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你還缺女朋友嗎
「這是個意外，也是個巧合。」俞小鯨定定地看著他，「裴游，你介意嗎？」
「你想告訴我，你在唱獨角戲？」孟萬里瞥了眼明顯沒胃口的孟千里，他的食慾也被影響了。
服務員送上了七夕套餐：冰鎮紅酒鵝肝、豆醬焗小青龍、鳳梨杧果鱈魚、黃金百味豆腐……品相都很不錯，孟萬里嘗了塊鵝肝，肥而不膩，入口即化；他又品了口紅酒，淡淡的酒香很快溢滿口腔。
「只要有人願意陪她演戲，我覺得沒關係。」裴游似乎捕捉到俞小鯨話中的深意，「小鯨，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個世界，也許那才是最真實的世界。沉湎其中，在外人看來可能是迷失，對本人來說，或許是歸屬。」
「夏小魚、舒曜、蘇遙……」孟萬里拿過孟千里的手機確認，這種巧合讓他開始頭疼，「千里，你不知道蘇遙是誰嗎？」
「小鯨，」裴游輕輕地握住俞小鯨的手，「我不是介意，我是害怕，害怕你會看不見我。」
「師父，你在歧視小鯨嗎？」俞小鯨的注意力終於從藍鯨轉向裴游，她故意挑釁，「小鯨也是鯨，個頭小歸小，但也是可愛的大魚兒，你不喜歡嗎？」
裴游的心情十分愉悅，笑靨中還帶著蜜意，彷彿空氣都跟著變甜了。深吸一口氣，俞小鯨感覺有甜意從鼻端鑽進了口腔，一路甜到心間，呼出來的氣，似乎也染上了糖分，空氣變得更甜了。原來和戀人同處一個空間，渾身都感覺到愜意。
地上有很多摔碎的碗碟，于瀟水置身其中，她周圍都是碎瓷片，握著手機的手有很多血，身上穿著的白色真絲家居裙上，也浸染了一片片的紅色，觸目驚心。
「可是，她最後清醒了。」裴游想起最後的鏡頭，夏小魚抱著蘇遙號啕大哭，猶如初生的嬰孩，啼哭著宣告著她的重生。
她在想什麼，看到「蘇遙」會想起那個人嗎？
「司機先生，」俞小鯨清清嗓子，鄭重其事道，「我希望你注意表情管理，不然對乘客來說，太危險了。」
她的目光掃過裴游，又無力地垂下眼瞼。
「師父，我們不應該趁熱打鐵嗎？」俞小鯨迫不及待地想和裴游進行新的鯨雕創作，她好想快點看到「海神的盛宴」開幕，大鯨小鯨紛紛前來共襄盛舉的壯大場面讓她無比期待。
「你對工作如此熱情，我很欣慰。」裴游不得不提醒，「小鯨，你知道今天什麼日子嗎？」
十指密密實實地交纏在一起，像是兩人之間親密得沒了縫隙。合掌間不斷升高的溫度，源源不斷地傳來，滲入裴游的心，是溫暖，並非他從小排斥的來自他人內心的躁動，而是深海的靜謐。
「有點兄友弟恭的樣子。」孟萬里點頭，「我記得郝如菲是金翎電影節影后，出演了不少賣座的電影，有一定的票房號召力。不過，這部電影的故事如何？雖然七夕的檔期不錯，今天票房也不會差，但如果電影質量不行，沒有口碑，後續會崩盤的，宣傳成本就浪費了。」
如歌公司是于瀟水簽約的影視公司，也是孟氏集團電影項目的合作公司。
當俞小鯨安靜地看著來自海洋巨獸的骨架，他的聲音闖進她的世界，她看見他的到來，有點莽撞、有點慌亂，但很堅定地表示，要在他的世界佔有一席之地。
「誰也無法回到過去，誰也無法預知未來。」孟萬里眉頭微皺，「千里，你不是活在過去，也不是活在未來，你就活在當下，你應該把握的是現在。」
俞小鯨的目光漸漸迷離，一時竟分不清這是「鯤」還是「鵬」。這隻彷彿來自遠古神話的巨獸，是通過她和裴游的手創造出來的。思及此，她的心間激蕩起陣陣漣漪，一種震撼感和驕傲感難以自抑。
