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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梟

作者:馮精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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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第二章

第七部

第二章

他把這個想法跟病卧在床的岳父大人一說,梁老闆半邊臉喜上眉梢,斷斷續續地說:「自……嘆……弗如,自嘆……弗……如。」隨即他便採用這個辦法,果真見效。給出江蘇境的厘卡送了一筆茶水費,省卻了大批統銷。岳父大人梁老頭子從漢唐論起,說厘卡于經商之大弊及商人如何飽受其苦。真是個老朽!當時他想,漢唐以來的商旅之苦,竟讓自己用個小技迎刃而解了。
「我姓周,叫婉兒。」沒等他問,女人先自我介紹。接著,她拉開身邊的一張藤椅坐下,把一個女式提包放在膝蓋上,不客氣地問:「你就是肖少泉?」
「我嫁他幹嗎?我說這話還不是為了讓你出息大些。」
天上下雨地上流,小兩口打架不記仇。這話也對也不對。不對的地方是要看小兩口為什麼打架,就這兩口子來說,如果因為卞夢龍的事吵了一架,那是不能不記的。他們一切照舊,但心裏卻因此而隔了一層。
他含著雙目,聽到一陣富有節奏感的皮鞋聲咔嗒咔嗒地順著甬道向他走來。腳步在他面前停住了。他睜開眼時,看到一張陌生的女人面孔正沉靜地對著他。
庭院里很安靜。夜裡落了一場雨,空氣新鮮、濕潤。太陽紅彤彤的,天上藍得像剛洗過一樣。順溜溜的風從臉上拂過,他微閉著眼睛,恍惚著說不出味道的夢。梁秋所抱怨的不能說沒道理,總耍青皮手段終不長久,也得出去干點大事體。大旺錢莊積蓄的不算少了,給別人放款也是放,要自己挪出去投到一項大買賣上呢?
沒想到,梁秋打骨子裡厭煩這類青皮手腳,她頗為不耐煩地說:「就別提它了。鬧來倆錢也沒啥光彩的。你這年把幹得不錯,但不是小兒科就是耍潑皮。藥材上改點包裝,米上偷斤短兩,捐上使舊票,這會兒又訛人家一個入世未深的傻學生,我看你也就這麼大起子和圖書了。」
他的確沒有什麼好操心的了。娶了梁秋沒幾天,梁老闆便中風了,終日卧床不起。他以婿代子,接過了老闆的全部營生,包括他親手從卞夢龍嘴裏硬奪下的大旺錢莊,不管上路不上路便操持起來。跟卞夢龍惡鬥了一場,他沒學會旁的本事,卻懂得了什麼叫「無毒不丈夫」,按照掛著毒的路子幹下去,梁老闆的大家業非但沒垮下來,反而事事勝似從前,這也叫病榻上的梁老闆舒了口長氣。
賣人蔘是中藥店的第一等好生意。他讓政和堂定做了一批玻璃蓋的檀香木盒,用來裝上等參須,每盒裝二兩,每兩七元錢,一盒十四元。政和堂的夥計們挺納悶,因為那家大藥店的同樣參須是用一般的木盒裝的,也是賣這麼些錢。這麼一比,政和堂就賺得少了,因為檀香木盒的成本遠高於普通木盒。他發表了一番見解:「人蔘的上等貨色、中等貨色或下等貨色,從藥性上不大易區分,主要從外觀上確定。所以買主買的是個樣子。我們從吉林收購時上中下諸等的價錢區別並不大,區別大的是我們給它修飾成什麼樣子。同樣價錢進的參須,我們用檀香木盒裝上賣,那家用雜木盒子裝上賣,其實內囊都一樣,而買主就會以為我們賣的是無上妙品。看著我們盒子上多花了些錢,實則跟參須的價格打著滾往上翻相比,多花這點錢又算不得什麼。」所說讓眾人皆服。從參須開始,他把凡屬名貴藥材的包裝都比那家藥店提高了一個檔次,從而造成買主的一種錯覺,即花同樣的錢,在政和堂能買到藥性比那家的強一籌的名貴藥材。僅此一手,就使政和堂壓了對方一頭。
