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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梟

作者:馮精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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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十章

第三部

第十章

在溫秉項搞來的古玩中,有一匹唐三彩馬不像是仿製的,很像是洛陽北邙山古墓中的隨葬品。有一鈞瓷花瓶,樣式平平,但顏色為紅里透紫,紫里藏青,青里寓白,白中泛紅。即便不是宋鈞瓷,也是件上乘極品。從這類花瓶中方能品出「黃金有價鈞無價」這一說法的含義。有一絹盒中置象牙雕刻的「一粒米」。正刻黛玉葬花圖,背刻整首葬花詩,共三百六十余字。即便不是出於清末書畫文人于曉軒家人之手,也多少透出點於家「一粒米」之風骨。由於這裡是江南,所以溫秉項搜羅來的東西中多有南派工藝品,有黃楊木雕的佛像、徽州磚雕、福建壽山石雕煙具上滿是雕刻的游魚走獸、安徽歙縣的歙硯、浙江江山的面硯、廣東肇慶的端硯等等,直讓人愛不釋手。
「明白。」他點點頭說。
「還有更可笑的呢。」卞夢龍說,「老農以『炸麻蟲』時的火苗顏色深淺來預卜當年旱澇。火苗顏色深主旱,反之則主澇。這是我在這裏住時聽說的。」
金銀細軟,溫秉項起初是從李家經營的當鋪借,當鋪的當然不能不借給他這二老板,李老先生的上門女婿。但總說是借也不是個辦法,借得太多了又總不還,鋪子里就要問一問了,一旦問到岳丈那裡去,這事就不好說了。所以「借」了幾次當鋪后,他又把手伸向了自家宅中。那些小古玩,甚至溫李氏的幾件平時不戴的首飾,在入夏后陸陸續續地被送到了西郊小院中。
溫秉項柔情地看看巧珍便往外去,卞夢龍送他出去。
「不是敢不敢,到了他這把子年紀,誰能給他下個仔,他就認誰,哪有什麼夫hetubook.com.com妻情分可言。」
卞夢龍也沒閑著。自清明節之後,他就拿著溫秉項開的條子在祥瑞布店支上錢了。條子上所開的是將布店的利潤轉到通達錢莊做拆票用,誰都不會質疑。這手是溫秉項跟上海錢業公會打交道時學來的。由於上海的外國商行和銀行發現利用本地的錢莊庄票有利於洋貨傾銷,特別是庄票的付款可有五天或十天的期限,更便於進口商號資金的調度和周轉,所以外商銀行樂於給予錢莊「拆票」以支持庄票的流通。所謂拆票,即外商銀行對於錢莊的信用貸款。清末民初,上海錢莊每庄不過二至四萬兩的資本,可多時一家大錢莊又可拆進幾十萬兩。因此,錢莊所運用的資金,除存款外,主要就是依靠拆票的融通和庄票的周轉,也就是依賴於外國銀行給予的信用支持。這是上海。在無錫,李儒鑫的產業中,最重要的就是通達錢莊,李家十幾個商號的資金周轉和新的投資主要是依靠這個錢莊。通達依靠不上外國在華大銀行,便向外國在無錫的金融機構拆借,同時利用同是李家的十幾個商號養著。溫秉項的意圖很明確:主幹道只要暢通,支幹就不會枯竭,所以要求所轄的所有獨立核算商號的月利潤拆給通達。這樣,當卞夢龍將祥瑞布店的月利以拆票的名義提出時,便不會有任何麻煩。蹊蹺處是一點,祥瑞這邊出了錢后,用溫秉項的批文和卞夢龍的收據平了賬,而那邊的通達錢莊卻分文未見到。這兩處俱是溫秉項所轄,只要他不組織雙方合賬,這個大窟窿就永遠不會被人發現。除非李儒鑫親自https://www.hetubook•com.com出面組織幾家對賬,但在他把商號、錢莊甩給女婿管理,自己在家玩孫子時,哪裡會想得了那麼多賬面上的事。
「噢?」溫秉項停住腳步,專註地四下望去。但見點點火苗分佈在遠近,猶如精魂在嘆息。「你看這火苗顏色是深還是淺?」他突然問。
燈籠亮,火把紅。
巧珍是臘月懷下的身孕,產期在隔年的夏末秋初。在這段時間里,溫秉項既要撈個夠,把李家的財產儘可能多地偷運到自己的外室之處,又不能露出絲毫馬腳。在這方面,卞夢龍與他配合得十分默契。
兩個女人面面相覷。
場頭地邊都炸到。
趁卞夢龍在屋裡準備菜,他攜巧珍出門去「走百病」。與舊俗一樣,元宵節擦黑時,他持一根香走在前頭,巧珍在後面跟著。附近亦有三五成群的女人在走,蹚田過橋,以求把身中的病通過這時的走動送往他處,到鬆軟平整之地,則連袂打滾,以圖脫晦氣。巧珍有孕在身,他認為走走好,把身上的病「走」掉,免得帶到腹中胎兒身上。
「色淺主澇!」溫秉項彷彿在對自己說話,「年頭主水,今年所生之男嬰自然亦主水,所以更得金環銀護。」
「索性挑開了說吧。」胡廚娘的話收不住了,「太太您實誠厚道,平時不留心,我們下人注意到了也不敢對您言語。就說這屋裡的幾件古董吧,平時老爺愛得不得了,來了客人就指著它們壯門面。我早早晚晚要給它們擦灰撣土。可您現在再看看,它們不在了。老爺屋裡沒有,他又肯定不會拿了賣去,到哪兒去了?不定擺在什麼地方呢。」