俞小鯨示意裴游放手，他反而握得更緊，擺明不想鬆手。她搖頭失笑，單手從包里取出手機一看，有些意外，是于瀟水的來電。
「然後……」俞小鯨瞥了眼票面特別標註的日期，對上裴游期待的目光，她笑眯眯地歪頭，「這位小哥，七夕，約嗎？」
裴游循著俞小鯨的目光看去，此蘇遙非彼蘇遙，不是她的逆鱗，也不該是他的心魔。
「是什麼？」俞小鯨依然無法移開仰望的目光，「神獸嗎？」
「你笑得太開心，開車就會不專心。」俞小鯨提起被他握住的手，「你看，掛擋的手都放錯地方了。」
「你說的沒錯。」裴游喜歡在他面前越來越放鬆的俞小鯨，她好像不再顧忌，也不再掩飾，仗著他的喜歡，越來越會找碴兒，越來越會為所欲為了，「不過，還有一個地方有鯨。」
「司機先生，看來你很喜歡在危險的邊緣試探。」俞小鯨好笑地看著裴游捨不得放開的手，「這是犯規，我要報警了。」
孟千里不想為難於瀟水，可隱隱中的期待讓他無法與她逢場作戲，遠觀還能克制對她的渴望，一旦靠近就放肆地想擁有了。
俞小鯨打開手機聯繫人，撥通了俞沁的號碼。
「千里，」孟萬里揉揉太ｈｅtｕｂooｋ•cｏｍ.cｏｍ陽穴，不得不提醒他，「以後你給小游當助攻時，最好先知會我一聲，不要輕舉妄動。」
「星期五，哦，周末了。」俞小鯨熱情不減，「師父，為了愛麗絲的同伴，我不介意加班。」
「嗯。」四目相對，裴游笑了，「確認過眼神，是我的女朋友。」
此小鯨是彼小鯨，彼小鯨也是此小鯨，俞小鯨還能怎麼看？
「在哪裡？」俞小鯨想了想，「難道是海洋博物館里的骨架鯨和標本鯨嗎？」
「缺女朋友，」裴游終於明白俞小鯨的意思，握緊她的手不放，「更缺你。」
「小游，終其一生，人追求的是心靈的平靜。」剛滿十八歲的孟萬里，有著超越他年齡的成熟和通透，「有的人追求財富，有的人追求名望，有的人追求極樂，有的人追求自由，有的人追求伴侶……不同的追求會滿足不同的內心慾望，慾望得到安撫，內心不再躁動，心靈變得平靜，那人就有了歸宿。」
于瀟水彷彿靈魂出竅，獃獃地坐在地上。聽到聲音，她的目光慢慢地聚焦到俞小鯨身上，突然「呵呵」地笑起來?：「大魚兒，你來啦，哦，還有你啊。」
「我們需要去醫院。」裴游找來了急救箱，但裏面沒有足夠清理傷口的藥品。
二十五年來，裴游第一次體會到所謂的歸屬感，彷彿他所有的尋覓，都是為了來到此處。
「司機先生，很遺憾，行車中不可以抱你。」俞小鯨綳不住了，笑容滿面，翻過手，與他十指相扣，「就這樣吧，我不報警了。」
裴游的手緩緩地往回收，卻突然被按住了。他驚訝地轉頭望向俞小鯨，她仍舊面不改色，目不轉睛地看著電影，只是若無其事地翻過他的手，握住。裴游的心臟「撲通撲通」地狂跳起來，腎上腺素瞬間飆升，臉頰迅速地發燙。
第一次有女朋友，是一種怎樣的體驗呢？
電影播放結束，影院內的燈光全部亮起來。裴游的掌心全是汗，但他捨不得鬆開手，俞小鯨沒說什麼，直接拉著他走出影院。
「在家裡。」于瀟水的意識似乎很清楚，「我受傷了。」
「你居然不知道蘇遙是誰？！」孟萬里想起裴游生日時，孟千里還心大到要讓裴游和他的父母見面，真是裴游的親表哥，專門戳裴游的痛點，毫無自知之明。
在過去漫長的歲月中，即使同處在一個空間，他們都沒有看見彼此。彼此背著身，沿著弧線去經歷各不同的人生際遇，直到雙弧合攏成圓，他們才得以遇見。
