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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梟

作者:馮精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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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八章

第二部

第八章

他不忍心再去看她,而是用胳膊抱住她的頭,使她的臉緊緊地伏到他的脖子上。她悄然無聲,他的心卻似乎破碎了,在胸膛里以一種說不出來由的痛苦在憤懣地燃燒著。他聽到吞咽聲,那是她在噙下自己的淚。吞咽聲停了,他感到熱淚沾濕了他的頸項的頸窩,仍然動也不動,只是感到自己也悸動了,在鼻子一陣發酸,嗓子一陣發緊時,他認識了自己的所求。為什麼對北京的「八大胡同」和開封的瓦子毫不所動,那裡只有洩慾而無其他。在東方的和西方的文化給他鑄就的心靈是排斥這些的,他們是追求永恆和常定的人類感情。想到此,他怦然心跳,感到此刻已沉浸到人類即無休止的時光中,美好的激|情澎湃地拍打著心扉,這正是他所刻意追求的男女戀情的境界。直到這會兒,他才覺得不能讓這姑娘脫離他的摟抱,他想到這麼永遠呆下去,直至永恆。他想到自己的痛苦,自己的損傷,是那麼值得搓揉,品嚼著一腔傷懷,才使感情有了活力,生活有了真正的韻味。
他們相偎在黃土坡下,心裏逐漸平復了。「說吧,想叫我幹什麼,買畫的事。」婉兒撒嬌地往他懷裡鑽了鑽。
這個反應是出乎卞夢龍意料的。他低下頭去,看著她,她則抬起臉來,用閃亮的,使她容光煥發的眼睛望著他。他深深吸了口氣,大胆地用胳膊摟住了她的脖頸、肩膀。她絲毫不掙扎,相反地把臉緊緊地貼在他的肩上,以激動而自信的動作摟住了他的胸。
婉兒的油畫肖像被綳好,裝入畫框里。他默默無語地遞過去,婉兒悄悄地看著,畫中的人絕不美,而是一種味。時乖命蹇,她從畫https://www.hetubook.com.com中抑鬱地看著你,像是為了表示歉意一樣,仍保持著靦腆的微笑。她認真地看著,不敢相信地說:「這是我嗎?」
婉兒撒嬌地伏到他的胸前,任性地說:「我就知道。」
他真實地點了點頭,雙唇在她額前一觸,算是進一步肯定的答案。
在曠野上,那個家人喘吁吁地說:「夢龍,我趕到開封,才知道你在這裏,你父親讓你馬上回去。」
掌柜的和那個家人相視一眼,無可奈何地走了。
「小東西,」卞夢龍掐掐她的臉,「你怎麼知道我會很快回來找你的?」
「你們畫西洋畫的,盡跟外頭學了些怪詞兒。」婉兒放下了畫框,拉了拉衣襟,站正了說,「要幹什麼就別磨嘰了。」
婉兒緊著點頭,背過身去嗚嗚地哭起來。
「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吻』?」婉兒懵懵懂懂地問。
他撫摸著她的頭髮,「你跟你娘說說,讓她把那張壓箱底的《獵歸圖》賣給我就行了。價錢我不在乎。」
「倒是說呀。」她說著一扭,臂膀從他手中滑脫出來。
「謝謝相告,你先回去,我明天走。」卞夢龍說完扭頭就往婉兒那裡走去了。
