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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蕊重芳

作者:姒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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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她真傻!這又不是她的家,也沒有把她當家人的人,她何苦拿著她爹留給她的遺物作這樣的犧牲?到如今,誰又真正疼惜她了?這府門裡,沒一個!」明明是激憤的話,然由孫永航口中吐出,卻叫歷名覺得有些冷,在這空屋子裡回蕩。
登時孫騏唬得六神無主,老太太也慌了神,想著兒子前日所說,心中又是不忍,但仍是鎮鎮定定地穩住了全家的心神,囑咐孫騏立時著裝趕赴刑部,同時自己這邊已換上一品誥命朝服,領了諜子,請求面聖。
「是……」才應出口,又覺不對。歷名想了想,也覺得沒必要瞞著,就又補上了一句,「頭一次少夫人是親與信王爺相晤的,後來與端王爺,雖未親見,卻也是少夫人拿著駱大人生前的畫作送與端王才通了氣的。」
那軍餉一事,若說孫騏貪得有三分,那相淵也能得手兩分,這一轉一接中,哪裡還能幹凈得到哪兒去!端王即盯准了相淵,相淵一時也是防不甚防。
溶月聽得心中微酸,但臉上卻扯開了笑顏,「小姐!快別說這種話了,喏!這是端王爺的回函,你快看看,也好有個主意!」說著便伸手替駱垂綺將眼淚拭了,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交給她。
然而誰知,孫騏才自相府回來不過五日,孫府里便鬧了翻了。也不知誰,居然在老太太那兒通了氣,將孫騏夫婦叫去大罵了一通,連保著駱垂綺,又加之駱垂綺本就有孕在身,就是連原番找著題兒想壓她的大房也力護著,以一族之長保定了駱垂綺。
孫馳捋了捋鬍子,點點頭,「不錯!其實只要端王放手,相淵那邊就不會逼得那麼緊。沒了端王,信王也鬆口氣,相淵就更鬆口氣,場面緩了,大家就好說話了。」
孫驥挺不是滋味地橫了他一眼,扯開話題,「投靠端王原也失為一條妙計。但是此番是信端二王之爭,端王一直只好書畫,雖有傳是為韜晦之策,但終究不涉朝政,眼下只不過仗著女皇寵愛,在朝中既無經驗又無人脈,要他與信王一較高下,總是差了那麼遠遠的一截子。」
這一想定,她便越發喜滋滋地趕著採買親單,一時府里前三院俱是鬧哄得很,而正房正屋,因老太太這幾日氣得病了,又兼之駱垂綺身子不爽,便一直是清靜為主,是以二人也並不知外頭這等熱鬧,仍只心焦地等著孫永航與溶月。而這于駱垂綺更為尷尬煩躁,她已是待罪之身,種種情由她佔大半,是以此刻,她根本無法前去打聽,只得守著,只得掛心著一去不回的溶月,只得掛心著一直未知音信的丈夫。
然而信王那邊不知怎地也聽到了消息,便也屈駕親臨相府,大抵是談到了端王手上真握著實柄,信王也不想把臉撕破,真成了兄弟反目,便也勸相淵見好就收。原本,這相小姐嫁是不嫁亦無可無不可,但信王心既存了個駱垂綺,便是不太痛快,又有防忌,總是想壓住她的鋒芒,再不使其有出頭之日。
「…………她讓大爺叫人給賣去外州……奴婢親眼看見……一個小巷口,那人將溶月一棍子打暈了,灌了麻袋便扛走……是我該死!是我該死……我害了她!都是我害了……」
「我如今才真切懂了老爺子說過的……」孫永航咬住了自己的手背,狠狠地咬著,直至口內瀰漫出一股甜腥味。
老太太一聽這消息,立時便氣暈過去,眾家僕卻也不敢大聲張揚,只偷偷領了早請好的大夫前去診脈。
「……您說……您剛剛說的,是,是什麼意思?」
集賢讎校無閑日,
「少夫人!少夫人!」錦兒嚇得連忙上前攙扶,只覺觸手一片冰涼,再看她,眼中俱瞧不見別的,只一片空洞,再一會兒,便怔怔地滑下淚來,沉甸甸的水珠子落在她手背上,燙得人心裏發怵。「少夫……」
安纓此際也插了個嘴,「那駱垂綺無恃無靠的,若真結交了端王,還不天天掛在嘴邊顯耀,哪裡還會偷著來!」
這時眾人也你一言我一語地道開了,然聽來卻全是馬後炮,悔不應這樣,原不該那樣,就是沒個亡羊補牢的法子出來。
「什麼!居然有這等事!」相淵聽得冷汗直冒,坐在書房裡只怔怔地發獃,怔了許久,才猛然又問一遍,「你,你這話當真!」
這麼鬧騰地過了幾日,孫永航幾乎跑遍了天都的大小官員府上,歷名也跟著沒一日好歇。不得已,駱垂綺與端王府的一些權策相商,都是托溶月喬裝而行。
這替死鬼是誰,孫騏還看得分明,這一鬧可真把性命給搭上了。因此,他也越發逼著孫永航迎娶;老太太的話他也不顧了;大房族長有言在先,他孫騏只當自己要分出這個家,便索性一概拋了不聽,只拿永航夫婦逼成。
「送書信?」
孫永航這幾日也是萬分辛苦,一邊是父母的日夜相逼,一邊是妻子身心俱苦的委屈,一邊又還在朝中四處奔走。然而於此際,舊時與孫家過往甚密的一些大員,如今眼見著孫家遭女皇閑置、信王相針,心頭已然雪亮,明哲保身尚且無暇,哪還願來趟這趟渾水,反是勸孫永航以家業父母為重,息事寧人便了。
耳邊似有人說著什麼,她卻一個字聽不見。呵呵!她好傻好傻呀!原為著孫家如此苦辛,喬妝打扮,周旋達官之間,將父親遺物送作人情,可孫家是怎麼還報她的?原為著丈夫,傾心愛戀,百般苦持這個家,可如今,丈夫要棄她另娶,而這十幾日間,原本以為情深意重的丈夫,卻半面不露!駱垂綺,她好傻好傻呀?