「千里，我知道你求而不得很痛苦，也知道你放不下更痛苦。」孟萬里嘆了口氣，正色道，「可是，再次靠近於瀟水是你決定的，用這樣的方式補償她也是你決定的，我提出的條件同樣是你決定接受的。那麼，你心裏早該有數，更該有覺悟去承受。我允許你偶爾矯情，但你必須去面對，逃避來我這裏撒嬌，並不能改變現實。」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
今天，看著電影中男主蘇遙的做法，俞小鯨忽然明白裴游為何會迴避蘇遙的存在，陪她一起將蘇遙當成不可言說的秘密。他在意她的感受，不願意讓她為難，更捨不得她因此受傷。
俞小鯨想笑，又莫名地感到羞赧，有點情不自禁地看向裴游。冷峻清冽的面容似乎被他情不自禁的笑意融化了，在摩納哥初見時的冷漠陰鬱的氣息早已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彷彿海納百川的包容和溫柔。在裴游面前，俞小鯨是被縱容的存在，她終於不再害怕，敢去「要」了。
「約。」裴遊樂意之至。
裴游一本正經地看著俞小鯨，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微揚的嘴角泄露了他的言外之意，彷彿在說，她被他安放在心裡，仔細看護，為她遮風擋雨。
她這隻小鯨可是獲得過他的「喜歡」認證的，言猶在耳，怎麼可以淪為大鯨的陪襯呢？
「我一開始是當科幻電影看的，實在好奇人工智慧機器人有多模擬。」俞小鯨感慨，「結果竟是個假的機器人，看了場假的科幻電影，原來一切都是鏡花水月，迷失其中的人太可悲了。」
讓于瀟水再次成為孟家人，他無能為力。他以電影投資人的身份靠近於瀟水，談點情說些愛可以，一旦認真起來想要未來，便會被他們之間無法逾越的鴻溝阻礙。
「嗯，你說的有道理。」綠燈亮了，裴游非常配合地收回手去掛擋，自動擋起步后就無須換擋，他的手又越過去，再次握住她的手，嘴角依然開心地翹起。
當然，開著車的裴游也無法控制自己的眼睛不去看坐在副駕駛座的女朋友。在等候紅燈時，換擋的手控制不住地越過去，握住俞小鯨的手，掌心的充實感讓他胸口脹脹的，有種特別的滿足感。裴游握著她的手，聽不見她的心聲，但感受得到她的溫度。俞小鯨的手像和*圖*書是在為他發熱，令他的眼睛彎了彎，笑意在眼角眉梢蕩漾開。夜空上的彎月和亮星閃閃發光，都不及他的笑靨耀眼。
無法忘懷的已故戀人和定製的替身機器人戀人，正如電影的名字《似你非你》——像是你回到身邊依然陪著我，卻又不是真正的你在陪著我。到最後，我也迷惑了，究竟陪在我身邊的人是誰，我眼中看見的人又是誰，我心裏住著的人變成了誰？
孟萬里的說法太抽象，十三歲的裴游剛被帶出精神病院，無法理解，只知道他跟人接觸，就會聽到各種躁動，心靈永遠不會平靜。
所以，當裴游迷戀上海中的鯨，孟萬里讓他漂洋過海去追逐；當他被俞小鯨吸引，孟萬里就鼓勵他去靠近。直到現在，他與俞小鯨十指相扣，他的手被她緊緊地抓住，沒有束縛，沒有躁動，讓他如此愉悅。裴游忽然覺得天地之大，這方寸之間，就足夠他安身立命了。
「這不是鯤，也不是鵬。」看著不自覺念起《逍遙遊》的俞小鯨，裴游忍俊不禁，「當然，它不是魚，也不是鳥。」
裴游莞爾失笑，瞧她一臉的促狹和眼中露出的揶揄之色，他彷彿聽見她不加掩飾的心聲：中國的情人節，商家不會錯過的營銷和炒作，曖昧和誤會也不會缺席，這種熱鬧，要不要配合演出？