婉兒的一頭秀髮亂了,幾綹頭髮飄飄拂拂地在他的臉前擺動。他伸出手輕輕撫摸那亮光光的辮子。她則像小貓那樣溫順地承受著,在他的懷中發出一陣陣燕子般的呢喃。這呢喃聲使他心醉,他猛地把嘴唇埋在她那白皙的脖子上輕輕地親吻著。她動也不動,像是屏住了呼吸,他疑惑地抬起臉來,所看到的卻是一雙熱切地迎著他的目光。這種目光可以說明很多問題,但這時對他來說和圖書,卻只是一個信號,是一個表明承受能力的信號。
「讓我怎麼說?」
「卞先生,你要走?」
他側過頭去,將臉慢慢地俯下去,她面色慘白,在急促的呼吸間仰起臉來,微啟雙唇,合上雙眼等待著。他感到,當他的雙唇一接觸到她的雙唇的剎那間,她潮濕的雙唇便嚅動起來。這熾熱的柔情使他沉迷,他將濕漉漉的雙唇咬合上去,牙床與她那小野獸般尖厲的小牙齒咯嗒一聲相撞,接著就是似乎意味海誓山盟的長時間的吸吮。
「我知道,你走不久,就會回來找我的。」
「明天買了畫就走。」他鄭重地捧起了婉兒的面頰,「所以,你今天晚上無論如何要跟你娘談妥。」
「你生我的氣嗎?」婉兒悄聲問道,她眼中閃出嬌羞、晦暗的神情,有點驚慌地注視著他。
「我喜歡你。」他伸出手,溫柔體貼地把她攏到懷中。
家人說:「還等明天幹什麼?現在就隨我走吧。」
「『別磨嘰』?」他緊張的情緒一下鬆弛下來,帶著幾分笑意說,「我真的不磨嘰啦。」
他鼓了鼓勇氣,說道:「你比這還要美。」
「知道了。」卞夢龍面不改色,「我明天就動身。」
他衝動了,傻膽量沖頂而來,伸出兩臂抱住了婉兒。婉兒掙了一下,又不動了,似乎嚇傻了。他一臉肅穆,雙手捧起了她的面龐,迎著她略顯迷茫的目光慢慢地把嘴唇放到她清亮的額頭上,輕輕地觸了一下。
陽婆婆高高地掛在天上,很亮堂,天氣卻依然很冷,一股寒氣襲來,卞夢龍直感到指尖發麻。這時,他看到一個小紅團團從鎮后的窪地小跑來。他的心怦怦跳了起來。不僅是要給她畫,也不僅https://www.hetubook.com.com要買她家的畫,還有模糊的東西。
男女之情用不著讓別人來教授。當這個長吻之後,他輕鬆地這麼想著。然而婉兒的反應卻使他驚愕、惶惑。「你喜歡我。」她情意綿綿地嘟噥著,「從第一天我就知道你喜歡我。」接著用軟綿綿的雙手抓住了他的右手,把這隻男人的手緊緊地貼在自己發燙的面頰上。「你喜歡我,」她用深沉而自語的低聲又說了一遍,「你喜歡我,是嗎?」
「那是啥?」
「叫我咋說呢?」他掃興地揮了揮手。
婉兒羞紅了臉。一股冷颼颼的風吹來,他顫抖一下,她差點想跑開,臂膀卻讓一隻柔軟的男人的手輕輕拉住了。她惶然了。
等她把臉從他的脖子上漸漸抬起時,一陣淡淡的、嬌媚的紅暈與淚痕相繞相纏,兩眼顯得含情脈脈,深不可測。
家人不遠千里,一直找到周穆鎮來,肯定家中出大事了,但回去也好,晚回一天也罷,事情反正已經出了,他到這火候上去了就前功盡棄了。
「你給她念個秧,拿個價出來,剩下就是我的事了。」
「怎麼啦?」婉兒不安地問。
「啥?」婉兒瞪大了眼睛,突然爆出一串笑聲,「要聞聞我,有啥好聞的,一身的土腥味。」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重重喘了幾口,說道:「婉兒,讓我,讓我……」
「不是說的『聞』。」
「那你可別害怕。」他認真地說。說這話時他並未意思到,這是在給自己壯膽。自進入華藝美術學校以來,他什麼都見過,可都漠然讓這些從身邊滑過去了。不完全是因為學業太重,而是內心裡覺得自己是個新人,不是無錫財主的兒子,不是城裡的紈絝,而是具有較m•hetubook•com.com高審美境界的人。這種人絕不追逐男貪女浪,而是要抱著一種真實的內心悸動把所愛擴散出去,從而在一種和諧與寧靜中逐步地沉迷於高亢與神秘的狀態。眼下,他真正感到自己亢奮了,可又畢竟是個徹底的生手。為了不把對方嚇著,不把花莖掐斷,他反倒畏懼了。
