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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梟

作者:馮精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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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 第二章

第八部

第二章

「是你的車怎麼還砸鎖?鑰匙怎麼會在我手上?」
漢子想了想,追上兩步,喊道:「先生什麼時候回來?」
「瞧,我的亨利,」依然沉浸在愛河中的鄭麗珠用手軟軟地撩了撩橋的另一端,嗲聲嗲氣地說,「噢,有個陌生的牧人在擺弄你的那匹白馬呢。」
……
單車即自行車。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即便在廣州這樣的大城市中也不多見。支在橋頭的是一輛幾乎全新的英國名牌三槍車。一個嘴裏叼了半截煙的漢子正蹲在車旁,用一個不大的鐵榔頭無甚把握地砸著車鎖。
「你說我偷車?!」那漢子怔住了。
在場圍觀的人不可能搞清這筆官司,雙方似乎都不是在扯謊。正疑惑間,只聽那漢子從胸腔深處發出聲「咳」,他雙眼發直,悔恨地一抱頭,重重地蹲了下去。
這回輪到區敬珠發愣了。愣了一陣,他把耳朵湊過去,幾乎不敢相信地說:「你的車?你再說一遍。」
那漢子卻扭過臉來,擠出滿臉的笑紋,「用不著了,用不著了,我自己能把這鬼鎖敲開。」
漢子尷尬地笑了。
區敬珠大步趕過來,正待大聲呵斥,卻又一頓。他嘴角閃出一絲自負的笑紋,竟站在了漢子的身旁,雙手抱在胸前,憐憫地向下打量著蹲著的偷車賊。
「行了行了。」區敬珠卡斷了老者的話,頗不耐煩地問,「他是用什麼換的車?」
鄭麗珠撲哧一聲笑了。她用指尖一戳老者的鼻尖,「你這個老糊塗蟲,到這步田地還為賊說情。這輛車是我從英國帶回來的,豈是用燒鵝所能換來?買這車所用之物乃是大不列顛的英鎊!」
晚飯時分,他果真沒有回來,漢www•hetubook•com•com子一惱之下,便不再等了,從附近借了把榔頭砸車鎖,接著便引出了前面所說的那一出。
他被扔到廣州的頭一個早晨,還顧不上考慮東山再起,也顧不上考慮日後的復讎,甚至連仇恨的意識都沒有。在僥倖撿了條命后,他只考慮先像條狗一樣活下來。
漢子不相信地愣了一下,接著臉上大放異彩,忙不迭地把五隻燒鵝一一捆好,套上紙袋。邊遞過去邊搭訕道:「先生是從北方來的?」
他沒來過廣州,從早上轉到中午,他自己也不知該在哪裡先站住腳,生存的本能告訴他,好賴先要填飽肚子。在哪裡,用什麼法子能填飽肚子?他全然不可能事先安排,只能走到哪裡便琢磨到哪裡。就這麼著,他躑躅到了流花橋。這時,他已餓得渾身無力了。
「老兄,」男子不輕不重地踢了踢那漢子的屁股,隨手拋接著車鑰匙,好笑地說,「要不要我幫個忙呀?」
「這可不行!」漢子急了,「一旦先生……」
南國男子摩挲著南國女子圓滾滾的雙肩,湊近她的耳畔,柔聲說道:「讓我依然用單車把你馱回你的小巢。」
「等等見。」他提著燒鵝,轉身便走了。
