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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的在。」

「哎，好了沒啊？」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孩搔著下巴問。

「啊，謝天謝地，軍師總算是退燒了。退燒了。」耳邊是軍醫終於寬下心的輕鬆，「六爺，虞將軍，軍師已經沒事了，只是身子過虛，要好好靜養一段日子。」

從被子里伸出手，想掀開被衾，但只一角，便有一股冷氣鑽入，直襲全身，我連打了幾個哆嗦。太冷了！我只能放棄地再度將被子捂在身上。這麼一折騰，才發覺眼前的事物忽然間天旋地轉起來，頭重得要命，又暈又疼。我捂住眼。

「是，是，小人這就去開藥方……小人這就去開……」

「爭什麼爭！還是聽修月的。她最大，也最公平。」

虞靖在聽我這話時，眼睛一亮。我淡笑，吸了口氣，轉向六爺，「六爺……平瀾是不是可以先回東豐呆一段日子再回前線？」

「啊，就是說豆腐太燙，如果心急就會燙到手。」

「好。儒輝。」我倆相視一笑，無形中，我覺得暫時把一切煩惱拋開也不是壞事，得過且過吧！

「林陽，你去領一百兩賞銀吧。」六爺清淺的聲音飄入耳際，絲絲透入心房。

「……呃……小人知罪……軍師她……她思慮過重，前些日子又過度傷心，休息不足……最主要的是，曾經似乎受過重創……復元的時候……未……未加妥善……調養……小人一定竭盡全力，請六爺饒命啊！」

「呃，有勞先生惦記，先生請進來吧。」我順手將床邊的外袍披上。

六爺唇明顯地往下一抿，目光冽冽地朝我看過來，隱隱帶著怒意，「你想去儒輝那邊？」

「這是什麼意思？」她旁邊的一個年歲和她差不多女孩子不明所以地問著。

她搖了搖頭和-圖-書，「不行，先生吩咐我要呆在這兒侍候姑娘的。」

……如此應該可以不讓虞靖為難了吧？我轉頭看向虞靖，只見她瞧著六爺出去的方向輕輕嘆著，有著神傷。

「侍侯？」想來是刑儒輝安排下的吧。「不必侍候，我也不過是個丫鬟，哪有丫鬟再讓人侍候的？你快去睡吧。刑先生那裡我會去說……」

「拉肚子我也要！」

「哎呀，你原來吃東西還用手抓啊？那很髒的。我爹說，應該用筷子，就算不會拿，也應該要下人幫你夾，不可以用手抓的。」一直坐在一邊很眼饞卻又猶猶豫豫的小女孩此時說了一句話，不過眼睛還是盯著那個小土墩。那裡已開始冒出香氣了，終於，她斂起身上質料上等的裙子，也蹲了下來。「什麼時候會好啊？不是說煨番薯很快的么？」

「啊，好了！好了！」搔著下巴的女孩興奮又小心地扒開土墩，終於露出幾個焦黑的番薯。「呵呵，好了呢！來，咱們分。剛剛是我和平瀾去偷的番薯，我們兩個應該最大。」

我一怔，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刑儒輝，也是個心如明鏡一樣的人呢。「平瀾來了先生的地界，自然都聽先生的吩咐了。只是先生也別鎮日姑娘姑娘地稱呼了，平瀾也實在愧得緊。」

我無意識地睜開眼，卻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簡易的床板上，床邊有一張堆著大小小文書的桌案。是營帳。一切都還是存在，許多事，許多人，許多情感，都過去了。哪怕曾經……曾經是那麼天真無邪……

「你怎麼知道？」旁邊一個很大人樣的孩子用手拍拍土墩。

「是啊，是啊。平瀾姑娘此次可是又立一大功呢！老夫縱橫沙場幾十年，能以區區五和*圖*書千兵馬守住這個營，還真是難為啊！」

已到了東豐了么？我擁被坐起，頭還是有些重，但已不再暈得那麼厲害了。是夜裡，屋裡點著燭，那邊圓桌上還趴睡著一個小丫鬟，十四五歲的年紀，梳著兩個髻，整張臉埋在手肘里，看不清相貌。

「她怕臟，我來吃就好。」

刑儒輝於是推門進來，依舊是溫文爾雅的氣度，誠懇卻渺遠的眼神。「姑娘此行多勞累，就在東豐好好休養一段時日吧。」

我睜開眼，第一眼便是六爺那雙幽深的眸子，隨後，我看見了虞靖。心中一窒，我轉開眼，「……給大家添麻煩了。」

眼角瞄到六爺似乎皺了眉，微微別開頭，薄唇抿起，卻並未開口說話。

是誰？聽聲音似乎是六爺……我放下手，繚亂的眼卻看不清來人的身影。似乎是一團淡青色的影子正往床榻邊靠近。然後一隻冰涼的手貼上我的額際，很冰，凍得我一哆嗦，但似乎有一點涼潤的舒適感。

我動了動胳膊，感覺渾身軟綿綿的，使不出半分力氣。口裡有股苦苦的味道，我想喝口水把這分苦味給沖走，但卻起不了身。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無力了？

「我上次吃的時候就燙到了，我娘就跟我這麼說。」

我苦笑，對上宣霽與鮮于醇有些薄責的眼神，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我這個立場，本就是做什麼錯什麼了。所以要怪，就全怪我一個人吧……

眼前是一片開闊的風景，山崗上，放眼望去，是大片大片的田地。正是春和景明的時節，油菜花開得滿田都是，黃澄澄得耀眼。山上一個小土墩邊，圍著七個小孩，都目不轉睛地盯著腳邊的這個微微攏起的土墩子。