波濤漸漸地平息下來,他們坐到了背風的黃土坡下。她靜靜地坐著,沒有挨近他,臉低垂一旁,雙手放在並緊的雙膝上,仍有幾顆淚珠緩緩地撲簌簌下來。他則呆若木雞,默默無語地坐在另一邊,在萬籟俱寂中,回味著連自己也不明確的剛剛發生的事。
「有啥可害怕的?」婉兒又樂了。
突然,她變得寂靜無聲。他低下頭看看,她的眼睛因為突如其來的疑慮睜得很大,隨著臉上的光彩悄悄逝去,蒼白色的陰影漸漸襲上來了。她看了他一眼,這一眼中那麼多心智,那麼多世故,那麼成熟又那麼凄惶。他經受不住她眼神里那種深刻的探詢的光芒,更承受不住在這種探詢後面的那種譏諷的神色,不由一陣陣毛骨悚然。當他對這一眼報以溫和的微笑時,感到自己已難自持了。
「你……」婉兒一時惶惶然了。
「讓我……」卞夢龍下了決心,說,「讓我吻你一下好嗎?」
「你喜歡我嗎?」她有點兒畏縮地問。
「啥叫『吻』?」
他正待回答,聽到遠處有人喊「卞先生——」,細細一聽,竟是家鄉的口音,是一個熟悉的家人急切的喊聲。他一激靈,跳起急急躥上土坡,只見掌柜的從遠處向這裏趕,後面還跟著他的一個家人,他趕忙迎上前去。
他心裏暗自叫了聲苦。喜歡她,在男女這個年齡上便意味著愛她,而和-圖-書愛則意味著承擔責任,不,他從來沒這麼想過。她能喚醒他的,與其說是愛,不如說是愛憐,如同愛一隻找不到歸巢的純潔的鴿子,愛一片薄暮時分的田園。她激起了他心頭的騷動,她闖入過他的夢境,她甚至使他在白日里非分地遐想。但對他來說,把他與她維繫起來的畢竟只是一張畫,他對所做的,大前提是一次邂逅,是與流雲的一次相逢,是畢業時一次飽蘊思緒的習作。充滿真正激|情的生活還在後面。摟著她的肩膀所帶來的感覺是動人心弦的,把這姑娘按城裡的方式打扮出來,肯定是嫵媚動人的。可他們畢竟不是一路的。他不看她的臉,也不看她的呢喃,抬起臉看著無邊無垠的蒼穹,心裏想著,不能,不能。
「嗯。」婉兒把他的手放到自己手中,「你啥時候來買?」
在探詢的一瞥之後,她似乎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答案。從此,她的眼睛再不離開他的臉了。漸漸地,像一泓慢慢湧上來的泉水。淚珠,這種不可思議的水珠在她的眼睛里越積越多。看到一層透亮的水包住了眼珠,並在眼眶裡滑過來滑過去,他痛苦地喊了一聲,感到心似乎燒灼起來那塊本來就不堅實的冰在胸膛里溶化了。
「我是說的『吻』。」
「嗯。」婉兒溫順地點了點頭。
「婉兒,」卞夢龍把她攬在懷中,「我會很快來找你的。」
「沒什麼,家裡有點小麻煩,讓我馬上回去。」卞夢龍強作鎮定,「跟咱們剛才說的事沒關係。」
「真的,你比這畫上的還要美。」
婉兒卻撅起嘴,扭了下身子,不樂意地說:「忙活了半天,人家以為你要幹啥呢,原來就為沾人家腦門一下。」
他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只木然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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