「那個騷|貨和圖書已經讓我攆走了。」溫李氏不在乎地說。
「你買個銀櫃,把東西收好。買銀櫃的錢從布店開支。」
田野在月光下變得朦朧、幽邃。樹木、水泊、房屋,一切,都顯得虛幻而捉摸不定。廣闊自由的晚風吹在毛櫸枝頭,發出唿哨聲。遠遠近近的儘是搖曳不定的紅色火苗,宛如幽靈在徘徊,與這些火苗相隨,一陣陣稚嫩的聲音傳來。這就是元宵夜的「放野火」,也就是「炸麻蟲」。
元宵節開了個頭,往下就收不住了。
孩子們齊聲唱著這首古老的童謠,大人們則拿著火把,燒屋角、路邊、場頭、河畔、溝旁的枯草。
溫李氏左顧右盼,自語道:「可不,那兒的一個花瓶是不見了。喲!」她指著中堂處大叫一聲。
他們回到屋中,卞夢龍已把飯菜準備好,吃完之後又吃元宵,吃喝既畢,溫秉項不動聲色地打開提包,把幾件金銀首飾置於桌上。卞夢龍湊上前,一看首飾的那種濃厚的明清宮廷藝術特色,知道是著名的北京首飾。它們採用獨特的花絲、鑲嵌、燒藍三種工藝製成,即把金銀絲組成圖案,金銀片製成花樣,選鑲寶石,在圖案上點琺琅,燒成透明體。這種首飾最初僅供宮廷享用,後來貴族也有用的,但價格很高,非一般鄉紳買得起的。
卞夢龍是學油畫的,當然深諳色彩之學。他明白溫秉項所問的含意,佯作四下看了看的樣子,斷然說道:「淺。」
「他也得敢!」
炸得害蟲影無蹤。
農曆正月十五這天,溫秉項對家中謊稱要在外面為生意上的事請客,回家稍晚。其實,他是到祥瑞布店悄悄叫上了卞夢龍,兩人到街上買了些芝麻、桂花m.hetubook.com.com糖、棗泥、豆沙、果仁等各種餡的元宵各若干,去了西郊的那個小院。元宵又稱「湯圓」。它在唐代被稱為「圓不落角」,宋時稱「圓子」或「糰子」。人們對它的寓意有多種理解,而至近代以來,一般認為湯圓寓團圓之意。溫秉項是為團圓來了,他的家在這裏,這裡有他的外室及外室肚子里的傳人。元宵節的夜晚他要與真正的家裡人在一起。
正月十五炸麻蟲。
天氣漸漸較涼,巧珍的臨產期到了。溫秉項請來個接生婆守著巧珍。而他轉身則回了家。家中能搜羅的已搜羅的差不多了,卻還剩下一件。這是一件他心目中最珍貴的物品,不到最後關頭不能動,它就是《獵歸圖》。
溫秉項看著,邊走邊說:「做田人就是這麼愚痴,燒了這些枯草,今年莊稼里就能沒害蟲啦?笑話。」
「說的也是,」胡廚娘隨聲附和著,「平素他還總愛給太太您買個首飾什麼的,這有大半年了,啥也沒見他買過。」
入夏之後,溫秉項到另一布莊翻賬時,發現一筆差賬,即通達開出的一張遠期庄票逾期未取。庄票不記名,在掛失止付時規定極嚴,在市面流通中視同現金。他抽出這張逾期庄票,交於卞夢龍,並寫了個條子,讓他去取。通達錢莊看這庄票確是本庄簽發,按說逾期應上付,但見有溫的條子,也就不過多計較,當即付了一千五百銀元。不用說,這錢又進了卞夢龍的銀櫃。
話捅到溫李氏心窩子里,她直眨巴眼。
「明白。」
「老爺就不興給她另挪個地兒住去。」
「他有外室!」溫李氏驟然發出一聲尖叫。
他真搞來些好東西。當卞夢龍把溫秉項拿來的hetubook.com.com東西一樣樣上賬又一樣樣往銀櫃里放時,就是這麼想的。在這個櫃中固然有金銀首飾、玉雕、金條一類,但真正讓他動心的還是幾件古玩。他以半吊子鑒賞家的目光欣賞著它們時,每每想及在開封和北京及周穆鎮的屢屢失手。
「最近老爺子也不知是怎麼啦,」溫李氏叨咕著,「聽我爹說,他把持的幾個平素最能掙錢的地方總也不見進錢。要照這麼下去,還不得坐吃山空呀。」
胡廚娘氣不打一處來,「也不是我議論老爺長短,去年他把我趕走,聽廚子說,隨後就搞來個年輕漂亮的娘們兒到廚房裡頂了我的角兒。」
溫李氏疑惑地看看她,「這點連你也注意到啦?」
溫李氏頓感委屈,「你看這是怎麼回事?」她抽抽搭搭地問。
轉眼間到了元宵節。
「以後我陸續往這邊轉移,你那邊布店裡也該動真的了。」溫秉項說。
「這是我們當鋪收的。貨主是來江南一游的前清王爺一類,現破落了,典當了,圖幾個現錢。現在往回贖的日子早過了,東西已然歸當鋪了。當鋪上準備擇日拍賣,讓我先給借出來了。」溫秉項說著瞧了卞夢龍一眼,又拍拍他的肩說,「我的意思明白了沒有?借到這裏就再也拿不回去了。」
昔日掛《獵歸圖》處是一片空白。
「禿子頭上的跳蚤,明擺著。」胡廚娘不屑地說。
在客廳中,他看著在風中輕輕擺動的《獵歸圖》猶豫了一陣,最終還是摘下走了。而他剛走,溫李氏和胡廚娘走進了客廳。
卞夢龍儘管有準備,又仍有些突然之感。開始了。他心裏想,溫秉項說動就動,這批首飾是存在這裏的第一筆東西,也是抄李家家產的第一件實實在在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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