她不想,當她終於守得丈夫的那個日子,迎娶相府小姐進門的喇叭也吹響了。在聽得錦兒的傳報時,她一下子怔了,眼前似乎晃過什麼,卻什麼都瞧不清了。茫茫然,那陣陣的喜樂聲傳來,只空落落的,半晌聽不出個所以然來。
駱垂綺似乎打量夠了,嘴角才浮起一笑,冰得刺骨,「孫永航,你放手。」話吐得平平靜靜,然一字字吐來,竟是斬釘截鐵,一錘錘擊在孫永航的心上,疼痛莫名。
老太太性子本就寬厚,只聽得性命無虞,就收緊了口子,半點不叫兒子勸去。再思及先夫臨終之託,要看顧垂綺,此番更是大力維護。
「爹!」柔姬的手一僵,針扎在蔥管似的纖指上,一點殷紅的血便冒了出來,看得相淵一陣心疼。
端王自文瀾公主一事之後,在朝中已頗露頭角,女皇眼見著自己幼弟也用心朝事,心中自然歡喜,因此,對其倒也看重。而他本身,對駱垂綺也有幾分愛才之心,加之少年時期就對其父駱清晏甚為崇仰,孺慕之思稍加移情,便對她的承請放在心上,對於軍餉一案也使了幾分力。
「哎,我說三嬸,三個臭皮匠頂諸葛亮!咱們在這邊發愁,還不如和府里攤開了說,大傢伙一塊出主意,總能轉危為安,渡過這難去!」
「甭了,你就快是被我們家休了的人了,孝悌不行,忤逆公婆,害得夫家危難重重,你還有臉站在這兒跟我說話么!」安纓此番得了勢,更顯驕橫。
此計正中於寫雲下懷,「嗯,還是你有主意!」 說罷,她https://www.hetubook.com.com立時起身隨了人入到正堂屋裡。
相柔姬聽得這樣說,忙止了哭聲,「什麼話?」
九月的風刮過臉頰,仍有些暑氣的熱浪依舊翻滾,孫永航大步走著,痛徹心肺地走著,然而,他依舊走著。他要尋一條路,尋一條再不用妻子受委屈的路。只是,為何這路才起頭,妻子卻已經備受欺凌?
此番就看能不能說得信王與之聯手了!
「航少爺,我估摸著,這天窗外邊就是廚房後頭的柴架子,只要爬得上去就成了。」歷名靠坐回來,衝著一直斂眉沉思的孫永航小聲道。
「哼!我難道還有娘?什麼樣的娘?賣兒子的娘?」孫永航臉色一片慘白,只瞪著一直猛咳的駱垂綺。
駱垂綺聽得這句話,心頭也驀地鬆了,這才露出了點點笑意,只拉著溶月的手,「溶月,我也多虧有個你!若沒有你,我,我真不知該怎麼辦……」說著,原先強忍著的淚意一時也忍之不住。
「嗯。」駱垂綺拆了細看,匆匆一目十行,便已知曉端王心意已定,只是需得有人助益。這好辦!她微微一笑,朝溶月道,「那端王爺擔心自己說話不夠分量,也想攤上咱們孫家。這可好,只要公公、幾位叔伯再加上永航在朝上幫個腔,便能成事了。」
端王經了文瀾公主這一事,才不過初入朝堂。然而這韜晦之計,顯見得其城府之深。只是這在相淵這樣的老臣眼中仍是不夠瞧的,那端王雖是仗著女皇疼愛幼弟的維護,但畢竟經驗尚淺,更何況,在此番剷除文瀾公主一事上,信王老成持重,態度觀望,原本沒有什麼,可有了個端王做比,信王心中自然有隙。而信王顯見也不希望其在朝中之威還有端王能分得……
再加上兒子孫永航也冷顏相抗,這孫騏夫婦竟是頭疼欲裂,再無半個主意。重重壓力之下,二人心中大恨,但卻也抗不得老太太如此說辭。少不得,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孫騏將前因後果細細就出,指望著親娘寵著兒子,不忍見其問罪受死,總會點頭。
于寫雲心頭本就有氣,此刻正好瞅見駱垂綺給老太太使的眼色,想起日前種種不快,心裏越發嫉恨,只一聲冷笑,「娘,航兒他爹叫朝廷給逮去問話了,他這個做兒子的再怎麼無父無母,也該去瞧一眼他爹的死活吧!」
孫永航『豁』地站起,「絕無可能!應了那相淵的女兒進門,已是我最大的底線!我孫永航一生一世,只有一個妻子,百年後共立祠堂的就只有垂綺一個人!」他狠狠地道,似是在賭咒發誓,說得既堅又實,半點沒得轉寰。然而話一出口,他又忽然像被刺了一般,整個人都泄下氣來,渾身只縈了一懷痛楚與掙扎,百般苦澀,「只是,便是這樣又如何?我,終究還是要犧牲……這世上與她唯一相親的人,個個都在犧牲她,這一次,是……」
眾人眼見如此,面上都有些訕訕,安纓更是擱不住,卻也不好再怎麼言語,只恨恨地站到一邊。
說罷,他一拂袍袖,便出了閨房。
回至書齋,相淵沉吟良久,提笑疾書一封,及至蓋了印信,他又是一頓。
于寫雲聽了皺眉一想,便側頭喚道:「錦兒,你剛剛說,看到送信的,除了溶月,還有其他人么?」
「我說永航媳婦,你在奶奶屋裡幹什麼?」
大半個時辰后,溶月回府,打聽得駱垂綺在上房正間里,便也喜滋滋地趕至那兒,見著人便道:「小姐小姐!端王直說主意出得妙!可行!小姐!事成了!」