剛趕過來的鄭麗珠吃驚地看看漢子,又疑惑地看著她的魁偉的騎士。她不可能搞明白,這個偷車的見車主來了非但不跑,居然還心安理得地繼續砸車鎖。
他像散步般背著手溜達過去,聽到一陣陣壓抑著的調笑聲。他踮起腳尖,扒拉開草叢,抻長脖子看了看,只見女人斜卧在男人懷中,男人像給小鳥餵食般,戲謔地用嘴唇一下接一下地啄著女www.hetubook.com.com人的嘴唇。四周無人,只有一汪靜謐的水。看來這場情戲還要持續一陣子,他轉身走了。
那漢子不敢發力,只是用榔頭在車鎖上東一下西一下地試探地敲著。
他伸出食指,慢慢悠悠地在木屜上方畫了一個圈,然後字正腔圓地吐出倆字:「全要。」
來到橋頭,他斜倚在那輛單車旁,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肚子餓得咕嚕咕嚕一陣響,他卻用根草棍剔開了牙,還不時地打個嗝,似乎酒足飯飽。
「這是老子的車!」那漢子毫不遲疑地又喊了一聲。
「換車?」區敬珠冷笑了一聲,從牙縫裡擠出話來,「我看你娘生你的時候沒生出腦殼來!這是我的車,我沒有換給你,你到哪裡換去?!」漢子咧了咧嘴,說不出話了。
他摸了摸兜,面呈難色,「糟糕,我是午飯後出來散步的,身上沒帶錢。這樣吧,我先把燒鵝提走。」
「錢。」漢子擠出一個笑臉,提示道,「九塊大洋。」
愛情是什麼?誰也說不清,只是這東西能讓人變個樣。打頭一回「Kiss」之後,女的不矜持了,男的也不羞澀了。在屋裡,他們沒完沒了地「Kiss」,以後便成對出門,滿世界地玩了。也許是出於對以往被冷落的報復,他們只要出門,鄭小姐就要讓區敬珠騎車帶她。招搖過市時,她還緊緊地摟著他的腰。彷彿不如此便不足以表現出他們的摩登水準。
「乃數只燒鵝也。」那老者仍搖頭晃腦的。
「老兄,你不吃虧。」他拍拍漢子的肩膀,又拍拍兜,向漢子俏皮地擠了擠眼,「但車鑰匙我不能給你,這是輛好車,我還怕給了你車鑰匙,你和_圖_書騎走再不回頭了呢。」
一輛單車自然不會有兩個車主。待那個漢子醒過味來,把他中午遇到的一樁事講完,人們才明白這樁沒頭沒腦的事情中伏著一起江湖騙術。漢子說不清那是個什麼人,只說是一個說北方話的人,中等身材,三十多歲,相貌還順眼,穿得也蠻挺括……
他身上一個大子兒也沒有,所幸的是有一身上船時穿的質地甚佳的衣服;他聽不懂廣東話,卻意識到他那口夾著京腔的江南話或許能派上意外的用場。
流花橋這出鬧劇上演時,卞夢龍正在珠江邊,第二隻燒鵝已經下了肚,他感到精神頭恢復了。下一步,是要找個能填肚子的差事干一干。
這個人就是卞夢龍。
這時,一個看熱鬧的老者開了腔。他捋了捋白鬍鬚,慢慢悠悠地說:「我與此人素不相識,但他換車為我親眼所見。」老者看看在場諸人,閉起眼睛,轉動著脖頸說:「今日午飯之後,吾漱口既畢,出得家門,俗諺道『飯後百步走,活至九十九』。吾正行走之時……」
被揪住領口的漢子伐了伐眼,又伐了陣眼,突然大喝一聲:「丟那媽!」他穿掌把那男子扭住他領口的手猛地推開,用更大的嗓門喊道,「這是老子的車!」
這天下午,鄭麗珠和區敬珠從橋西南的那片自古被稱為蘭湖的水汪子畔款款走來,柔情蜜意地相互依偎著上了橋。其時正是桃花盛開時令,桃樹夾岸,時有繽紛落英,隨水漂浮,流經橋下。他們依著橋欄,望著橋下片片花瓣,似乎悟到了橋因何以「流花」名之。
「我的魁偉的騎士,」鄭麗珠側過臉來,忸怩地答道,「且把你的單車當成你的白www.hetubook.com.com馬吧。」
