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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瞬間是溫李氏永遠不忘的：動人的倦態、紅暈一直襲到耳際、無言以對的尷尬神情，被強壓著的想奪門而出的衝動，當四目相對時，女人的直覺把一切都告訴溫李氏了。她冷笑一聲，拉開門走出去。

「卞管事的。」

「為什麼辭她？」溫李氏發火了。

「等等。」溫李氏喚住了他，「這些日子怎麼儘是你來送早飯，我從娘家門上帶來的那個廚娘呢？」

「剛才？剛才那騷|貨根本沒有要走的意思，我明明看見她正在做飯呢。你這謊話是張嘴就來呀。」

「搞的什麼名堂？」溫李氏叨咕了一聲，又問道，「辭了她有別的人頂嗎？」

「您別想遠了，是個有男人的小媳婦兒。」

「那為什麼你老婆剛來，他就把我從娘家門上帶來的廚娘打發走？這怎麼說？是不是怕老廚娘通風報信？說！」

「成化年間的瓷……」

「別這個那個了，你們合計好了，一塊哄我！」

「你什麼時候讓他們走啦？」溫李氏仍抱著花瓶。

卞夢龍沒再說話，心裏卻明白這是溫秉項的長治久安之策。

「年輕的手腳利索ｗｗｗ.hetubooｋ.com.ｃom點，飯不見得做得好。」

一夜間糾纏不休，忘情時又對她許下種種諾言。

溫李氏看看她，「我剛才看你可沒要走的意思。」

「成化年間是不是明朝的？」

怒氣衝天的溫李氏又抱起一個大花瓶。

溫李氏火冒三丈，軟咳一聲。

「……讓老爺給辭了。」老廚工答道。

老廚工噤言。

他倆正疑惑地相視時，老廚工閃進，說了聲：「她會巧珍去了。」說完就跑了。

溫李氏輕輕地推門進來，定睛看去。

「就是剛才。」

「當真要走？」溫李氏疑惑地看看他們，又看看她男人。

「沒這意思，沒這意思。」老廚工緊著擺手。

溫李氏攔住了話頭：「別以為不懂，清以前是明朝。」

「怎麼？是個女的？」

溫秉項用手擋著，「你聽我說，你聽我說。」

「是。」

「太太息怒，太太息怒。」老廚工緊著賠笑臉，「我天天和那小媳婦兒共事，那是個規矩人，是個再規矩不過的人。」

溫秉項想了想，一頓腳，「一旦鬧起來，也只好如是了。你到祥瑞和*圖*書布店去，把巧珍也帶上，在城裡另找一處住宅。房錢嘛，我讓人從布店開支。」

「你說什麼也擋不住了。」溫李氏一撩被子，從床上跳下來，蹬上鞋子，「不行，我得會會這個小媳婦兒去。」她噔噔噔噔地走了，老廚工也忙跟著出了門。

卞夢龍這麼從容地邁過了這道最難邁的坎兒，是溫秉項想不到的，他讚許地投過去一眼。

「要真是像你想的那樣，我能捨得放他們走？」

「明朝跟明朝不一樣，成化瓷……」

「您今後可別再這麼任性了。我告訴你什麼叫成化瓷，你就該後悔了。」溫秉項顯然已把溫李氏揣摩透了，為了把巧珍的事沖淡些，極力分散她的注意力，藉著勢把話題往另一股道上引，「成化是明朝一個皇帝的年號……」

「說什麼全沒用，我只相信我的眼神兒！」

「上路很快，又乾淨，女人嘛。」

「嫌她老了，不大中用了。」

「謝老爺栽培。」卞夢龍行了個大禮。

「當真？」溫李氏動搖了。

溫秉項一時不知說什麼了。這時卻響起了卞夢龍的聲音。他站在客廳門口和圖書說：

卞夢龍答道：「老爺所說句句是實情。」

「她男人在哪兒？」

「那就別說了，我家明朝花瓶多的是。」

看到溫氏夫婦已把巧珍的事撇開，全然在扯淡了，卞夢龍拉拉巧珍，悄悄退下。

「男人就在府上做事。」

巧珍鞠了個躬說：「謝老爺太太留我住了一段日子。」

「誰？」

「老爺、太太，我們告辭啦。」

巧珍站在他的身後，臂彎里挎著一個藍布包袱。

「有。又來了一個年輕的。」

溫李氏一叉腰，「我不管是什麼瓷，我想砸就砸！」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他們不安地對視一眼，便見到溫李氏風風火火地從客廳前走過。

卞夢龍卻成竹在胸。「老爺說，家中錢緊，開銷太大。李儒鑫先生創下的這份家業要愛惜著，能省就省。老廚娘在這兒要拿一份工錢，而用我老婆，有三頓飯吃著就行了，用不著給工錢。就這麼著，讓我老婆頂了老廚娘。自打我們一走，老爺還要把老廚娘請回來呢。」

此時，在客廳里尚全然不知導火索已引燃了，溫秉項帶著一臉滿足的神情，悠悠然然地說：hｅｔuｂook.ｃｏｍ•coｍ「我考慮好了，祥瑞布店那個掌柜的不得力，我給他辭了，讓你去當掌柜的，這一半天就動身吧。」

溫秉項臉霎時嚇白了。

「沒男人的黃花姑娘你敢招到家裡住嗎？那是明著討小！你不敢，才找了這麼個貨。姓卞的是個什麼男人？有四兩骨頭沒有？那是個活王八，是你討小的『托兒』！」

「謝老爺抬舉。」又行個大禮。

「那是人家最後給你盡點孝心嘛。」溫秉項在這個短暫的緩衝期里已坦然下來，「這個女人從鄉下來了沒地方住。她男人在我這裏做事，也住在這裏，有心把她留下來。跟我說了說，我何必干棒打鴛鴦的事呢，就應下來了。當時怕你疑心生暗鬼，就沒對你說。可我跟他們訂了一條，住是可以住，住幾天就得走。這不，人家告辭來了。」

誘人的腰身，圓圓的臀部，輕巧的動作。

「他呀，」溫李氏眼珠子轉了轉，「他生成是個活王八的命——要出事！」

「那是那是。還用說嘛。」溫秉項趁勢反攻，「你可一點也不知道省著花。我的好太太，你知道你剛才砸的是個什麼花瓶嗎？是成化和-圖-書瓷呀！」

「你天天和她共事，為什麼現在才告我？」

陽光灑滿了房間，溫李氏在被窩裡睜開眼，伸個懶腰坐起，拿茶杯咕嚕咕嚕喝一大口漱漱口，噗地一口噴出，接著喊了聲：「早飯！」老廚工推開門送上一托盤準備退下。

卞夢龍則說：「大不了我把巧珍也帶走。」

巧珍嚇了一跳，忙轉身，驚惶地怔住了。

「那就全一樣！」

「怎麼不一樣？明朝不管哪個年份的瓷，是不是全都一摔就碎？」

「你總算還知道你吃的用的都是我爹創下的。」溫李氏口緩和了，又丟過去一句，「你還知道給家裡省著點花。」

「這……那……」

「至於你老婆嘛，仍留在這裏當廚娘。」

「她是有男人的人。」

她在家當小姐時就喜歡砸東西出氣。這回你溫秉項這個臭賣布的喜歡什麼就偏砸什麼。溫秉項喜歡古玩，她沖入客廳，操起物件就扔過去。溫秉項忙低頭，一個大花瓶嗖地從耳邊飛過去，在他身後的磚地上摔碎。

「是。」

「放屁！要說老，你比她更老，為什麼沒辭你辭她？」

巧珍正切菜，神思恍惚地想著昨天夜裡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