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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梟

作者:馮精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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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第八章

第六部

第八章

「為什麼要建繅絲廠?」卞夢龍顯示了興趣。
那兩個人一聽有希望,興奮得臉上泛光。
「洋人!」他一拳頭砸在櫃檯上,向手下的人說,「洋人太欺侮我們了。本人之所以要住洋房,就是要生活在他們中間,叫他們看看,卞某並不比他們矮一截。」
「好的好的。」黃白鏡框又搶著回答。
戴白鏡框的是王在禮,戴黃鏡框的自然是沈知祥。這齣戲是卞夢龍編撰並一手安排的。他的目的很簡單,即就是過些日子大興錢莊向滙豐拆款並將所拆巨款放給這兩個同窗時,店中的其他人不僅不感到驚異,說不出什麼長短來,而且打骨子裡認為這是卞老闆的愛國壯舉。而只有從心理上安撫住了這些人,他的下一步才好辦。
除了守夜的,人很快散去,各回各的家了,到卞夢龍要走時,那二人執意要送一送他。
「卞老闆在嗎?」白鏡框者怯生生地問。
大興錢莊的存款數接近六十萬元時,卞夢龍突然變得愁眉不展了。他終日唉聲嘆氣,像為什麼事舉棋不定,鬧得他手下的人心裏發毛,不知老闆出什麼岔子了。
「而且可以加大出口,壓東洋人一頭。」
「光這麼說還不行。」卞夢龍加重了語氣,「最近這幾天,我要到你們那裡看看你們所說的為繅絲廠備下的地皮。只有我考察滿意了,我們之間才可以簽訂放借款協議。」
卞夢龍笑著說:「還是讓他繼續說下去,我聽著很感興趣。」
卞夢龍雙眼含笑地掃視著二位,「這跟我提的問題有什麼關係?」
他接著說:「錢莊要想生存,那就要周轉,既要會吸收存款,又要會放款,用放款賺的錢還上存款的本息,錢莊所賺的是中間這塊差額。現在來找我要求放款的人很多,我都把著了,沒敢貿然放出去。依我的想法,要放款的話,就要放到能扶植民族工業而打擊洋行勢力的行當上去。我總也撞不到這個行當,這些天來,吃不香睡不熟的。」
卞夢龍倒吸了一口涼氣。
黃鏡框憤憤地說:「借不來就算了。就讓吾國繅絲業永遠寄人籬下吧。長此以往,China將無以為China了。」
卞夢龍笑了,招呼道:「用不著到裡頭去說。我卞夢龍沒什麼事要瞞下人的,有什麼事就在店堂里說吧。」說著把他們引到櫃檯里,抽出幾把椅子與他們坐了下來。
「卞先生,」一個年長的店www.hetubook.com.com員說,「這錢莊是您在一個爛底子上起死回生的,又是您獨資的,只要傷不著店裡這些幹活的弟兄,大伙兒願意聽你的。」
「乃近患也。」黃鏡框深感憂慮地搖了搖頭,「吾國之絲,質地本不差,就是繅絲這一道不及東洋。何謂繅絲?從一粒蠶繭上抽出的繭絲細而易折,制絲時較以五至十粒蠶繭中抽出的繭絲合併成一根生絲,是謂繅絲。繅絲的主要操作是索緒、理緒,以覓得絲頭,將幾根繭絲合併穿過集緒器然後組成絲鞘,引出生絲卷繞到小伐上……」
「儂就是老闆?」黃鏡框者不安地看看他,漲紅著臉,含含混混地說,「我們來請求放款,能否到裡頭說說?」