心裏一踏實下來,肖少泉真有幾天感到無所事事。手底下那攤已理順了,運轉正常,沒什麼可操心的。所以他終日坐在庭園中的竹椅上曬太陽。
不再唱戲了,也m.hetubook.com.com不再練功了,他胖了。
對老頭子的感嘆,肖少泉一笑置之。他知道這是情勢所定,短期內不可變通,反而會日漸加劇。從清代到民國,中國這個政府不知怎麼搞的,對洋貨傾銷拿不出辦法,而對土貨出口倒有一套一套的點子。凡土貨從內地運銷國外,除在口岸海關定納「值百抽五」的出口稅外,另需納百分之二點五的子口稅,以代替沿途所經之內地關卡應徵的稅、捐和厘金。這套方法與對待進口洋貨的方法竟全然一樣,只能捆住華商華貨的手腳。政府尚不曉大義,下面那些關卡又何須考慮其他,還不就是自己撈夠了算。
「好!好!好!」肖少泉氣得渾身直抖,「姓卞的現在上海開錢莊呢,你嫁給他去吧!跟他住洋樓去吧!」
京口的居民都是從米店中零星購買糧食,少有家中長期存糧的。梁家在繁華地段開了個大米店,城中還有兩家分店。開米店,本來就好像賣針頭線腦似的,是項小生意,利潤很微薄。梁老闆主事時,想在這上做手腳,賺些昧心錢,但又感到很難。米店所用的小斛,都是商會校正過的,外面烙著火印,不能更換成自製的短升假斛。米店從別的路子上想辦法,曾把水潑到米裏面,使米膨脹。但這麼干又太露骨。懂些板眼的買主,抓起把米在手心裏一搓,就會明白了。為此,有居民聯名寫信上告梁家米店。梁老闆破了不少財才頂過來。為此,他反覆告誡米店,少賺就少賺,不能為了多賺而吃官司。誰惹出官司誰頂著,他再不出面。
梁家的貨物大進大出,出省入省的均很多。梁老闆主事時最傷腦筋的便是沿途稅卡問題。他對此頗有感喟,常對肖少泉說:「自漢唐以來,對運銷食鹽者徵收『引課』,對蕃舶停靠碼頭征下碇稅,便對運銷者開設關收稅之風,其後愈演愈烈。和*圖*書宋初開始對運送谷、鹽的車船征『力勝錢』,以後時征時免,無定則,但『行者齎貨,謂之過稅』算開了頭,商人過一道卡子被剝一層皮。總之,從上到下,人人都想從中進項發財,現在,比前清的厘捐局撈得還狠。照此下去,我們運銷貨物的那點利金搭上也不夠。」
家人來報,一個自稱是從上海來的女人要見他。他剛睜開的眼重新眯上,算是同意。
一番話說得肖少泉臉幾乎掛不住。「京口屁股大點兒地兒,你還要我掄到什麼份兒上。」他不服氣地說。
自結婚以來,卞夢龍是他們之間的一個敏感問題,平時誰也不提,可私下裡又都留心有關這個人的消息。上海的報上登卞夢龍如何起洋樓以至如何「洋樓藏嬌」,他們在京口也知道了。所以這次突然間引發了。
「那不是你的本事!」梁秋頓了一下,索性把話挑開了,「那是他為了得到我,情急之下步子蹚大了,露出了破綻,讓你撿了個便宜。你要真跟他鬥法——差遠啦!」
梁家開了家藥材鋪,取名「政和」,在京口是個二流的。其位置和鋪面裝飾得全不錯,但總也比不上那家一流的中藥店。肖少泉來此巡檢了一番,又到那大中藥店轉了個夠,經過細細比較,拿定了主意。
「還提姓卞的呢,那小子最終還是栽到我手裡了!」
報上登了,大興錢莊垮了,抵給英國大鼻子了,卞夢龍讓個姓沈的耍了,怕存戶找他算賬,躲起來了。還有更絕的,這小子跳江了,即便黃浦江的那具屍體不是他,他這輩子也永遠翻不過身了。那幾日,肖少泉興奮地注視著上海寄來的報紙上所登的關於卞夢龍的消息。他的一塊心病被拿掉了。
由於是票友的根底,幹了點事便想跟那個同是票友底子的老婆吹一吹。但梁秋從不過問經商中事。沒轍了,為了在梁秋面前實打實地露一手,討和圖書得嬌娘的歡心,前不久,肖少泉曾小試身手,讓她親眼見識了一回。