「我想想正在排隊的都有哪些同伴？」裴游煞有其事地點名，「有喜歡挑戰傳說中的大王烏賊的潛水高手抹香鯨，喜歡路見不平一聲吼兼職海上城管的歌唱家座頭鯨，喜歡成群結隊一路玩一路唱換著花樣表演的海上金絲雀白鯨，喜歡優哉游哉地衝破北極冰層慢悠悠地活了幾百歲的大胖子弓頭鯨，喜歡用長牙互相較量脾氣有點暴躁的海洋獨角獸一角鯨……」
「好。」裴游一手牽著俞小鯨的手，一手抱著從影院裡帶出來的可樂和爆米花，有些不方便。
「裴游，」俞小鯨突然放下可樂，直視他，正色道，「現實不是電影，迷失的人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迷失了，會一直活在自己的幻想中。」
「大魚兒，」一接通，手機那頭就傳來於瀟水有氣無力的聲音，「救我。」
裴游難以專註于電影，他一直在關注著俞小鯨的表情，十分緊張，心裏隱隱有些不安。幽暗之中，只見屏幕反射出的光影在她臉上閃爍，她的面容忽明忽暗，眼眸反映著亮光，專註的表情並無太大的變化。
心弦在瞬間被撩到了，俞小鯨又聽見心動的聲音。原來變成男朋友的裴游，嘴巴會這麼甜，她喜歡。
「嗯。」裴游盯著汗濕的手，空蕩蕩的，夜風吹過有些涼，他心裏生出了點失落，看向淡定依舊的俞小鯨，忍不住說，「那個，手……」
但這些傷不能放著不管，不然可能會感染、發炎，會讓于瀟水依賴上這種疼痛的。
「我陪你去。」裴游當即決定，啟動車，調頭就往于瀟水家開，「我們先見到于瀟水，再考慮是否告訴表哥他們。」
迎著日光，巨獸像在發光，微微垂落的雙鰭像張開的翅膀，彷彿隨時要振翅高飛。
不管是男主還是女主，在裴游看來，都是為了愛的人迷失自我，甚至為了成全對方犧牲自我。他並不覺得他們可悲，而是覺得他們可憐。
「她沒有放我鴿子。」孟千里訕笑，「我擅自在七夕之夜預約這裏，跟她無關。」
「看了場不錯的電影。」俞小鯨喝著可樂，打斷他的話，「像做夢似的。」
看了場七夕的電影，收穫一枚女朋友的裴游，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開車送女朋友回家了。一想到彼此的身份發生了變化，有了新的羈絆，他的嘴角就無法控制地上揚。
與裴游四目相對，俞小鯨的左胸口傳來陣陣悸動，她似乎看見了通往他心海的路。
逝去的人和活著的人，誰更重要，這不是一目了然的問題嗎，還需要選擇？
當時俞小鯨意識到裴游的手在伸向她，卻停住了，想要退縮。她的手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識，果斷按住裴游的手，握住了，彷彿在向電影里的夏小魚挑釁，逃避這種蠢事，現在的她不想做了。
「哥謝謝你。」孟萬里看著孟千里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不過，小游都懂的事，沒道理你不懂，坐在我位置的人應該是于瀟水吧？」
裴游一再深呼吸，調整自己一時受刺|激的心態。嫉妒與豁達，在一念之間。擁有現在的人是他，擁有未來無限可能的人也是他，患得患失的人不該是他。
「我還是不懂什麼是歸宿。」
「龍涎香不是抹香鯨的排泄物，而是它消化系統的腸梗阻所產生的分泌物。」裴游稍作糾正，「龍涎香可以做香水的定香劑，也可以當中藥。」
「徒弟，你選擇的解題角度不錯，愛麗絲的第一個同伴就這麼定了。」裴游欣然地接受建議，「不過，今天的工作到此為止，可以提前下班了。」