這一問使得兩個人爭著要說話了。長臉的用手穩住了那一位,往鼻樑上推了推眼鏡框,身子向前一傾,激越地說:「為什麼要建繅絲廠?為了……China!」
黃鏡框幾乎是搶著說:「這點不用卞老闆擔心,阿拉既然到大興借巨款,那麼用這筆巨款所進口的一切及原來備下的地皮肯定要抵押給大興,直到按期還上本息為止。」
「那就先談到這兒吧。」卞夢龍向四下招呼道,「天不早了,大家回家去吧。」
滙豐的動作也無形中給他幫了忙。約翰這個洋傻瓜為了借前一段的勢頭攬房地產生意,想著法子擴大正施工中第二座「卞式」洋樓的影響。他看到有不少人慕名來看這個鬧出了風流事件的工程的施工,乾脆雇了個小樂隊,在施工現場吹吹打打,以吸引更多的人來觀看。而他這麼一干,又給卞夢龍當老闆的大興錢莊壯了勢。不少人在這裏瞧夠了熱鬧,轉身便摸到大興錢莊存款去了。
聽到老闆如此愛國,錢莊的人自然無不嘆嗟。
雨點拂在臉上,他感到清爽。在清爽間回味剛才那一出,他感到是基本上達到了目的。
「好!那我就拍板了。」卞夢龍皺著眉頭捻捻太陽穴,說,「事情一琢磨是很難辦。既要放出一筆巨款去,又不能傷著大興的筋骨;既要保住大興從中有賺頭,又要保住大興的員工飯碗,還要保住大興不怕存戶擠兌,嘖嘖嘖,是不是很難辦?但又不難辦。為什麼說不難辦?我們可以向英國人辦的銀行拆票,把拆來的款放給他們。當然,在放這筆款時,在拆款的利息上再加點本庄的利息和_圖_書。」
那兩人一聽登時沮喪了。沉默了好大一會兒,黃鏡框說:「卞老闆,阿拉正是風聞儂的拳拳愛國之心,有意在租界內起樓欲與洋人爭個高下,才敢來找儂張這個口的。」
「怎麼也得借五十來萬吧。」黃鏡框膽怯地說。
「所以你們要從這裏借款從西方購入自動繅絲機。」卞夢龍徵詢地看著他,「這是不是就是你們來找我要說的?」
正如他所預期的那樣,以兩萬多元本錢起攤的大興錢莊在不知不覺間落了個資本雄厚的大錢莊名。不少人對它懷有一股神秘的崇敬感,認為它的老闆是個突兀而起的新興寡頭,一出台就顯出了身手不凡,居然在洋大亨們的住宅群落里也雄赳赳地昂著腦袋。於是,在不長的時間里,大興錢莊吸引了不少存戶。
「這辦法固然是不錯,但滙豐銀行或麥加利銀行肯向我們大興拆這麼一大筆票嗎?」那個年長的店員問。
「接著說!」
卞夢龍自信地一笑,「為什麼不肯?我是跟洋人打過交道的,只要對他們有利,再大的款都願拆。而這件事是對他們有利的。上海的外商銀行最願扶持有利於對華出口和中國進口所需的事。我們從滙豐或麥加利之類所拆入的款是為了進口英國產自動繅絲機的,英本土的製造商吃一筆利,英駐華的銀行吃一筆息,這麼好的事,他們憑什麼不拆票?而我們從英國進口了繅絲機又將使英急需進口的生絲質地更好,這又是對他們有利的事,他們憑什麼不拆票?滙豐或麥加利肯定同意拆票的,不過按他們的習慣是要拆進方擔保,那我就把大興錢莊抵押上好了。待這兩個人進的機器,經營牟利了,還上我們本息,我們扣除所賺再還上滙豐或麥加利本息,抵押契約也就廢止了,他們還是他們我還是我。我們賺了錢不說,還使China的絲業相對有所改善,在出口上多少站到了與東洋人差不多的位置了。這就叫做於國於己都有利!」
「這麼一來全盤就妥帖了。」連那個年長的店員也感到沒有什麼可以不放心的地方了。