肖少泉一接手就破了這個戒。量米的小斛不是經過商會校正的嗎?這好辦。用不著換自製的短升的斛,只需將校正過的斛箍緊一二分,每斗便可少裝升把米……
肖少泉跟著梁家運棉、運絲的船跑了兩趟。先是交捐票后領取沿途護照,走幾十里水路,到了一個關卡處,定有人要上船檢查一次,稱為「照票」。他曾想過,偽造也可混過這一道道卡子嗎?后一問方知,這東西俱是由財政廳統一發的,凡有私刻者,一經發現,格殺勿論。既是如此,他不敢在這上作弊了。但總得有個法子,不能老是照實納捐。這時他注意到了一點,船到了江蘇省邊界,是運貨出口的最後一道關卡。過了這個卡就到別的省了。而江蘇這個地方的捐票手續已經辦完,捐票已沒有用處了,只是廢紙一張。這張捐票如被最後那個關卡留下了,這些人可不全當廢紙處理,當交回原局,由局裡賤賣給其他運銷貨物的商人,數量不一樣,就補一個小票,再由該商人運銷貨物時自己去拿舊票矇混。由於是舊票,賤賣后可以不走賬,所得就由統捐局和厘卡上的人分了。但如果打點好了最後一道厘卡的人,那張舊票不交,握在自己手裡,下次運貨時同樣用,也未嘗不可。即便半路上碰到省里的巡船檢驗,由於有票作為憑證,也查不出偷漏的弊病。
待這一行人玩夠了焦山,又回到船上準備回去時,他突然間發喊了,說自己的一包銀元剛才不慎失落在船上了,內有五十大洋,誰要拾到,當奉送二十元。他喊了幾聲,滿船無人應。早已埋伏下的板牙等跳了出來,說這船來時是這麼多人,回去仍這麼多人,如若銀元丟在船上了,肯定就在這些人中間,再沒人應聲,便要逐個搜了。這時,一個青年學生模樣的人紅著臉和-圖-書拿出一個包來,說自己剛才最後一個下船,見船上有這麼個包,摸著硬邦邦,掂著沉甸甸的,就收下了。現願以原物奉還,但求不要追究。肖少泉大喜過望,笑容滿面接過來,撕開包一看卻變了臉,說包中銀元已讓人換了。眾人圍上來一看,果真是一包鉛餅。板牙做大怒狀,一把擰住那個青年,厲聲讓他把銀元吐出來。青年忙聲辯,該包自拿來后從未打開過,何來用鉛餅掉包銀元之事。板牙聞言便要發蠻。與那學生同來之人知是有理說不清了,為息事寧人,忙賠不是,幾個人湊了五十賠予肖少泉了事。
「我是,你找本人有什麼事?」
「找你商量到上海辦工廠的事。」女人說著拍拍提包,坦率地說,「我有鴉片癮。趁我煙癮沒上來,你我先抓緊時間談談正事——當然是到上海辦工廠的事。你先別瞪眼,關於這件事,我已經給你準備了一個預案。你聽我說。」
「娘子,你看夫君手腕如何?那包里本來裝的就是鉛餅,呔!俺硬是用它敲來五十白花花的銀元。」回去的路上,肖少泉嬉皮笑臉地操著京劇道白向梁秋炫耀著。
肖少泉坐在庭園中的一張竹椅上,無所事事地向兩邊看著。他看見柳樹,看見修剪過的花圃,看見假山石上的青苔,也看見假山石下的野草。這些東西顛過來倒過去地看夠了,還想看看別的,一調整沉重的身軀,竹椅咯咯吱吱地叫喚了一陣。
梁秋嘴也不軟,「京口是不大,但你瞧原先那個卞夢龍,一個大旺錢莊就把京口給攪花了。」
那次他攜梁秋到長江中的焦山去玩。路上,他臂間夾著一個縫得嚴嚴實實的沉甸甸的布包。到了江邊,上了擺渡,船中當有些不相識的遊人。船到了焦山腳下靠了岸,他拉著梁秋走過跳板上了岸,卻沒拿那隻布包。梁秋提醒他,他卻小聲說:「我是故意不拿的,等等我讓老母雞變出一隻大肥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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