵!」
馮崢接過來一本正經的看了道:「恩,確實是將軍的官印,可上面只說讓你上船,沒說讓我們接手你啊。」
「轟!……轟!……轟!……」
這些政治上的老油子,聽話就聽一個風,霍真馬上就明白了。立刻滿意的站直了,臉上還正經的露出沉痛的表情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這是……」
夜晚清點戰場,漢軍折損過半,全殲羌軍五千人馬。
「唉!」霍時英又忽然出聲叫住了他,馮崢轉頭的時候就看見霍時英低頭站在那裡,有些猶豫的神色,然後就聽她用不高的聲音道:「你幫我查一查,隊伍里有沒有一個叫元皓的人,元皓可能是他的名字,應該是不姓元,查查他的原籍,是因何入伍的。」
老將目光如炬的看著混戰的戰場:「你們聽見剛才的吼聲了嗎?那領隊的似乎是個女子。」
霍真和新帝接觸不多,私交沒有,從羌人王庭傳出動靜開始,兩人通了幾封密信,於是一場從政治到戰爭的布局在兩人的默契下展開了。
來人連說:「不敢,不敢。」
馮崢低下了頭,片刻后他道:「我剛才沒跟他頂。」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