……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和圖書年紀略小一些，梳著兩角辮的女孩咬著手指頭說。

「誰說的！你們都吃，我也要！」

「平瀾？」一聲清淺的聲音從帳簾處傳來。

宣霽與鮮于醇都微微一愕，然後皺了眉頭，卻也不便出聲。六爺像是經過了幾番忍耐與思量，終於還是嘆了口氣，「好吧……你要去便去吧。」

「謝六爺。」

「那以後不用手抓不就行了？」

刑儒輝微笑不變，眼神卻深邃起來，「不管姑娘究竟為何而來東豐，都請暫時先把心事放一放，養好身子要緊。」

「亂講！我負責幫你們看守把風，我才應該最大。」

語氣很柔軟，也很淡，我不知怎地，心中忽然難受起來。是。都是你！都是你！如果沒有你，一切都不會發生了……拘緣……修月……張煙……秋航……她們都不會變……不會變……也不會死……什麼都不會有了……明明沒有七星的……如果重新來過就好了……我一定不要這樣……

是虞靖么？她在身邊說話……

隨後我聽到一聲怒喝，「林陽！」

身子彷彿被擁入一具帶著溫柔的懷抱，那裡面融合了爹娘的包容，融合了師傅的關愛，融合了虞靖燕巧的支持……還有……一抹深深的悸動……

我朝她一笑，「是啊，我醒了，這裏沒什麼事了，你也快回去睡吧。」

「嘿嘿，吃得你拉肚子！」

「你怎麼治的？她怎麼到現在還那麼燙？」

六爺一頓，似有話要說，卻在這一瞬冷下了所有的眉目，不再說話，轉身便出了帳。

「姑娘你醒了么？」門外忽然傳來刑儒輝的聲音。

清風徐來，吹散山間一陣打鬧聲。

我笑著點頭，「是啊，此次正是來打擾先生的。」

「燕巧呀，你還敢說！看到那隻狗跑wwｗ.heｔｕｂooｋ.ｃｏｍ.cｏｍ過來卻只知道會大叫著跑，你最沒用了！」

再次清醒，我還沒睜開眼，便聽見有人在耳邊喃喃細語，語氣中有無盡的哀愁，「……平瀾……為什麼要是你呢？為什麼要是你？我以為，我本以為他在乎的是我……他帶我入軍，又在短短的幾個月時間里提拔我，我以為，他至少是看重我的……可是……為什麼要是你？」

我頭昏腦脹，想看清楚，眼前卻一片模糊，好像手被一種涼涼的感覺包裹著，一會兒，耳邊似乎傳來一聲低嘆，「……你怪我么？」

「醒了，醒了……」

「好了，不要吵。我來分。張煙和秋航負責煨番薯，你們兩個的是這個……平瀾和虞靖將東西弄來，你們兩個的……燕巧，這個……拘緣，你要不要？」

他輕鬆一笑，也不為難我，「好。我叫你平瀾，你也別先生長先生短地喚我了，這裏，很多人都叫我一聲儒輝。」

「……平瀾不想拖累大家。」我低頭，無法承受六爺這種別有含意的目光。

「啊，平瀾姑娘總算是沒事了。真是嚇人一跳呢！」宣霽也在那裡說話，也是大鬆一口氣的語調。

可是只要一想到凌州，一想到虞靖，那股安心的暖流馬上就轉為一陣刺痛，攪得心肺乾澀異常，我忍不住咳了起來，「咳咳咳咳……」

兩天後，左梧便駕著馬車送我去了東豐。我很累，一天的行程我一直在車內的暖被裡睡著，彷彿怎麼也睡不夠似的，一直睡一直睡。到醒來的時候，我發覺自己已躺在一間清雅的屋子裡，睡的是真正的床，身上蓋的是綉著錦的綿厚的絲被。

虞靖，她在我耳邊低低地啜泣。那麼堅強的一個人，居然也會哭成這個樣子，這麼壓抑，這麼哀凄，哭聲悶在喉和-圖-書間，只是一聲聲極幽咽的哽咽，讓人心都疼了……虞靖，能夠待在六爺身邊，對你來說，比什麼都重要吧？可是你知不知道，諶鵲已經打算動手了，他不會放過我們的……你又是如此不拘小節……要我怎麼放得下心留你獨自一人在如此兇險的環境里？這一次在梅嶺，若不是祖永悌一時野心太大，妄想一舉就挫敗六爺，在梅嶺，你已難全身而退。這一次，真的是你輕敵了呀……依你的心性，會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呢？我怎樣都是可以無所謂的，只是，我只剩下你和燕巧了……我不想再失去你們……真的不想……

這麼睡會著涼的……我想起身，卻又懶得動，於是就想開口叫她，怎知還沒出聲，她已醒過來了。她揉了揉眼，看到我正坐著朝她看，嚇了一跳，「啊，姑，姑娘……你醒啦！」

「不對……平瀾，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麼可以有這樣的想法！怎麼可以……凌州的事我全知道了，你受過那樣的痛苦……我怎麼還可以……」

「……如果可以重新來過，我還是不會放掉你……我還是會讓舅舅去培養你……然後，還是你來到我身邊……」斷斷續續地聲音透過我的嗚咽聲傳到心底，有著一種昭示。但此時的我，除了委屈還是委屈，我想要大哭一場，而我也這麼做了。我想讓自己縱情一次，在這一刻，在這麼溫柔的懷抱里。

「……再給你兩天時間！若還不退燒，你就等著掉腦袋吧！」

「這是什麼話！你守住了主營，可是立了大功，你知道么？」虞靖拍拍我，沖我一笑，「好好休息，軍醫說你要好好靜養的。」

我看著她，作了決定，「平瀾是不是拖住進兵的速度了？在兵營里，平瀾這樣養病恐怕多有不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