這一舉動嚇壞了相尚書,只唬得連連喚人奪下,再好言在旁輕輕相勸,見始終垂淚無語,沒個轉寰,相淵也只好長嘆一聲,「唉!生得這麼一個女兒,竟是我相淵一輩子的剋星!罷了罷……既然你非得嫁這麼一個郎君,那我問你一句話,你若應了,往後好生好死都不要哭回娘家來,若應不下,那也甭再想那個孫永航,正經另尋一個人嫁了!」
事兒鬧大了,漸漸已成二王的相爭,孫騏一見勢態更是心中發寒,萬沒料到竟會涉入此間。二王一個是女皇的胞兄,一個是女皇的幼弟,任是哪個都貼心貼骨;再者,文瀾才去,雖是叛亂有因,但畢竟是刃上皇族,女皇顧及輿情,也根本不會動到二王中的任何一個,左右不過就找個替死鬼。
相夫人見丈夫進來,便忙笑著站起身來,「老爺,您也來啦?快看看咱們柔姬的女紅,這繡得是越發好……」
「我如今也明白一個理兒,要直著腰板說話,沒個依仗是不行的。」黑暗中,歷名彷彿聽見骨頭相擠的『咯咯』聲。
正這邊剛出門,朝廷突然來了問罪之旨。原來刑部已經查至孫騏處,女皇震怒,當下要孫騏去刑部訴說清楚。
才剛回府,就聽得身邊的小廝來回說,溶月已經出府。當下,于寫雲一聲冷笑,「好!就照著你大老爺說的辦!仔細些!別叫人再在天都露面!」
「哎呀,眼下不是說有理沒理的事,總之,她與端王有交是事實!那現下該怎麼辦?」于寫雲耳聽他們說來說去些不相干的話,心頭更急。
錦兒在窗棱下聽得這幾句,心頭登時一冰,腿已軟倒在地,再站不起來。
思及此,相淵便沉聲喚來了下人,「將這封信送去信王府。」
這番話露出來,自然是意思相淵將自己女兒送到孫府去。這軟勸硬逼一下,相淵真無路可退了,全不想自己日前一番戲言,竟真成了真!叫他堂堂一個女兒去做人家小妾,他臉上總是鬱郁。
「如若尋不著人,那麼,你自此也不再有我這個兒子了!」孫永航摜下這一句,再度瞧了眼只是咬牙忍著淚的垂綺,心下一狠,轉身即走。
她好恨!
駱垂綺處境更險,心中也日夜愁苦。想著曾在文瀾公主一事上出力相助的朝官,但人家原是看在老爺子的份上,如今人已沒了,又加之是這等私事,他們又如何會管?就算管了,想必也只想大事化小,棄車保帥了;想著端王不過初涉朝事,威信不足,經驗不足。然而此時此際,她除了能依靠有些交情的端王,竟還能依靠誰呢?
相淵見著女兒空茫茫一片的眼神,心下不忍,同時亦想起前番她說的話來,心頭又疼又怒,只輕罵道:「那孫永航有什麼好的!他連他爹的性命都可拿來賭了,還指望他有什麼良心!況且,據聞他與他妻子夫妻情深,你硬插|進去討得了好?更別說,他眼下只那一個妻子,又怎麼甘願休妻另娶?任憑他百般好,終究也是人家的丈夫,你硬嫁了他,哪有幸福可言?」
他周全不了,原先,他以為他行,可如今事實擺在眼前,他,孫永航,無權無勢!保護不了自己的女……
是故緊防著下人多嘴,下了嚴旨,只怕老太太提前知曉了。于寫雲聽得丈夫得釋,又兼之攀上了兵部尚書這門姻親,心頭樂得不知怎地。雖說是納個小妾,而對方卻提出必須六禮齊備,這事是出了點禮統,但在於寫雲看來,相淵可是位權臣,如今肯如此低就放過孫騏,還將女兒許配,且不叫兒子休妻,已屬萬幸,這六禮原也該給。
孫永航任憑几名家僕拉扯著https://www•hetubook•com•com,只手握著門框,冷聲問:「溶月呢?」
誰知老太太竟半點沒有轉寰,反罵他行止失端,丟進了孫家的臉,直言問罪下獄也是應該。此一舉,真把孫騏唬得再沒轍了,一邊是家中壓力重重,而那邊,相淵也不知打哪兒聽得了風聲,竟也冷臉相對,軍餉一案是查得更緊了。
這一刻,桂子因風落於他的肩頭,他渾然未覺,盈滿心頭的,是自鄙,是自厭。
駱垂綺聽了此言,臉色便是一沉,正欲開口,老太太已快步往這兒行來,正巧聽著這幾句,當即就指著安纓罵道:「誰說要休垂綺的?誰說的!老爺子才走,還不到一年,你們就眼裡心上沒我了是不是?是不是心中早存想著也叫我跟進棺材里,你們才滿意?忤逆不道?誰忤逆不道?我今兒算是看清楚了!你們這群兒狼!」老太太大動肝火,渾身都氣得發抖,越發站不穩了。
這讓于寫雲又喜又氣,卻也莫可奈何。等了一兩日,見他始終不改口,也只得硬著頭皮回了相淵。
駱垂綺一見眾人轉身即走,心頭反倒慌了,然而欲待開口質詢,又自覺沒這資格,只急得拿眼直瞧老太太。
駱垂綺見了這番態勢,情知自己更為孤立無援,但心中卻還是不慌不亂,不回自己屋中,卻到了老太太的屋裡等著她回來。
「嗯!你下去吧!」于寫雲揮退了丫鬟,再朝眾人道,「這就容易多了!左右不過一個小丫鬟,只消在半路上截了,再轉手賣到遠處去,總不會露了風聲。」
駱垂綺沉吟了會兒,覺得也有些道理,便不再等孫永航拿主意,只拉住了溶月的手,「好!那你小心些,早去早回!」
大房原只想讓孫騏得不著那兵部尚書的好處,現在事態鬧大,又兼涉二王相爭,外不間親,只怕他孫家會倒了大霉,而老爺子又走了,再沒個能說得上話的人。因此,大房也暗中轉了主意,只求著能保太平就好,管誰走誰留。