「你之所提也正是我接著要說的。明確地說,到不了你所擔憂的這一步。」卞夢龍眉宇間透著十足的信心,「為什麼說到不了這一步?不要忘了,這兩個人不是借款倒騰生意去了,而是從國外購置機器,而自動繅絲機是實打實的東西,他們為日後hetubook•com•com的繅絲廠所購置的地皮也是跑不了的。有這兩樣在,事情就好辦。滙豐向我拆票時抵押大興錢莊,我用拆來的款向他們放款時,他們要抵押購入的機器和現有的地皮。到期限時,他們若還不上大興本息,我可以把整個繅絲廠以及所在地皮取回,變賣后還上滙豐拆票的本息,我大興錢莊仍可立於不敗之地。」
在開工儀式上,卞夢龍注意到了,約翰·宋時不時地向他這個方向打過來幾眼。這個大鼻子已猜出點什麼來了。他默默地想著,大鼻子現在的感覺很好。在英國,他可能永無出頭之日,可在中國的英租界內,他的自我感覺倒是個著名建築師了。笑話!他以為在這場輿論風波中受益的是他,他不過是頂了個空名而已。真正受益的是卞夢龍自己。輿論這麼一造,大興錢莊在一部分人心目中成了個具有極大資本的錢莊,而他作為老闆,被傳成為個婊子便可建一座巨宅,在那些財主心目中,他是個富得冒了尖的神秘人物。辦錢莊,正是要樹立這種形象。形象一出來,握住錢的人對他放心,就敢往他的柜上放錢。如果說前一幢樓賠了一萬六換來個大興錢莊的入園資格的話,那麼建這幢樓扔出去一萬的預付款,在輿論的鼓噪下,所贏得的將是湧入錢莊的滾滾財源。
「話說得還蠻有血性的嘛。」卞夢龍微笑著站起來,對圍觀的手下職員們說,「振興之舉當扶,這也是我辦大興之夙願。錢可以放給他們。」他停頓下來,轉動脖頸看看一張張略顯驚愕的面孔,接著說:「只是五十萬這數額太大,在怎麼個放法上要動腦筋。」
他這話說得挺讓手下的人服氣,但聽話聽音,所說畢竟不是讓他苦惱的最終原因。
「說吧,為什麼事申請放款?」他親切地掃視著對方。
外面的天已黑透了,且下著濛濛細雨。這三個人縮著脖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拂拂臉上的雨水,彼此間相互看看,嘿嘿嘿地樂了。
「我就是。」卞夢龍正摸著下巴打量著他們。
白鏡框看看在場眾人,說:「我這位沈老弟出身輯里絲世家,南通甲種專科學校專攻繅絲業。所說並非遠憂。」
「大概需要多少錢?」
白鏡框說:「大興是卞老闆這樣的有識之士掌盤子,如果阿拉從大興這裏借不到,到別的錢莊就更借不到了。」
「的確如此。」那個被稱做「行家」的和*圖*書「沈老弟」說:「阿拉系浙江湖州人,大名鼎鼎之『湖絲』即家鄉所產。家鄉自唐代起就盛產蠶絲,自明代以來,濮院、王店、雙林、南潯、菱湖、烏鎮等集市,已有數千以至上萬戶從事絲業。福建的綢絹,廣東的粵緞、粵紗,江西的綾綢和會昌的葛絲,潞安的潞綢,以及南京、蘇州、松江等地的絲織品的原料,都取之於『湖絲』。在阿拉家鄉,最大的集中市場為南潯、菱湖、雙林三鎮,尤以南潯附近輯里鎮的產品最著。它絲色潔白,絲身柔韌,拉力好,稱『輯里絲』或『七里絲』,這個名稱後來不但成為湖絲的通稱,而且也泛指當時湖州、嘉興、杭州、海寧一帶出產的土絲。上海開埠前,輯里絲系由湖州運至廣州,通過公行同英國東印度公司交易。上海開埠后,輯里絲直接運銷上海,為外商所爭購,出口數量扶搖直上。出口絲要求條紋粗細均勻,土絲須經過復搖加工。於是又有經營這種加工的『經絲行』,其成品稱為『經絲』;又稱『輯里干經』。本來這一行一直走俏,但近年來機器工絲盛行,人造絲露端倪,輯里絲銷路大減,如再不在繅絲上想點辦法,自唐已盛的湖絲業將在吾輩手中一蹶不振,吾輩將無顏面對列祖列宗。」
