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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梟

作者:馮精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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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 第四章

第八部

第四章

一點亮光在劉亮昏暗的眼窩裡閃了閃,他半晌無語,但顯然在想著什麼。過了一陣,他俯過身來,小聲說:「卞老弟,你真有心思跟他們鬥鬥法?」
窩棚里,劉亮攏了堆樹枝、紙片,正待引火,他進來了,扒拉開樹枝,把那塊磚塞入灶間,用幾張紙片引著了火,浸透了桐油的磚便在鍋下面燃起來,火苗子很沖,待火慢慢地熄了,一鍋飯也燜熟了。
怎麼「撈回一摳摳」,幹了些日子,卞夢龍和大伙兒混熟了,也就看出門道了:偷碼頭。
「老劉頭,聽說你的豬殺了,怎麼也沒孝敬你區爺。」劉亮磕磕煙灰,轉過臉去,權當沒聽見。
劉亮眉眼帶笑地盤腿坐在竹床上,樂滋滋地看著他。
他想了想,拿過劉亮的手,把剛領到的銅錢一巴掌拍到他手心中,說:「劉大哥,我在這裏無親無故,無依無靠,這錢你拿著,往後我就跟你在一口鍋里攪和了。」說這話時,他鼻子一陣發酸,卻不知道可憐的到底是什麼。
「還不知誰整治誰呢。」口氣仍是那麼淡漠。
「有咱們臭苦力人多嗎?這窩棚里的人是蔫忍慣了,他還別那麼橫,要真給咱們弟兄惹翻兒了,怎麼樣?誰也不是好養的鳥!」
「那……豬呢?」他邊問邊四下看看。
往後一連幾天,天天如此,劉亮終於看出了門道。
晚飯時,劉亮一腳把母豬踢出去,鄭重地招呼他的新搭檔過來。停頓了一下,才猛地掀開鍋蓋。
「甭管你這話是不是真的,」劉亮一陣燥熱,興奮地動彈了幾下身子,「聽到有骨頭的話我心裏就舒坦。」
「丟!」那人討了個沒趣,罵了聲hetubook•com.com,悻悻地走了。
「你小子,滿肚子鬼點子。」他邊用筷子尖往嘴裏捅飯糰子,邊含混不清地說。
這時,兩個小把頭竄入了窩棚區。他們用木棍敲著各個窩棚的門,嬉皮笑臉地說著:「喲?打牙祭啦。」
劉亮鄭重地看看手中的錢,淡淡地說:「走吧。」
中午時分,有一段吃飯時間,老者拉他坐在一個水泥墩上,打開一個布卷,遞給他兩塊黑糊糊的東西。他一口氣吃了個精光,卻還沒品出是什麼東西。當他咂吧嘴時,才想起到這會兒了還不知老者的姓名。
他大口吃著,咽得太猛了,噎得直打嗝。他喝了幾大口水順了順,又狂吃起來。不知什麼時候,淚水順著鼻樑流進了碗里。他知道,可憐的老劉亮在用一頭豬,也就是全部家底,給他撐腰,淳樸的人對肚子里有墨水的人就是這麼容易輕信。他是憋著和那些盤剝他的把頭們斗一出,但又不知道在這場交手中,利益會把他引向何方。可憐的人居然指盼一個不打算把樹定根的人。
隨著有節奏的「嗨喲」聲,一長溜搬運工扛著沉重的麻包魚貫而上橫在船舷上的又高又陡的跳板。卞夢龍走在其中。他從來不是個弱不禁風的書生,而有挺結實的身體,但畢竟沒幹過重活,上百斤的東西壓在肩上,著實一步三搖晃。「過上幾天就習慣了,要糊口現在只能這麼著了。」當又咸又苦的汗水順著臉頰流入口中時,他就用這句話警策著自己,只是心裏有一團模模糊糊的東西在晃動著,這種日子長不了,一旦逮著個機會就能翻過m.hetubook.com.com把來。這種念頭竟成了他的全部精神支柱。要沒它撐著,他早被麻袋壓趴在跳板上了。
卞夢龍卻抹抹嘴,端詳著伸進窩棚的這張臉。沒錯,這張漂亮的面孔原來見過,到底在哪兒見的?他自稱為「區爺」,可印象里從來沒跟個姓區的人打過交道。
卞夢龍卻仍在琢磨著,到底在哪兒見過這小子?
跳板顫動著,吱吱嘎嘎地叫喚著。它高懸在混濁的水面上。要沒有提示,新手一步踏不實,隨著顫顫悠悠的跳板一晃蕩,早就連人帶包掉到深深的江水中去了。
他接過碗來,一股子香味撲鼻而來。他抬眼看看劉亮,深深地咽了口唾液,用指尖拈起一塊,慢慢地送入口中,緩緩地咀嚼起來,哎!這股子香味於他是久違了。
顯然是事先安排好的。劉亮依舊笑眯眯的,卻不說話。門外一個河南腔的女聲代他做了回答:「豬在碗里呢。」話音剛落地,一隻女人的手從門外伸入門內,手上端著一隻大海碗,碗里沒有蔥花,沒有青菜,清一水兒的全是豬肉,堆得冒了尖兒。
「反正不能這麼窩癟。」
偷法倒也巧妙。比如扛米包時,一手在上用力提住口袋上角,一手在下用削尖的竹管戳進麻袋,竹管藏在袖內,外人看去,以為雙手上下扶持是為穩住米包,豈不知隨著腳步邁,身腰聳,那白花花的大米已順管子流入袖內。他們稱此為「珍珠入洞」。此外還有「白龍纏腰」、「水漫金山」等,方法都差不多,只是一次所偷的量略大一些。具體運用時,視碼頭上搜查的鬆緊而定。
「有法子。」劉亮詭秘地眨了下https://m.hetubook.com.com眼,「日子久了,你就能看出點道道了。」