相淵本以為事已妥當萬全,哪知道還會惹出這一段事來!心下暗惱,眼見著刑部的友人也暗示其見好就收,而自己女兒的姻緣卻還未著落,心頭更是煩躁,當下不由挾著舊日恩情硬逼著此番的副審從中出力。
「看了怎樣!你倒是快說呀!」
「娘!您瞧您!只把心向著孫媳婦,就連兒子孫子都不顧了么?不顧兒子孫子,難道就連這整個孫家都不顧了么?」于寫雲微銳的聲音刺入駱垂綺的耳中,聽來分外扎心。
這一日,連溶月都等不及了,「小姐,要不先把這信回給端王爺?少不得就讓端王爺先出聲,那相淵也好警覺啊!」
「是!」下人見他面色不好,走得飛快。
已近九月,屋外螟蟲四唱,然這屋裡卻是靜得讓人心底發毛。
「唉,如若她父母健在,如今孫府還是沾了她駱氏的光呢!可惜!可惜!」一直未出聲的老四孫驂忽然開了口,只一聲嘆,嘆得廳內各人面上有些訕訕的。
于寫雲怔了半晌,忽然道:「會不會和端王府上的總管什麼的有些來往?不是聽說是那個『汪總管』么?或者,與這些下人有什麼沾親帶故的也未可知啊?」
駱垂綺聽到這裏心頭陡然一驚,把航兒放了?難道永航竟是被關在哪處嗎?心念一轉至此處,駱垂綺再顧不得別的,只往庭院里走,才不過幾步,就見大房孫永玉的媳婦安纓橫在那裡一攔。
同時,駱垂綺也在端王妃處多番著力,總想著,如若公公真因此事被革職查辦,總是一生都記恨了她,想來,無事方為最好,要有半點錯處,于孫家自是更難立足了。
「……」孫驥被搶白了幾句,也有些惱了,見無轉寰餘地,便也只得罷了。餘人見他如此,也只好各自退去。
孫府里依舊忙亂,駱垂綺一直在老太太的屋裡等著孫永航回來,可越等越心焦,而孫永航卻始終沒有音信。
心中正在犯疑,卻聽得外間一陣喝罵,「你們這是幹什麼!」語聲帶怒,正是老太太。「把人給我放了!」
這一下,刑部是為難了,因見著端王是初涉朝事,總有些欺人。那端王往常雖說只偏好書畫,對於他事一概不管。但這終究不過是韜晦之策,眼見著朝官欺他,便也惱了,由駱垂綺原本息事寧人的主意竟折至針鋒相對,直衝著相淵而行。
平日見著這些人,駱垂綺還有閑心假意虛應,此際正是厲害關頭,哪還顧得上說別的,她只道:「嫂嫂請先讓讓,我有話和奶奶說。」
而於今看來,這馮源不只與長安侯、鈺華夫人有親戚之從,與這相淵亦是有些沾親帶故。可以說,馮源立功得升,俱是在相淵在職其間,甚至相淵還隱下了其一樁私扣軍餉一事。如果能夠借題發揮,那相淵便再無餘力還手了。
于寫雲的丫鬟錦兒小心翼翼地端了茶點上來,覷著自家夫人煩躁不安的神情,忽然怯怯地道了一句:「奴婢知道一件事,不知當說不當……」
「……」垂綺欲言,然見著老太太神色憤中帶凄,心下也是不忍,便將已到嘴邊的話又給咽了回去,反好言相勸,「奶奶,您也別怪爹娘叔伯他們,他們原也是為了這個家。」
歷名聽得心中難受,卻又不知如何寬慰,只好在旁輕聲道:「少夫人若是知道您其實也是為她,定能釋懷……」
「是。」下人應聲而去。
被不被鎖,其實無關大局。而於孫永航,此番心頭正自矛盾重重,一面既擔心垂綺見不著他心頭會急,一面又神傷此事如何才能像她表述清楚,這一想見一不想見,也讓他情願被鎖在這空屋裡頭。
白雲離葉雪辭枝。
「賣了?賣去外州?」垂綺低喃,連退了三步,還未沾著椅子便滑倒在地。
「連她爹生前的遺畫她都拿出去了?」孫永航驀地笑了聲,卻像是從縮緊的喉間夾著出來,滿是乾澀的感覺,「可饒是如此,依舊保不來什麼!只是為著這個泥潭深陷的孫府又拖下一樁陪祭罷……」
相淵瞅了她一眼,嘆聲道:「人家本有妻房,我現是拿勢逼嫁,你若非嫁那孫永航不可,往後入了孫府,全府之人對你不待見,可忍得起?」
他認命么?不,他不認,從前他不認,現在他也不認!不想認,不甘認,不願認!可是,他能不認么?爹落人手柄,命在旦夕,真可以棄人倫不顧么?而垂綺,方才明遠說了,信王不知為何對垂綺極有防忌,竟與相淵暗中共促此事,是要絕了垂綺的生路!這於他,還能做什麼?他不能親手送著自己父親去死,也更不能親手送著自己心愛的人去死,那麼,他到底該怎麼做?能怎麼做?
「爹?」柔姬一愣,然聽得此中准允之意,眉間回喜,隨即哭著一跪,「女兒不肖!」

「呵呵,看來這件事總算可以歇下了,再不用這麼折騰!」溶月見她形容微寬,心頭也釋然了些。「咦,就不知航少爺在哪兒?今兒已晚了,怎麼還不見他人呢?」
大房孫驥眼見如此,也只好上前勸道:「娘,咱們總要顧全大……」
語聲異常沉冷,聽得歷名心頭生出些寒意。他依言和-圖-書坐下,「少爺有什麼吩咐?」
「是,少夫人為了這個整日費神,總算也渡過了難關。」自二人為了相府小姐一事四處奔走之後,少夫人就將此事細細地說與航少爺知道了,難道還有什麼不清楚的么?