俞小鯨看著裴游按下升降遙控器，藍鯨雕塑緩緩地上升，懸挂于玻璃穹頂下方，猶如ｈｔtｐs://ｗｗw•ｈeｔｕｂｏｏk.ｃoｍ.ｃom天空之島，漂浮天地間。她抬頭仰望，玻璃穹頂外的藍天成了海洋，她彷彿置身海底，看見巨鯨遨遊在晴空碧海，腦海里隱隱間似有聲音——
「你呀，放心，今年的孟氏集團總裁特別獎我會幫你申報的。」裴游啼笑皆非地搖頭，掏出兩張票，塞進她手裡，「來，幫你恢復下記憶。」
「對，《似你非你》的女主角郝如菲就是如歌總裁耿放歌的妻子，所以如歌對這部電影的宣傳特別上心，以後這些宣傳資源和渠道也會用到于瀟水的新電影上。」孟千里已經為他參与投資的電影打起了小算盤，「我之前去如歌簽約時，耿總裁給了我兩張電影首映票，我給小游和大魚兒當福利。哥，我這樣的助攻不錯吧？」
「今天是電影《似你非你》的首映。」俞小鯨終於想起來了，「孟煩煩給的福利可不能浪費了。」
近來裴游和俞小鯨相處甚好，孟萬里倍感欣慰。下午孟萬里還收到裴游發來的照片，照片里，他和俞小鯨站在一起，背景是已經完工的藍鯨雕塑。兩人眼角眉梢含著笑，有著藏不住的曖昧，一副青春期小兒女的純情模樣，看得孟萬里露出一臉「老母親的笑」，直感慨吾家孩兒長大了。
「乘客小姐，不可以報警。」裴游聲音中充滿了愉悅的笑意，「但是，你可以抱我。」
「小游，裴家不是你的歸宿，我也不確定孟家能否成為你的歸宿。」孟萬里看得出他的迷茫，「但我可以保證，我所在的孟家會是你的避風港，我會是你信賴依靠的家人。」
「然後呢？」裴游覺得俞小鯨故意忽略了票面上的重要信息。
定格的時間彷彿成了厚重的濾鏡，逝去的人通過濾鏡變成了心中的白月光，變成了胸口的硃砂痣，變成了不再改變的永恆存在；活著的人卻要接受時間的審視，慢慢地就成了粘在衣服上的米飯粒，成了塗在牆壁上的蚊子血，隨時會變得面目可憎。
直到電影結束，周圍的觀眾帶著各種感慨和思緒陸續散去，俞小鯨仍然握著裴游的手。她安靜地坐在座位上，專註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屏幕上，似乎在向滾動著的工作人員名字致敬。
「于瀟水，你怎麼了？」俞小鯨緊張起來，「你在哪裡？」
「哥，我預約到最近火爆的『紅厝77號』私廚，今晚我在這裏等你，不見不散。」
「裴先生，」俞小鯨一本正經地問他，「你還缺女朋友嗎？」
「不行！」于瀟水忽然清醒過來，「我是個女演員。」
「呃？」孟千里一臉茫然，「我做錯了什麼？」
裴遊說起「鯨事」來如數家珍，俞小鯨一聽就入迷，大開眼界，忍不住感慨：「原來都是有故事的鯨呀，那個潛水高手抹香鯨我知道，它非常厲害，傳說中的龍涎香就是它的排泄物，可以用來做香水，對吧？」
思及此，裴游忽然一陣心慌，不由得握緊俞小鯨的手。
俞小鯨真的很佩服夏小魚能夠如此掌控自己的人生，然而劇情突然反轉，機器人其實是真正的人類，只是配合夏小魚的需要扮演機器人而已。因為夏小魚病了，她無法接受自己愛上舒曜以外的人，認為愛上同一實驗室的蘇遙是一種背叛，硬是將自己逼出病來。她幻想蘇遙只是舒曜的替身機器人，不斷地自我洗腦，自欺欺人，說服自己從未背叛逝去的人。
「我這裏痛。」于瀟水指著心口，「我還沒有受夠懲罰，怎麼敢妄想幸福呢？」
「小鯨，你知道我喜不喜歡的。」裴游又揉揉俞小鯨的發頂，即使觸碰她依然聽不見她的心聲，但看著她發亮的眼睛和不服氣的表情，他似乎也能「看見」她的心聲，明白她此時的想法。他們之間，彷彿生出了某種默契。