家家都在打牙祭,家家的孩子都瞪圓了眼盯著鍋里飄著的幾塊肉,家家的女人都在算計著如何從孩子口中奪下一片肉給老爺們兒吃,因為他們明天還要去扛大包。苦中尋樂,翻攪出的那點樂子又浸著更濃烈的苦楚。但這個晚上,窩棚區的氣氛到底有點不一樣了。
劉亮從身後趕來,「沒想到干一天才拿這麼幾個卵錢吧?也就將夠糊口的。」
他仍看著那男子,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接著,全是你的。」劉亮開了腔。
這裏變乾淨了,不像原來那樣滿世界的浮土了。進門的那塊空地連土都換了,乾燥的紅土上鋪了一層不薄的河沙。
輪到他時,一個坐在一張搖搖晃晃的桌后的青年男子驗了驗他的工牌,懶洋洋地遞給他一把銅製錢。他數都沒數,扭頭便走,走了兩步,步子一頓,哎?這人像在哪裡見過。他回身著意看了看,那人穿件廣東人常穿的黑色短袖衣,端正的臉蛋,齊刷刷的短髮。在哪兒見過?他拍拍額頭,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老兔崽子可不是好惹的。」劉亮在激他。
「不過是把被他們搶走那份工錢饒回來一點。」卞夢龍在咀嚼間淡淡地說。
「憑我們掙那倆錢,還能吃上這個?」他問。
「他手底下有一幫人。」
第二天,劉亮推說身子不舒服,沒到碼頭扛活。
那個老者緊隨其後,嘴裏不斷地提示著他:「踩穩,踩穩,走——慢著!腳下悠著點,這步要踩實。」
劉亮動也不動地看著他吃,臉上的笑紋像是凝固了。兩年前,他給和-圖-書一艘運牲口的貨船卸貨時,順手把只小豬娃抱了回來,窩棚里的人們用泔水你一碗我一瓢地把它養大,他卻總不捨得殺,總想揀個日子讓大家樂呵樂呵。可窩棚里哪有正經日子,這豬就一天天地活了下來。昨晚聽卞老弟透了點心思,這識文斷字的人要和老兔崽子林壽山開干,他一下子覺得日子有了指盼。今兒心裏一樂,和窩棚區的幾個老娘們兒一道把豬殺了。湯湯水水,家家都勻點,而豬脊樑上那兩條裡脊肉,卻全部留給了卞夢龍。
劉亮掃了他一眼,「卞老弟不大像一般人哪。」
這天卞夢龍剛入碼頭,便順手在地上撿了塊青磚,又拾了段鐵絲繞在磚上,鐵絲上端折了個鉤。他走到一大桶一大桶的桐油邊,用鐵鉤鉤住桶沿,把磚頭扔入桶內,轉身走了。
劉亮接著說:「工牌是這些把頭把著的,發給你工牌,他把頭就要從你的工錢里三抽一。剩下的還要交『規矩錢』,這『規矩錢』的花樣就多去啦。碼頭的總把頭叫林壽山,老兔崽子賭輸了,這兒的弟兄要交他賭資錢;他要嫖妓了,要交他花枝錢;還有他姨太太的胭脂錢、草紙錢、戲園子錢和少爺的筆紙錢、包車錢。實在叫不上名的,就叫『隨爺錢』,一『隨』可就『隨』得沒邊了。」
白色的蒸汽冒了上來,透過蒸汽,卞夢龍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竟是一鍋白生生的大米飯。
這地方是干一天拿一天的錢。到傍晚收工時,他已累散了架子,卻仍得排隊領工錢。
在窩棚區,從碼頭上時不時地盜來點度日的米面等並不是很難的,難的是做飯的燃料。廣東人多用木炭做飯,窩棚內的人用和_圖_書不起炭,大城市中又沒有可打柴之地。碼頭上堆有煤,可煤塊又不易往外夾帶。卞夢龍看不到別人如何對付這事,只是見到劉亮頓頓飯都為此犯愁。為了搞柴火,他幾乎有空就到市區去划拉干樹枝子。
卞夢龍臭累了一天,硬撐著回到窩棚里,剛進門就感到跟原先不一樣了。
「學好不易,學惡誰不會。」
收工了,忙累了一天的弟兄們拖著疲憊的步子三三兩兩地往回走,他則來到油桶旁,提出那塊磚,沒事似的走了。一如所料,來到碼頭的鐵門旁,幾個水警見誰腰間鼓囊囊的便撲上去搜誰,對打著赤膊,空手提了塊磚的他,僅瞧了一眼便放過去了。
「老哥,這是怎麼回事?」他不解地問。
「卞龍。」他臨時給自己的名字去掉了一個字。
「歇手吧。」劉亮把碗放到膝間,眉宇間透著憂慮,「要讓林壽山那老兔崽子聞出味來,非扒了你的皮。」
「那大伙兒怎麼活呢?」
劉亮琢磨了一陣話該怎麼說。他吸了口涼氣,看著對方,「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擱誰誰也不幹。他們這麼明著搶咱們的,咱們也得想轍撈回一摳摳呀。」
窩棚里,劉亮咬著牙根子說:「這群狗,又聞到味了。」話剛說完,門被推開,一張臉探進來:
「老哥尊姓大名?」他問道。
劉亮坐在一旁,獃獃地看著這個過程。待卞夢龍把一碗飯端到他跟前時,他笑著,不解地搖搖頭,接過碗大口地扒拉起來。
「劉老哥也像是有一番來歷的。」他是說的心裡話。
「嗯?!」那張臉逼視著劉亮。
劉亮指指乾淨的河沙,「往後你就在這兒睡。」
「劉亮。」老者說道,「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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