「爹!」柔姬哭喚一聲,見其父別開了頭,也不強駁,只啞著聲音道,「爹,女兒累了,您請先回……」
猛地,他一拳砸向一邊的粉牆,悶響一聲,叫歷名唬了一跳,連忙檢視他的手,「航少爺……」
那信王也不知打哪兒聽來的話,竟也知道那相柔姬一生只中意那個孫永航,做妻做妾做丫鬟都跟定了他,此時拿相小姐的話一壓相淵,相淵縱有千般不願萬般不想,也無計可施,只得差人與孫府相議。
「呵!」駱垂綺冷冷一聲笑,一把將手抽了回來,心頭突來的尖銳讓她疼得厲害,她抖著手翻出那日與端王的回信,一下扔在孫永航懷裡,欲開口譏諷,卻是哽著,好半天出不了聲,然而想起前番種種,心卻不甘,「我原道是相府欺你們孫家,卻不道,原是你孫永航欺我,是我欺我我自己!」
這下,相府也亂了。
永航也正在此際奔來,見垂綺一臉恨意,不由一呆,直覺搶上幾步抱住她道:「垂綺,你聽我……」
「……信王爺已有了暗示,得罪不起,而孫……端王爺竟真的握了我的把柄不成?……今番種種就要斷送在這上頭……」他心頭冒火,手一揮,正碰著那涼透了的茶盞,便一把摜在地上,心頭也因這一摜而下了一個決定。他咬著牙根朝玻璃明盞狠瞧了眼,隨即奮筆疾書,也不及封印,直接拿了交與下人,「去!速將此信遞到信王爺手上!」
「奴婢這幾日時常看……看到那溶月扮了個小廝出入后……奴婢原不識,還以為是歷名,後來又想,那歷名是跟著航少爺的,哪裡會又在後門出現。因此奴婢心中有疑,那日便跟了去看……」錦兒見廳中忽然一時靜極,心中不由怯了,囁嚅著吐不出話來。
駱垂綺也跟著掉了些淚,老太太一提他早逝的五兒子,也一併使她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如若此番父親還在,哪容得別人家如此欺凌她?孫家可以這般犧牲她,還不就是因為她無家無恃,可以舍就?相家如此逼婚,還不就是因為她比不得那相府千金有家有恃?
她原不知道,那于寫雲接到了相淵應允放人的信兒,喜得是心花怒放,樂了滿懷。族中人這才暗吁口氣,同時大房亦連聲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將此事透給老太太那兒知道,一併連駱垂綺也瞞了,怕她鬧將起來,使得老太太得了信。
話說到這份上,相淵也實在無法,想著信王也插手此事,思來想去,也只得這般收場,方才能挽因狂瀾。「……也罷,也罷!爹爹這回也豁出去了,定要為你掙回個正室來!」
相淵聽得又是亂又是惱,不禁罵道:「胡說!你堂堂一個尚書千金,多少男子趨之若騖?你卻甘願去做他孫永航的一個小妾?這傳出去,我兵部尚書的臉往哪兒擱?」
一連幾日,駱垂綺苦思冥想,終於由端王送來的一些卷帙中翻出一項重要佐證,那就是,相淵身為兵部尚書,在西滇叛事一起的時候,曾出過瀘州守將馮源叛逃一事,當時因為戰火在即,自女皇而下,除了召長安侯與鈺華夫人問話之外,並未對此事詳查,只對馮氏抄家下獄,於事后問斬了三代直親,其餘親房族人謫戍原州,便此了事。
「先不忙!你坐下!」
到時,廳堂里早坐了各房頭的人,老大孫驥、老二孫馳、老四孫驂。老六因戍邊屋裡只一個宣盈璧,又是個素不管事的,便沒來。而三房的孫永勛也因四處打聽永航下落,不在廳內。除此之外,各房頭的妻妾子孫都到了場。
一時間,祖孫二人俱勾起往事傷懷,啜泣不止。
垂綺很不錯,但紅顏自古多人嫉,她沒有娘家來支起她的身價,又失怙失恃,你拿什麼來維護她?孫家易呆么?再加上她那個容貌,朝局一日,風雲四起,到時你要麼把她鎖在深閨出不得半步房門,但依她在天都的聲名,又有那個才情,你若無權無勢,周全得了她么?