雖然都是不讓他省心的弟弟，但裴游比孟千里有魄力，一旦有了決心，鎖定了目標，就會主動進攻。反觀孟千里，跟他長一樣的臉卻有一顆戀愛腦，看似經驗豐富懂套路，實際操作卻毫無章法，一直跟碰上了鬼打牆似的，在原地踏步。
「告訴我你家的地址，我馬上過去。」俞小鯨打開免提，裴游也能聽見。
「這裏。」裴游指著自己的左胸口，「最可愛的那隻鯨，個頭小小的，養在心海剛剛好。」
裴游沒有說什麼，直接去屋裡找急救箱。
十二年前，裴游被孟萬里接到孟家開始新的生活。雖然是他選擇了向孟萬里求救，也得到了孟萬里的幫助，然而，孟萬里和孟家對他來說都是陌生的，維繫他們的只有身體中那一點相似的血液。血緣關係是天生註定的，無法選擇，也無法擺脫。
俞小鯨和裴游面面相覷。七夕之夜，女演員帶著奇怪的傷就診，估計會空降微博熱搜榜首，成為明天的娛樂頭條。
俞小鯨有點為難地看向裴游，于瀟水的事即使不告訴孟千里，也得知會下孟萬里，但聽到于瀟水的聲音，能感覺到她現在的狀態非常不對，現在不宜刺|激她。
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一座和*圖*書充滿地方特色的傳統紅磚房院落，坐落在綠意掩映的湖邊。
裴游垂下眼瞼，看見俞小鯨垂在腿邊的手，就在扶手之下。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慢慢地探過去，想要抓住她，將她的注意力從電影中，甚至把她從可能已經陷進去的回憶里拉回來，讓她眼中只有他的存在。
「內心的世界才是真實的嗎？」俞小鯨若有所思，「那麼，你告訴我，當電影中出現蘇遙的名字時，你的內心世界受到影響了嗎？」
第一個讓他沒有碰觸就感覺到恐慌的人，也是第一個讓他碰觸后感覺平靜的人。
俞小鯨卻表現得很淡定。她從電影一開始就被吸引了，彷彿對「蘇遙」兩個字免疫，全身心地投入電影中，都顧不上喝可樂吃爆米花了。
「你說迷失的人是誰？」
「那麼，師父，接下來我們要給愛麗絲帶來哪個同伴呢？」俞小鯨想起裴游畫的鯨展廳效果圖，最大的藍鯨已經「赴約」參加「海神的盛宴」，不知道接下來會是誰持著「邀請函」出現？
「原來你的心是一片海呀。」被人喜歡，像是被賦予了肆無忌憚的權利，「難怪大鯨小鯨都不放過，真是貪得無厭。」
海里的鯨不需要停泊的港灣，它們乘風破浪，海天之間自然有它們的歸宿；心裏的鯨無須漂泊，無懼風雨，翻雲覆雨，始終有寬容溫暖的天地包容。
生與死向來是各種創作探索的主題，更是愛情故事長久不衰的表現方式，逝去的人和活著的人，從來就不是對等的存在。
因為孟千里的一通電話，孟萬里只好一下班就驅車前往赴約。他花了近兩個小時的時間，終於到達「紅厝77號」。
「嗯。」裴游點頭，「希望海中的愛麗絲也能如此。」
「孟老闆，」于瀟水刻意提醒他，「人在名利場，我懂陪投資人吃飯逗樂是必要的應酬，但逢場作戲也有規矩，請你不要犯規，我會很為難的。」
「我們在這裏看看吧。」走到廣場邊的長椅，俞小鯨建議坐下休息，藉著七夕的燈光，看看鵲橋的風光。
鯨展廳的第一座泡沫鯨雕，也是最大的鯨雕，從最初的選材到最後的上色，歷時兩個月，終於完工了。白色泡沫鯨雕通過顏色施加的「魔法」，呈現出藍鯨最真實的模樣，這個灰藍色的海中巨獸，猶如一座狹長宏偉的島嶼，浮現在鯨展廳。