兩個眼鏡沉默了片刻。白眼鏡捅捅黃眼鏡,小聲說:「沈總工,儂是行家,儂告訴老闆大概要借多少錢。」
「來存款的伐?」一個年長的店員招呼道。
那兩人對視了一眼,臉紅了,其中一個吞吞吐吐地說:「相反。阿拉想求儂大興錢莊放款。」
「我從不否認我愛國,更不否認你們二位要借款辦的這樁事是愛國之舉。但我這大興錢莊才開張不久,一下子放出這麼些款主,著實有一定困難。」
「這得找卞老闆商量。」店員說,「櫃面上的人可做不了這個主張。」
「行了,就別說那麼細了。」白鏡框打斷了他的話,轉而對卞夢龍說,「他是將來阿拉的繅絲廠的總工程師,平日里就三句離不開技術行話。現在又在儂面前犯開愚了,請儂萬萬莫見笑。」
那二人挺直了腰板,拘束地坐著,你看我,我看你,像是初次出道,見了老闆張不開嘴。白鏡框用胳膊肘捅了捅黃鏡框,黃鏡框抽了抽鼻子,才小聲說:
白鏡框急匆匆補充道:「儂可以放高利貸,阿拉先把地皮押上,這筆錢定定在兩年內還上!」
「正是正www•hetubook.com.com是。」
在其他店員興奮的議論聲中,那個年長的店員仍不大放心。「即便滙豐拆了票,這兩個年輕人從英國購入了繅絲機,建起了繅絲廠,但如果他們經營不善,還不上我們所放款的本息,那卞先生的『於國於己都有利』的宏圖吹燈拔蠟了不說,連咱們大興錢莊都得被滙豐吞掉。真到這一步怎麼辦?」
這一日,錢莊剛要上板,夥計們擦拭櫃檯準備打烊時,進來了兩個不足三十歲的男人。兩個人都戴著眼鏡,長臉的戴一副賽璐珞白鏡框,個子稍矮,反而書生模樣的戴一副賽璐珞黃鏡框。二人的氣質卻是書生。
「China是根據絲如榮的中文發音來的。」長臉又向上推了推眼鏡框,「洋人把中國看成絲的故鄉。可中國作為生絲的故鄉,在生絲出口上卻受到了東洋日本的擠軋。何以如此?就是因為東洋人繅出的生絲比阿拉的好。沈老弟,儂是湖州人、繅絲專科的大行家,儂說是的伐?」
「阿拉求大興放款,是想引進西洋的繅絲機,建一家繅絲廠。地皮阿拉在楊樹浦搞到一塊,就是沒錢買進口的機器。所以……」
卞夢龍抬眼看看幾個站在周圍聽了良久的店員,苦笑著說:「我不懷疑你們的償還能力。然你們剛才那麼一說,這種新式的繅絲廠肯定是要謀大利的。但你們可以問問他們,如果照你們開的數借出去,那我這大興錢莊所剩的可就不多了。辦錢莊的就怕擠兌。錢都放出去了,存戶來提款時提不上,我這當老闆的可要戴枷遊街示眾呀。這是錢業的老規矩了。」
「那阿拉接著說啦。」黃鏡框徵詢地看看白鏡框,又談了一通。
卞夢龍眯眼看了看黃鏡框,沉思地說:「按你這麼一說,只要制絲工藝改進了,繅絲廠的利就邪大。」
白鏡框補充道:「China是英文中國的意思。」
黃鏡框調整了一下身子,侃侃而談:「但自同治年間的『絲偈』革命后,吾國之制絲業停步不前,洋人卻趕了上來。制絲中將煮熟的蠶繭繅製成生絲所用的機器為繅絲機。阿拉上海現有繅絲廠所用俱為立繅機,手工操作多,出的活少,女工累壞了身子也難以繅出上品絲。而洋人繅絲已用上了自動繅絲機,主要操作均由機器替代,人少卻出活多。且能定粒或定纖,能視需要控制所繅的繭粒數和生絲的粗細。東洋人就是因為有此等制絲之利器才壓了吾國絲業之一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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