「哼,原來如此!那何不今日就賞我一杯毒酒,就這麼死乾淨了豈不痛快?」她聲音直如三九寒冰,刺得錦兒怔住。
孫永航驀地心底浮起驚怕來,眼前的人雖還在他懷中,但卻如此冰冷,冷得彷彿不似活人。「垂……」
老太太一聽此話,淚立時便掛了下來,只是一直拉著垂綺的手,凄然道:「孩子,你不知……我養了六個兒子,除了老五與老六,沒一個有良心!如今,如今老爺子才走不到一……還不到一年,他們就這麼鬧!他們眼裡哪還有我這個娘!若非這回我這一品誥命的封號興許還能起派些用場,他們早把我扔在這老屋裡自生自滅……如……你瞧瞧,一個個的!哪裡還認我這個娘!」說著說著,因想起早逝的老五,心頭又一陣酸痛,早泣不成聲,「但凡老五還活著,今兒哪會惹出這檔子事來!就是捅了天,但凡有他,也能撐起半邊……」
他忙上前拉過細瞧了瞧,連聲吩咐下人,「來人!快給小姐拿巾子來!」回頭又怪責愛女,「怎麼那麼不小心!」
「歷名,如……」他的話吐得極艱澀,彷彿有什麼正在碾著他的喉嚨,「如若,我真娶了那相府小姐,她會如何?」
「……這可怎麼好!」于寫雲見有些說動了安纓,面上便越發做態起來。
「……唉,也罷!既是如此,爹爹少不得也將施施手段,定叫你了卻心愿!」說罷,相淵長嘆一聲,也不再多話,轉身離去,步出玄關時,回頭瞧了發著怔的愛女一眼,忍不住低嘆心中,「兒女自有兒女福,做爹爹的,也只到這兒了。」
日間駱垂綺思索已定,便想等著孫永航回來好拿定奪,誰知等至日落掌燈,卻仍不見人影。垂綺只道這幾日因奔波之忙,時有晚歸,便也不甚在意,只是自己這邊時間不等人,便先拿了主意,將所定計策封了書信,囑溶月送去端王府。
孫永航見其父在祖母那兒討不得好,這才心中微寬。其實親娘總是愛寵兒子,只不過,孫永航早在其父施上這條苦肉計之前就已經將老太太給勸服了。若說軍餉一案,孫騏就算牽連得再大,仗著祖父的遺交,朝中總還看顧三分;更何況此番孫家在文瀾公主一事上出了大力,兼之他又平叛開疆,孫府之勢總在往上。因此,就算真查著了,孫騏也不過就是革職下獄,斷了仕途,也並不會有性命之虞。
于寫雲微噎:「又不是我的丫鬟,我哪兒知道?再者,航兒,你這是跟娘說話的口氣么?」
「垂綺,跟我進屋去!別理那起人!」老太太拉著焦急間還欲再問的駱垂綺,轉入上房內間,直到將門掩好,她才道,「垂綺,別怕!航兒總也是他們的親兒子,出格的事他們不會做的!」
「是,三夫人請放心!」
是他無能呵!為什麼他竟連一個自己心愛的女人都無法維護?這般傷、這般恨,原本全該由他來擔負才是,為什麼卻反是她?那麼柔弱的肩膀,那麼纖細的身量,為什麼,他竟也和圖書能忍心走了出來,離開了她?
「去什麼地方?」
歷名一怔,默了許久才低低地回道:「少夫人必定極為傷……」他的氣沉得很低,然而忽然像想起什麼似地猛竄上一個驚疑,「少爺,老爺夫人不是說……要休、……」
「所以,得先把端王這條線給掐了!怎麼比,靠信王總也比靠端王來得紮實!」孫驥臨時想到一點,目色馬上就沉了,「眼下這事還得快!萬一叫信王知曉我們與端王暗通款曲,到時還只當我們在背後力挺端王,這可會惹出大麻煩!」
「奴婢偷偷跟著她去了,見她居然到了端王府門口,而後給了銀子又將一些信件交給了守門的。奴婢隔得遠,聽不真切,只隱約聽見她說要把這信交給什麼汪管……」
于寫雲也回頭瞧了眼,心知不好生應付這兒子,臨到頭了又不知會生出什麼事,當下只得忍氣道:「你只要順利成了這門親,我就把溶月的下落告訴你!」
「……」相淵又驚又怒,心中明白這女兒見無轉寰,不定要做出什麼傻事來。這孩子自小性子又傲又倔,半點不由人勸,此番只……他來回狠踱幾步,終於怒瞪著她道,「好!你定要嫁他,就是不認我這個做爹爹的了!」
相淵見著事態不妙,便思量著罷手,然而才勸了女兒不到兩句,女兒便冷聲哭了,先是埋怨:「既是爹爹不能,便早不該叫柔姬存了那番心思!女兒如今滿心實意,只盼著爹爹成就女兒的姻緣,誰想如今竟反不成!這鴛鴦綉帕都已成了,女兒一生的愛戀姻緣也系在這上頭,此生不論生死,女兒心中是認這一個夫婿,再沒有其他男子!」
孫永航聽得心頭大震,對她的指責亦是吃驚異常,然心中稍轉,便已想透前因後果,眼見著垂綺如此慘烈,心像是被什麼搗爛了一般,只一把握住她冰冷而顫抖的手,心中知道垂綺是恨透了他,恨透孫家,也知道他與垂綺之間已給生生劈出一道溝坎,他這頭,垂綺那……為什麼?他亦恨,恨父母,恨孫家大大小小的人,恨自己無能,恨相府中所有的人,然而,他恨了,恨得也如垂綺那般深,可這又有何用?垂綺,任憑他再做什麼,她也永不會原諒他……心頭慌亂起來,為著這明知的界限,為著這明知的恨意,孫永航猛咬著牙,眼眶裡淚意打轉,卻硬憑著一股氣憋著。「……你放心!溶月絕不會有事的!她若有事,我孫永航給她陪葬!」他死也要把溶月找回來!
垂綺望著門檻,想到那日的一別,不過匆匆幾句,誰知,竟成訣別?溶月啊溶月,打小便是與自己一同長大的人啊!情同姐妹,原是不可分割的手足,她已是她今生除了丈夫永航便唯一認定的親人……如今,如今卻叫人這般棄……賣了?賣了!是賣去了外州?亦還是被滅了口?她是死?是活?若是死,她怎麼死?死在了何處?若是活,她怎麼活?生在何處?會有多艱難?會有多不堪?