于瀟水報了家庭地址，請求道：「不要告訴孟千里，我不想讓他看到我現在的樣子。」
「來。」俞小鯨笑眯眯地看著他，「我們確認下眼神，走完程序。」
「她說我們……不可能回到過去，也無法走向未來。」孟千里清楚他和于瀟水之間的問題，「哥，你的要求，我做不到。」
俞小鯨被自己潛意識裡的答案驚到了。站在旁觀者的位置，她瞬間發現了夏小魚的問題，就像俞沁閉眼都能指出她的毛病一樣。原來人都是這樣做著蠢事而不自知。
電影院外的商業廣場，有音樂噴泉在舞動著，有裝飾燈搭建的鵲橋在進行著「鵲橋相會」的活動，一對對參与的情侶，熱情高漲，場面頗為熱鬧。
「你什麼都不要說了，我們先處理傷口吧。」聽到「懲罰」二字，俞小鯨瞬間明白這些還在流血的傷口都不是意外，而是她緩解心痛的方式。
「我看過電影介紹，故事很有意思。」孟千里打開手機，搜索《似你非你》相關信息，向孟總裁報告，「《似你非你》是部為七夕量身打造的奇幻愛情電影，講的是人工智慧工程師夏小魚以逝去的戀人舒曜為原型，製作出模擬機器人蘇遙當替身戀人。蘇遙卻不甘心當替身，瘋狂升級完善人類感情程序，引發了一系列事故，面臨被銷毀的命運，於是夏小魚帶著蘇遙逃離實驗室，假裝人類一起生活時，她發現了蘇遙的秘密，他並非機器人，而是真正的人類。哥，這種反轉有趣吧，為什麼蘇遙會變成人類呢？小游和大魚兒正在看電影，要不要回頭找他們解惑？」
「哥……」一提于瀟水，孟千里就不好了，他耷拉下腦袋，「大過節的，別在我傷口撒鹽了。」
「什麼是歸宿？」當時裴游問孟萬里，「回歸的地方嗎？從哪裡來到哪裡去嗎？」
這樣的她，會是他的歸宿嗎，他也能成為她的歸宿嗎？
俞小鯨很喜歡演員郝如菲，電影一開場就被她扮演的人工智慧工程師夏小魚吸引了。夏小魚智商夠高，思維夠理性，信念夠堅定，才能遵循心中所想，製造出她想要的機器人，祭奠逝去的戀人，當其是替身來陪伴她，維繫她和過去的羈絆。
電影字幕上出現「蘇遙」兩個字時，裴游剎那間有種想掐死孟煩煩的衝動，他太會挑電影了！
「現在……我只能和你過七夕了。」道理孟千里都懂，只是面對於瀟水，他心有餘而力不足，煎熬和折磨令他倍感挫敗。
「當然是選擇用兩隻眼睛看了。」俞小鯨見裴游一句兩句都不離「小鯨」，越來越會製造糖衣炮彈，她被他撩得心痒痒的，只和_圖_書能硬是把目光轉回懸浮著的藍鯨，說起別的事，「師父，你看，五十二赫茲的愛麗絲來了，和我們在一起，不會再覺得孤獨了吧？」
「乘客小姐，」裴游瞥了眼俞小鯨，她認真的模樣很可愛，「怎麼危險了？」
晚上十一點多，俞小鯨在裴游的陪同下來到于瀟水家，用於瀟水給的電子密碼開了門。進門后，目光所及之處的情景有些駭人。
「呃？」裴游很意外她會這樣提起蘇遙。
「是鯨。」裴游抬手摸摸俞小鯨的腦袋，「不是小鯨，是大鯨，是我們星球有史以來最大的動物藍鯨，可以說是神獸了。」
「我知道只要是鯨，你都喜歡。」俞小鯨雞蛋裡挑骨頭，「不僅是眼前的鯨，還有海里游著的千千萬萬的鯨。」
「如歌公司的電影？」孟萬里從善如流地配合孟千里的新話題。
看著孟萬里一臉痛心疾首的表情，孟千里無辜地撓撓後腦勺，完全無法理解哪裡出錯了。
他聽得見真實的內心世界，才選擇跟人保持距離，因為眼見的世界是最虛幻的。
心中的渴望在叫囂著，名為嫉妒的情緒又涌了上來。裴游伸出去手，又硬生生地放在扶手下。俞小鯨的手近在咫尺，他卻躊躇不定。她在專心看電影，他不能由著情緒去影響她，干涉她的心情。