廣州流花橋始建於南漢。是南漢王劉龔的行宮芳春園內遺迹之一。一九二八年春季的一天,流花橋頭髮生了一起南漢以來不曾多見的小小鬧劇。
這正是卞夢龍等待的獵物。他強咽下兩口唾液,邊怡然地鉤動指頭,邊喊了聲:「嗨!」
他側轉身,笑著說:「你是不是盼著我不回來了呀?好!我要是晚飯時分還不回來,這車就算是你的了。」
他是這天早晨被趕下英國貨輪的,其時天才蒙蒙亮。
區敬珠拿著車鑰匙在漢子眼皮底下晃了晃,又把鑰匙插入車鎖,一轉動,「咔嗒」一聲車鎖開了。他轉過身衝著那漢子眯起眼睛,好笑地說:
漢子不知所措地搔了搔頭。
那漢子見有了買主,三步並兩步地趕了過來。「先生,要燒鵝嗎?」廣州的小販一般能聽懂北方官話,有的還能生硬地對付幾句。卞夢龍微笑地點了點頭。
「要多少?」漢子比畫了一下手上的切刀。
區敬珠眉頭一蹙,向橋那端看了一眼。僅此一眼,他的騎士的、亨利的或白馬王子的風度便蕩然無存了。
「是呀,」他邊接邊說,「在京滬時就常聽說廣東這道名菜,這五隻是我要帶回去給同人們嘗一嘗的。」
區敬珠照著那漢子的屁股踢了一腳。那漢子猛回首,見到的是一張慍怒的臉,騰的一下站了起來,皺著眉頭,從喉嚨里咕嚕道:「龜兒子,你憑什麼踢老子?」
「說偷是便宜了你,簡直是明搶。」區敬珠一把扭住了漢子的領口,大聲嚷道,「走,見官去!」
「丟!」他用廣州白話罵了句娘,一把推開了仍依偎著他的「貓咪」,大步向橋的那端趕去。
那時,他只和圖書是想在橋欄上靠一靠,喘口氣,盤算盤算該怎麼辦。正當他想主意時,一陣清脆的車鈴聲吸引了他。他向遠處一看,只見一輛單車像陣小風般捲來,騎車人是個青年男子,白汗衫,白短褲,白力士鞋。為了讓眾人讓路,他不停地打著車鈴,單車後座上那個穿白裙子的少女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漢子又傻了。他痴獃了好大一會兒,才幹咧著嘴茫然地說:「這是我的車,是我換來的。換車的時候他沒給我鑰匙,才借了把榔頭砸鎖的。」
「老龜孫子居然還問我。」區敬珠幾乎笑了,「你吃了幾根狗鳥,居然敢當著車主的面偷車!」
「可吾確是見他用燒鵝所換。」老者轉動著混濁的眼珠,伸出巴掌說,「而且是用了整整五隻燒鵝。」
不大會兒,一個吊著個大木屜的漢子走了過來,木屜里整整齊齊地擺著五隻剛出爐的燒鵝。焦黃的燒鵝閃著誘人的油光,發出一陣濃烈的香味。
「一旦我不回來了,是不是?」他笑微微地攬過話頭,輕快地拍了拍單車車座,「這事好辦,我把單車放到這裏抵押,這車可比燒鵝值錢吧?」他呵呵笑了。
他們在橋頭停下,下得車來,男士鎖好車,右臂習慣性地打了個彎,女士挽住了他的臂,這一對旁若無人地上了橋。當他們從卞夢龍眼前經過時,他不由留神起來。吸引他的原因不是別的,而是他們太不協調了,男的是個標緻的廣東小伙,女的那副尊容則讓人倒胃口,而且男的比女的高出一頭多。眼見他們過了橋,來到橋西北那個水汪子畔,隱沒于亂草棵子中,他心頭動了一下,不由跟了過去。不是想窺伺什麼,他此間沒這個心思,而是另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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