話極嗆,聽得駱垂綺臉色一白,然而也正中了老太太心底的軟處。這一軟,原先那火氣便叫素日的仁厚之心給漫過了,只一把拉住孫媳婦冰涼的手,安撫地拍了拍,才道:「左右死不了!叫他回來馬上到我這屋裡來!」
而孫府三房中的另兩個兄弟,老三永彰是既樂又恨,只是冷眼旁觀,唯有一個孫永勛見不得駱垂綺如此悲苦,一直助著孫永航與自己父母相抗,但苦於人微言輕,總使不上什麼力,最多也只是寬解寬解自家兄長而已。
「顧全大局?呵!好大一頂帽子!若是你爹還在,他會由得你們胡來!他會叫你們由著外人相逼,委屈自己懷著身子的媳婦,讓她離開夫家!」
沙漏迅速逝去,轉眼已是月上中天,而孫騏卻還未回府,于寫雲是越發著急起來,連連派了下人去打聽消息。
「嗯,一直都是你去送的書函公文么?」暗夜裡,瞧不清孫永航什麼面容,只依稀一雙眼睛亮得人心頭髮寒。
相淵只盯著自己女兒,也不理妻子的話,半晌忽然道:「柔姬,咱別嫁了孫永航了!天都好男兒有得是,何必非得他一個不識抬舉的孫永航?更何況他還有了妻……」
說完這句,她氣走岔,一陣嗆咳起來,孫永航心下大痛,直欲上前探視,然而這時于寫雲卻領著數名家僕進來。
于寫雲與族裡的叔伯兄弟也俱來勸說,一個個,勸得孫永航心頭火起,然而卻又不得不暗處計較。雖是痛苦,但孫永航立定的主意便是矢志無改。在面對族人的輪番勸說之下,他亦不動聲色,先一口回絕,而後,漸漸有所軟化,似是被逼無奈,然而在駱垂綺始終是自己妻子一事上,他半點不曾鬆口。
孫永航鎖緊了眉,心知有什麼在兩人之間流逝,原本的心意相知,此刻竟成了扎人的刀子,扎傷她,亦扎傷他。彷彿預感到什麼訣別,他非但不放手,反抱得更緊,更深,牙關緊咬,手中的力道勒得人生疼生疼,像要把人都勒進骨肉里,再無分享。
「小姐放心!」溶月一笑,便袖上駱垂綺早已寫就的回函,回去換妝出門。
「駱氏門庭,決不可能與這些王府下人有什麼親故!當年駱相是獨子,其妻亦不過一個弟弟,哪來的什麼親戚故舊!」孫驥話至此忽然頓了頓,「不過,當年駱相恩惠廣施,說不定,有些恩情于那王府總管,她就此連上線也未可……」
而在天都西郊,孫永航與歷名依舊被鎖在那不知哪家哪院的空屋子裡,然而這于永航其實已甚無意義,奔走無用,朝臣見有端信二王參涉此事,俱避之為恐不及,哪裡還能說得上話?而探得信王心思,竟是執意要讓相家小姐進門,藉機以除垂綺。雖不知垂綺有何得罪了信王,然而攤上這麼一個信王,他孫永航無權無勢,又要如何護得住?即使如今脫開麻煩去,誰保得定不會有第二樁、第三樁?
「嗯,有理。」
「剛剛我去明大人府上坐了會兒,我爹這一次,只怕真有……」他說得很淡,彷彿令他真正著意地並不在此,「歷名,我出征期間,爺爺病重,他的一切朝務是不是就是垂綺一人在打理?」
于寫雲便將此事來龍去脈一一詳說,半點不敢再有隱瞞。說完之後,眾人一時都苦思冥想,但半晌都沒謅出個轍來,只是發悶。
老太太原就因老爺子先逝而身子虛著,這一氣,更是把先前的虛給氣成了病,只罵著孫騏沒有良心,他爹才走不過大半年,就想著法兒要氣死了娘,好讓他們逍遙自在!
「回老爺,那孫府的人就是這麼說的。」
老太太喘了幾口氣,這才瞅見垂綺的眼色,便忙叫住眾人,「站住!航兒呢?把人給我放了!我還有話要和他說!」
她一見這陣勢,心下微哼,但礙著老太太的屋裡不好太放肆,又兼之大房的孫驥曾關照過,這駱垂綺既能與端王府有些來往,還是需防她一腳,這一想,便也不曾開口,只衝著孫永航開口道:「快去準備!要迎親了!」
柔姬聽得渾身一震,整個人恰似叫人大大冷天里猛潑了一盆冰水,只怔怔地,相淵見了自然又是心疼萬分,正思索著怎麼勸,卻聽得她幽幽地道了,「爹爹,你說女兒傻也https://m•hetubook•com•com好,呆也好,痴也好,總之女兒心中是只存了他那麼一個孫永航……他娶我也好,不娶也罷,此生此世,我的心總是給了他……他若不想以我為妻,我只求與他相伴,能得他一眼,我便不做他正室的夫人,妻又如若?妾又如何?哪怕是丫鬟,柔姬也甘願!」她怔怔地說著,眼淚便似簾珠子般墜了下來,一顆不了一顆,直直打在相淵的心頭。
相淵咬著牙在屋裡左右轉著圈子,兜了幾圈像是叫夢魘著了一般,猛地張大了嘴,怔了會兒,又頹然癱坐回椅中。「這可怎麼好!惹出大麻煩了!」他口中喃喃,聽得下人雙腿直打顫。
「哼!我只認老爺子定下來的事!老爺子認定了航兒的媳婦就她駱家閨女,我也就認定她一個!你們這起大逆不道的不肖子孫,盡顧著自家榮辱,要她一個有著身孕的閨女離開夫家上哪兒去?啊?她無父無母,就一個舅舅,你讓她這樣如何再立身處世?」老太太頓了頓,只氣得渾身發抖,「把航兒給我放了!」
垂綺在聽得「溶月」二字才恍然神志有些回復,只愣愣地問,「溶月?你說溶月?她怎麼了?」連問三聲,她連聲音都不禁有些凄厲起來,「溶月怎麼了!她怎麼了?」
駱垂綺依然不動,只是眉目間凄色更甚,她只是淡淡地道:「自爹娘過逝以後,我就知道我再無親人……舅舅舅母,只不過把我當成一級官路順暢的台……老爺子將你們孫家交給我,卻也只是把我當一顆堪用的棋……如今,你們找著了真正可以依恃的門庭了,我便是隨手可棄的子了!」她努力咽下一聲哽咽,聲音漸漸凄厲,「可是為什麼?棄了我還不夠,還要作賤我唯一的親人!」她猛地死命推開孫永航,指著他恨聲道,「為什麼要對溶月出手?為什麼?她不過一個小丫鬟,打小跟著我而已,什麼都是我做的,跟她什麼相關?為什麼要抓走她?為什麼!孫永航!你意是這般殘忍絕情!」
駱垂綺聽問心頭掠過一陣涼意,卻辨不清什麼,只是低頭沉吟了會兒,才道:「許是正為著公公的事在別府上應酬……」然而話出又不對,公公已叫刑部叫去問話了,何以永航還不回來?難道此事竟還牽連得到永航?