七夕確實是戀人的節日，從此刻起，也是他們的節日。
「讓你願意停留並且不想離開的地方，或者人，或者物。」孟萬里說，「小游，人生還很長，未來充滿無限可能，有一天當你產生了歸屬感，你就會知道什麼是歸宿。」
俞小鯨攤開手一看，是兩張電影票，之前孟煩煩給裴游的電影首映票。
俞小鯨看得越投入，就越覺得夏小魚可悲。她不敢承認愛上蘇遙，只敢催眠自己，將蘇遙當替身，才敢和蘇遙在一起。這樣做，不管對舒曜，還是蘇遙，都是一種傷害。
「我想起來了，藍鯨是最大的鬚鯨，抹香鯨是最大的齒鯨，既然鬚鯨的老大出場了，齒鯨的大個頭也得亮相了。」俞小鯨興緻勃勃地建議，「師父，我們接下來做抹香鯨吧。」
「你這是在做什麼？」俞小鯨傻眼了，趕緊上前查看，發現於瀟水的手並沒有受傷，而是大腿上的幾個傷口在流血，看樣子，像是故意划傷的。
大概因為于瀟水向俞小鯨展示了過去的傷口，就將她當成可以信任的人，所以才會向她「求救」，俞小鯨自然要慎重對待。
「怎麼說？」裴游握了握蠢蠢欲動的手，「電影不真實嗎？」
裴游見狀，緊急靠邊停車。
「這種日子讓哥一個人過，有點殘忍。」孟千里示意服務員上今日特供的七夕套餐，「小游都知道提前下班和大魚兒約會，我不能讓哥落單。」
「什麼程序？」裴游一時把握不住俞小鯨跳躍的話題。
特殊的日子，特殊的氛圍，環顧四周，都是成雙成對的客人。孟萬里哭笑不得地在孟千里對面坐下：「千里，你約我過七夕，受什麼刺|激了？」
「什麼大過節的？」孟萬里啼笑皆非，「既然把哥叫來當備胎，看來你很委屈。說吧，她為什麼放你鴿子？哥洗耳恭聽。」
俞小鯨看見裴游向她走來，也聽見他說喜歡她，一直都能感受到他就在身邊，手把手帶她進入他的世界，已經足夠了。她仗著他的喜歡為所欲為，一邊享受曖昧的悸動，一邊令他患得患失，實在太狡猾了。
「裴游，」俞小鯨現在的眼中有他，「今天是七夕，我們把程序走了吧。」
以前，俞小鯨心裏藏著座蘇遙的墳，是她無法觸碰的傷口，所以她才對蘇遙的事反應特別敏感，介意裴遊說起蘇遙。然而，當她給了裴遊資格，他卻不再過問蘇遙的事，好像變成她心底墳的守墓人似的。
蘇遙是誰很重要嗎？
「現在，就讓我逃避下吧。」孟千里不想再聽「心靈雞湯」了，他生硬地轉移話題，「哥，你知道嗎？小游和大魚兒晚上去看的電影《似你非你》，就是如歌公司製作發行的。」
俞小鯨主動鬆開手，接過他手中的可樂，笑著說：「終於有空喝可樂吃爆米花了。」
「夏小魚，」俞小鯨借用俞沁的話說，「她做的一切只是自我滿足，沉湎過去的人，又在現在迷失了，根本看不到未來，真是太可悲了。」更可悲的是，俞小鯨在夏小魚身上看見了自己。她終於體會到俞沁「怒其不爭」的心情，她不想畫地為牢，再沉湎於過去，變得更可悲。
「大鯨，我所欲也；小鯨，亦我所欲也。」裴游大方承認他的「貪得無厭」，「我覺得大鯨與小鯨是可兼得的，小鯨，你怎麼看？」
「我一開始覺得蘇遙是機器人。」孟千里說，「但故事突然急轉彎，我就不知道蘇遙是誰了。不過，等小游和大魚兒看完電影，我就能確定蘇遙是誰了。」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來。
七夕，恰逢周末。這一天，彷彿全世界的情侶都傾巢而出，市中心的道路上車來人往，晚高峰堵車堵得孟萬里差點患上「路怒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