「看到,看到原來是少夫人叫溶月扮成了個男子送些書信去一個地……」
柔姬聽得一怔,隨即輕聲道:「女兒心中只這麼一個孫永航,只要能嫁得良人,任什麼委屈也受得。」
芳意將闌風又吹,
航兒啊,坐上這位子的,總也要擔待一些不願擔待的事,你會認命么?
于寫雲正在氣頭上,聽了這話是正合心意,她抬頭就恨恨道:「可不是!都怪老爺子!臨走前還攤上這麼一個禍害!無家無恃的,壓根兒就配不上咱們航兒,好端端就阻了航兒的正經姻緣!如若沒有她,現在哪來這許麻煩,航兒早娶了相府小姐,皆大歡喜了!那丫頭若是無家無恃也就罷了,偏老爺子也不知著了什麼魔,竟要將家隔代傳給她?竟將我們這一輩的全當了個屁!怎麼輪也輪不著她呀!先不說你長房的大哥大嫂都是能幹人,真要隔代傳,你安纓也比她強過太多!老爺子真是叫痰蒙了心!」
相淵自從與孫騏通了消息之後,見其欣然允諾,便以為此事再無差池,便同夫人愛女說了,只等著他家服喪一過,便來下聘。那柔姬聽了自也萬分高興,整日窩在繡房里綉著「鴛鴦戲水」、「並蒂蓮開」,只盼著九月早早過完,自己便得完了這場心愿,與心愛之人共效於飛。
業已掌燈,老太太的正屋裡,駱垂綺兩頭著急,一面急著孫永航近七天了,沒半點音信;一面又焦著溶月,竟去了兩三個時辰了,還未回來。
「啊!汪以全!端王府的總管!」老二孫馳快道了一句。
「這麼說,那航兒媳婦跟端王府有來往?」
「航少……」
相淵默默地盯著燭火出了會子神,面色沉鬱,便一徑兒往女兒房裡來。丫鬟們打著帘子請他進去,裡邊,她愛女正綉著一副『花好月圓』的女紅。
「有什麼話快說!」于寫雲極不耐煩,卻又怕真是什麼消息,一時倒也不敢馬虎以待。
這一急一焦,再加之這幾日寢食不安,頭便有些昏昏,身子有些兒重起來。只勉強陪著老太太用過晚膳,她也不過動了動筷子,什麼也未吃。
安纓聽得她如此捧著自己,心頭自然歡喜,便也笑著道:「可不是?最不明白的還是老太太,定是那駱垂綺嘴兒甜,把老太太迷得滿心思為著她呢!這不,連兒子孫子,就是整個孫家都不管不顧了!」
「從沒聽過這等傳聞!她十七便即嫁給了航兒,閨中少女又哪來與端王有交情?更何況端王端王妃年紀均大過她一倍,她又是如此身份,哪裡會和她有所交結?」孫馳緩緩分析了一圈,只捋了捋鬍子,搖頭不信。
那于寫雲回到住處,又是焦心又是憤恨,但又苦於無法可施,也急得直掉淚。這時,方才被老太太搶白的永玉媳婦安纓也過來了,瞧著她如此,心頭略喜,便勸著她道:「我說三嬸,你可真是命苦!兒孫的福倒還未享著,兒孫之累倒吃了個實足!」
那錦兒原是于寫雲身邊的丫鬟,在傳報完后,瞧著駱垂綺如此慘白的臉色,又見著四下里早無旁人,忽然「撲」地一跪,「少夫人!全是奴婢造得孽!是奴婢對不請您!也對不起溶……」說著,她哭起來,喉中哽咽著,「我該死!是我多嘴!是我害了溶月!少夫人!我對不起您……對不起溶……」
「嗯,也是這個……」孫驥聽了,也覺不太可能。
「嗯,如此甚好!就這麼辦吧!」
他們算計著用緩兵之計瞞天過海,只待這邊喜事辦了,她老太太縱是知曉,也不見得會插手砸了喜事。
說罷,也不再多言,直接拿起一把剪子就要將自己頭髮鉸了,「既是此生再無姻緣,我不如出家做了姑子,青燈古佛也絕了這痴情冤孽!」
她究竟這一番心意為誰?她究竟這一番苦辛有何所得?許是嘲笑吧?許是譏諷吧?家已無,夫亦棄,如今,連唯一的親姐妹,亦不知何蹤!這難道是報應嗎?報應她錯看了人?報應她錯信了人?
垂綺也不動,靜靜地讓他抱著,只拿一雙眼緊緊地瞅住孫永航。
「少……」歷名聽得莫名,心中卻隱約有些摸不著的慌。
相淵聽了孫府的回復,氣得雙眼直瞪,火冒三丈,開口便是大罵,罵著罵著又說自己女兒死心眼兒,左是罵右是怨,只把臉也拉下了,總不肯將話應了。
原想著這便將永航放出來,可轉念一想,不定他還另有主意,又與駱垂綺親厚,消息一透,鬧翻了府里喜事還是不成。索性就待迎親那天再說。
「不會……」孫永航突然回過頭來一笑,暗夜裡,那笑也無笑聲,也無笑形,只一徑兒地暗,暗到人心裡頭,濃濃重重,「歷名,你不懂。一旦我娶了相府小姐,我與她,任何一個,這一輩子都無法釋……」
落盡瑤花君不知。
「沒了!就只是溶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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